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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藥科大學校長來茂德:我眼中“醫療+AI”的機會與挑戰

關于醫療+AI,人人都能評論幾句。

但事實上絕大多數人并不清楚AI在醫療領域能做什麼,更别說怎麼做,面臨哪些挑戰。

在日前結束的圖像計算與數字醫學國際研讨會(ISICDM2017)上,430多位來自資訊科學(含計算機與電子工程等學科)、數學與醫學等領域的專家學者與臨床醫生聚首成都,圍繞人工智能+醫療、醫學圖像分析等話題展開了深入的交流與探讨。

作為本次大會的獨家媒體,雷鋒網對多位專家進行專訪,并全程記錄了各個精彩報告。

大會首位演講嘉賓中國藥科大學校長、德國國家科學院院士來茂德教授,發表了題為“醫學+AI”的報告演講,奠定了大會基調。

中國藥科大學校長來茂德:我眼中“醫療+AI”的機會與挑戰

随後,南方醫科大學教授、科技部國家“973”計劃首席科學家陳武凡;北京理工大學教授王湧天;清華大學教授、中組部千人計劃特聘教授廖洪恩;微軟亞洲研究院副院長張益肇分别就“基于統一疊代模組化與多源先驗限制的高分辨醫學成像研究”、“混合現實引導精準診療研究”、“醫學三維成像與數字精準診療”、“弱監督學習在醫療影像中的探索”四大議題做了深度報告。

來茂德校長首先肯定了人工智能技術在醫學領域的應用前景,但他同時也指出,人工智能不能代替醫生。未來人工智能在醫療領域将主要起到輔助診斷的作用。來茂德教授認為,醫學+AI的基本前提是有真實、完整的資料,目前國内在這方面還有所欠缺。

他一再強調,人工智能應用于醫學領域需要多學科交叉合作。沒有高水準的專業化的醫生深度參與,人工智能不可能進入醫院落地應用。

中國藥科大學校長來茂德:我眼中“醫療+AI”的機會與挑戰

最後來茂德教授提議,國家應該啟動人工智能方面的重大研發計劃,組織各領域有基礎的學科強者,組建一支真正的研發團隊。他認為,隻有這樣才能真正實作人工智能醫療技術上的突破。

以下是來茂德教授的報告内容,雷鋒網(公衆号:雷鋒網)做了不改變原意的編輯,并由來茂德教授親自審文确認:

科學界有個規矩,跨界的話不能亂說。

中國藥科大學校長來茂德:我眼中“醫療+AI”的機會與挑戰

作為學醫的,盡管與人工智能方面的學者有7年的工作合作,但嚴格說我不懂人工智能,是以我接下來盡量講一些人工智能和醫學相結合的東西。我分享的題目是“醫學+AI”,下面我将以一個病理科醫生的視角談談這個問題。

人工智能概念是1956年提出來的,到去年正好60年。中國人稱60年為一個甲子,一個甲子就是一個輪回。 

我覺得,人工智能最火熱的時候我們反而要理性對待,認真思考人工智能到底能做些什麼。但今天我隻能談談人工智能在醫學方面的應用,其他領域不敢亂講。

據報道,張首晟先生有一個觀點,說人工智能有三大核心——晶片、資料和算法。他認為人工智能要進一步發展,就必須三方面緊密結合。算法由大學裡的教授負責,企業負責收集資料,至于晶片,現有的技術已經夠了。

對于緊密合作這個觀點,我深表認同。

那麼,我們又該如何看待人工智能在醫學專業的應用呢?人工智能應用于醫學領域,到底是AI+醫療,還是醫療+AI?我認為,一定是醫療+AI。

前幾年流行網際網路+,國内辦了很多網際網路醫院,但迄今為止有成功的嗎?現在包括香港媒體在内的很多國内媒體又在宣傳,說人工智能來了很多崗位都要失業;說未來人類不用幹活,隻需要“enjoy your life”。 

