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玩實驗室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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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關村,有三次經典的合作,促成了三個影響中國的企業。
萬潤南找到了王輯志,促成了四通;柳傳志找到了倪光南,促成了聯想;張玉峰找到了王選,促成了方正。
現如今,四通已經被淘汰,聯想成了“美帝良心”,這一次,輪到了方正。
最近,一條消息震驚了網友——我國最大的校辦企業,坐擁6個上市公司,體量高達3651億的北大方正集團,要瀕臨破産了。
看到這個消息時,蛋蛋姐先是花了一分鐘,在腦海中捋了下北大方正、北大青鳥、正方軟體的差別,又順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清華紫光和清華同方。
這才确認,這個要倒閉的北大方正,是我印象中,家中第一台電腦的牌子,也是那個遍布中國各所學校微機室的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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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離開學校之後,似乎就再也沒有用過方正的産品,就連消息,都很少聽到。
這幾年,我隻看到了三條有關于北大方正的熱搜。
第一條發生在2018年的9月,有人在網上上傳了一段金融圈“圈内聯誼”的視訊。
視訊中一個黃衣男子,親了一位藍衣男子的胸部,随後,這位藍衣男子,又和一位黑衣女子摟摟抱抱。
視訊一發出來,網友們直接化身福爾摩斯。
最後扒出來的當事人,也都來頭不小——黃衣男子是方正證券研究所副所長,藍衣男子是私募大佬,黑衣女子是曾經的清華“系花”、方正證券的分析師。
在衆多聲“貴圈真亂”中,方正證券連帶着北大方正,上了次熱搜。
第二條是2019年3月,有網際網路部落客爆料,一公司實習生使用微軟雅黑字型,樣稿印了5000萬張,并且已經全國商用,被方正集團起訴,公司直接損失2860萬。
微軟雅黑,是微軟公司委托北大方正公司設計的一款字型。微軟公司隻有使用權,也就是說如果以“商業釋出”為目的使用微軟雅黑,需要支付北大方正版權費。
盡管方正集團很快出來辟謠,說是沒有索賠這麼多錢。但很多人第一次才知道,原來微軟雅黑字型的版權,不是微軟公司,而是方正公司的。
第三條,就是這一次。
因未能清償到期債務,且明顯不具備清償能力,而被銀行申請重整。
好巧不巧,三次熱搜,都是負面的。
但實際上,北大方正,原本是中國創造的代名詞。
01
在很長一段時間内,方正沒挨過罵,受到的,全是褒獎。
用央視節目的話說,“隻要你讀過書,看過報,用電子裝置輸入、擷取中文資訊,無論你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你都要感謝它”。
就像你每天用到電燈, 感謝愛迪生一樣。
方正能受到這麼大的褒獎,是因為它的創始人,叫做王選。
1973年,新華社技術代表團去日本考察,發現日本的報社,在使用由計算機控制的照排機來編排制作報紙。
新華社的從業人員驚奇的圍着這個機器轉了好幾圈,眼中流露出羨慕的神情——當時的中國報紙,使用的是鉛字印刷。
從業人員先得按照文稿,把對應的鉛塊字一個個地找出來,然後排序,再打個樣出來。
樣兒打出來之後,壓紙型,再澆鉛闆,這才能完成一次印刷。
為了完成印刷,我國每年最少要耗費鉛合金20萬噸,用來鑄字;銅模200萬副,用來排版。
負責澆鑄的從業人員不僅要承受高溫惡劣的工作環境,還有可能鉛中毒。更重要的是,這些,都會造成環境污染。
當時,一本圖書從發稿到出版,要耗費一年左右的時間。
