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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風短篇故事:臨川公主,亘在你我之間的,是國仇(下)

作者:納蘭雲齋
古風短篇故事:臨川公主,亘在你我之間的,是國仇(下)
故事首發于納蘭雲齋,原創古風故事号,侵權必究。作者:山竹好吃

上文沒看的請點選:古風短篇故事:臨川公主,指錯的婚事就像強扭的瓜(上)

1

商令宛被關在了偏殿。

豫王差了個丫鬟伺候她,說是伺候,其實也和看管差不多。一日三餐寡淡,商令宛絞盡腦汁和丫鬟搭話,無果,那丫鬟沉默得緊。問得多了,她索性張開嘴給商令宛看——

她居然沒有舌頭!

商令宛駭得小半天沒說話。

她現在隻能确定,宮變還未結束。随侯珠與傳國玉玺一樣,是傳位必不可少的東西,豫王如果成功了,必然會找她讨要随侯珠的下落。

隆昌帝子嗣不算昌盛,除去早逝的昭成太子,僅有三位成年皇子,還有……年僅七歲的皇十二子。

也就是說,現在隆昌帝的兒子,隻剩下豫王和皇十二子。

商令宛心裡咯噔一聲。

她不該多想,也不願多想,可是……如何能不多想?

到第八日,照顧她的丫鬟也不見了蹤影。

沒了人給她送食物,商令宛活得委實艱難,還好殿内有清水,她就靠着清水過活。偶爾想想,自己堂堂臨川公主,最後的結局很可能是餓死,不免發笑。

她靠清水捱了兩天,餓得眼前昏花,全然沒力氣。商令宛蜷在美人榻上,連遺言都想好了。

嗯……就令謝明甫不得再娶,終生守鳏。她的身後事,别的就免了,隻那支鳳凰銜珠步搖,是一定要随葬的,還有……

殿門被人一腳踹開。

“殿下,”他逆光而立,身形疏朗。陽光太刺眼,商令宛看不清他的面容,隻能聽聲音分辨,是謝甯,“是我,不要怕。”

冬天竟然來了,來得這樣早,又悄無聲息。

隆昌二十五年秋,帝崩。豫王謀逆,宮變殺兄。工部侍郎謝頌,連同車騎将軍等,力壓鎮亂,迎皇十二子歸位。

隆昌二十六年春,皇十二子登基,号徽元,大赦天下。

徽元元年,帝晉謝頌為工部尚書,封太傅,封秦王。準其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謝頌權傾朝野,上下莫有違其命者。

徽元二年,帝以年幼德薄,禅位于秦王謝頌。

謝頌得國祚,改國号為新,年号景初。封其子謝甯為太子,居東宮。

古風短篇故事:臨川公主,亘在你我之間的,是國仇(下)

2

太子妃的脾氣,越發壞了。

翠蘭是從公主府就伺候的老人。新皇登基,臨川公主也變成了太子妃,兜兜轉轉,又回到宮裡。

幾年前公主新嫁到謝家,翠蘭隻是覺得她沒有新婦的喜慶,滿是憂郁,現在連那份憂郁也消失殆盡了。太子妃的脾性劍走偏鋒地乖戾起來,且一天天地壞下去。

一個月前安平侯商懷钰——前朝的少帝,不明不白地死了。自那之後,太子妃對太子,幾乎是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翠蘭歎一口氣。

她實在懷念,太子夫妻感情還不錯的那一年。

大概是前朝的隆昌二十五年罷。

翠蘭這樣想,手上動作不停。她捧着瓷瓶,就要往正殿紫檀木小桌上擺。

那是極好的瓷,千峰翠色,雨過天青,澄瑩明鏡,釉也溫潤。唯一一點鴿血似的通透的紅,溶入了無邊翠色裡。太子說,這是“萬綠叢中一點紅”,叫她搬給太子妃。

“那是什麼東西?”

是太子妃的聲音。

翠蘭恨不得把頭低到塵埃裡去:“回娘娘,是青釉瓷瓶。”

太子妃走過來,翠蘭低着頭,隻能窺見她層層疊疊的衣角:“誰讓你放這兒的?”

“是……太子殿下。”

商令宛拿過瓷瓶,唇邊浮起似是而非的一抹笑。她打量兩眼,輕輕松了手。

瓷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好聽嗎?”她道,“再好的瓷,也隻聽這一聲清脆的響。”

“聽說白天,你摔了個東西?”

商令宛冷笑一聲:“不過是個敞口長腹的小瓶子,你讓人如珠似寶地擺在我殿裡,果真是沒見過好東西。”

謝甯對她尖利刻薄的言語,也隻是沉默片刻:“你這樣做,遲早會傳到父皇耳朵裡。”

“我既做了,還怕别人去說?竊鈎者誅,竊國者侯,謝明甫,你們一家竊的是誰的國,忘了?可惜了,我還沒忘,”商令宛道,“前朝的公主,今朝的太子妃,怎麼會有如此荒謬的事?每聽下人叫一聲娘娘,我都恨不得惡心死!”