有一則新聞說人工智能即将取代醫生,這則新聞裡寫道“病理學家的診斷準确率為73%,而人工智能的準确率卻達到了89%”。很多媒體和院士專家都這樣講。讀者閱讀時也不看上下文,不去思考73%和89%到底代表什麼?其實這則新聞後面還有一段話,“人工智能的假陽性誤判也比較多,平均每個切片有8處,而人類專家完全沒有假陽性誤判”。這則新聞說的是乳腺癌腋窩淋巴結轉移的診斷,淋巴結轉移說明癌症已經不是早期,而是到了進展期(晚期),需要做化療。乳腺癌早期是不需要做化療的,假如因為機器誤判對病人做了化療,導緻病人去世,該由誰來負責?我們必須用科學的态度看待這個問題。

人工智能到底能不能取代醫生?部分取代是可能的,但涉及人與人之間感情交流的部分無法取代。簡單來說,人工智能是利用機器模拟人類智能的技術,可以實作替代人類完成部分體力勞動。但醫學是一門人學,涉及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我相信在座各位沒一個敢讓機器給自己看病。

我看過很多醫療+AI方面的報道,其中有篇介紹了經綸世紀CEO的一個演講,我認為他的觀點是比較客觀的。他提到,人工智能在醫學領域的應用分深、淺兩個層次。淺層次的應用就是,用計算機通過深度學習算法對高品質的資料進行挖掘和計算,最終解決實際問題。深層次的應用則要建立規則,通過專家系統,實作輔助診斷和治療。

國外有一個很好的例子。有一個研究團隊在《Nature》發表了一篇論文,受到人工智能和醫學界的雙重關注。這篇論文中的研究基于差不多13萬張圖檔,涉及2000餘個病種,而且每一個病種都有病理活檢診斷。21名執業皮膚科醫生參與了這項研究,此外還有工程人員和病理科的醫生,也就是說進行這項研究的是一個非常多元化的團隊。在這個團隊裡,病理科醫生負責解決病理方面的問題,臨床醫生解決臨床方面的問題,工程人員則負責解釋算法;大家各司其職,隻有這樣才能取得比較理想的成果。

十年後人工智能可以發展到什麼程度誰也說不定。是以我們對人工智能在醫學領域應用的探讨必須限定在目前階段。我認為,現階段人工智能在醫療領域的主要作用是輔助診斷,幫助醫生減去部分工作量。要知道,國内的醫生——尤其是三甲醫院的醫生,工作強度非常大。

很多人說,人工智能技術發展成熟後,醫生都要失業。我認為,有了成熟的輔助診斷系統後,可能有一部分醫生的确會失業。但初級醫生不會失業,因為他要負責很多雜七雜八的事情,這些事情必須要有人做,而且技術含量不是很高;進階醫生也不會失業,因為他需要做最終的确診。真正可能失業的是那些不努力幹活的中級醫生。

人工智能應用于醫療領域的兩大前提

那麼,如何将人工智能應用于醫療領域打造成熟的輔助診療系統呢?我認為有兩個前提:

一、提升醫療資料的可靠性。

AI輔助診斷首先要通過多個學科合作,針對每一種疾病建立規範的診療流程,産生合格的資料。為什麼現在有很多AI輔助診斷産品,但效果都不理想,原因就在資料。

我國的計算機語音識别系統水準很高,比如科大訊飛的語音識别系統。有了成熟的語音技術之後,我們可以在醫生口袋裡放一個語音轉錄裝置,邊走邊将醫生和病人的對話記錄下來,生成電子病曆,大幅減少醫生的工作量。

我印象很深刻,我89年去德國的時候,他們病理科醫生就不需要自己寫病變描述和病理診斷。醫生的辦公室裡有一個裝置,用腳踩下去之後錄音機就開始錄音,錄好音後再交給秘書,讓她們将錄下的内容打出來,醫生再校對。我覺得,未來人工智能在這方面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此外,還需要多個學科通力合作,打造高水準的專家系統。參與系統打造的一定要是經驗豐富的高水準醫生。年輕醫生還有很多東西沒有搞清楚,無法勝任。

二、完善醫療應用平台。

有人認為,人工智能在醫療領域的應用可以分為三個層次。

最底層的是醫療資料和計算能力,計算能力方面,目前工程類的計算機教授已經可以勝任;但醫療資料還存在很大的問題。

第二層是技術層,包括算法架構和通用技術,國内的專家也能搞定。

第三層是應用層,目前我們已經能夠設計出比較好的醫療解決方案,但還缺少一個完善的醫療應用平台。

我認為,人工智能技術應用于醫療領域,既要有科學家和醫生參與,也要有來自政府的幹預。我們知道,香港特區的所有公立醫院使用的是統一的資訊系統,但大陸醫院還是各幹各的。沒有統一的系統,資訊和資料就無法共享。

