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禅宗曾經提出了人生三重境界的說法，其中第二重境界，即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盡管這句話是在談論佛教，但是它實際上揭露了一個很簡單的真理：有時候，你所見未必是真實的。換言之，在想象（印象）和現實之間存在着一條鴻溝。這就是美國著名現代詩人華萊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時常在他的詩歌中所讨論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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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現實以及虛實之間的聯系，正是Stevens所喜歡的。他常常在各種場合談論這些要素，這很大程度上有賴于他對詩歌的态度。在他眼中，詩歌就是“最高虛構”（supreme fiction）——通過運用我們從現實中滋生的想象，詩歌成功地重塑了這個世界，并且給予了世界全新的秩序。但是筆者在此并非想要對Stevens “最高虛構”的天才理念做出任何評判，相對的，我更想在此與大家分享一些關于虛實關系的感受。事實上，當筆者第一次閱讀Stevens的詩作時便被它所吸引。
以Stevens的著作《彈藍色吉他的人》（“The Man with the Blue Guitar”）中的一個片段為例：
They said, "You have a blue guitar,
You do not play things as they are."
The man replied, "Things as they are
Are changed upon the blue guitar."
And they said then, "But play you must,
A tune beyond us, yet ourselves,
A tune upon the blue guitar,
Of things exactly as they are."
這便是這篇詩作的開始。整個故事的開頭是觀衆們對吉他手的請求，他們希望他能夠彈奏出事物本來的模樣。但吉他手回答說：“在彈奏的時候這些事物就已經改變了（Things are changed upon the guit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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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這一節已經開始透露出Stevens對于想象與現實之間關系的思考。這裡的事物實際上指的就是現實（真實），與此同時，在他看來，詩歌這種從現實中通過想象而創造的産物就如同吉他所彈奏的曲子。是以，考慮到在彈奏曲子時，由于諸如詩人情感以及周圍環境的介入的影響，曲子所想要展現的事物往往會發生改變，這首詩向我們傳達了一個絕妙的觀點：想象（詩歌）并不能再現現實，因為在将現實轉變為想象的過程中，事物本身已經發生了改變。
此外，在他的另一部作品“The Idea of Order at Key West”中，Stevens更全面地讨論了他的觀點：
It may be that in all her phrases stirred
The grinding water and the gasping wind;
But it was she and not the sea we heard.
在這裡，詩人仍然使用了隐喻的方法。它似乎是在寫海與女孩，但實際上，這是在描述現實與想象之間的關系。一個女孩在海灘上唱歌：大海是小女孩唱歌的舞台，女孩的聲音來自大海，就像是想象來源于現實，它展示了現實的功能。但這還不夠，他寫道：
If it was only the dark voice of the sea
That rose, or even colored by many waves;
If it was only the outer voice of sky
And cloud, of the sunken coral water-walled,
However clear, it would have been deep air,
如果這個聲音隻是大海（現實）的聲音，那麼無論多麼美妙，它都是孤獨、無意義的，最終會消失，因為它終究無法激發我們的情感。那麼，我們如何賦予它意義呢？讓它成為女孩的聲音。是以，隻有想象力才能秩序化和重塑現實，這就是想象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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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以上的詩歌和分析，現在我想描述一下我對Stevens思想的了解。對Stevens來說，存在着兩個“現實”。一個是我們身體所感覺的“客觀現實”，另一個是由我們的頭腦所塑造的由想象組成的“主觀現實”。它們之間有着複雜的關系：一方面，想象來自現實，另一方面，現實被想象重塑，最終成為我們所“感受”的世界。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發人深省的想法。但最讓我驚訝的是，我在Joseph Kosuth創作的另一部作品《一把椅子和三把椅子》（One and Three Chairs）中發現了同樣的想法。
Figure: “One and Three Chairs” by Joseph Kosuth
圖中有三把椅子：中間的一把是作為物體的椅子，左邊的一把是藝術家創作的椅子，剩下的一把是作為概念的椅子。它們是三把椅子，但它們也是一把椅子，因為它們指的是同一把椅子。這個作品試圖告訴我們兩個差距。一個是概念和物體之間的差距，因為世界上有很多椅子（物體），但隻有一把椅子作為概念（是以每一個作為物體的椅子實際上與作為概念的椅子之間存在一定誤讀）。另一個是物體和作品之間的差距，這意味着作者總是使用他感覺到的東西來創造作品，但每個人的感覺都不同，是以同一個物體可以産生不同的作品。
我們可以發現，第二個差距就像Stevens所說的想象和現實之間的關系。當我注意到他們以同樣的方式看待事物時，我感到非常驚訝。但兩者也有一些不同之處。雖然Stevens沒有發現進一步的差距，但他給了“想象”（藝術品）更高的地位。在他看來，我們所感受到的現實是混亂的，為了建立秩序，我們必須用想象，尤其是詩歌來重塑世界。是以，我想說，Kosuth和Stevens之間的差別或許恰恰就是哲學家和詩人之間的差別，也就是理性和感性之間的差別。
我們僅僅隻能感受到我們自己所感受到的現實，也僅僅隻能想象我們自己所感受到的事物，是以每個人都是孤獨的。然而，正是這些差異使世界變得美好和美麗。是以，享受它，去追求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