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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林青霞“談心”:金聖華解密林青霞從影星到作家的華麗轉身

作者:南方都市報

*林青霞親自撰寫的“談心”開欄語:

我的好朋友金聖華,美國華盛頓大學碩士、法國巴黎索邦大學博士,曾任香港中文大學校董、香港翻譯學會會長,著作了幾十本散文和有關翻譯的書本。她是我交往的第一個如此有學問的學者,并且成為好朋友的人。我們經常相約喝茶、吃飯和通電話,聊起天來可以好幾個小時,我們談讀書寫作心得、談交往的朋友、談生活感悟,不知不覺中已經攜手走過了十八個年頭。

那天我們聊起寫作,她想寫我,說材料太多,一篇寫不完,我說不如出一本書吧,兩人越說越開心,名字也想好了:“談心——與林青霞一起走過的十八年”。她以文人的視角,貼心地書寫我與她在一起的生活點點滴滴,閱讀她的文字讓我感覺溫暖舒适,勵志得來又有幽默感,真實得仿佛身曆其境,像是看别人的故事,忘了我是誰。突然又想起,那是我,是我的一面鏡子,于是我天天期待這面鏡子的出現。

如果我的影迷、讀者想了解真正的林青霞,請跟着我一起探索金聖華的《談心——與林青霞一起走過的十八年》。

青霞 2021年10月28日

與林青霞“談心”:金聖華解密林青霞從影星到作家的華麗轉身

相知相交18年的金聖華(左)與林青霞。 鄧永傑攝影

談心——與林青霞一起走過的十八年

文/金聖華

(1) 緣起

2021年3月17日與青霞通電話,一如往常,我們天南地北,無話不談,從她給影迷團“愛林泉”講的一個笑話開始,說到今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Louis Gluck (格麗克)的詩學,因為那陣子, 我正在用zoom教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碩士班的《英譯中翻譯工作坊》,有個遠在貴州的男學生選譯了格麗克的評論,而這樣學術性的嚴肅内容,青霞居然也聽得津津有味。電話将要結束時,我對青霞說,想寫篇有關我們多年相交的文章, 說着說着,覺得資料太多了,不是一篇文章可以承載得了的,她忽然建議,“何不寫成一本書?”這下,好似靈光乍現,豁然醒覺,對了,為什麼不寫成一本書?

是以,有了寫書的動機。我們都認為,如今世界瞬息萬變,今日不知明日事,任何想法,必須得馬上坐言起行,說做就做,否則,延宕誤事, 徒然留下遺憾而已!

這本書當然不是容易寫的,先得想個書名, 我暫時想到的名字是:《同步綠茵上——與林青霞一起走過的十八年》。書中計劃把我們相識相交十八年以來的點點滴滴,記錄下來,作為一個見證,将林青霞如何由一個明星,蛻變為一位作家的心路曆程,如實呈現在讀者眼前。誰知道跟青霞說起,個性爽朗的她認為“同步綠茵上”不夠突出,她說書名最好直截了當,讓人一眼就受到吸引。我說,我們多年來談天說地,話題不完,可惜“交談”這麼好的書名,早讓林文月用上了,我們商讨了一下,認為那就不如用《談心》吧!

十八年前,由于友人的引薦,我們初次會晤,當時彼此之間,并沒有存在什麼特殊的展望和期盼。友誼是在不經意中自然而然發展的,恰似一顆微小的種子,纖纖弱弱,于适當的時候,播入适當的土壤,經長年累月,在和風吹拂細雨潤澤下,逐漸發芽,成長,如今竟然綻放了一片燦爛缤紛的姹紫和嫣紅!

十八年前,青霞是洗盡鉛華的退隐明星,一位成功實業家的妻子,一個兩名稚齡孩子的母親,膝下的小女兒還是個正在學步的嬰孩。剛完成了生兒育女大任的她,意欲尋找自我在人生道上的方向。我呢?當時還是在中文大學全職任教,一向在學術園地裡忙于耕耘,跟外面的繁華世界, 尤其是影藝圈絕少往返。

絕對想不到的是,這樣不同圈子的兩個人,蓦然邂逅,在此後的人生旅程上,竟然同步向前,攜手共賞了無數怡情悅性的好風光。這些年來,我們彼此扶持,互相勉勵,無論對生命,對文學,對為人處世的看法,都有了嶄新的感悟和體會。

從相識的第二年起,青霞嘗試把内心的所思所感寫下來,而自從她第三篇文章《小花》開始,我就成為她的第一個讀者,眼看着她在寫作前如何全神貫注,寫作時如何廢寝忘食,寫作後如何虛心求教于各方好友,繼而從善如流,一改再改,務必要把文章改得精益求精,方才罷休。

