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葉嘉瑩:不留下正統的吟誦,我覺得對不起下一代學生

紀錄片《掬水月在手》上映後,96歲的葉嘉瑩先生開始走入更多人的視野。

葉嘉瑩:不留下正統的吟誦,我覺得對不起下一代學生

詩人痖弦在《掬水月在手》中回憶說:“到了端午節(詩人節),新舊兩派詩人原本是不在一起吃粽子的。大家對屈原的解釋定義不一樣,是以你吃你的粽子,我吃我的粽子;你紀念你的屈原,我紀念我的屈原。”

直到新舊詩派看到葉嘉瑩對傳統詩詞曲的研究文章,才調和了彼此的詩論争吵。

葉嘉瑩:不留下正統的吟誦,我覺得對不起下一代學生

葉嘉瑩聽顧随先生講課筆記原件

詩人席慕蓉直言“她就是詩魂”;痖弦稱贊葉嘉瑩是“穿裙子的士”;作家白先勇稱“葉先生是引導我進入中國詩詞殿堂的人”,他回憶在台大讀書的時候常常從外文系逃課去聽葉先生的課。

葉嘉瑩:不留下正統的吟誦,我覺得對不起下一代學生

葉嘉瑩94歲壽辰,白先勇攜《牡丹亭》南開祝壽

教書數十載,桃李滿天下,葉嘉瑩在人生的晚年賣掉京津兩處房産,又将自己的稿費、版稅收入悉數捐出,累計捐贈3568萬元,在南開大學設立“迦陵基金”,都讓她為傳統文化留下了濃重的一筆。

接受《新京報》采訪時,葉嘉瑩說,導演起的“掬水月在手”很有詩意:捧起水來,水裡有月亮的倒影;但那不是真實的自己,隻是水中的一個影子。

葉嘉瑩,究竟是何許人也?

01

不曾忘卻的初心

很多人都知道,葉先生有着中國古典詩詞研究專家的身份,受聘于台灣大學,哈佛大學等多所大學任教;她是加拿大皇家學會唯一的中國古典文學院士,也是2015-2016年度“影響世界華人大獎”終身成就獎的獲得者。

但浮和沉,名與利,都不是她追求的東西。這些頭銜,也不足以概括她跌宕的人生。

葉嘉瑩:不留下正統的吟誦,我覺得對不起下一代學生

葉嘉瑩(中)三歲時與小舅李棪(左)及大弟葉嘉謀(右)合影

1924年,葉嘉瑩出生在北京的一個書香世家,是葉赫那拉氏的後裔。日本侵華戰争爆發後,面對北平的淪陷,葉嘉瑩寫下了悲痛的詩句:“盡夜狂風撼大城,悲笳哀角不堪聽”。

葉嘉瑩:不留下正統的吟誦,我覺得對不起下一代學生

1948年葉嘉瑩南下到南京結婚,不久随丈夫遷居台灣,并在台灣生活了十八年

日本占領時期,母親因手術意外去世;大學畢業後不久,解放戰争爆發;南下台灣後,丈夫因白色恐怖遭到政治迫害。上世紀中期,葉嘉瑩輾轉執教于台灣大學、輔仁大學、淡江大學。

1969年她遷居加拿大溫哥華,受聘不列颠哥倫比亞大學終身教授。

1978年,聽聞中國恢複聯考,已在加拿大教書多年的葉嘉瑩向中國政府申請回國。一年後,她收到了中國教育部準許回國教書的信,安排她先去北大教學,不久,又應李霁野先生之邀去了南開。

1979年起,她每年利用假期回國講學。2013年,因年老不能再越洋奔波,決定正式回國,定居南開。

葉嘉瑩:不留下正統的吟誦,我覺得對不起下一代學生

1987年葉嘉瑩在南開開設的唐宋詞系列講座

她一生緻力于古典詩詞的教學,獲得了使古典詩詞于當代“再生”的贊譽。在她90歲生日時,國務院前總理溫家寶向她發來賀信,溫家寶在信中稱贊她心靈純淨、志向高尚,詩作給人以力量,“多難、真實和審美的一生将教育後人。”

02

慰藉一生的詩行

葉先生說:“其實我一生經過了很多苦難和不幸,但是在外人看來,我卻一直保持着樂觀、平靜的态度,這與我熱愛古典詩詞的确有很大的關系。”

“現在有一些青年人竟因為被一時短淺的功利和物欲所蒙蔽,而不再能認識詩歌對人的心靈和品質的提升功用,這是一件極可遺憾的事情。如何将這遺憾的事加以彌補,這原是我這些年來的一大願望。”

定居台灣時,丈夫因思想問題入獄。葉嘉瑩抱着幼小的女兒寄居在友人家的客廳裡,寫下“剩撫懷中女,深宵忍淚吞 ”。為了老父和兩個讀書的女兒,她辛苦教書維持整個家庭,極盡忍耐。

葉嘉瑩:不留下正統的吟誦,我覺得對不起下一代學生

1956年在台北教主日學

王安石的《拟寒山拾得》把她從悲苦中提振了起來。“衆生造衆業,各有一機抽”一句,如當頭棒喝。她跟自己說,要把精神感情完全殺死,殺死了,就不再為它煩惱。

葉嘉瑩:不留下正統的吟誦,我覺得對不起下一代學生

1969年,葉嘉瑩攜父親赴哈佛任教詩

1969年葉嘉瑩攜全家遷居加拿大溫哥華。1976年3月24日,長女言言與婿永廷以車禍同時罹難,又一次給了她沉重的打擊。料理完女兒女婿的後事,她閉門不出,日日哭泣,寫了10首哭女詩。

