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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瑞生:“80後”工美大師 用泥巴講述三晉故事

排隊接種疫苗的孩童,因緊張睜圓了眼睛;對弈下棋的老頭,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迎親花轎前,新娘兩旁站着笑彎了腰的新郎和滿臉喜色的媒人……在太原市杏花嶺區小窯頭非遺小鎮的一處院落裡,一出出微型“實景劇”正在精彩上演,太原市工藝美術大師賈銀永正是這些“劇目”的總導演。

一雙巧手在泥團上揉捏按壓,以木刀為筆刻畫出萬千神态,一捧泥土,經過賈銀永的塑造,有了自己的情緒和故事。方寸之間,沉悶的泥土鮮活起來,從眼角眉梢再到服裝道具,精心安排下,一個個泥塑演員即将粉墨登場,賈銀永将之稱為“複活的泥巴”。

孫瑞生:“80後”工美大師 用泥巴講述三晉故事

賈銀永進行泥塑創作。 受訪者供圖

“天地開辟,未有人民,女娲抟土造人。務劇力不瑕供,乃引繩于泥中,舉以為人。”這是《風俗通》中記載的有關人類起源的傳說故事。神話裡,女娲用黃泥捏出了人類的先祖,子子孫孫在黃土地上世世代代繁衍不息,黃土的意義從人類出現就有着非同尋常的意義。而在真實的曆史上,新石器時期的先民們便已經開始用泥土捏制豬、羊等家畜,發展到漢代,泥塑已成為重要的藝術品種,迄今為止,這門古老的藝術已經在華夏大地上傳承了近萬年。

1983年,賈銀永出生于太原市清徐縣,是“賈氏泥塑”的第五代傳承人。幼年時,父親就常常用泥給他捏出各種玩具,看似很不起眼的泥巴,經過父親的一雙巧手,總能變成各種各樣有趣的物件。耳濡目染之下,捏泥成了賈銀永最愛的童年遊戲,從鍋盤碗碟、貓狗豬羊,到桌椅闆凳,看見有趣的,他就捏出來擺在自家窗台上,那時年幼的他,還不知道未來的自己将與泥土終身為伴。

孫瑞生:“80後”工美大師 用泥巴講述三晉故事

賈銀永泥塑作品《捉迷藏》。攝影: 彭可兒

1999年,賈銀永考入陽泉市文化藝術學校,開始學習繪畫,畢業後又考入北大研修學院,學習廣告設計,之後在太原做了一年多廣告設計類工作。原本以為,黃泥巴與他的生活再無太多交集,可是興趣依然悄悄地左右着賈銀永的人生。

2008年,一次偶然的機會,賈銀永遇到了一位從事廟宇佛像泥塑的民間藝人,對泥塑的興趣和熱愛瞬間照亮了他的内心。

“小時候我父親做的泥塑,大多數是不倒翁、小鳥口哨一類的兒童玩具,更偏向實用性質。”在賈銀永心裡,學習佛像泥塑,可以讓他離兒時雕塑家的夢想更進一步。

這時,已26歲而且已結婚的賈銀永絲毫沒有猶豫,毅然決然地辭去工作,開始跟着這位泥塑師傅學藝。然而學了一年之後,賈銀永發現做學徒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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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銀永泥塑作品《下一個就是我》。 攝影 彭可兒

“師傅有很多徒弟,大徒和小徒加起來有十七八個,當時我是徒弟當中年齡最大的,卻隻能從小徒開始做起。”賈銀永告訴記者,即使每天做的是最苦最累的和泥的活,卻也覺得如果能學到手藝,辛苦一點沒有關系。“大徒塑好佛像之後,有些地方需要抹光,就連抹光這樣的活都輪不上我。”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賈銀永略微有些遺憾,“不是師傅不教,泥塑是一門口傳身授的技藝,要學藝先當學徒,學徒必須幹夠3年才有資格真正上手去學技術性的東西。”

當時,工地上小工一個月的工資大約是1500元。作為學徒工,賈銀永能拿到的酬勞是一個月300元。“我的工資連自己的生計都難以維持,全靠家裡補貼。每天早上6點多開始去工地幹活,一直要幹到晚上11點,中間除了吃飯幾乎沒有休息的時候。”生計所迫,賈銀永在咬牙堅持一年後拜别師傅到南方打工,靠着自己的美術底子,以及這一年間“偷師學藝”的技術,開始捏泥像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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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銀永泥塑作品《下棋》。攝影 彭可兒

跟着工隊天南海北地東奔西走,這樣的工作狀态一直持續到2010年孩子出生,為了能穩定下來兼顧家庭,賈銀永回到太原。在故鄉,他遇到了自己泥塑生涯中的“引路人”——工藝美術大師範永亮。他對賈銀永一見如故,從此亦師亦友,成了賈銀永泥塑藝術上最重要的指引者。

《晉商歸來》題材的泥塑作品,便是範永亮幫忙引薦的。這是賈銀永第一次用大量的泥塑來表現一個主題,包含了駱駝、馬匹、貨物、镖師、商人、騾車、馬車、沿街商鋪在内的近160個小泥塑,共同演繹出了一幅晉商自塞外歸來的熱鬧圖景。