青霞是個非常懂得感恩的人,朋友隻要曾經對她出謀獻策,予以鼓勵的,哪怕隻是提點一二,她都感念在心。于是,她身旁就有了一大堆高人謀士,誰是“伯樂”, 誰是“老師”,誰是“知音”,她都經常挂在口邊。剛開始時,她說我是她的“缪斯”,因為隻要一對我說故事,就有靈感寫文章了。其實,是她自己早已成竹在胸,不過要找另外一雙耳朵來聆聽一下罷了。日子久了,有時候她事情一忙,就會停下筆來,我在一旁替她的讀者幹着急,偶爾悄悄催促一下,她倒是挺爽快,隻要輕輕一催,就又催出一篇好文章來,讓望眼欲穿的讀者和期待佳作的期刊老總特别高興。一日,她心血來潮,說我是她“無形的軟鞭”(這個稱謂,後來變成了她第三本着作序言的題目),常常會在她松懈的時候抽她一下。這可是十分冤枉的說法,我哪裡是做鞭子的材料?兒女都說,小時候不聽話,我哪怕作勢要體罰他們,也像搔癢似的,一點也不管用;而我當了這麼多年教師,從來也沒硬起心腸來給任何學生不及格過。 是以,我這軟鞭,就算使将起來,也絕不會虎虎生威,霍霍作響的。自2011年以來,青霞在繁忙的日程中,連續出版了三本散文集:《窗裡窗外》,《雲去雲來》,《鏡前鏡後》,如此亮麗的成績,主要是靠她自淬自勵,自我鞭策所緻。

三年前,我曾經在深圳海天出版社,出版過一本散文集《披着蝶衣的蜜蜂》,書名的寓意,是向世界上所有勤勉不懈,追求美善,而又内外兼及,表裡兼顧的女性先驅(如西蒙波娃和楊绛)及朋友緻意。這些朋友,看似身披彩衣的穿花蝴蝶,實則是辛勤釀蜜的勞碌蜜蜂。林青霞絕對就是這樣一個“披着蝶衣的蜜蜂”!也許,在别人眼中,她是養尊處優,衆人供奉的蜂後,美豔不可方物;實則幹起活來,她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工蜂, 可以夜以繼日,不眠不休,隻要是她自己喜愛的事情,可以做得比誰都投入,比誰都勤快!

林文月曾經說過一句名言,“别人不做我來做”,說的是一件件有意義的工作,包括學術評論,文學創作和文學翻譯。寫這本書,也是别人不做我來做,記錄下來的是一份曆久不渝的友情,一種同步追求創作的文緣,一個傳奇人物不為人知的真實面貌,以及息影巨星如何從紅毯到綠茵,在人生道上,跨界轉身,自強不息的故事。

與林青霞“談心”:金聖華解密林青霞從影星到作家的華麗轉身

從著名影星轉身為知性作家的林青霞。 鄧永傑攝影

(2)初次會晤

不記得那天是星期幾了,應該是個周末,否則我也不會有空。日期倒是記得清清楚楚的,2003年3月8日,婦女節!

車行在飛鵝山道上,路盤旋曲折,因為是外子Alan在開車,緩慢而平穩,也就感到好整以暇,否則,以當時有點好奇緊張的心情,倘若坐上飛車的士,可能會頭暈目眩一陣呢!

不久,來到一個大宅門口,核對了門牌号碼,按了喇叭,大門緩緩打開了,車子慢慢駛進院子,在屋前停下,這時候,她現身了。迎面而來的是一張含笑的素臉,毫無濃妝豔抹;一身乳白的便裝,淡雅,簡樸,倒也使人眼前一亮!

這麼多年來,曾經在街上巧遇過林青霞兩次:一次在大會堂看節目,我坐着,她在我面前施施然經過;一次在皇後大道上,等交通燈轉綠過馬路,她恰好站在身邊。即使如此,看到傳說中的天皇巨星在視線中出現,也不會不顧禮貌直勾勾盯着她瞧,是以,她真人到底是否跟上鏡一樣好看,這還是第一次打個照面。

說起來,我不算是她的影迷,根本也不是任何人的影迷。再說,她出道的時候,我們這一輩,已經度過了追星的年齡了。《窗外》這電影宣揚得沸沸騰騰時,我正忙于成家立業,哪會有閑工夫去管身外之事。然而,多年來,她那清麗脫俗的容貌,不時展現在各種媒體上;她那轟轟烈烈的銀色生涯,也是如雷貫耳,時有所聞的。是以,當朋友在電話中提起,林青霞想找個人聊聊有關文學的事,介紹她看些中英文書,不知道我可有時間否?倒是令我産生一些好感和興趣。一向很欣賞這樣有上進心的人,特别是她現在名成利就,環境優渥,在物質享受方面,可以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假如她純然以吃喝玩樂為生活目标,盡可以舒舒服服過日子,何必花時間來讀書求進,正如粵語所說,自己“揾苦來辛”?

