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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50)《把鐵門打開之•假币案》(作者劉靈)

作者:乘車穿越佛山

小鳥站夥房門内接口說:“煙子小了,火勢也小多了,自然而然天變亮堂堂的。”

許多人表情麻木,更顯得沒有目标地在失火現場周圍走來走去,其實就是,不知道應該幹點啥。所有人滿頭、滿身是灰,假如大意分不清楚誰是誰。而且,我覺得有一小半人分明就是神經病,害怕錯過看熱鬧。差不多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不少人中午飯忘了吃,他們瘾沒過足。有五人端着碗,一邊吃飯一邊露出微笑,甚至對大火轟隆隆燒塌的老木工房在評頭論足,說話沒輕重的主要是年輕人。灰頭土臉那些大人威嚴地——揚言找茶樹棒收拾兒子——喊男孩趕緊回家,其實到了最後,包括他們家長都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站在踩得爛糟糟的泥巴地,眼睛直杠杠死盯着看,偶爾掉過頭跟旁邊人閑聊。我仍撐不起來,小鳥隻好出門扶我,還問需不需要他可以背我回屋。我苦笑沒那樣誇張,别人會覺得在裝。“救火時,我出力沒他們大!”

“沒受傷不等于沒出力。”小鳥說。

我躺了會兒,又走到門口,看熱鬧的職工和家屬也換了一些新面孔。有些是附近老鄉,包括長住季節工。小鳥慢條斯理走過來說:“人累得半死,白桦你晚上别花力氣煮飯了,我從小夥房給你送。”我正好覺得完全沒有力氣煮飯,還要把許多東西搬回原處。一中隊給我派了五個人,真忙到天黑盡才收拾好。大家幹得脖頸、腿和胳膊都僵硬了,眼睛進灰,淚水打濕敷眼睫毛上。說句實話,假如不是這場大火,我甚至都不相信龍口大隊及附近居然藏有這樣多人,小半我都感到眼生。他們都是從哪些地方跑出來的,許多人,拐彎抹角都故意要從材料倉庫門口拖拉機路上經過一次,有人怕來了三四趟。他們假裝把古大隊副送去場部醫院那三人以及娜娜救出來的小狗崽忘得幹幹淨淨,隻有四合院還有同學在大聲談論。火竄上房那天,其實都等不及參加救火學員進二門崗,在監房也看得到濃煙。四合院有可能同樣被煙霧籠罩着。聽說還有人爬到房頂上看,值班幹部大呼小叫,手提電棒對他們進行威脅那些人才心不甘情不願,分别擁擠在四合院好幾處角落,歡欣鼓舞,那天保持平常心态,繼續在大操上散步的同學特别少。

火光肯定是看不見,但濃煙滾滾,天快塌下來,煙子像紅糖或高錳酸鉀掉在盆水中化開那樣。大家等着二門崗外面的人趕緊進去,不外乎就想彼此打探更加準确那點兒細節。火苗小許多,但貌似哔哔剝剝、叭叭叭的聲音,好像吹熄燈号前都有。有個角落仿佛依然是紅的,濺起的火星,飛舞的蝴蝶,小螢火蟲,把大隊布置得就像在慶祝盛大節日。一股又一小股青煙和白煙還冒出來的,升上天好長時間。濃烈的氣味彌漫,突然間讓大風吹散,無論多遠絕對都能聞得到。毫無疑問我一下子變成了明星,近水樓台那種幸福感強烈沖擊。我又像掉在長河旋渦中心,生怕稍不留神講錯話。回避自然而然不可能,有時,我縱使不算新聞釋出官,也必須要肩負向随性打聽那些人進行解釋的責任。我尋思場部醫院那邊多半太冷清,大家并不關心。

鐘征居然有臉在四合院對不少人講:

“老實說我對大火的事也很感興趣。”

他并不傻,仍刻意回避了事故這一類詞。

馬房街有個老土匪頭子拿手指捋山羊胡。

“大火在我年輕的時候倒是經常見到。”

“現在和平年代,農場并不多見。”

“感興趣很自然。”老職工狡猾地笑說。

“你覺得自然。仿佛你是偏愛。”

“偏愛還是太誇張了。小夥子别亂講。”

“都一樣,如同打一種。”鐘征說。

我感覺他原本是想說那些強制戒毒的人。

“你這話真讓我受寵若驚啊!”老頭說。

我無意間看了看手腕戴的電子表,當場吃一驚:“喲,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就快5點。鐘征你去食堂打飯。我不想煮。”

好像我們住外面的人故意想進二門崗,盼有人問起,逃避内心深處那點心慌意亂。

“那麼,我不進去了,自己煮。”他說。

“你不如順便在小鳥那吃。”我笑起來。

“怕看到幹部,口水都快解釋幹了。”

