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留得枯荷聽雨聲(長篇小說連載)(二)

作者:如歌行闆

春天像一個衣袂飄飄的花仙子翩然而來。天空和大地同時褪去悲涼冷寂的色調,明媚與鮮活使一切生命因為解凍而發出喳喳喳喳的内響。陽光慢慢加溫。花兒綻放了。蛙兒夜聒了。

人們褪去棉衣,臉上浮現快活而稍帶暧昧的笑容。可是荷池的心依然停留在秋天或冬天裡,荒涼得似乎隻有淚與血的意境。荷池不像人們那樣,看花,看陽光,看活蹦亂跳的小孩子,看無處不在的各種機靈小雀,以增加内心的喜悅和生機。

她每天除了不得不出去辦的事,就躲進小房間裡,看各種各樣的書。夜晚則關着燈,雕塑般坐在窗前聽蛙聲。蛙聲此起彼伏,如波似浪,把夜一時調得寂靜如無,一時又調得凄涼愁腸。

留得枯荷聽雨聲(長篇小說連載)(二)

在那樣的時刻,荷池總是聞到自己臉上淚水的味道。也總是問,這是什麼時候的蛙聲?去年?前年?前前年?抑或更遠的時光?可是怎麼聽起來都一樣啊?它們與我有關嗎?它們為什麼要帶給我時光流逝的悲感?

為什麼要帶給我時光流逝的悲愁?是因為我老了嗎?是因為我老了還沒有愛情嗎?可惡的春夜!可恨的蛙鳴!

怕母親看到自己身上泛濫的蕪荒,荷池找了一個連周末也不回家的借口,說她準備結束自己的孤單,是以有一段忙碌的時間,不能常常見她。在不見她的時候,就當她一切很好。

留得枯荷聽雨聲(長篇小說連載)(二)

母親說,你真的會結束自己的孤獨嗎?在不見你的時候,你會一切很好嗎?母親又流淚。蒼老而渾濁的淚水夏天的暴雨般泛濫。荷池掉進海洋般深不見底的傷感與内疚中。

在學校,荷池過着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依然做着往前的那個夢。在春天到來之後,夢裡的少年出現得更加頻繁。面容瘦削。肌膚如藕。輪廓銳利。表情漠然。美到殘忍的少年……

但是秋實仍沒有出現。荷池對他的期待越來越強烈。

荷池每天都要構思許久秋實的樣子:面容瘦削。肌膚如藕。輪廓銳利。表情漠然。美到殘忍的人。天,怎麼和夢中的少年一模一樣呢?也許荷池已愛上夢中的少年,是以期許秋實是他的樣子。

留得枯荷聽雨聲(長篇小說連載)(二)

但是秋實絕不會是那樣子,因為荷池是與美絕緣的人。不過,在秋實真正出現之前,把他想得那樣美,滿足一下自己對美的渴望,美麗一下心中那片長久的荒蕪有何不可。至少荷池是愉悅的。也是荷池唯一獲得愉悅的路途。

接下來荷池又構思和秋實相遇的情境。不用說那天肯定是在秋天,下着細密密的雨,枯黃的秋葉在雨中紛紛亂飛,像無數雙鳥的翅膀無力地搏擊。

在一個荷塘邊,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長着殘忍的美,孤獨地呆看着荷塘中破敗零亂的荷葉。雨水滑下他被寂寞吞噬的臉龐。遠處是肅穆的暗啞的群山,從那裡傳來一曲曲傷感的歌謠。

留得枯荷聽雨聲(長篇小說連載)(二)

荷池被一群無賴追逐,眼看就要葬身在亂刀下,鬼使神差竟跑到這荷塘邊,邂逅了這個孤獨凄迷的少年。

少年認識她的名字,他說荷池,請陪伴我,我不能走路,我太孤獨。少年流着眼淚。眼神悲傷。表情陰郁。荷池問你是秋實嗎?少年點頭,抱住荷池哭泣,說我找到你了……

思緒從幻想中跳出來,枕邊一大片潮濕。

荷池終于有了好好生活的證據。對秋實的期待使她逐漸善待自己。不再一日三餐泡友善面。不再穿着過時破舊的衣服。不再一整夜一整夜不眠地看書。不再拒絕同僚們好意邀約參加的活動。

留得枯荷聽雨聲(長篇小說連載)(二)