那天,走進屋内,放眼一望,的确令我有些詫異。屋子很大,很寬敞,但是完全看不到預期的富麗堂皇或金碧輝煌,家具靠墻而立,疏落有緻,幾乎都是乳白色的,那麼低調,那麼沉靜,跟主人的謙遜随和,默默呼應。接着,女主人招呼我去參觀後院,院子裡的格局,更是令人料想不到,既沒有中國庭院常見的亭台樓閣,小橋流水;也沒有歐洲宮殿式的花團錦簇,絢爛缤紛,隻有碎石小徑,柳條木凳,一切依然是那麼甯谧平和,簡約素淡,使我霎那間想起了京都龍安寺中“枯山水”的石庭景觀,對了,就是那種以一砂一石砌出的禅意美感,如此澄明,如此空靈!時間仿佛凝聚在這一庭空間裡,使人渾忘了外界的煩嚣和紛擾。四周有樹,很多影影綽綽的大樹都伫立在籬墻外,如忠實的侍衛般守護着這一方淨土;不見什麼花,心如明鏡時,原是無需凡花俗卉來點綴的。接着,我們自自然然坐在樹蔭下,木凳上,無拘無束地聊起天來。

那天到底聊了些什麼?事隔十八年後的今天,要追憶起來,已經有點模糊了,隻記得我們當時是天南地北,即興聊天而話題不斷的。其實, 我們生活的圈子截然不同,年齡也有差距,怎麼一打開話匣子就滔滔不絕了呢?到現在我也弄不清楚。也許,因為我原籍浙江,她原籍山東,我們都是在台灣長大的“外省人”,随後又因各自不同的機緣,來到了香港,嫁給了廣東人。這些年來,我們都蒙受了香港的種種福澤,因而深深愛上了這個有福地之稱的東方之珠。我們談起父母,兄長,兒女,以及生命中的點點滴滴,當然,也談到文學與創作。青霞當時顯得有點腼腆,她說,閑來喜歡看《心靈雞湯》那樣的書籍,不太看嚴肅的大塊文章。至于寫作,那是很遙遠的事,不過她也常常會把一些内心的所思所感記下來,寫在一張張紙片上,鎖在抽屜裡。她更提到,曾經有一位香港大學的洋教師教過她英語,兩人相處得很好,隻是,後來老師囘美國去了,她們之間的交往,也就沒有了下文。

那天,在樹蔭下,微風中,鳥鳴聲裡,我們聊了好久,青霞特别好客,從客廳中的瓶瓶罐罐裡,掏出好多從各地送來的小吃,一碟碟放在桌子上,讓我嘗嘗。也許是忙于交談,美食沒有怎麼動過,清茶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我們聊得那麼開懷,竟然不覺得時間匆匆過去,一晃眼已經幾個鐘頭了。于是,相約以後每個周末一次,我會帶些她适合看的中英文章或書籍來探訪,在輕松愉快,沒有壓力的情況下,一起研究交流。

是時候告辭了,我們穿過後院,走進屋子,她一轉身拿出一大盒GODIVA巧克力,接着,又搬出一大學印刷精美的雜志,不太記得内容了,似乎是有關溫莎公爵夫人珍藏珠寶的,說是要送給我。我知道她待客有道,這麼殷切,也因為我事前聲明,從來沒有上門兼差的經驗,這次破例,是為了交個朋友,絕不收費!

“東西太重了,我先替你拿着!”毫無架子的大美人體貼地說,一把将禮物拽了過去,提在手上,另一隻手挽着我,送我到前來接我回家的車邊,跟Alan禮貌的打個招呼。就這樣,結束了第一次的會晤。

這以後,我們又相聚了幾次,記得我曾帶上O’Henry 耳熟能詳的短篇小說,如 The Gift of the Magi, The Last Leaf 等跟她一起欣賞,正當一切漸上軌道的時候,香港爆發“非典”疫情,青霞帶着兩個年幼的女兒,匆匆跑到美國避疫去了,于是, 我們這段剛剛萌芽的情誼,也就在無法預料,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戛然而止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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