我記得三天沒有煮飯,就是覺得太累了。

程明死後,這次事故持續發酵。我仿佛聞到的不光是木材酸味,焦糊味和火煙味,肯定也有程明屍體的來蘇兒藥水,傷肉開始爛掉的臭味。估計大半年時間直到下雪這種氣味一直都在。我動不動幻想出來的羅小松臉上燒傷的疤痕,那樣永久存留在他本來英俊、輪廓分明臉上,并不經意在我的面前晃動。我幾乎從不敢偷閑,最擔心胡思亂想。甚至,他倆還會平白無故,神不知鬼不覺跑到我夢境來,他臉同樣戴着木殼面具,希望别突然拿開把我吓醒。

“找了個農村老婆啊。”“孩子都七八歲了。”“不過,我還是希望單獨生活。”

羅小松跟程明面對面坐着,沉默對望。

“有時候楊晟也會插進他倆中間。”

鐘征苦笑,往往假裝發呆,他自己解嘲:

“羅小松那樣,還是打單身自由一些。”

等醒過來時我渾身沒勁,滿頭大汗。當然我從來沒在材料倉庫見過他倆,大隊接到的報告是,羅小松活着,正渡過危險期。

鐘征仰起頭,把三抽桌上我剩的半缸殘茶喝個精光,連茶葉渣都不留。他放下搪瓷茶缸,沖我攤開雙手,好像還不夠解渴似的。他甩開胳膊,帶着鐘征招牌式走路獨特姿勢快步走了。我站在大隊材料倉庫門口目送他漸行漸遠背影。他回生實驗房。

等長途班車的人相當多,我好不容易才擠上車去了。正巧,場部從外面拉蓮花白的解放牌汽車從牌坊駛過,揚起陣陣塵土。

我忽然之間想到,有半筐凍菌沒有賣完,周圍喜歡吃的人并沒有預料那樣多。銷售出現問題恐怕是我應該負責。依靠生凍菌賺錢估計沒有着落,赢利還不夠去省城拿菌種路費。為啥不叫那邊寄菌種呢?我立刻焦灼不安起來,壓根來不及多考慮,長途班車的車門轟一聲關上,破舊不堪汽車又搖搖晃晃上路。連續三個月這樣,我和鐘征都一樣感到快瘋了,疲憊不堪。性子特别急的我卻不敢容忍事情拖到明日去。

“哪怕長出十斤也得賣,不然就老了。”

隻等長途班車在定居點停靠,我鬼使神差趕忙下車朝那些矮趴趴建築物走去,好不容易賣完凍菌,又精疲力盡走路回大隊。

羅小松絕對不可能回來了,石學平解教走了後,我們原本以為會任命李麟晏來當大值班組長。結果出人意料我代理大組長,自然不能再賣凍菌。由鐘征自己負責賣。我隻代理大組長不到一個,準确說才二十三天,剛過完月半,宣布餘恩旋為組長。

第十一章

我多次問過楊晟有一天從勞教所出去了以後的打算。在四合院散步兜圈子的時候。

丁克諧解教後,楊晟和張輝愛陪我值班。

“對你說句心裡話吧,白桦,事實上我早就已厭倦了。我簡直對發生的這些正常事充滿了恐懼,在真正實作法制社會之前,我家這種官司其實是打不完的,往往不會有任何結果。這次出去後不想上訪了。”

“你能想通總比長期稀裡糊塗好啊!”

“出去以後我隻想好好過後面幾十年。”

“真的好,壓我心上一塊石頭落地?”

“我那天實在出不了氣,昏頭轉向,結果被困在木工房,周圍到處是火,煙霧塵塵路也完全被封死了。其實,我當時什麼東西都看不見,”楊晟臉上露出恐懼,他說,“如果當時沒有憑直覺,也許是老天爺保佑我命不該絕,誤打誤撞朝窗子的方向走,後來直接昏死在他倆從視窗進來必經之路上,他們搜到我可能也早悶死了。程明進去他講也啥都看不清楚,湊巧剛好絆到我,否則哪會可能那樣輕松獲救。隻可惜老天爺還是非要收條命走,是我把程明害死了的,出去我想先去看他媽媽。我聽人講,他有個老媽,年齡大了,我可以接她去我家給她養老送終。就是不曉得她老人家願不願意。有點對不起程明啊!那天差點就連我和羅小松命一塊搭進去,像娜娜那一家子,回去時我還想帶走存活的那條狗。也就是在那片火海中,我突然開竅,把許多事情都一下子就想通了。如果那天我出不來,說實話就真出不來的,縱使再多的房子拿給我也沒有用。官司不打了!在我們活着的這個世界上,有些事的對與錯,我們這種小人物不需要明白!”

“當時真的是好險,陰差陽錯,有可能就會死更多人……哪怕隻稍微慢得半拍。”

“我感謝菩薩,給了另外活着的時間。”

“還有理由。羅小松活着卻比死了還要更慘。你不知道他從前為長相有多驕傲。”

“完全不對,白桦,死裡逃生才會覺得活着好。死了什麼都沒有,黑暗真的可怕。還是活着好,才有希望去争取,哪怕隻是默默地等,也知道太陽明天還要升起,月亮會替換太陽。丢一粒種子會發芽。你說我這輩子愧疚,怎麼還得清他倆這情!”

“這種情真的是沒辦法還。”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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