現在的人工智能熱潮,和八十年代末人們熱炒人類基因組計劃類似。所謂人類基因組計劃,就是把人類DNA中的30億個核苷酸一個個排列出來。當時人類基因組計劃分為兩大陣營,其中一方的代表是現任NIH主任Francis Collins上司的國際大合作,另一方的代表是塞雷拉基因組公司創始人Craig Venter。兩大陣營争持不下,直到當時的美國總統克林頓出來“當娘舅”。雙方這才為了全人類的共同利益聯手,人類基因組的架構得以搭建。

關于人類基因組計劃,當時有兩句著名的評價——“decoding the code of life”和“a milestone for humanity”。今天再回頭去看,發現第一句評價是錯的,至少是僅說對了一小部分。當時,我們以為将人類基因組核苷酸一個個排列出來之後,就了解了關于人類生命的所有事情,但事實上我們才剛剛邁出第一步。大家都說現在是人工智能時代,但我們仍然應該常常回顧曆史。隻有這樣才能夠更好地認識現在,正确地看待人工智能,了解人工智能到底是在怎樣的階段。

中國藥科大學校長來茂德:我眼中“醫療+AI”的機會與挑戰

下面談談人工智能具體可以應用到醫學的哪些方面。我認為人工智能在醫學領域的應用可以分為以下四個方向:

第一,醫療圖像,包括X光、CT、病理切片等等。我認為,所有需要用到圖像的學科都可以聯合起來共同做研究。現在大家都在熱炒,通過眼底圖像對糖尿病進行早期篩查。中國人口基數大,醫療影像資源非常豐富,假如能把圖像的采集工作做好,前景十分看好。

另外,人工智能在心電圖、内窺鏡和皮膚病等領域也有很好的應用前景。現在病人去皮膚科看醫生,大部分診斷結果都模棱兩可。因為很多皮膚科疾病特異性不大,即使病理科醫生做組織活檢也看不清楚,難下診斷。如果能用人工智能技術對皮膚病變做定量化分析,意義将十分重大。

第二,用人工智能進行組學資料分析。通過可穿戴裝置和移動互聯實作健康管理。基于發病資訊等,用大資料預測流行病的發展趨勢。

第三,用人工智能幫助手術機器人尋找最優的手術方案。

第四,新藥研發,特别是确定藥物先導化合物的結構。人工智能用于新藥研發,大緻分兩個方面:一是通過學習已知藥物,對藥物結構進行改進,開發新藥。已知藥物的資料庫越大,學習出來的效果就越好。二是基于已知藥物與大分子的結構,分析藥物除了作用于已知蛋白質外還作用于哪些靶點。

去年下半年,有人想引進一項新技術來咨詢我,宣稱這項新技術可以将新藥研發時間縮短三分之二。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的,除非人人都願意做小白鼠。新藥研發除了前期的研發工作,還要做臨床試驗。即使進入I期臨床試驗的新藥,也有85%以失敗告終。人工智能理論上可以促進新藥研發,但實際效果還存在疑問。不過可以明确一點,并非使用了人工智能技術,新藥自然而然就出來了。

人工智能應用于醫學領域,缺少真實完整的資料

人工智能技術很好,讓大家看到了很多希望。但人工智能應用于醫學領域,還需要解決基礎資料的問題。醫療資料要真正發揮作用,必須真實完整。沒有可靠的資料,一切都是零。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國内的醫療資料是最不齊全的。另外,醫院的資料也并不可靠。由于各個醫院的水準、标準和裝置等存在差異,同一個病人做兩次化驗,結果很可能不一樣。不同實驗室做出來的化驗結果也可能是不同的。

醫生是否認真記錄,也會對資料的完整性和可靠性造成巨大影響。國内醫院——尤其是比較好的醫院,醫生都很忙,不可能詳細記錄所有資料。未來,語音識别技術成熟後,将為醫生收集資料帶來極大的便利。

