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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澍:選擇生活,選擇理想

本文由南方人物周刊×金沙酒業聯合呈現,講述建築師王澍的美好生活新選擇。王澍所追求的,是一種樸素、簡單、誠實的不斷追問自己來源和根源的生活和藝術。

王澍:選擇生活,選擇理想

盡管那是50年前的事情,可王澍的回憶鮮活又充沛;正是因為後來的生活與少年時代截然不同,是以記憶會不斷被喚醒。

王澍生于1963年,在新疆長大。上世紀60年代停課鬧革命,學生和老師都變成了農民。“學校七十多畝地全被開墾成農地,我們都要參加勞動,特别興奮地種玉米、收玉米、種辣椒、收辣椒、種西瓜、收西瓜……晚上的時候大家坐在一起喝着上好的普洱茶與劣質咖啡,高談闊論魯迅與普希金等。那就像是一個特殊的烏托邦時代。那是極豐富的生活,很多東西都是在那個年代學到的。”王澍回憶說。7歲時給家裡挑水,冬天在水井上搖辘轳,脫掉手套,鐵辘轳就粘住了手上的皮膚。“皮掉下來就會劇痛,但我仍然每天在做這件事。我喜歡挑水,而且我能體會到挑水過程中的那種快樂。”

記憶創造

王澍知道,這些記憶并非精準,其中夾雜被喚醒的想象。“我當年不過是一個小孩,在一個小孩眼裡,我看到了我該看到的東西。”由白日農作與夜談文學組成的校園是理想美好又具有創造性的學校;勞動本身就閃爍着某種光彩,可以勞作的房屋是一種生活世界的再生。

30年後,王澍設計了中國美術學院象山校區,也操刀了富陽文村改造計劃。前者與象山山體延伸方向相同,留出大片空地,保留原有農地、河流與芋頭魚塘;後者包含了24種農居設計,放進了天井和農具儲存、曬谷、養蠶的空間。

作為一名建築師,王澍的每一次營造籌劃都從個人的記憶入手。“當然,我需要在記憶中尋找群組織。這種工作取決于我對房子的了解、對房子所處世界的了解,也取決于我對建築的好惡。”他說。

象山校區是美好生活的理想,也是對烏托邦的回憶。建築就是景觀,建築被當作一座山來設計,也繼承了中國人寄情山水的傳統。整個校園被拆成了三十多棟建築,宛如一個村莊,于是人有了在其中自在行走的空間。每一棟樓都被限制在12米左右的高度,“大的樹木最後的高度一定能夠超過建築……我的建築就是要跟自然融合。”十多年過去了,象山校區植被繁茂,郁郁蔥蔥,藤蔓植物爬滿了外牆,樹林草地交錯成步道,校園内的景緻随着四季變化,總會給來訪者一些似是而非的錯覺。

普利茲克獎給予王澍的頒獎詞提到,王澍的作品能夠演化成紮根于其曆史背景、永不過時甚至具備世界性的建築。“時間”感正是王澍設計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西方建築自建成之日起,就開始走向衰敗。但王澍所喜歡的中國傳統建築,因為建築材質與自然景緻的變化,反而越老越好看。

“經常會有國内外的教授來訪象山校區,好幾個教授都跟我說自己的感受,說這個校園太奇怪了,每一次都覺得自己已經走遍了校園的角角落落,但下一次來,總能發現有某個新的地方,是從未見過的。”王澍說。

“人”的生活

外界津津樂道的是,曾經有七年時間,才華橫溢的青年建築師王澍沒有接過“像樣”的活,靠同為建築師的妻子陸文宇養家。他隐居在西湖,走街串巷,喝茶寫字,研究山水與園林,與包工頭吃飯,看退休大爺打麻将、嗑瓜子。

七年後,王澍接到了設計蘇州大學文正學院圖書館的項目,建築面積8000平方米。王澍設計了在池塘邊的“方盒子”圖書館,水邊落亭,遠眺青山。這個項目讓王澍真正地展露鋒芒,為各方所關注。

“那七年看似無所事事,但我找到了很多生活的實感,我在這種狀态裡逐漸看到了中國文化中最有超越性的内容:自然。這不是野生的大自然,是中國人道法自然,幾千年中與自然的這種交流,形成了一種既不是人工也不是大自然,而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放松狀态。人們不斷地向自然學習,使人的生活回複到某種非常接近自然的狀态,一直是中國的人文理想。”

王澍去過很多國家,他最感興趣的不是各地的大建築,反而是居民的日常生活。每次去巴黎,他都要在左岸的咖啡館坐一會兒,去菜市場轉一圈,在小攤兒上吃一頓飯。“我喜歡觀察城市裡的人是什麼樣的生活狀态。光看路上的人怎麼走來走去,就很有意思。大都市會有很好的街道系統,你坐在路邊咖啡館看行人,也會有很多旁觀者在看你,這就像是觀衆和演員的關系。”

