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種HPV九價疫苗，非得搶在26歲之前嗎？

新華社北京3月22日電 3月22日,《新華每日電訊》發表題為《高價找黃牛搶苗屢屢被騙，不惜時間金錢成本遠赴海外接種：接種HPV九價疫苗，非得搶在26歲之前嗎？》的報道。

“500個九價HPV疫苗名額！這是什麼‘神仙’學校！”一位采訪對象在朋友圈中寫道。

今年3月8日是第112個國際婦女節，浙江大學開展了關愛女性健康活動之九價疫苗進校園專場預約活動，500個九價HPV（人乳頭瘤病毒）疫苗接種名額向浙大全體16至26周歲的女同學開放。據悉，本次活動為自願自費接種，接種價格為1298元/針+28元接種手續費/次，全程接種三針，總費用為3978元，與公立醫院接種價格一緻。

“浙江大學以九價為禮過婦女節”的話題随即引爆全網，在當日多個社交媒體平台“霸榜”。浙大在這一天成為“頂流”，也反映出目前九價HPV疫苗市場的持續火熱。

不少适齡女性感歎“我為何沒趕上這個‘神仙’學校”。有些即将年滿26周歲的女性備感焦慮，加價千餘元還一苗難求，甚至有人不慎栽進“騙局之中”。

接種HPV疫苗，必須“搶”在26歲之前上九價？雙價、四價疫苗效果與九價差異幾何？網上預約接種如何防止掉入“陷阱”？帶着這些問題，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展開了調查。

二〇二〇年五月十八日，在湖北省婦幼保健院，護士為一名來自武漢的女孩注射國産HPV疫苗。新華社記者熊琦攝

九價難搶，陷阱難防

下午一點半，小婷在課上偷偷拿出手機，打開一家私立醫院的微信小程式，一遍又一遍點着“我的訂單”。十幾次後，“待支付”字樣終于露了出來。來不及核對訂單資訊，小婷趕緊付款，看着三針九價HPV疫苗“支付成功”的字樣出現在手機螢幕上，她心裡的一塊“大石頭”可算落了地。

還沒等退出支付頁面，小婷就收到淘寶商家的資訊：“已經支付成功了嗎？别忘了點選收貨呀！”小婷點選“确認收貨”，600元的疫苗代搶費瞬間打入商家賬戶……

小婷是浙江溫州人，今年21歲，是北京某高校的大二學生，她将接種九價HPV疫苗列入這學期的必做清單。

HPV疫苗可以預防某些類型的HPV感染，進而降低罹患女性子宮頸癌、陰道癌，男性陰莖癌，男性和女性肛門癌等疾病的機率。目前上市的HPV疫苗有雙價、四價、九價三種，對應着可以預防的HPV型别數量。

“感覺最近疫苗短缺特别嚴重，大一那年，校醫院有一批九價HPV疫苗，但自己沒搶到。我也試過在公立醫院、私立醫院約苗搶苗，但每次都無果而終，實在沒辦法了才在網上找人代搶。”小婷講着自己的經曆。

向小婷提供“代搶”服務的商家，其實是一家“技術黃牛”，不光可以代搶疫苗，還可以代搶演唱會門票、火車票等票證。私立醫院的疫苗放出之前，商家和小婷同時登入小婷在私立醫院小程式的賬号，商家通過技術手段第一時間搶到疫苗後，訂單資訊就會同步出現在小婷的手機上，小婷付款即可。

“即便沒有搶到，600元的代搶費也不退，就看敢不敢賭了，還好我賭赢了。”小婷說道。

小婷接種的三針九價HPV疫苗，總價高達5680元。記者打開某HPV疫苗預約小程式發現，私立醫院的三針九價HPV疫苗普遍在5300至6400元之間，且均為斷貨狀态。

記者詢問了北京市西城區某社群衛生服務中心九價HPV疫苗的相關情況，得到的回複是——每針價格1323元，無需加價，但最早的預約接種時間是2023年5月，且接種者戶籍必須在該社群。

目前，九價HPV疫苗在内地的适用接種對象是16至26歲的女性。在國家政務服務平台等網絡管道，很多即将年滿26歲的女性，紛紛“吐槽”自己的搶苗經曆，其中不乏受騙者。

眼看自己就要26歲了，小黛有些着急，“打社群電話預約，每次都被告知缺苗，也數次在App上搶苗，可每次都是‘秒光’……”

無奈之下，小黛在微網誌上搜尋到一位自稱能代約疫苗的中介。“對方承諾交500元定金就能幫忙代約，代約成功後再付清全款，一周後就能安排到附近的社群衛生服務中心接種。”小黛沒多想，交了定金後，果然收到了一條字首為“醫鹿”的預約成功短信，然後付清了4500多元尾款。

當小黛把付款截圖發給中介時，對方卻開始“找茬”。“說我沒有在付款時備注‘姓名+尾款’，背景識别不了、配不了苗，又承諾一個小時内會自動退款，并要求我重新支付。”