謝甯看着她。

眼前人仍然是幾年前的模樣,明豔動人。德純皇後素有“白玉美人”之稱,她一脈承了德純皇後的美貌,豔色無雙。隻是那雙春水般的眼睛裡,再沒有什麼柔情。

他欲語還休,終究隻是道:“是我對不起你……阿宛。”

“懷钰,是不是謝頌殺的?”

謝甯搖搖頭。

商令宛突然笑了。

“謝明甫,你該換個字了。”她神情薄涼地另起話頭,“明甫本是輔弼賢明之意,你現在是太子,以後是皇帝,又去輔佐誰呢?怕是朝臣想對你表忠心,都要為君者諱,說不出這兩個字。”

“阿宛,我知道你有怨……”

商令宛打斷道:“怎麼,我無父無母,最後一個兄弟,也被你父親殺了。我在這天地中,是真真正正的踽踽獨行。殿下連怨也不讓我怨嗎?未免太苛刻了。”

謝甯還想說些什麼,她已經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古風短篇故事:臨川公主,亘在你我之間的,是國仇(下)

3

朝政事忙,謝甯漸漸來得少了。商令宛樂得清淨,常與年齡小的侍女坐在一起閑聊。她不拜皇後,不見命婦,獨居一隅。

朝堂上參太子妃無德的折子奏了一本又一本。

景初帝把折子摔在謝甯腳下:“你娶的好夫人!”

謝甯跪在地上,默不作聲。

“無德、不孝、善妒、無所出,又是商澤川的女兒。朕即位以來,還沒見過她來問安。明甫,現在是參她,若不加以管教,日後遲早要參你!”

景初帝苦口婆心:“明甫,你哪怕是納個妾呢!”

謝甯低着頭,不為所動:“父皇,兒臣隻有這麼一個心慕的姑娘,不願納妾。至于德行無狀,兒臣會好好跟她說。無子……”他靜了一靜,“若無計可施,宗室子嗣衆多。”

“你!你這是想讓朕絕後!”

“兒臣不孝。”

“當初你求朕要娶她,朕就不該答應你!平叛尚未定局時,朕也不該放你走,讓你去救她!明甫,你做了這麼多,商令宛可曾領情?”

以前百般喜愛的大兒子,現在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景初帝幹脆一折子砸在他身上:“滾出去!朕看見你就煩。”

“兒臣告退。”謝甯站起來,臨走前看了父親一眼,聲音很低,“父皇白發多了,還請保重身體,不要多貪涼。”

他走後,景初帝沉沉歎了一聲:“朕怎麼就生了這麼個兒子,造孽啊。”

“太子殿下重情義,是仁德之兆,堪為明君,”太監适時來拍馬屁,“陛下有子如此,我大新,國祚萬年綿長啊!”

“你倒是會說話,”景初帝笑了,“這樣的折子,以後不必再給朕看。”

4

東宮。

是商令宛盈着笑意的聲音:“鴛鴦,吃過這個嗎?這叫龍須酥。”

“沒有,”鴛鴦不過十歲,講話嫩生生的,“娘娘,這個好像毛線團啊。奴在家裡,常幫着娘紡衣服。”

“是甜的,你嘗一口。”

“謝娘娘——好甜!奴吃過的糖塊,都沒有它好吃。”

“嘴怪比這龍須酥甜,”商令宛摸摸她的頭,“這般天真,倒像我幼弟。”

“您的弟弟和奴一般大嗎?”

“他大你一歲。可惜鴛鴦以後會長大,他卻不會了。”

“姐姐們說娘娘整日憂愁,您是因為這個才憂愁的嗎?奴會唱曲子,又和您弟弟一般大,可以為您解悶。”

“是因為舉目見日,不見長安。鴛鴦,人生長恨,水長東。”

“奴聽不懂,可這裡不是長安嗎?”

“聽不懂才好。”商令宛道,“鴛鴦有爹娘,或許還有哥哥姐姐,有很多家人,我卻什麼都沒有。”

王摩诘登高而歎獨在異鄉為異客,她明明就在故鄉,所見皆舊景,所聞皆新事。

滿目是榮華,滿目是悲涼。

“太……”

翠蘭才發出一個音節,就一下子被謝甯捂住嘴。他輕聲道:“小聲些。”

翠蘭也學他用氣音:“殿下,您不進去嗎?”

“孤就在這兒看看。你做你的事。”

屋子裡鴛鴦吃了兩口龍須酥,又問道:“太子殿下不是您的家人嗎?”