後來,來自安澤縣博物館的主題泥塑作品邀約,啟發賈銀永做出了迄今為止最為重要的系列作品之一——“童年回憶”系列,其中騎着“二八”自行車的頑皮小孩,在第50屆全國工藝品交易會上,為他赢得了“金鳳凰”創新産品設計大獎賽金獎的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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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銀永整日與泥塑作伴。 攝影 聶行明

曾經送去參加全國工藝美術“百花獎”的作品《拔河》和《老鷹捉小雞》也都是“童年的記憶”主題泥塑的構成部分。在創作《老鷹捉小雞》這組造型時,最初捏好的泥娃娃排成一列,賈銀永總感覺缺點什麼,幾經琢磨,他決定将最後一個泥娃娃設計成一個滑倒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的小姑娘,瞬間整組作品便“活了”。

2018年,在山西農展館的一次展覽中,賈銀永展示了幾組童年主題的系列作品,有觀衆無意中将其中的第十八屆中國工藝美術協會金鳳凰銀獎獲獎作品《下一個就是我》發到了某短視訊平台,短短數小時内點選量飙升至上百萬,不少網友留言說,“這和我小時候打針的情景一模一樣”。

賈銀永告訴記者,這組作品反映的正是自己小時候打預防針的場景。作品中出現了六個排着隊打針的孩子,每一個孩子的神态和動作都各具特色,耐人尋味。他笑稱第二個表情最誇張,驚恐萬分的孩子就是他當時的真實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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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攝影 彭可兒

泥人生動的表情、各異的神态中,凝聚着賈銀永的無數心血,也正是它們賦予了泥人“活”的靈魂。賈銀永說:“捏一個泥人可能隻需要一天,但其中的構思需要花費很多時間。”一出出泥塑情景劇裡面,看似信手拈來的作品,在細枝末節處卻飽含着他對藝術的極緻追求。

“有時候做得多了難免會沒有靈感,我就會回到老家,去找尋兒時的記憶。晚上的時候,閉着眼睛回憶小時候發生過的一些有趣的事情,靈感慢慢就出來了。” 賈銀永說。

這幾年,賈銀永一共做了20多套“童年回憶”主題泥塑。時光一去不複返,他用這樣的方式留住自己的童年。一捧泥土,一把木刻刀,一件件本不會說話的泥塑,經過賈銀永一雙巧手,變成了一個個寄托着一代人快樂回憶的鮮活靈魂。

孫瑞生:“80後”工美大師 用泥巴講述三晉故事

賈銀永創作《老院門》。攝影 聶行明

在數千個日夜的打磨中,賈銀永的作品也不斷地彰顯出獨屬于他的鮮明特色。

“因為山西當地的紅土特别粗犷,我就根據這個特點來展現自己的風格,比如做一些老農、老太太,就可以用這種粗糙的手法去表達她穿着的老粗布衣服,但是面部表情就必須做到位,有細有粗,二者結合起來人物就會更加生動。”複古的風格,配合誇張的表情,讓每個泥人都神态迥異,小人兒們一颦一笑或靜或動,在老屋舊院裡扮演着各自的角色,猶如時代的縮影讓人回味無窮。

賈銀永的泥娃娃不僅講童年的故事,還能講酒文化的故事、醋文化的故事、清徐社火的故事、萬裡茶路的故事。“古時候,我們的先輩用這樣的泥土可以修築長城,抵禦外來的入侵。如今,我希望可以用故鄉的泥土講述更多的山西故事、傳遞更多的山西風情。”賈銀永說,在用泥塑創作表達生活的路子上,他還在不斷地探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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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銀永泥塑作品《打彈珠》。攝影 彭可兒

随着個人風格的不斷成熟,賈銀永如今再也不必為生計發愁。他告訴記者,最近,完成來自文化展覽館和企業的泥塑訂單,是他主要的工作任務。

“客戶希望借助泥塑的藝術手法,去展現當地特色文化或者産品生産技藝。之前還接到過河北的訂單,邀請我做一套地方傳統體育運動的泥塑群像。”以技藝承載技藝,用非遺演繹非遺,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通過賈銀永的泥塑作品,和多彩的曆史文化有了生動直覺地邂逅。

三年前,賈銀永将工作室遷至位于太原市杏花嶺區的小窯頭村,這座古村是太原第一個挂牌的“非遺文旅小鎮”, 除“賈氏泥塑”外,還有二十餘個非物質文化遺産項目入駐。文化的聚集,讓更多遊人走進了賈銀永的工作室,“夏天時候還會有學校組織學生們來研學,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了解太原本土的非物質文化遺産。”賈銀永對此感到欣慰。

“但真正願意靜下心做泥塑的人還是太少了。”談及傳承,賈銀永的語氣中帶着一絲無奈。他告訴記者,曾有不少人表示想來學手藝,卻沒有一個人最終堅持下來。

“這着實不是一件能賺錢的事,而且至少學四五年才能做出像樣的作品,學藝與‘守藝’都是難事。”未來,他希望能有人把這門古老的技藝繼續傳承下去。

最近,賈銀永再一次開始組建起一支新的“晉商商隊”,從一個人,到一群人,這支隊伍正在一天天壯大。

最終,“大掌櫃”會騎上高頭大馬,帶着家眷銀車、馬匹駝隊,一百多人浩浩蕩蕩,從曆史中緩緩“走來”。

關于作者:孫瑞生,中國日報山西記者站站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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