求苗心切的小黛，按照對方要求又轉了4500元。她一直催促對方退款，可對方卻消失了。小黛這才意識到被騙了。

小黛把受騙經過釋出到社交媒體後，沒想到有相似經曆的人不在少數，有人甚至被騙了3萬餘元。

“我在網上看到有部落客分享自己找黃牛代約接種的案例。想着部落客已經成功接種了，就按照她的方法聯系上了黃牛，結果被騙近1萬餘元，這才發現部落客和黃牛是一夥的。”25歲的雯雯向記者透露。

朋友曾建議雯雯去香港或澳門接種，“九價疫苗要打三針，往返好幾次，交通住宿費用都不低，加上還有疫情影響，我還是選擇在本地接種，可沒想到陷阱這麼多。”雯雯懊惱地說。

求苗者衆現象的背後，是對HPV感染的擔憂。2019年12月《中華流行病學雜志》刊發的《子宮頸癌等人乳頭瘤病毒相關疾病免疫預防專家共識（簡化版）》（以下簡稱《共識》）則提出，子宮頸癌的發生是HPV感染後的偶發事件。

《共識》提到，絕大多數HPV感染為無症狀的一過性感染，組織學上可表現為子宮頸低級别病變，超過80%的感染可在6至24個月内被機體清除。超過60%的低級别病變會自然好轉，僅有約1%低級别病變可進展為子宮頸癌。通常HPV持續感染需要經過10至20年的自然演化發展為癌。

“越早越好，而不是越貴越好”

“要打就打九價疫苗”“甯可多花點錢，也要提高疫苗對病毒的防護力”……記者調查發現，許多年輕女性接種HPV疫苗時普遍選擇“就高不就低”。

公開資料顯示，目前已從人體中鑒定出大約200種HPV型别，根據緻癌潛力，分為高危型和低危型，高危型包括HPV16/18/31/33/35/39/45/51/52/56/58/59/68，共13個型别。其中，HPV16/18是“危中之危”。研究表明，雙價、四價和九價疫苗在預防HPV16/18感染的效果上基本相當。

以子宮頸癌為例，其根據病理類型可分為鱗癌和腺癌。中國兩項研究結果顯示，子宮頸鱗癌患者中，高危型HPV感染率為97.6%，HPV16/18是最常見的型别，感染率合計為84.5%；子宮頸腺癌患者中，高危型HPV感染率為74.5%，HPV16/18同樣是最常見的型别，感染率合計為65.7%。

《共識》提到，3種進口HPV疫苗（英國葛蘭素史克雙價HPV疫苗、美國默沙東四價HPV疫苗、美國默沙東九價HPV疫苗）均可對HPV16/18提供高的保護效力。而且雙價和四價HPV疫苗可對除HPV16/18外的高危型HPV提供某種程度的交叉保護，特别是對HPV31/33/45。2019年12月獲批上市的國産雙價HPV疫苗，同樣對HPV16/18具有較強的持久性防護效果。

“對于HPV疫苗接種，建議越早越好，而不是越貴越好。”中南大學湘雅醫院婦産科主任張瑜表示。

相關研究也顯示，9至17歲女性接種雙價HPV疫苗後的抗體滴度（用來衡量某種抗體識别特定抗原決定部位所需要的最低濃度），是18至25歲女性的2到3倍。9至15歲女性接種四價HPV疫苗後的抗體滴度，可達16至26歲女性的1.4到2.8倍。

張瑜同時提醒道，許多人認為接種了HPV疫苗就不用再擔心患上子宮頸癌，但事實并非如此。接種疫苗後的女性仍需定期進行子宮頸癌篩查，進一步降低子宮頸癌的發病率。一方面，部分女性進行疫苗接種時可能已感染HPV，另一方面，HPV疫苗無法覆寫所有的高危型HPV感染。

“45歲以上不再建議接種疫苗，堅持篩查尤為重要。”張瑜說。

26歲之限從何而來

由于存在“必須在26歲之前接種九價HPV疫苗”的想法，導緻不少即将年滿26歲的女性，甯願花高價找黃牛接種九價，也不願意在正規管道接種雙價、四價。後兩種疫苗的接種對象分别為9至45歲女性和20至45歲女性。

更有甚者，已經接種了雙價疫苗，依然希望在26歲之前，能夠補種九價疫苗，以期加強預防效果。“26歲之後接種不了九價怎麼辦？”成為許多人的困擾。

記者查閱資料發現，部分九價HPV疫苗在美國、香港等國家和地區适用的接種年齡範圍并非16至26歲，而是9至45歲均可以接種。是以，也有不少年齡超過26歲的女性，不惜搭上更多的時間和金錢成本遠赴海外接種九價HPV疫苗。

九價HPV疫苗生産商默沙東在其官網釋出的“HPV疫苗接種建議”中提到：“九價HPV疫苗建議用于年齡在11或12歲（但可以在9歲開始）的所有男孩和女孩，以及在26歲以前沒有進行過疫苗接種或未充分接種疫苗的人。所有27至45歲成人應與臨床醫生共同決策讨論，以确定是否應該接種疫苗。”