最後,跟大家探讨一下,如何将AI技術應用于病理學。

我認為,未來的病理學一定是整合病理學。病理學創立之初,醫生根據器官的變化來診斷疾病;顯微鏡發明之後,病理學進化成了組織病理學;随着電子顯微鏡問世,組織病理學又進化成了亞細胞病理學。70年代,免疫組織學發明和應用以後,推動了惡性良性腫瘤的分類和分型;如今分子生物學也得到了廣泛的應用。二代測序應用後,分子病理學得到了極大的發展。由于高清晰的掃描器的應用,使掃描病理切片用于診斷和研究成為可能。

接下來,病理學将進入人工智能時代。近幾年誕生了很多新名詞,但這些名詞還沒有清楚的定義。什麼叫數字病理,什麼叫病理的人工智能,二者之間并沒有明确的區分。我們首先要把這些名詞定義清楚。

近幾年,免疫治療發展迅速,我認為對惡性良性腫瘤免疫特征的分析将成為未來的重要發展方向。如今網絡速度非常快,數字切片掃描完後可以輕松地将影像分享出去。通過數學模組化,我們可以對影像中的癌細胞及其分布進行分析,探究這些數字名額與病人預後之間的關系。但這些工作需要病理科醫生的協助,假如病理科醫生不願意花時間做這些事,人工智能在病理學的應用就無法推進。

病理學系統非常複雜,機器人不可能代替所有病理科醫生。現階段,我們應該重點推進以下領域的多學科共同發展,并最終将結束落地,應用到病理診斷上去。

首先是病種診斷的規範化。每一個病種應該怎麼診斷,都要建立明确的規範,如乳腺癌,肺癌,大腸癌等。其次是細胞學診斷,比如宮頸癌的脫落細胞學篩查。實際上,醫生沒有那麼多時間仔細看每一張圖像,那麼能不能把很明确的圖像剔除,隻讓醫生看有疑問的部分,減輕醫生的工作量呢?要實作這一目的,就要提高系統的敏感性,同時降低其特異性。我們可以多冤枉幾個“好人”,但決不能放過一個“壞人”。因為如果漏讀了癌症患者,病人很可能會錯失最佳治療機會最終殒命。

另外,有絲分裂計數,Ki67陽性細胞的計數,惡性良性腫瘤的分級等也應該近期能開發,并應用于病理診斷工作的項目。

我們還可以用人工智能對惡性良性腫瘤進行預後分析。比如剛才講的Nature上的這篇論文的研究,用到了兩種資料——TCGA網絡資料和斯坦福的組織切片資料,這些資料中标記了9879個圖像特征資料。根據這些圖像的特征資料,可以對病人分類,分成預後好的和預後壞的。

最後,我要再次強調醫生參與的重要性。沒有醫生的認真和深度參與,人工智能很難在醫學領域落地應用。要知道,AlphaGo用了1200多個CPU和176個GPU,學習了15萬名職業棋手和百萬餘業餘棋手的棋譜,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大家都知道ImageNet,裡面有1500萬張來自160多個國家的經過标記的圖檔。這些圖檔是近5萬名工作者花了兩年時間從10億張圖檔中挑選出來的。沒有這些基礎工作,人工智能不可能達到今天這樣的高度。

簡單概括一下:

一、人工智能在醫學領域有廣泛的應用前景,但人工智能不能代替醫生。因為醫學是人學,醫生需要跟患者交流才能下診斷結論。

二、人工智能應用于醫學領域需要多學科交叉合作。沒有高水準的專業化的醫生深度參與,人工智能不可能進入醫院落地應用。醫院裡有些醫生精通淋巴系統,有些專攻消化系統或呼吸系統疾病,他們都不是全能的。打造人工智能醫療系統一定要和專科醫生合作,隻有這樣才能真正做好。現階段的工作重點是建立高品質的資料集,在此基礎上落地一些對老百姓真正有用的産品。

三、國家需要啟動人工智能方面的重大研發計劃,組織各領域有基礎的學科強者,組建一支真正的研發團隊,隻有這樣才能真正實作技術上的突破。這個應該是國家相關部門有計劃的組織,而不是“自由”申請。

本文作者:劉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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