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北緯55度以北典型的一天：上午9點上班，下午4點回家，年輕人可以脫光衣服趴到湖邊的草坪上曬太陽，或者帶上一家老小去個傳統三溫暖，七八十度的蒸汽把皮膚熏得通紅滾燙。這裡冬季漫長，兩極地區終日是茫茫黑夜，夏天顯得極為珍貴，上班族通常有五到六個星期的年假。每年7月，赫爾辛基的街道上幾乎不見本地人的身影。
和其他北歐國家一樣，經濟和社會福利的高度發達、地理位置的影響，讓芬蘭的生活節奏慢而舒适。
在芬蘭生活了10年的尹偉依然保持勤勉。他喜歡比同僚早一小時到辦公室，晚兩小時下班。這個出生于1984年的西安人，國小拿過數學競賽冠軍，中學跳級上少年班，西安交大大學畢業後，先後到瑞典、芬蘭深造，在芬蘭讀博士期間，兩年便發夠了畢業需要的論文，還順手讀了個MBA；24歲那年成家，如今已是3個孩子的爸爸。“我不太喜歡走尋常路，因為這樣才有意思。”尹偉說。
正是出于這樣的個性，在認識了螞蟻金服旗下支付寶駐歐洲的商務人員後，尹偉決定把中國網際網路商業的速度和創新帶進已高度信用卡無現金化的芬蘭。通過他的幫助，在去年雙12到來前，支付寶和芬蘭最大的電子錢包公司ePassi僅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就完成了系統對接，使支付寶被引入了芬蘭許多旅遊景點的餐廳、酒店，甚至在聖誕老人村的聖誕老人辦公室要一張明信片，也可以掃碼解決。
今年1月，他又成功地遊說芬蘭航空接受機上支付寶，使其成為世界首個移動支付登上飛機的案例。
11月30日，阿裡雲和ePassi的兄弟公司Eficode宣布在赫爾辛基成立聯合創新中心，為當地金融、遊戲、航空、制造等行業的創新企業提供技術支援。這背後，亦有尹偉的功勞。
聯合國環境署與螞蟻金服倡議成立無現金聯盟，尹偉（右四）代表ePassi接受首批商戶證書
<b>棄學從商</b>
2010年，尹偉還在芬蘭圖爾庫大學微電子系攻讀博士二年級，突然向家人宣布想從商。幾乎從不幹預他決定的家裡人罕見地表達了反對：在教育上投資了這麼多年，畢業後去大學安安穩穩當個老師有什麼不好？在象牙塔裡做了近10年“純理工男”，完全沒有商業領域的工作經驗，你能行嗎?
尹偉一意孤行。與基礎研究不同，IT領域新陳代謝速度更快，學術成果的進化更疊也更殘忍。他親眼看到過學者們殚精竭慮設計出的電路優化方案、功耗降低技術由于缺乏商業化的機會，“爛死在了實驗室裡”。尹偉感到“這對于社會還是個人付出的成本都是非常大的浪費”，是以決意轉行。
身邊同學普遍選擇留在高校，或進入愛立信、諾基亞等大公司當工程師，尹偉卻決定去赫爾辛基一家剛挺過“三年死”的軟體創業公司Eficode做商務拓展實習生，理由是不想隻當一顆創造空間有限的螺絲釘或螺母。
Eficode由學習量子實體出身的裡斯托·維卡拉創立。雖然一句芬蘭語都不會說，但憑借善于主動出擊、揣摩客戶需求的特質，外來戶尹偉得以快速成長起來，在四年時間裡從實習生變成了國際商務拓展經理，之後又晉升财務總監。
2007年，裡斯托·維卡拉又創立了ePassi，這次是看中了代金券發放員工福利市場的商機。
在隻有約550萬人口的芬蘭人，銀行覆寫率和統一程度非常高。在高福利制度下，商業消費場景較少，教育費用全免，吃穿用度也有大量内容由國家或雇主企業提供的福利覆寫。
有趣的是，芬蘭雖然很少用現金，但政府機關和企業卻通常用紙質代金券發放員工福利。
這讓裡斯托·維卡拉看到了商機。他發現，代金券形式的福利消費體驗并不好，且IT化程度極低。如果你今天想先去一趟健身房，然後去某個餐廳吃晚餐，之後再看個電影，就要記得從家裡帶上健身券、餐廳券、電影券。
如果能讓人們免去拿代金券的困擾，隻用帶一部手機出門付款，是不是就能讓體驗更流暢、流程更透明？
然而，越是發達和成熟的市場越不容易接受工作習慣的變化。教育市場的難度使得ePassi舉步維艱，并不得不在2013年大幅改變組織架構和業務子產品，尹偉也就在那個節點上加入到了重構ePassi的團隊中。
在ePassi陷入困境之時，尹偉臨危受命，被擢拔為母公司TCG首席财務官，同時協助維卡拉重新梳理ePassi的業務體系。裡斯托·維卡拉性子沉靜，話不多，對内負責産品、研發和營運，需要穿西裝打領帶的活兒就交給了懂談判、懂市場的尹偉。