這也就意味着，默沙東官網給出疫苗接種建議中，9至45歲都可以接種九價HPV疫苗。值得一提的是，記者查閱默沙東在内地上市的九價HPV疫苗說明書卻發現“本品适用于16至26歲女性的預防接種”等字眼。

那麼16至26歲的年齡限定到底是怎麼被确定的呢？記者找到了2018年10月默沙東九價HPV疫苗在内地獲批上市後，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藥品評審中心釋出的《九價人乳頭瘤病毒疫苗（釀酒酵母）（JXSS1800008/9）申請上市技術評審報告》，其中作了如下說明：

“本品此次進口注冊申請依據境外臨床研究資料，未在國内開展臨床試驗。按照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42号文精神，考慮以境外臨床研究資料支援本品進口注冊。本品全球臨床試驗資料，基本證明東亞人群與總人群的安全性、免疫原性、保護效力的一緻，可以考慮依據境外資料有條件準許本品在國内上市。

“鑒于目前本品境外臨床資料中，東亞裔人群(尤其中國人群)低年齡組證據尚不足，加之大陸女性性生活較西方國家偏晚，兼顧衛生經濟學等諸多因素，暫定16至26歲女性為本品适用接種人群，待申請人送出國内臨床試驗資料，充分證明本品在低年齡組的有效性和安全性，再對說明書進行更新。”

九價HPV疫苗的适用年齡由此在内地被确定，并延續至今。同時，該項說明也意味着，16至26歲的适用年齡，并非不可更改，至少随着國内臨床試驗資料的積累，能夠在16歲前接種九價HPV疫苗是有可能實作的。

事實上，九價HPV疫苗針對内地女性更大年齡範圍的試驗正在有序開展。公開資料顯示，默沙東公司已于2019年3月開展了一項名為《評價九價人乳頭瘤病毒疫苗（V503）在9至45歲中國女性中免疫原性和安全性的3期開放性臨床研究》，共計劃招募1990名内地女性參與試驗，其目的是測試該公司的九價HPV疫苗在9至45歲内地女性中的安全性。

目前這項研究的受試者招募工作已經完成，試驗正在進行中。

雙價免費接種正在路上

今年全國兩會上，HPV疫苗的接種和子宮頸癌的防治等為代表所熱議，已有多位人大代表送出了關于為适齡女性免費接種HPV疫苗的建議。全國人大代表徐萍建議，将國産二價HPV疫苗納入免疫計劃；全國人大代表蔡衛平建議，通過修改社會保險法，将包括HPV疫苗、狂犬疫苗等在内非免疫規劃疫苗納入支付範圍。

國際癌症研究署2021年公布的資料顯示，2020年全球新發子宮頸癌病例達60.4萬例，其中近11萬例在中國。2020年全球子宮頸癌緻死病例約為34.2萬例，近6萬例在中國。過去20年，子宮頸癌在中國的發病率和死亡率呈現逐年上升趨勢，并趨向年輕化。

HPV疫苗的誕生讓子宮頸癌有望成為人類首個可以全面消除的惡性惡性良性腫瘤。截至2020年1月，全球已有超過104個國家和地區已将HPV疫苗納入國家免疫規劃。目前，HPV疫苗在内地仍屬于非免疫規劃的二類疫苗，接種者遵循“知情同意、自願自費”的原則進行接種。

2019年，國家衛生健康委等10部門聯合制定了《健康中國行動——癌症防治實施方案(2019—2022年)》，其中明确提出，要促進HPV疫苗接種的科學宣傳，促進适齡人群接種。加快國産HPV疫苗審評審批流程，提高HPV疫苗可及性。通過價格談判、集中采購等方式，推動HPV疫苗供應企業合理制定價格，探索多種管道保障貧困地區适齡人群接種。

2020年以來，國産雙價HPV疫苗的免費接種工作正在全國多地持續開展中，内蒙古、福建、山東、四川、江蘇、海南等多地已陸續開展此項工作。

國家衛健委表示，中國将全力支援世界衛生組織提出的《加速消除子宮頸癌全球戰略》，該戰略明确，到2030年，将實作全球90%的女孩在15歲之前完成HPV疫苗接種。通過疫苗接種、篩查和治療等三級防治路徑，推動全球實作消除子宮頸癌的目标。

針對持續存在的進口HPV疫苗的高價和短缺問題，廈門大學公共衛生學院教授吳婷表示，國産雙價HPV疫苗“馨可甯”使用自主創新的大腸杆菌技術平台生産，使以更低的成本大規模生産疫苗成為可能。

2021年，“馨可甯”通過了世界衛生組織的預認證，這意味着國産HPV疫苗産品有機會進入海外市場，供聯合國系統采購。廈大團隊研發的九價HPV疫苗目前也已進入三期臨床試驗，預期在2023年獲得初步有效性資料，并有望在2023年或2024年上市。

（文中小婷、小黛、雯雯均為化名）

（參與采寫：張思林、劉晨、張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