在知道照排機之後,1974年,國家設立漢字資訊處理工程,又稱“748工程”。這一工程,就是為了實作漢字的“計算機化”。
這個消息,像一束光,照進了王選的世界。他意識到,自己苦等10多年的機會,終于來了。
作為一個1937年出生的小夥子,王選和同齡人一樣,懷揣着一顆報國的心。1954年,他考入北京大學數學力學系。
1956年,黨中央提出了“向科學進軍”的計劃,在北大成立了“計算數學系”。
計算數學,當然和計算機有關。但當時,全中國見過計算機的人,都屈指可數。學這個專業,就意味着單調、無聊,甚至還會很艱苦。
當時大三的王選,選擇了計算數學。
有人問他為什麼選擇這麼冷門的專業,王選表示,“雖然我沒有見過計算機,但我知道,這是國家的'未來重點發展學科”,是國家需要。
一個人,如果能把工作和國家前途命運聯系在一起,就一定能創造出更大的價值。
1958年王選畢業,留在了北京大學無線電系當助教。在接觸了更多關于計算機的技術後,他做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決定——從硬體轉向軟體,但不放棄硬體。
王選覺得,光了解硬體設計,那隻會永遠落後于國外,隻有同時了解硬體軟體,才會激發創新性的思維。
就這樣,王選每天的日子更忙了。他不僅要參與計算機的設計工作,同時還要抽出來一大部分時間學習英語,友善自己可以看得懂國外文獻,聽得懂國外廣播。
就在王選準備用自己所學報效國家時,他病倒了。
這一病,就是好幾年。為了養病,他迫不得已離開北大,回到老家。
那是王選人生中最黑暗的歲月,他曾一度有了輕生的念頭。
就在這時,有人給王選送來了一份叫做《ALGOL60修改報告》的資料——這是國外最新的計算機進階語言,正是王選研究的方向。
送資料的人叫做陳堃銶,不僅是王選的學姐,還曾經帶過王選班上的課。
在得知王選的情況後,她特意托人,找到了這份在國外都沒有流通開來的珍貴資料。
正是在陳堃銶的幫助下,王選重拾起了生活的信心,繼續投入到科研工作中。1965年,他回到北大,和陳堃銶一起,研究出了我國最早一批進階語言編譯系統。
1966年,文革爆發。由于學習外語時,經常收聽國外電台,王選被召進學習班“交代問題”。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這對年輕人還是選擇堅信彼此。1967年,王選和陳堃銶在北大一間不足10平米的小屋裡,舉行了婚禮。
王選身體一有好轉時,就要被重新拉回學習班寫檢查。但在這段困難的歲月裡,王選和陳堃銶,一直沒有放棄對計算機的研究。
他們堅信,情況總會有好轉的那一天。到那天,他們仍舊可以為國家貢獻自己的力量。
但這一等,就是8年。
02
1974年,“748工程”釋出後,王選選擇了其中的“漢字精密照排系統”項目。
為了這一項目,王選開始頻繁出入中國科技情報所,查閱外文資料。
他是這所中國科技收藏最全面的機構裡,唯一一個查閱相關資料的人。
原因隻有一個,漢字精密照排系統,太難了。
早在40年前,西方就已經出現了精密照排技術。20世界40年代,美國發明了第一代手動照排機。
但當照排機已經發展到第三代,第四代雷射照排機已經開始研究時,還是沒有出現關于漢字的照排系統。
國外的公司,也解決不了漢字的數字化存儲。
西方文字隻有26個字母,存儲量的問題很好解決。但漢字不僅字數多,還存在字型、字号的變化。
一個五号字,就需要1250個位元組存儲。
就算能輸入所有的漢字,但當時的計算機,也沒有這麼大的存儲空間。
當時,已經有很多人意識到,計算機,是未來發展的中堅技術。
但計算機不接納漢字,彼時的中國,隻有兩種選擇——一是被世界遠遠地抛在後邊,二是棄用漢字。
這兩者,都是中國所不能接受的。
當時,中國有五家機關,在研究二代、三代的照排機。
但王選在查閱資料後,敏銳地發現,二代、三代照排機很快就會被淘汰,他要研究第四代雷射照排機。
王選想用數學的方式,解決漢字的數字化存儲。
漢字,是由橫、豎、折等規則筆畫和撇、捺、點等不規則筆畫構成。
王選在撇、捺、點、勾的輪廓上,選取合适的關鍵點,将這些點用直線連成折線,進而确定筆畫的形狀與位置。這一方法,被王選命名為“輪廓描述法”。
