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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盛林作品:小尼姑

作者:愚者故事彙
甄盛林作品:小尼姑

除了玲珑喜歡,别人都對她癡戀的男生子良嗤之以鼻。玲珑每天都給他寫一封情書,每個字都像盛夏一樣火熱,每一句都如金秋一樣飽滿,寫好後,她撕碎然後扔進夕陽親吻着的河裡,就像看着養了好久的寵物被人領走。

晶瑩的淚珠滑過明月般的臉龐落在雪白柔嫩的手背上,夏天的風吹過楊樹林棉花地停在她的腳邊草地上,似乎在安慰這個悲傷的天使。她多麼完美,而她心裡的那位簡直為她當牛做馬都不配,大家都這麼說。

如果他拒絕了我,我就去當尼姑!這句話一出,滿天飛雪,全家人都被冬天的寒氣籠罩得憋悶壓抑。

子良是玲珑師範學校的同學,為人孤僻,即使你跟他說一大簍暖心話,他也絕不回你一個字,就那麼冷冷地晾着你,直到你識趣轉身離開,離開就離開,他也不會說挽留,反而重重地關上門。他瘦得像幹燥的楊樹枝,似乎一陣風就能把他吹成風筝,他臉上的寒霜從來就沒有融化過。可是,他的硬筆字多麼潇灑,他看書的樣子多麼溫文爾雅,他的白襯衫多麼柔軟幹淨,玲珑心裡已為他塑了一座神像。

或許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痛苦經曆吧?可聽說他家是出名的當地富戶,看門狗吃的都是豬肉大蔥的肉包子。

在感情上必須突圍了,否則就被這潭死水淹死了。暑假裡,玲珑來到了子良的老家---牛頭溝。

子良的爸爸見到玲珑熱情得像對待救命恩人,拉着她的手不放,子良媽媽跟子良一樣,冷若冰霜。她是一家飯店的老闆,當地的女強人,生得人高馬大,說話橫沖直撞,像在扔标槍,可是對待子良爸爸她反而溫柔如水,事事都順着他。

子良爸爸拉着玲珑的手,反反複複問她叫什麼,哪兒老家,當第四次回答自己姓名時,玲珑斷定:他是個精神失常的人。

晚上,吃完晚飯,說了幾句閑話,子良就被爸爸牽羊似的拉進了卧室,他隻要在家每天必須陪爸爸睡覺,否則爸爸會哭鬧不休。子良見到她一天來就說了一句:“你來幹嘛?”眼神裡埋伏着虎狼,緊盯着她尴尬的不知哪兒放的腳。

如果子良是刀,那玲珑就是刀鞘,她已習慣了他的鋒利。

不一會兒,卧室裡傳來呼噜聲,因為高興,子良爸爸喝了不少酒。玲珑翻來覆去睡不着,想起子良的冷漠,她就如鲠在喉。淩晨兩點,迷迷糊糊中,她聽見開門的聲音,稍微掀開一點窗簾,月光地裡李子樹下,子良正用鐵鍬挖土,匆匆埋下一包什麼東西,一邊埋一邊驚恐地四處張望,玲珑忙縮回夏涼被,他在埋什麼?

第二天,子良跟着媽媽去飯店幫忙,玲珑一邊陪着子良爸爸削蘋果一邊看他家肥胖的保姆拖地,不一會兒汗水濕透了她的後背,她直起腰歎了口氣。玲珑見狀忙上前接過她的拖把,“阿姨,我來,你歇會兒。”攀談了一會兒,玲珑方知道,保姆娘家和她還是一個村,他鄉遇老鄉。

“你是子良對象吧,不是我造謠生事啊,這一家都不太正常,你可得小心點,他爸精神不正常,他媽是個母老虎,子良整天悶着不說話,不過人不壞,反正我是和這樣的人合不來,壓抑。”保姆接過玲珑遞來的毛巾擦着汗,嘴像打開了水龍頭,說個沒完。“他吃飯從來不喝稀的,家外邊的廁所他從來不上,你說他是不是心理有問題?好了,我還得回家喂羊,你好好想想吧,别掉坑裡去爬不出來,你這麼好姑娘,哪兒找不到對象。我侄兒在廣州上大學,一表人才……”如果不是子良爸爸叫玲珑過去,保姆還會傾倒她的心裡話。望着保姆遠去的背影,玲珑想起了昨晚那包東西。她找來一把鐵鍬,沒多久就挖了出來,玲珑驚呆了,是一包用過的衛生巾……