采訪的前些天,王澍去杭州南宋禦街溜達。那是他操刀設計的城市主幹道,一條容納了杭州曆史的商業步行街:新舊混雜、逸趣橫生,人們在門前、窗下、街角街邊随時發明着各種建築的用法。走過河坊街時,王澍站在一家高門牆藥鋪前,從小小的門洞向内張望:“裡面就像是一出世俗的歌劇,各種各樣的人在裡面做着不同的事情,不同的角落在談着不同的事情,全是群衆演員,他們演得如此之生動。我在門口站了很久,就像看電影一樣,完全陶醉其中,實在太好看了。”

在中國的園林裡,城市、建築、自然和詩歌、繪畫形成了一種不可分隔、難以分類并密集混合的綜合狀态。王澍不喜歡“設計”這個詞,他喜歡“營造”:一種身心一緻的謀劃與建造活動,不單是指造房子、造城或者造園,也指砌築水利溝渠、燒制陶瓷、編制竹篾、打制家具、修築橋梁,甚至指打造一些聊慰閑情的小物件。營造與生活密不可分,甚至就是生活的同義詞。

“營造”是王澍的生活方式。他畢業後本要去往更有商業發展前景的廣州,但途經杭州,他下火車轉了幾天,就被這個城市自然而平淡的氛圍所吸引。“在杭州,大家就聊聊文化藝術,談一些很理想的東西。這樣也很惬意。”

當我們問及王澍理想的生活應當如何時,他回答,是自由放松、可以思考的生活。“實際上我是個讀書人,我希望我的任何研究都是因為我有興趣,不需要任何人指令我做什麼。就像在一個花園裡散步,思考我關心的問題,這就是我最理想的生活。”

那次偶然的杭州之旅,讓王澍決心定居杭州。“這裡很惬意,沒有誰逼你按某種社會的方式惬意,你可以自己選擇。”

答案

2000年,王澍受邀任教于中國美術學院,組建建築系。時任美院院長許江說,他邀請王澍,就是希望美院能有一個不一樣的建築系,重建當代中國本土建築學。

王澍為首屆學生出了一份專業的卷子,關于哲學家、禅師、農夫和建築師對空間的營造。這四個人都是迷思者,而迷思與動手相連,以喚醒自己面對現實的原初感覺,修複業已退化的感官。這份考卷與王澍在建系初始所要回答的問題一緻:什麼是這個系的學術思想,它要培養什麼樣的人。

21年後,當我們向王澍讨教這個問題的答案時,他确定地回答:“我們要得到一個更藝術、更生活、更中國的學術和建築。我們都認為隻教建築沒什麼意思。學生畢業後一輩子隻做建築也沒什麼意思。與建築相比,我們都認為房子指的東西更小、更質樸,隻要你會做小房子,會造大房子就是遲早的事。”

首先,學生要連續四年學習素描,再選修書法或者山水畫,這是超出一般工學院的藝術訓練。其次,學生們要去城裡、鄉下調研,了解真正的日常生活。“我說的是日常生活,不是流行生活,是有滋有味的日常生活。城裡鄉村的真實狀态應該是什麼樣的?什麼是更美好的?我要學生們走進生活。”

他說到城市的全面郊區化。“高樓大廈裡的鄰居不打交道;想去哪個商場,就是從一個地下車庫開到另一個地下車庫;去一個巨大的商場,買夠一周的東西。這是典型的美國郊區生活。但是我們經過幾十年的發展,把城市變成了巨大的郊區。而人們帶有公共性的交往、真實狀态的生活在退場。生活被各種規劃處理之後,收拾得幹幹淨淨,留下了光鮮亮麗的簡化的、商品化的生活。”

小小的菜場、小小的個體商鋪,這些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會帶來小小的混亂,無法被缜密規劃,但這些帶着某種自發性的生活意義,才可能讓人更接近自己的本性。

“更多地與人交往、更多地去動手勞作,就會讓生活變得更好。”王澍說。是以,他要求學生們去勞作。“我們有大量的木工課、砌築課、夯土課、金屬加工課,”他說,“自然教育是重要的。經曆過聯考的孩子們,很多都會很壓抑。”

在鄉下調研時,王澍看到堂屋裡的人或在做木匠、或在養蠶。“中國的傳統空間設定,生活與生産混合在一起,這是讓我最感動的。我現在對建築最新的認識,最美麗的一定是有某種勞動可能發生的空間。”

采訪前幾天,系裡的老師對王澍說,一年級新生的木工課開始了。孩子們扛着木料到工房去,就好像要去玩一樣快樂,臉上特别開心。孩子們從來沒有覺得學習這麼有趣、這麼自然。

“這就是我們所要的。學校不僅要讓這些孩子重新思考中國人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同時要讓他們快樂。”王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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