“他曾經是。”

“殿下……”

謝甯眉目蕭索:“别告訴她孤來過。”

翠蘭覺得,太子殿下的背影,像一隻寂寞的鶴。

她想到嫁人的湘竹,想到湘竹以前教她念的詩,什麼來着?湘竹的眉目浮現在翠蘭眼前,她依稀是說,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5

商令宛死在謝甯登基後的第三個春天。

初春時,她已經病得很重,滿宮充斥着濃厚的藥味。這味道,商令宛在德純皇後去世前聞到過,在父親去世前也聞到過。

終于輪到了她自己。

謝甯坐在她床邊,屏退宮人後,隻有他們兩個,誰都靜靜地不說話。

商令宛才二十四歲,已經枯瘦如一把幹柴,惟眉目間還見昔日的驚豔。

從臨川公主夫妻不和,到太子太子妃不合,再到帝後離心。

他們走過這麼些年,好像誰都抹去了隆昌二十五年那些難得的溫情。

“你還怨我嗎?”謝甯問。

他從未在她面前自稱過朕,或者孤。

商令宛搖搖頭,又點點頭:“陛下,亘在你我之間的,是國仇。”

“我知道。隻是不免想,恨了這麼多年,也該放下了些。”謝甯執起她的手,“阿宛,我愛了你好多年。”

他低低地,哀歎一般地說:“阿宛,後來我送給你的糖畫,你都沒有碰。其實很精細了,我找了最好的匠人……”

“我悄悄吃了,陛下不知道。”商令宛一笑,“隻是沒有那年的甜。”

她道:“豫王叛亂那時候,我被他關在宮裡,餓得快要死了,滿心就想,我要寫個遺書,讓你不要再娶,終生做鳏夫……”

“會的,阿宛,我會的。”

“如果你不是……如果……可惜,沒有如果。”她聲音輕得像一陣風。

謝甯把她抱在懷裡,強忍哽咽:“殿下橫豎無事,不如我帶殿下出去看看?”

“就我們……兩個人嗎?”

“就我們兩個人,”他道,“我帶殿下去看煙花。”

“現在還有煙花麼?”

“有的,很漂亮,”謝甯理理她的鬓發,“殿下會喜歡。”

商令宛眼神漸漸渙散:“謝明甫……”

謝甯貼近她,聽見商令宛幾乎微不可聞地叫了一聲:“娘……”

然後再沒了聲息。

這是崇慶四年,很好的春天。她死在他懷裡。

6

她嫁給謝甯的時候十七歲,他二十一。

她以為這就是初識。

其實,謝甯記得,時間再往前推,他十二歲時,随父入宮,父親去觐見,他在宮裡迷了路。宮規森嚴,他走了一會兒,不敢再亂走,生怕沖撞了誰。

再之後,就遇見了商令宛。

她才八歲,那些孩童心性還未被德純皇後壓嚴實,看見他,覺得新奇,就問:“你是誰呀?怎麼沒見過,你怎麼哭了呀?”

謝甯覺得丢臉,背過身去,不讓她看。

哪知道商令宛踮起腳摸他頭發:“嬷嬷說,呼噜呼噜毛,不哭……”

“我今天藏了蜜餞,母後不讓我多吃的,分你點。”

商令宛陪他,在花園假山後面,吃光了蜜餞。謝甯給她講故事,講趙子龍七進七出,講明孝宗張皇後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以後要嫁天底下最好的郎君!也要他不納妾。”

謝甯笑起來:“那我以後娶你,保證隻有你。”

他的父親宦海沉浮,野心已經很大。

謝甯要求娶臨川公主,他本來萬分不同意。謝頌暗中支援晉王,本來要讓他娶晉王黨陳尚書家的嫡女。

謝甯在他面前跪了兩天兩夜。

可謝甯沒想到,商令宛不記得他。大婚之日,她冰冷的神色,淬了毒的言語,都像一把鈍刀子。原來鈍刀子磨心,這樣痛。

可那又有什麼關系呢?謝甯想,不過重新來過。

豫王謀逆,晉齊二王身死,謝頌聯同晉王舊部,要“清逆賊,迎天命所歸”。

謝甯知道他打的什麼算盤。

但他們心中有皇位,有權力,或許有大義。

而他心中隻有阿宛。

兩軍交戰,戰況膠着,他帶了一小隊兵,從偏門輕裝入宮,一路殺到宸正殿旁邊的偏殿。

那是他第一次殺人。

可是為了阿宛,好像就也沒有那麼怕。

但他不知道。其實商令宛記得。

那天廣平侯父子同樣觐見,她誤以為是廣平侯世子,還向隆昌帝道明,要嫁給他,以至父女隔閡。

命運高高在上,又輕輕地愚弄了他們。

但即使他知道,或者她知道,也隻是徒增傷懷。

國仇,家恨,已然壘成天塹。

謝甯這一生,終沒有和她,重新來過。

謝甯活到六十歲,無疾而終。他未再立後,從宗室中過繼了一個侄子做儲君。孩子聰穎,少時,謝甯親授以詩書。

他始終,一往而深地愛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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