莫非他真的是同志,對女人不感興趣,可為什麼他有衛生巾呢,莫非是他媽的,可為什麼偷偷摸摸埋掉呢?一個一個問号網住了玲珑,她的頭有點疼,像被繩子綁得喘不過起來。

見玲珑沒有走的意思,子良逃走了,不辭而别,聽子良媽媽說去找同學玩去了,“這小子不幫我幹活光知道玩,我還得雇人……”子良去了哪兒了呢?

玲珑不得不離開了,到村口時,又碰見了那個胖保姆,她正在玉米地裡拔草,由于太熱她不時撩起褂子扇風,露出肉嘟嘟的遊泳圈肚子,見玲珑路過,她忙跑來接過皮箱,說要送她一程。“子良家事兒還多着呢,要不是看在老鄉份上我才不告訴你呢。子良并不是老梁他們親生的,他們兩口子有個兒子,不過被老梁在上廟時弄丢了,四處找沒找着,沒過幾個月他就瘋了。後來老梁媳婦就領回來子良,和他兒子挺像,不仔細看誰也看不出來。你說老梁要是有天醒過來正常了,還能把家業給他?我看夠嗆,又不是親生的,沒流着他梁家的血。”保姆說着說着又轉到了她侄兒身上,還讓玲珑說電話,玲珑随便編了一個号碼給她了,保姆眉開眼笑地離開了,嘴裡還哼着小曲兒。

公共汽車上,玲珑付完錢想睡會兒,這幾天夜不能寐,睡眠嚴重不足。剛閉上眼,售票員就拍了拍她肩膀,“妹子,别睡太死啊,我記性不好,别過了站,上次我們村子良就是睡覺過了站……”“子良?”玲珑如同被澆了冷水,立馬清醒了。

子良的老家---青石口。

子良家在坡頂上,爬滿牽牛花的栅欄門敞開着,玲珑輕輕走了進去。

子良聞聲回過頭來,她頭戴紅色的長遮掩帽子,臉比以前紅潤了,嘴唇上還抹了淡淡的口紅。子良身後的炕上,躺着一個高大消瘦的男子,除了偶爾眨眼,其他地方一動不動。

玲珑的眼淚不由湧了出來,斑駁的牆上貼滿了獎狀,獎狀上有一個溫柔的女孩名字:孟媛媛。

媛媛有個同村的遠親姑姑,負責照料她癱瘓的哥哥,每個月,媛媛給她發工錢。從她的口中,玲珑知道了另一個版本的故事。

媛媛從小就是一個桀骜不馴的女孩,經常帶着一幫小子到處打架,不過她腦子好使,課文讀兩遍就能流利地背誦。國中的時候,她喜歡上了一個練體育的黑大個男生,那個男生把她寫的情書夾在課本裡被班主任發現了,班主任告訴了媛媛父母,父親一氣之下拿皮繩抽她。即便如此,她也不怕,每天還是和黑大個一起上下學。

那時候,學校要求女生剪短頭發,媛媛說啥也不同意,班主任為此很生氣讓她回家檢討,媛媛一氣之下讓理發師剪掉頭發一根不留,而且哪兒去連帽子也不戴,人們都叫她小尼姑。她還把長頭發賣掉給那個男生買了雙球鞋,不過那男生害怕學校開除就跟她斷了。

她爸拿鐵鍬滿村子追她,碰巧上大學的哥哥回來了,攔着不讓爸爸打她,拉扯過程中,她哥被撞下了懸崖摔成了植物人……

媛媛爸爸為此傷透了心自殺了,媽媽沒多久改嫁到了外地,對他們不管不問。

離開青石口時是早晨,媛媛送了她很遠,說了以前百倍的話,她臉上的寒霜正漸漸消融,一朵金燦燦的山菊花被她塗着玫瑰色指甲油的手握着,過不了多久她就畢業了,秋天就要來了。陽光照在河邊的玉米林裡,幾隻肥美的白鵝向南遊去,玲珑忽然想起了什麼,嘴角微微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