而規則筆畫,則根據筆畫的長度、寬度、收筆、起筆、轉折等筆鋒,以及筆畫的起始位置,用參數編号表示。這是“參數描述法”。
消息一出,就立刻招來了一陣嘲笑。且不論方法有多荒謬,一個北大的助教,就想研究美國都還沒研究出來的雷射照排機,就是癡心妄想。
就在嘲笑聲中,王選夫婦開始了自己的研究。
這是一張王選當時研究時的手稿,這隻是他幾分鐘的成果。那段歲月裡,他就不停的在紙上,計算,再計算。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整整六年。
1981年,王選和他的團隊,研制出了中國第一台計算機雷射漢字照排系統原理性樣機。
當時,國外的雷射照排機也已經進入了中國市場。王選的機器出來後,沒人敢試用——萬一出錯了,這責任誰擔得起。
經濟日報,成為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在投入使用中,王選的照排機果然“不負衆望”,連連出錯。
那段時間,經濟日報不是在自家報紙上道歉,就是延遲了出報時間。這些,對于一份日報來說,都可以稱得上是“恥辱”。
王選也帶着團隊,駐紮在報社。一出問題,立馬拿回實驗室調試,循環往複。
報社上司忍無可忍,告知王選,“如果10天後還出現問題,就棄用系統“。幾年的心血眼看就要毀于一旦,王選沒吭聲,還是帶領着團隊一次次的解決故障。
10天後,系統0故障。王選,成功了。
為了解決雷射漢字照排技術的商用問題,1986年,北京大學投資成立了方正集團的前身——北京大學理科新技術公司。王選,擔任該公司的決策者、創始者。
1989年,理科新技術公司的訂貨金額,就超過了一億元。
1992年,方正集團正式成立。
随後,王選又對照排技術進行改良更新。更新過後,方正集團不僅壟斷了國内的報業市場。就連國外,他們也斬獲了華文報業市場,80%的份額。
1993年,王選退出了科研一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培養年輕人身上。
他希望這些年輕人能給方正帶來更多的生命力,促使方正有更好的發展。
他一手培育了方正,同時也把方正拉到了正确的道路上。
方正,應該會好的吧。
03
有了錢的方正,也開始物色一些新的項目。但由于缺少王選這樣有魄力的領頭人,很大程度上,方正一直在吃老本。
1998年,看了聯想在個人電腦行業賺了整整5年之後,方正才“姗姗來遲”,進入PC端。
憑借着自身雄厚的實力,在第二個季度,方正電腦就跻身亞太十強。
第二年,國内個人電腦銷量,聯想第一,方正第二。
也是在那一年,倪光南被聯想解聘,聯想裁撤了幾乎所有的技術團隊。
方正科技的領頭人當即表示,“三年之内趕超聯想“。
你聯想選擇了“貿工技”。而我方正,從一出生,身體裡就流淌着“技工貿”的血液。
現在你自斷生路,那方正,必定會趕超聯想。
但這樣的豪情,也僅僅持續了不到兩年——原因其實也特簡單,搞技術,站着賺錢太累了。
2002年,方正集團董事長魏新,宣布方正要實施“多元化戰略”。從一個高科技公司,變成一個全新的金融控股财團。
2002年開始,方正集團開始了瘋狂的買買買。8月,方正出資2.29億,入主浙江證券。
2003年,方正先後參股成都商業銀行,并購蘇州鋼鐵集團,增資西南合成總廠。
憑借着一頓“花裡胡哨”的操作。2003年,方正集團的營收首次超過200億元,和聯想隻差了40億元。
而當年,楊元慶給聯想定的目标是,2003年,營收超600億。
和楊元慶的失意不同,當時的魏新有些沾沾自喜,很明顯,方正的多元化道路,更為輕松。
“我和楊元慶不一樣,我沒有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在接受《IT時代周刊》的采訪時,魏新侃侃而談。
2004年,聯想收購了IBM的PC業務。而方正,則在“多元化”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醫療、産業金融、産城融合,方正都加大了投入。
