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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移民社會”的日本,亡羊補牢猶未遲也

走向“移民社會”的日本,亡羊補牢猶未遲也

偉觀

2024-04-08 15:47釋出于北京著名經濟學家、長江商學院經濟學教授

Hi

導讀:

随着全球更多地區與國家漸次進入低生育、老齡化社會,人們越發意識到,人不是累贅,不是一張張需要投喂的口,而是價值創造的源頭。

今天我們跟随李教授的目光,繼續觀察日本,了解其在應對人口帶來的系列問題上走過來的老路,也許會讓自己将來在面對終将到來的的高齡化、少子化社會時多一些思考。

本文為「偉觀」原創文章

文 |李偉 

時隔半年,筆者因工作需要在近期又去了一趟日本,從機場到入住的酒店,我有兩個感覺更強烈了。

首先是,雖然日元貶值,但經濟複蘇帶來的通貨膨脹使得來日消費及住宿成本更高了。

根據總務省資料,今年2月的日本去除生鮮食品後的消費者物價指數(CPI,2020年為100)同比上升2.8%至106.5,這已是連續30個月同比上升了。

其次是,這次來日本的外國人更多了,其中有櫻花季的緣故,不過也并不完全是。

自2022年10月,日本全面開放入境、重振旅遊業以來,來日的外國人數量就不斷回升。

根據日本政府觀光廳統計,2024年1月訪日外國遊客人數達到268.81萬人,這一數字是去年同期的1.8倍,和疫情前2019年1月的268.9萬人幾乎持平,并且這已是連續第八個月單月訪日人數超過200萬了。

聯想到此前日本觀光廳公布的2024财年預算案,今年計劃用幾乎相當于2023年2倍的預算,加大對“可持續旅遊區”和“地方入境遊”兩大領域的投入,可見此次我感覺“外國人”多,有日本積極在“全球搶遊客”上的功勞。

其實,日本不光在全球搶“遊客”,他們近幾年在搶“人才”、“搶勞工”上的政策和措施更值得關注。

01

走向移民社會的日本

種種迹象表明,少子化、高齡化的日本已經開啟規模化移民的大門。

根據出入國在留管理廳今年3月22日公布的資料,截至2023年底,日本在留外國人(不包括3個月以下的短期逗留者)數量為341.1萬,比2022年底的307.5萬增加了33.6萬,增速達11%,占其本國人口比重超2.7%,創下曆史新高。

從在留資格來看,外國人在日本“永住者”最多,其次是“技能實習”、“技術/人文/國際業務”、“留學”、“特别永住者”。

表1:2023年日本常住外國人按在留資格分布

(資料來源日本出入國在留管理廳)

排名 類型 人數 同比增長 備注
1 永住者 891,569人 27,633人 擁有無條件長久居住權,同時繼續保留原國籍的外國人。
2 技能實習 404,556人 79,616人 掌握普通技術、技能和知識到日本打工的國際勞工。
2 技術/人文/國際業務 362,346人 50,385人 日本針對國内難以確定人才的領域而接收的具有特定專業性技能、人文知識的外國人及跨國企業管理人員。
4 留學人員  340,883人 40,245人 /
5 特别永住者 281,218人 -7,762 人 /

從國籍來看,在日外國人裡中國人占比最高,達到82.1萬1人,比上年增加6.2萬人,緊随其後的是越南人、南韓人(詳情見下表)。

表2:日本登入在冊的外國人國籍排名

(資料截至2023年12月末,來源:日本出入國在留管理廳)

序号 國别/地區 人數 備注
1 中國大陸 821838人

另有6881人 黑

(即黑戶,指違法滞留者)

2 越南 565026人 另有15806人 黑
2 南韓 410156人 另有10869人 黑
4 菲律賓 322046人 另有5069人 黑
5 尼泊爾 176366人 /
6 印度尼西亞 149101人 另有4537人 黑
7 緬甸 86546人 /
8 泰國 61771人 另有11494人 黑
9 中國台灣 64663人 另有3191人 黑
10 美國 63408人 不含駐日美軍

