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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詩歌,那些生活過的人的感受就不會遺失

如果你還不認識鐘放,那應該去認識一下;如果你還沒有讀過鐘放的詩,那應該去讀一下。一個知道自己生命終點的詩人,以詩歌來表達對生命的熱愛和眷戀,對世界的了解和思考。

“2016年10月5日,詩人鐘放因腎病透析,突發肺梗塞去世,時年27歲。《鐘放詩選》既是對鐘放的紀念,也是對其寫作生命的一次總結與呈現,本書由鐘放的好友,詩人昆鳥選編,以時間順序整理了鐘放各個時期較為成熟的作品,力求呈現出一個完整的鐘放。”

可是對我們閱讀《鐘放詩選》的讀者來說,它的意義早已經超出了“紀念”“總結”和“呈現”。鐘放的詩歌裡有春天,有可樂,有疾病,有愛意……如果我們對當下的生活能有一種獨立、深刻且嚴肅的認知,那麼我們一定能從鐘放的詩歌裡得到支援的力量。

近日,新黃河記者采訪《鐘放詩選》的選編者昆鳥。在他看來,很多東西倒在鐘放靈魂裡都不值一提。

有了詩歌,那些生活過的人的感受就不會遺失

新黃河:在讀到《我的左手是條蛇》的時候,對鐘放所描述的那條動脈血管印象太深刻了,刻闆地認為隻有清瘦的人才能有如此清晰地感覺,直到讀到您在《編後記》裡寫道:“一個胖子,脖子裡挂着長長的圍巾”。見到鐘放之後,鐘放本人和“鐘放”這個名字在您心中是一緻的嗎?

昆鳥:見面之前對鐘放完全沒有想象,因為那時候我們互相都不知道。我是通過開閉開詩歌書店(現在叫“殺手書店”)的黃聖認識的鐘放。他的書店在上海,那幾天他在北京,住我家,是以我們老在一塊兒。

那天我們出門準備回家,黃聖說晚上有個朋友要和他見面,我說去我家吧,他說約好在萬壽路地鐵站會合,我們正好經過那兒。我們碰頭後簡單說了幾句話就一起回我家了。都喜歡寫東西,在一起就聊文學,讀詩(現場讀詩是個了解朋友的好方式)。我記得他讀那首是還沒改完的《祈夜》(但這首詩詩集中沒收),當時還沒有題目好像。

見過鐘放朗誦的朋友都會很喜歡他的朗誦,他的聲音很好聽,讀詩又很有狀态,節奏感很好。他不是表演加抽風那種,而是給人一種很莊重但是又極為自如的感覺。

我們很多朋友都羨慕他那種氣度,有種貴氣,但沒有一絲傲氣,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東西,恰到好處。一首寫得一般的詩,讓他讀,都能加到八十分,更何況他自己寫的詩在語言上朗朗上口,而且押韻很多,是以聽起來很帶感。我好久沒見人那麼讀詩了,是以當時很受震動。

新黃河:“他給我帶來了無盡的快樂,在他面前,我感覺自己被打開了,沒有變成個更好的人,但越來越像我自己。無論你的内心有多冰冷,鐘放都能把你融化。”請問這裡的“融化”有更多的細節嗎?當時您對他的病情有所了解嗎,他對待病情的态度跟詩裡一樣嗎?

昆鳥:鐘放幾乎對人不提任何要求,朋友什麼樣他都喜歡,哪怕大家都很扯。而且他太善解人意了,會注意到你哪裡情緒不對,哪怕隻有一點。他是我們當時幾個朋友裡最小的,但我總覺得他是最能包容的人。

我很少見到這樣的人,什麼人他都能接受,我暗自有個比方,我們這些人心裡的那點貨,倒在鐘放靈魂裡都不值一提,我們是人的容器,他是神的容器。這樣說可能過分了,但能做到這樣真不多見,隻有這樣的人,能把朋友交到靈魂裡。跟鐘放在一起,我會經常反思自己,如果我是他,能做到他那樣嗎?