隻有PC端,還在原地踏步。産品跟不上,市場不接受,自然也開始出現虧損。2010年,方正把自己的PC業務,“賤賣”給了宏碁。
多元化當然是件好事,但過度的多元化也意味着,這個公司沒有主營業務,也就沒有了“主心骨”。
随着方正多元化程序的不斷深入,内鬥,開始了。
而方正,也成為了“IT企業中,内鬥最激烈的地方”。
其中的故事太多複雜,一通操作堪比《甄嬛傳》。蛋蛋姐隻能給大家講一個大概:
2001年,方正科技的祝劍秋想要控制方正科技。為了保全方正集團對于方正科技的控制權,魏新找來了“凱地系”的靈魂人物李友和張海幫忙。
後來,李友成了方正新的CEO,很多“凱地系”的成員得以進入方正。
不久後張海因為挪用資金,被警方逮捕。沒了幫手的李友,又找來了另一個夥伴,郭某。
起初,兩個人穿一條褲子,但後來兩人在決策上有分歧。最後郭某向法院舉報,李友和他“凱地系”的成員,涉嫌内幕交易。
這件事的處理結果是李友入獄。但李友一方的其他人,又不甘心失去方正集團的控制權。
最後,他們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在北大員工去辦理五證合一時,搶他手裡的公章、營業執照等證件。
現場扭打成一團,算得上是中國企業史上,最“熱血激情”的一幕。
從2001年開始,這種扯皮和内鬥,不停的在方正内部上演。
到後來,這種震蕩蔓延到了管理層。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方正的上司開始互相推卸責任。
他們彼此拆台,同時也互相提防。一個決策,幾個月都走不完流程。
流程走不完,下邊的員工也無法正常開展工作。方正的虧損越來越多,窟窿,也越來越大。
到了2019年,方正前三個季度,淨虧31.9億元——平均每天虧1168萬。
2019年的12月1日,是北大方正集團20億債券的付息兌換日。但當時的方正沒有償還能力,經債券持有人商議後決定,将償還期延後至2020年2月21日。
但在2020年2月14日,北京銀行就申請法院對方正集團進行重整。
翻開賬簿一查,除了這20億債券,方正集團還有大概3000多億的負債。
尾聲
“Founder‘s founder founders”,這是我在上英語課時,老師講的一個“腦筋急轉彎”。
這是英文獨有的美感——一個單詞的三種形态組成了一句完整的句子。
這句話的意思是,方正的創始人失敗了。
現在,這句話在漢語語境中也成立了,因為方正資不抵債,要破産了。
王選院士應該不會想到這個結果。
他給方正留下了最寶貴的财富,漢字雷射照排技術。
這是在“20世紀我國重大工程技術成就”評選中,以一票之差落後于“兩彈一星”,排名第二的科研成果。
他給方正留下了魂。
他說方正要“頂天立地”。“頂天”是要不斷追求技術的新突破,“立地”是要把技術商品化。
有了資金,才能研發更新、更好的技術。
他給方正留下了種子。
他在56歲時就主動退離一線,全力扶持年輕人。方正的三個研究室主任,隻有36歲、28歲、28歲。
他覺得,院士,就是在一個人一生奮鬥後,在晚年時對他的肯定。不應該把所有院士,看成是目前學術的權威。
可以說,方正拿到了最好的劇本——身出名門、最好的裝備、最好的時代機遇。
這劇本裡有一個章節,是這樣的:
在那個決定方正命運的會議上,大家為方正到底要不要以技術為核心展開了激烈的争論。
持反對意見的,觀點很明确——雷射排版的市場,我們已經占完了。PC端,我們又沒有核心技術,賣再多電腦,也對方正沒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幫助。
還不如,用錢掙錢,什麼火,我們做什麼。
這個方案确實很誘人,你都能看到大把的鈔票在你眼前閃爍,以至于會讓人忘卻一些東西。
忘卻那個研究出第四代雷射照排機,成立方正的男人,在他的那個年代,我們甚至生産不出二代的照排機。
王選相信自己,相信創新的力量,是以,他成功了。
可方正不相信。是以,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