跟外國人的增長資料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日本厚生勞動省在今年2月披露的人口動态統計資料,2023年日本新生兒數量為75.8631萬,較2022年減少5.1%,創曆史新低。

随着老齡化帶來的死亡人口持續上升,日本2023年人口自然減少了83.1872萬人,這已經是日本連續第13年出現總人口下滑。

近年來日本人口下降有加速趨勢,相比去年同期下降的73.1萬人,今年的降幅更是創下了1950年有曆史記錄以來的新高。

在這個背景下,日本政府逐漸開始加大放開對以“永住”為目标的海外人才及勞動力進入日本長期工作生活的政策。

換而言之,“移民”日本越來越容易了。

在日期間,我們走訪了3所高校,參與接待的都有華人教授。據說受益于日本近幾年的“全球搶人”政策,目前華人的高學曆人才,在日本拿到優秀大學的終身教職機會多了不少;并且随着日本社會逐漸敞開懷抱接納來自全球的高度人才入籍,這些人拿到日本綠卡(永住)和歸化(入籍)的時間也從過去長達5~10年,縮短到了現在的1~3年。

這在以前的日本是難以想象的。

02

“搶人”背後的現實問題

日本并不是一個有移民傳統的國家。

雖然日本在曆史上曾經接納過移民(DNA分析證明,大約公元前200年前後大批中國北方人通過北韓半島來到日本,與本土諸島居民繩文人混血融合成了現代日本人),并且自己在19世紀明治年間也曾向北美(夏威夷最早)、南美(巴西最多)等地輸出過大批本國移民,然而現代的日本卻是一個對接受移民十分保守的國家。

究其原因,長期與世隔絕的島國地理位置使得日本在2000年前就成為了一個民族成分相對單一的國家,這使得日本社會對文化的同質性和血統的純潔性極為看重,即便到了現代,群眾依然對外來民族持消極、排斥的态度。

雖然自1970年代經濟騰飛至今,日本勞動力其實日漸走向短缺,特别是自1995年日本在勞動年齡人口達到峰值之後,每一年其勞動力人口在通往萎縮的路上都在加速,但是在對待吸納外國人的态度上,日本政府始終秉持掐尖和挑剔的态度。

在國際上,留學生因為擁有較高技術水準和良好的文化适應力,一直是發達國家解決勞動力不足問題、擴大技術移民選擇範圍的絕佳對象;而日本在這方面卻表現得相當糾結。

日本政府在1983年就提出了到2000年要實作“接納10萬名留學生的目标”,但是積極性始終有限,直到2003年,10萬留學生目标才算完成。

随即日本以“重視接數量到重視接受品質、以接受為主到接收和排出并重”為由,收緊了簽證政策,這導緻在之後的5年裡,在日留學的人數一直在11~13萬人範圍内浮動,出現了增長停滞、甚至是負增長。

即便在2006年,日本政府迫于人口少子化、老齡化趨勢加劇帶來的人口數量下滑及勞動力嚴重短缺問題,已經在放寬大門,主動吸收海外人士前往日本定居、生活及工作、消費了,但是當時其在接納留學生上依然滞後。

直到2008年,随着歐美、新加坡等發達國家在全球範圍内不斷增加高等教育服務貿易,日本才又開始重新審視留學生事業,并啟動了新一輪“留學生30萬人計劃”,目标是到2020年,在日本的留學生人數達到30萬人。