鐘放最在意兩個東西,一個是詩歌,一個是朋友,對自己的病,他基本上是例行公事地吃藥、檢查。我們都知道他的病,但幫不上什麼忙。

有了詩歌,那些生活過的人的感受就不會遺失

新黃河:這本詩選裡有多首詩寫到了春天和可樂,它們寫于過去,卻又與我們當下的生活緊密相關。在近一年裡特别是近幾個月裡,您常常會想起鐘放和他的詩嗎?

昆鳥:想不想起一個人對我來說不受季節影響,時不時就會,很多朋友都經常想起他,隻要一見面,說不幾句就會聊起他,實在是太好的一個人了。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其實事情就那幾樣,寫東西,聊天,一起四處逛逛。

我寫到可樂是因為,他的身體不太允許他喝碳酸飲料,但是他喜歡可樂,偶爾還是會喝點。這很反映性情,他是個随性的人,對各種樂趣常常舍不掉。說好聽點,是“渴望生活”,說不好聽吧,就成了沒有自制力。詩人在這方面,普遍表現不太好,怎麼舒服怎麼來,但也是以而可愛。

春天和流感,真是個魔性很強的組合,不知道怎麼說,也許有個文藝的解釋——我們恐懼的東西正在繁榮起來,那也是一種美吧可能,套用裡爾克的說法,這麼恐怖的東西,我們暫時還承擔得可以。

新黃河:您在《編後記》裡寫詩歌就是鐘放的信仰。在閱讀這本詩選的過程中,真切地看到詩歌對一個人的生命的意義。您和鐘放為詩歌所作的做重要的一次努力是什麼,或者最狂熱的一件事是什麼?在您看來,詩歌對今天的生活意味着什麼?

昆鳥:我不敢說我們為詩歌做過什麼,我們能為詩歌做什麼呢?詩歌不需要任何人,倒是在很多時候支撐着我們這些人。我們當然是熱愛詩歌的,但就個人來講,我不算狂熱,鐘放比我狂熱。有時候為了找到一本詩集,他能滿世界想辦法,走到哪兒都不忘找詩集,我是暫時看不到就不看了。

我一直覺得詩歌的重要在于,它儲存着一個時代的人對他所在的世界的直接而真實的感受,有了詩歌,那些生活過的人的感受就不會遺失,人們的情感傳遞和聯系,是文明裡很核心的東西,而不隻是邏輯和套路。詩歌是一種必不可少的儲存,當然,隻有好詩才能做到。

新黃河:這本《鐘放詩選》出版之後,您會覺得這是您對鐘放的一個交代嗎?如果請您為讀者從這本詩選裡再推薦一首詩,您會推薦哪一首,為什麼?

昆鳥:如果拿一本詩集去做交代,那配不上鐘放,對鐘放來說,可以稱得上交代的隻有一個東西,就是大家變得更像好人一些了,我沒做到。如果這本詩集算個交代,也不是我給的,絲絨隕、黃聖、林濰克最初促成了這本詩集,上海文藝出版社的幾任編輯費了好多心,才有了這個交代。

鐘放的好詩很多,特别是2013年以後,有很多作品的質地讓人羨慕,單舉一首真的很難,每次讓我挑可能都不一樣。不過還是找一首,不一定是最好的,隻能選最近幾天觸動我的。

詩集的第144頁有一首《我知道,隻有動物和神》,這首之前大家都沒太提到過,但我覺得它特别能說明鐘放最後幾年對生命的态度。其中有兩節我希望放在這裡,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刊登,寫得太好了。

我從來不與世界發生沖突

也從沒邁開腿與世界分離

我要步行到你的家

撇下一切,隻帶上靈魂

這兩節有關于自己信仰的表達,但無論你信仰什麼,它都可以打動你。“我要步行到你的家”,表達的不僅是虔敬,還有對所受折磨的接納。一個胖子,拖着病軀,一步一步走到神的家裡,如果神也需要一個家,那鐘放不需要嗎?他不知道那個家在什麼地方,我們這麼多人,可能也不知道,如果誰知道,希望他不是瘋的。

(本文原載于《新黃河》,記者江丹)

有了詩歌,那些生活過的人的感受就不會遺失

《鐘放詩選》

鐘放 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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