“平生幾度有顔開,風雨逼人一世來”,“痛哭吾兒躬自悼,一生勞瘁竟何為”,她歎命運不公,反思勞瘁一生的意義。

經此一難,葉嘉瑩突然覺悟到,“把一切建在小家、小我之上,不是一個終極的追求和理想。”1978,她開始向中國政府申請回國教書。

03

以此生,許詩學

葉嘉瑩為她一生獲得的學者、教師和詩人等衆多名号排了個序,說大半生的時間都用于教學了,是以首先是教師,其他的都排在這後面。

“我天生來就是一個教書的。”葉嘉瑩說。從1945年大學畢業至今,她在講台後站了整整70年。

葉嘉瑩:不留下正統的吟誦,我覺得對不起下一代學生

南開大學迦陵學院

初回南開,葉嘉瑩白天講詩,晚上講詞,堂下座無虛席。她寫下了“白晝談詩夜講詞,諸生與我共成癡”的句子。

詩詞幾乎是葉嘉瑩生活的全部,尤其現在當她孑然一身邁入老年,給年輕人講課成了她最願意做的事。隻要有人邀請,她都欣然前往。30多年來,她曾經應邀到國内幾十所大學講學,舉行古典詩詞演講有數百場之多。

當被問及,為何在如此高齡,還要堅持推廣普及古詩的吟誦時,葉先生這樣說:“因為我覺得我對不起年輕人。以前我上課大多是在講批評啊講欣賞啊,但是我沒有教吟誦。近代之後,吟誦被認為是腐朽落寞的文化,逐漸不被提倡。離開台灣後,我覺得吟誦要是斷絕了真的可惜。不留下正統的吟誦,我覺得對不起下一代的學生。”

葉嘉瑩:不留下正統的吟誦,我覺得對不起下一代學生

04

以樂語,教國子

葉嘉瑩認為,吟誦是傳承中國古典詩詞的重要形式。古人講究“吟而成文”,中國古詩詞由吟誦而始:

“以樂語教國子,興、道、諷、誦、言、語。”出自《周禮》,樂語是古代貴族子弟美育的重要部分。從周朝開始,我們的學習就是伴随着吟誦開始的。吟誦是學習古典詩詞的重要法門,它所帶來的興發感動的體會,是深入了解古詩詞的基礎。”

葉嘉瑩:不留下正統的吟誦,我覺得對不起下一代學生

在國外生活了許多年的葉嘉瑩強調:隻有中國有吟誦,其他國家的文學沒有。英文詩有朗誦、朗讀,也有輕重的讀音,但是沒有我們這樣拿着調子的吟誦。是以他們把吟誦翻譯成 chanting,這樣翻譯并不準确,因為chanting 其實是佛教做法事時的念誦,與詩歌的吟誦不同。

葉嘉瑩:不留下正統的吟誦,我覺得對不起下一代學生

2000年,葉嘉瑩在澳門國際詞學研讨會上

當詩詞加上韻律聲調,不僅更好記憶,也離作者的情感世界更近一步了。

【示例部分】比如李白有一首小詞叫《憶秦娥》,我們可以這樣來讀:

《憶秦娥》 |李 白

箫聲咽(yè),秦娥夢斷秦樓月。

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别(bie四聲)。

樂遊原上清秋節 (jie四聲),鹹陽古道音塵絕 (jue四聲)。

音塵絕 (jue四聲),西風殘照,漢家陵阙(que四聲)。

葉嘉瑩:不留下正統的吟誦,我覺得對不起下一代學生

“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 ”,有一個秦地的女子,她在一個小樓上,晚上夢醒了就懷念這個人。“咽”就是嗚咽的聲音,吹箫的聲音。“年年柳色,灞陵傷别 ”,每一年楊柳綠的時候,我就想到在灞陵送走的那個所愛的人,我們在灞橋上送别。

樂遊原是唐朝長安城南的一個高原,很多人說登上樂遊原可以看見整個長安城。“樂遊原上清秋節(jie四聲)”,樂遊原上那個凄清的秋天的節氣又到了,“鹹陽古道音塵絕(jue四聲)”,可是我送走的那個人,從鹹陽古道上走的那個人,消息斷絕了。

現在隻剩下什麼呢?“西風殘照,漢家陵阙 ”,隻剩下秋風之中,落日的斜陽照在長安城的城樓上。

這是唐代的一首絕妙好詞,但是這首詞押的是入聲韻,一定要讀出入聲來,才能傳達它的悲哀,才能夠傳達詞調的美感。

“一首完整的詩,它有字形、字音、字意三方面的美,你不能把它(任)一種美感的特質去除。”中國古典詩詞研究專家葉嘉瑩如是說道。

葉嘉瑩:不留下正統的吟誦,我覺得對不起下一代學生

周祖谟先生手迹

如今,96歲的葉先生為了讓詩詞走入更多孩子和年輕人的生命,仍然在堅持辛勤工作。她最大的心願,一是把自己對于詩歌中之生命的體會,告訴下一代的年輕人;一是接續中國吟誦的傳統,把真正的吟誦傳給後世。

葉嘉瑩:不留下正統的吟誦,我覺得對不起下一代學生

“我想在我離開世界以前,把即将失傳的吟誦留給世界,留給那些真正的詩歌愛好者。”

現在,古典詩詞研究學者葉嘉瑩的《葉嘉瑩·給國人的詩詞課》音頻專欄在三聯中讀上線了!

不同于簡單的讀詩,葉先生将系統地講解詩詞吟誦之法,精選249首唐宋古詩和86阕宋詞元曲,從聲韻之美的欣賞,到詩詞内涵的品讀,完成我們對詩歌靈魂真味的興發感悟。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