之後證明,這一數字相對于不斷加速的人口下滑趨勢,明顯過于保守,到了2018年日本不得不加速實作這一目标。

據不完全統計,直到今天,日本的大和民族占其常住人口總數依然高達97%以上。

對于一個發達國家而言,這種少數民族及外國移民數量在本國總人口占比極低的情況,全球罕見。

根據國際移民組織(IOM)的資料,截至2023年,全球移民人數為28100萬,占全球人口的3.6%。也就是說,日本的移民人口比例,尚未達到全球平均水準。

表3:世界各國移民人數排行榜(資料來源IOM,截止2023年)
排名 國别 移民人數 占總人口比重
1 美國 4662.7萬 14.3%
2 德國 1200.6萬 14.9%
2 俄羅斯 1164.3萬 7.7%
4 沙特阿拉伯 1046.2萬 38.5%
5 加拿大 817.3萬 21.4%
6 法國 793.2萬 10.2%
7 英國 736.2萬 10.8%
8 澳洲 735.5萬 27.9%

03

亦步亦“寬”的外國人政策

2018年11月,日本參議院全體會議通過了《出入境管理及難民認定法》修正案(正式實施為2019年4月1日),這被外界解讀為日本在接受外國人問題上的一個大轉換。

之後日本陸續釋放出跟外國人政策放松相關的新聞。尤其是疫情後,日本一改過去保守的形象,在全球搶人的步伐大幅放開。

2023年4月,日本為擴大引進外籍勞工,正式廢除了30多年來的技能實習制度,将其改為育成就勞(工作教育訓練)制度,并在放寬國際勞工就職限制、允許轉行的同時,還設定條件允許藍領勞工攜帶家人無限期居留。

在政府釋出的下一個5年(2024年4月~2029年3月)計劃中,日本将特定技能外籍勞工簽證數量上限設為80萬人,這比上個5年規劃期的34.5萬人增加了一倍多。

這跟過去,日本除研究者和具有高度技術的高端人才之外,原則上不接受外國普通勞工的行為,大相徑庭。

同樣在2023年,日本在2012年制定的高度人才制度基礎上加開辟了一條綠色通道——“特别高度人才制度”。

按照新政,隻要滿足條件,外國人可以在最短1年内獲得日本永住資格。

根據日本厚生勞動省今年1月釋出的報告,截至2023年10月,日本外籍勞工首次突破200萬人,達205萬人,連續11年創下新高。

總之,今天的日本在吸引穩定的外國人勞動力上,已經從擴大引進走向開放居留,日本已經意識到必須重視“解決穩定外籍勞工來源途徑”了。

然而時至今日,勞動力短缺挑戰,已不隻是日本一國要面對的窘境了。

随着直接(移民)和間接(出口)的勞工輸出大國——中國的人口紅利正在加速消退,加上世界上面臨勞動力短缺的國家越來越多,國際人才競争已經更新加劇。

換句話說,留給日本的時間不多了,即便在亞洲,日本跟同樣面臨着低生育率、人口稠密度高等難題的新加坡相比,其“搶人”優勢也并不明顯。

在國際上,人口移動的規律向來是人随産業走,人往高處走。就眼下而言,日本的經濟複蘇,以及通過政策釋放興許還能維持一段時間的移民紅利,但是從長期來看,随着全球産業鍊遷移,以及更多地區與國家漸次進入低生育、老齡化社會,日本如果還不能解決移民融入以及大衆對移民的接受态度等問題,那麼依賴政策帶來的外籍勞工大幅提升,又還能維持多久呢?

當然,一個經濟體大量吸收移民之後,都會面臨着更多深層次問題,譬如在今天的美國、德國、英國等老牌發達國家,它們的移民政策也備受質疑和挑戰。

通常而言,這些國家的社會精英更傾向于維持移民政策 ,而擔心就業機會減少和社會福利被攤平的主要是底層群眾。近年來,随着歐美普通群眾對移民帶來的系列問題的質疑和反對聲音一浪高過一浪,于是就有了英國“脫歐”、特朗普“築牆”等等現象的出現。

歐美今天的問題會不會在不久的将來也成為日本的難題?這是一個沉重的話題,回頭有機會繼續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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