這些善待令荷池發生脫胎換骨的改變。學生說我們老師怎麼不知不覺就漂亮起來。女同僚甚至問荷池哪來的美顔秘訣。時隔十多年之後,荷池第一次決定去買塊鏡子。

鏡子買回來放在書桌上,荷池害怕着,猶豫久久不敢以臉對鏡。但最終好奇心戰勝了擔憂,荷池顫抖着雙手把鏡子舉到臉前。鏡子中的那張臉瓜子形,梨花白,長眉如柳,睛若明珠,唇似丹點。

好一張俊臉兒!荷池興奮得似乎自己變成了春天,綻放出千萬朵暗香湧動的花兒。不過再一看,這張臉還是有瑕疵的。它的美絲毫不健康。 它美得寂寞,美得滄桑,甚至美得荒涼。

誰能告訴荷池,為什麼她的快樂總要伴随着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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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落花飛舞的時候,荷池對秋實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有時荷池甚至像瘋子一樣和他對話。瘋子一樣展開雙臂擁抱他,親吻他瘦削蒼白的面頰。瘋子一樣唱歌給他聽。瘋子一樣為他準備冬天的毛衣。這些瘋狂的舉動使荷池得到憂傷的快樂。

暑假到來後一個酷熱的夏日,荷池坐在房裡邊給秋實唱歌邊為他織毛衣,門外突然出現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四目相對時,荷池被猛烈地震顫。女子容顔的美荷池見所未見。在見到她之前,荷池絕對不相信世間會有如此好看的女子。

我可以進來嗎?女子說。

進來吧。荷池說。荷池聽到自己聲音裡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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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走近荷池,目光注視荷池的臉。真的有這樣的人。真的有這樣的人。女子嘴裡反複說。臉上湧現驚心動魄的憂傷。

荷池問,你是誰?來這裡做什麼?

女子說,我替一個人來找一個人。本來我以為那是荒唐的事,可竟然找到了。

你找我?荷池瞪着面前這個神秘的女子,心裡起了警惕。我們以前見過嗎?

沒見過。女子說。眼神敵對,瞳仁中落花缤紛。我多麼希望那是一件荒唐的事,多麼希望那怕走遍海角天涯你都隻是一個動人的幻想而已,可是——我該怎麼辦?我要不要對他交待……

對不起,我們從未見面,你怎麼知道要找的人就是我?荷池繼續瞪着女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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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就是你。我有證據。我恨你!這個世間為什麼要有你——冷荷池!

女子哭起來,狂奔而去。

荷池怔了一下,忙去追那女子,已無蹤。但門前的青石闆上掉落一樣東西。荷池把那長筒形卷紙拾起來打開,是一幅油畫。畫裡一位女子站在一個寬大的荷塘邊,眼神寂寞,有點哀怨地望着荷塘中的雨絲和荷葉。

那些荷葉破敗而零亂,有腐朽的美感。女子沒拿雨具,頭發上長睫毛上結着閃閃的水珠。臉色蒼白,表情充滿回憶的憂傷。多美麗的女子!隻是她的美麗太過荒涼,像一朵開在深秋裡的花兒。

這個場景如此熟悉,就像曾經經曆過。再一看,這不是荷池常常夢到的那個荷塘麼?畫上的女子不就是——不就是——荷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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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池的心都要跳出來,嘣嘣——嘣嘣——陣痛着。荷池閉上眼睛,使勁地掐一下臉,想驗證是不是在做夢。

然而荷池疼痛着。睜開眼,再次盯着那幅色調清冷陰郁逼人的畫,更大的驚異迫使荷池幾欲窒息,渾身亂顫。畫中“荷池”的右下方一尺遠處,一張小小的空輪椅寂寞地陪在她身邊。

一時間荷池的腦中充斥着無數個問号。

畫的作者是誰?

掉畫的女子是誰?

她到底是替誰來找我?

見到我後為什麼悲哭?

畫中輪椅上的少年為何不見了?

荷池覺得自己快要掉進一個傳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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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幅暑名為“留得枯荷聽雨聲”的畫裝裱好挂在床頭牆上後,荷池病倒了。每天躺在床上,不分晝夜地盯着畫,心裡流淌莫名的憂傷,大腦卻一片空白。這使荷池恨自己,為什麼不夠聰明,不能解開眼下這糾結不清的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