芬蘭人不了解移動支付到底好在哪裡。尹偉記得，那時做商務拓展時吃過無數次閉門羹。“就到這裡吧，我想這個會沒必要再開下去了”，客戶公司代表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送客。
“你要給别人一個‘必須改變’的理由，而不是‘可以改變’。如果是後者，那别人一定會選擇不改，尤其是像歐洲這樣已經習慣了慢節奏的地方，對于改變的恐懼和成本的擔憂就更多。”尹偉總結。
為了生存下去，唯有放手一搏。以前ePassi的服務領域隻有運動健身和文化消費兩種，新的思路則豐富原有的選項，讓電子錢包涵蓋運動、文化、餐飲、娛樂等多元場景。這讓ePassi成為了市場上唯一一個可以提供完整員工福利解決方案的公司。
2014年，ePassi絕處逢生，受到了許多芬蘭公司的歡迎。近三年來，每年保持着80%以上的年增速。現在，包括芬蘭國務院在内的中央政府部門、衆多國有企業均依靠發放員工福利。北歐地區最大的保險公司斯堪的亞公共保險公司也通過ePassi推出健康積分産品，更為敏感和複雜的醫療領域福利及保險也逐漸被納入到ePassi的服務當中。
<b>把支付寶帶進聖誕老人辦公室</b>
2016年3月，在德國柏林舉行的一個金融科技行業展會上，尹偉偶然和螞蟻金服旗下支付寶駐歐洲的幾位商務拓展人員交換了名片。
幾位中國老鄉在柏林初春清冷的夜晚就着紅酒聊到了淩晨3點。由于久在歐洲生活，尹偉對支付寶的第一印象仍然是“妻子用淘寶買東西時采用的支付手段”。但這次交流讓尹偉對支付寶在國内的應用有了全新的認識，并且萌生了多種與螞蟻金服合作的念頭。
就在和螞蟻金服會面不久之後，芬蘭國會議員、國會商業委員會副主席哈裡·亞斯卡裡邀請尹偉到國會去講一講北歐式無現金與中國式無現金的差別。亞斯卡裡認為，芬蘭作為小國家，若僅靠内需，未來幾十年可能難以維持像今天這樣的好日子。
2017年恰逢芬蘭獨立100周年。在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前，芬蘭先後是瑞典和俄羅斯治下的屬國，飽受戰争和饑荒肆虐的曆史塑造了芬蘭與歐洲大陸截然不同的性格。尹偉認為芬蘭人有一種獨特的憂患意識，他總結：“無論是政府還是企業，芬蘭對外來事物的心态都比較開放，感到芬蘭應該不斷地從别的國家學習好的東西，用謙卑的姿态實作發展。”
四年前，在赫爾辛基地标性質的會議中心芬蘭地亞大廈裡，尹偉對在場的芬蘭大中型企業高管做了一場主題為《創新的“東學西漸”》的演講，但就在那時，人們對他觀點的主流态度還是懷疑。
這樣的情形并不奇怪。移動支付遍布幾乎線上線下所有生活場景，包括了消費、生活繳費、交通出行、教育公益、财富管理，并為商家提供多種增值服務，也曾是尹偉一度沒有直覺感受的中國式無現金社會。現在，這樣的圖景已經震撼了歐洲，讓他們将更多視線投向中國。
2016年初，阿裡旅行——即現在的飛豬已經在與芬蘭政府方面溝通合作事宜。為了将“極光專線”打造成出境旅行IP，那年夏天，飛豬即宣布将與芬蘭旅遊局合作推廣北極光旅遊和芬蘭北部的目的地，并聯合推出多款針對年輕消費者的旅行産品。
借着中國消費者出境遊的東風，支付寶與ePassi的戰略合作關系被快速敲定下來，并在兩個月内完成了系統對接。
2016年全球雙12狂歡節計劃在芬蘭羅瓦涅米市的聖誕老人村開幕。11月底，螞蟻金服跨境業務營運進階市場專家劉陽來到了零下28度的赫爾辛基。由于天氣陰沉，基本一個星期不見陽光，加之去到一個從來沒有接觸的國家、和從來沒有合作過的生态夥伴合作，劉陽感到“信心并不是特别足”。
交接市場活動需要的物料時，劉陽第一次見到尹偉，但沒有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隻記得他“個子不高，穿着一套有點肥大的西裝”。但合作結束後，劉陽發現“這個人實在太牛，一聲不響就把事情幹完了，這是我最佩服的一點”。
2016年雙12全球狂歡節啟動儀式上，聖誕老人和羅瓦涅米市市長在一起
