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馬蹄聲在山間回蕩，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騎在馬上奔馳，漫無目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奔跑到何處去。
這個名叫楊堅的男人，是隋朝皇帝，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人。幾個小時前，他喜歡的一個女人被人殺死了。他心中填滿憤懑，無處抒發，隻能翻身上馬，奔馳而去。
楊堅是個狠角色。此前在取代周靜帝宇文闡，篡位登基改北周為隋的過程中，他幾乎殺掉了所有對自己地位構成任何威脅的王公大臣，宇文氏皇族更是慘遭滅族。周靜帝把皇位禅讓給他後，慘遭殺害，當時才9歲，還是個孩子。
這一次，面對自己寵愛的女人被殺，他卻毫無辦法，隻能靠離家出走發洩。慌張的大臣們追出去苦谏，說他不能為了一個女人而不顧天下。狠角色楊堅這時委屈得像個孩子：“吾貴為天子，而不得自由。”
殺掉他的寵妃，讓他生出這番感慨的人，是獨孤伽羅，他的皇後。
隋文帝真像，絹本，清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姚文翰奉旨繪。（fotoe 圖）
“一夫一妻”
楊堅與獨孤伽羅是公元557年結婚的。當時楊堅16歲，獨孤伽羅比他小2歲。14歲的獨孤伽羅要楊堅許下諾言，此生隻能和她一個人生孩子。在避孕技術尚不發達的當時，這幾乎意味着楊堅不能親近别的女人。
楊堅答應了。哪怕當了皇帝後，楊堅也恪守承諾。他幾乎成了中國曆代皇帝裡，少有的“一夫一妻”理念的踐行者。兩個人也算高産，生了五個兒子。雖然聽起來很羅曼蒂克，但這畢竟不符合禮制。據《隋唐五代社會生活史》記載，隋代，後宮兼采《周禮》及漢晉舊儀，按照這個規制，皇帝後宮除皇後外，還需有貴人、嫔、世婦、女禦等。但即位之初，楊堅隻有皇後一人，後來雖然設嫔3人，世婦9人，女禦38人，也可以想見，隻是虛設而已。
這樣又過了36年，公元593年，楊堅52歲了，忽然被一個宮女吸引，這個宮女還是他舊敵、曾經起兵造反的一個官員的孫女。年齡沒能成為阻礙，老皇帝臨幸了她。
曆史再次證明了，男人的誓言是靠不住的。獨孤皇後聽說了此事，大為憤怒，趁着楊堅上朝，帶人找到這個宮女，當場把她殺死。
楊堅下朝後，興沖沖去找小宮女，卻得到這個噩耗。他不敢找皇後興師問罪，隻能驅馬出宮，沿路飛奔，發洩胸中怒氣。被臣子攔下後，彷徨良久，半夜才回宮。
關隴街團
楊堅确實很愛這個老婆。
《隋書·音樂志》記載，楊堅除了當皇帝，還是一個作曲家，他曾經做過兩首曲子送給妻子，《天高》《地厚》，“托言夫妻之義”。
電視劇《獨孤天下》中，獨孤伽羅劇照。
獨孤伽羅也确實是位實力派女神。長相自然是美的，而且愛讀書，通古今，性格崇尚節儉，不好剁手。曾經有将領想送一批珍珠給她，她知道後拒絕了，要他把買珍珠的錢分給将士們。消息傳出，朝野皆稱頌她的品德。
據說當時楊堅上朝，也要帶獨孤伽羅去，當然，她不會去大殿，隻會不時派人傳遞消息，在重大議題上，還會給楊堅傳去自己的意見。當時坊間常把楊堅夫婦一起稱為“二聖”。
是以，當時的獨孤伽羅對政治的影響是非常大的。
當然，楊堅不敢治她殺宮女之罪，還不隻是因為這些原因。更重要的是，獨孤伽羅背後站着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如果得罪了這個利益集團，楊堅的天下都可能不保。這也是高颎說“不可為一女人而不顧天下”的原因。
曆史學家陳寅恪稱這個利益集團為“關隴集團”。這個集團是由西魏實際上的掌權人宇文泰建立的府兵制衍生而來。采用府兵制後，宇文泰設立八大柱國，之下又有12大将軍。這八大柱國、12大将軍，共20個家族就構成了關隴集團。陳寅恪說這個集團有兩大特點，一是，“融治胡漢民族之有武力才智者”。二是，“入則為相，出則為将”。也就是說，這批人是當時國内最頂尖的精英，還把控了文武大事。
更重要的是，這些貴族之間還互相通婚，使得這個關系網更為密切。獨孤伽羅的父親獨孤信就是八大柱國之一，屬于這個集團内最頂級貴族。獨孤信名氣不大，但影響力極大。他是曆史上少有的國民嶽父級人物。他有七個女兒，其中三個女兒，後來都成了皇後。除了獨孤伽羅外，大女兒嫁給了宇文泰長子、後來成為北周皇帝的宇文毓。四女兒是唐朝開國皇帝李淵的母親，李淵登基後，追封母親為皇後。
這裡要注意，獨孤信嫁女前，這三個女婿都沒有稱皇稱帝，宇文毓更是才當了個地方官。這并非獨孤信目光長遠能掐會算，主要是因為這些婚姻，都是在集團内部完成的。宇文泰和獨孤信一樣是大柱國，楊堅的父親則是獨孤信下屬大将軍，李淵的父親李昞，也是十二大将軍之一。
當年楊堅能夠順利矯诏取得北周大權，接着又篡權稱帝，并不是他真有什麼天命，而是背後有這個關隴集團的支援。
了解了這層背景，再來看這場後宮血案。死的是一個宮女，而且是叛賊的孫女，另一面是他的皇後，背後有關隴集團支援的女人。他如果因為一個宮女懲罰皇後，得罪的很可能是背後的關隴集團。
是以，高颎才勸他，不要為一個女人而誤天下。楊堅才會痛苦地呐喊：我貴為天子而不得自由。此前在《号外·重讀三國》中，也提到過貴族集團對政治的巨大影響力。唐之後，貴族集團對皇權的制衡衰弱，但官僚集團開始崛起。這種帝王與貴族集團，帝王與官僚集團的鬥争，也是了解中國曆史的一條主要線索，二者間的沖突與鬥争，集團對皇權的制衡，一直到明代都非常明顯。
楊堅終于在大臣勸谏下回宮了，他與獨孤皇後也恢複了親密關系。自此，直到獨孤皇後去世後，楊堅才開始親近其他女人。但，強勢的獨孤皇後的故事還沒到此結束，她最終還做出了一件影響中國曆史走向的大事。
下一期，那個在曆史上荒淫無道、暴虐殘忍的皇帝楊廣要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