到雙12啟動時，擁有支付寶賬戶的消費者從到達芬蘭的那一刻開始即可無現金旅行了。通過支付寶，他們可以在機場叫計程車，用手機在市内大多數餐廳和酒店完成支付。在聖誕老人村觀光，到聖誕老人的辦公室裡要一張明信片，或者到芬蘭西南部凱洛小島上的主題公園姆明世界遊玩，全部可以掃碼解決。
消費者像在國内一樣用支付寶，商家端則通過ePassi的系統結算，兩邊都沒有額外的操作和學習成本。而聖誕老人村接入支付寶的第一家中餐館，就是尹偉在去羅瓦涅米開會中途吃飯時談下來的，他出發前就在包裡順手帶了幾張A2紙的海報。
“童話王國”芬蘭幾乎所有著名旅遊經典都支援支付寶消費
螞蟻金服駐歐洲地區的BD經理耿楊坦言，由于歐洲旅遊的人數和需求高度旺盛，光是服務法國、英國等熱門目的地都足以讓人忙得腳不點地，是以，螞蟻金服在北歐暫時沒有設立專門的辦公室，也沒有在芬蘭花太多精力。尹偉幫忙分擔了許多在地的承接和溝通工作，使得支付寶團隊可以安心打磨服務和産品。耿楊感歎:“ePassi實在太給力了，太給力了”。
<b>讓支付寶登上芬蘭航空</b>
今年9月18日，支付寶與芬蘭就業與經濟部下屬機構芬蘭國家投資貿易旅遊促進推廣總署簽署合作備忘錄，以進一步拓展支付寶在芬蘭的應用，雙方的目标是讓所有中國遊客會去的商店都能用他們熟悉的支付方式付款。
芬蘭旅遊局全球營銷總監赫利·蒙德表示，随着赴芬中國遊客人數持續增加，芬蘭方面需要盡快了解中國顧客的需求，幫助他們獲得更好的旅行體驗。引入支付寶便是重要舉措之一。今年夏天，歐盟委員會零售金融服務及支付單元負責人拉爾夫·雅各布專門邀請尹偉赴布魯塞爾移動支付的發展方向發表演講。
世界首例移動支付登上飛機即是在芬蘭航空實作的，這一想法也來自尹偉。談妥接入聖誕老人村消費場景的當晚，尹偉躺在床上，冒出了一個“瘋狂的點子”: 手機支付，在天上大家還沒有做過。芬蘭航空本身是ePassi的客戶，在一次與對方CEO和商務總監的會議上，尹偉提議嘗試機上移動支付，對方當即表示“可以試試”。
尹偉簡單、幹脆、直接的工作風格給耿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尹偉很重要的一點是有商業的敏感度和積極的外聯習慣，我們對此感觸非常深，這是他跟其他合作夥伴不同的地方。”耿楊說。她回憶，尹偉甚至暢想了所市場活動時的文案，例如“讓乘客在飛機上有在家過年的感覺”。
就在芬蘭航空答應嘗試合作的會議上，尹偉拉了一個時間表，計劃在2017年1月28日之前搞定機上支付，因為1月28日是春節，會迎來一個中國遊客出行的高峰。
“這句話說出去就後悔了，”尹偉笑着說。飛機上做移動支付難度不小，例如對無線網的穩定性要求比浏覽網頁之類的一般需求更高，航司的财務需要再與ePassi和支付寶三方端口打通，還要不影響通信安全，而考慮到北京與赫爾辛基的時差，與支付寶在國内的技術團隊合作的工作時間每天隻有4小時。但項目仍然準時完成上線了。
劉陽出乎意料地感到芬蘭的合作夥伴“豪爽，不磨叽”，承諾何時傳遞的成果一定按時傳遞，從不拖延，并且迅速地适應了中國網際網路公司的工作節奏，有時甚至倒過來催促中國方面。“做事的方式是内斂的，出來的結果卻非常讓人驚喜，”他說。
今年1月24日，芬蘭航空對外釋出了機上接入支付寶的新聞稿。次日早晨8點，芬蘭航空的公關負責人打電話給尹偉:“你知道我們觸達了全球多少讀者嗎?3億5千萬。”那個春節假期，到芬蘭的中國遊客增長了155%，機上購物額翻了一倍。
通過ePassi與支付寶合作的牽線，Eficode也于10月17日與阿裡雲達成戰略合作，為北歐市場的金融、遊戲、航空、制造、政企等客戶提供基于阿裡雲的産品和服務。11月30日，雙方再次宣布在赫爾辛基成立聯合創新中心。
圖為赫爾辛基市長JanVapaavuori（左二）為創新中心剪彩
2013年在芬蘭地亞大廈的那場演講裡，尹偉提出，中國已不再是許多歐洲人刻闆印象中的山寨之國，當今中國的發展不僅展現在總體的經濟騰飛上，更多的是科技的進步。
“我的要點在于，在可見的未來，更多的創新是從東方流向西方。”尹偉回憶，“當時我講的時候很多人不了解。但現在，這個觀點在芬蘭已經被越來越多的人接受了。
原文釋出時間為：2017-12-2
本文作者：張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