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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居》為何沒能成為爆款都市劇?

作者:光明網

近期播出的作品中,《心居》是頗為特殊的一部。它以都市情感大劇的名義亮相,但細品其中三昧卻能酌到不同味道。這部劇改編自魯迅文學獎得主滕肖瀾的同名小說,以“房子”為切入點,描繪一個上海大家庭過日子的層層圖景。原著小說擁有不俗的口碑,“熱熱鬧鬧開場,一點點散開人氣”的點評,說的正是《心居》的海派煙火氣。無論是2009年的《蝸居》,還是2022年的《心居》,這兩部作品都是由滕華濤執導,海清主演,十多年過去了,觀衆的心态也發生了變化。《蝸居》和《心居》都具有奇觀性,都充滿了沖突,但《心居》卻無法再重制當年的輝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樣的變遷源于觀衆的成長。

劇中都市是“漂泊”的情緒化表達

有“國民媳婦”之稱的海清攜《心居》歸來,這應該是繼《雙面膠》《王貴與安娜》《蝸居》之後,海清第四次與滕華濤導演合作了。來到《蝸居》海清又變成了一個僞堅強女,一切悲劇的由頭都從她想要買房改變自己的階層開始,而今13年過去,在《心居》裡她依然在為買房奮鬥。而這一次不同。

《心居》從房子的“面子”,探入上海市民生活的“裡子”,實打實地拍出家庭生活的鏡像。四世同堂的顧家老少都重視周末的家庭聚會。各家生活近況與各類消息的釋出,大家庭内大事小事的商量與解決,出場的人物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家”還是有着包容和向心力的,透出居家過日子苦樂兼具的味道。編劇滕肖瀾說,《心居》是以房子為切入點,寫形形色色的人物,反映當下上海各階層老百姓的生存狀态,以及背後折射出的價值觀的變化。“居”是面子,“心”是裡子。“心”放在“居”前,更多的是寫人們心靈的居所,而不僅僅是身體的安置。

海清談到《心居》的了解時表示,“這個‘居所’不見得是套房子,而是讓我們心裡比較踏實的地方,這個地方可以是工作,可以是房子,也可以是家人。”飾演顧清俞的童瑤表示,“《心居》其實是講心安放在何處很重要,顧清俞是想找一個能跟她住在這個房子裡的人。”導演滕華濤表示,“這部劇最大的核心是着重于生活和人性中溫暖和善意的一面,弘揚正向的價值觀。故事中有傷痛,但不沉湎于傷痛;有都市社會的壓力,但側重點更多着墨于面對壓力時人物的努力和自強。”

《心居》改編自魯迅文學獎獲得者滕肖瀾同名小說,滕華濤執導的新時代家庭情感大劇,從家到城市,再到時代,成為許多中國普通家庭百态人生的縮影。滕肖瀾既是《心居》小說的原著,又是同名電視劇的編劇。滕肖瀾表示,小說可以娓娓道來,比較任性随意,而劇本則要在短時間内抓住觀衆,考慮得會更多。《心居》劇本創作過程總體比較順利。導演、制片和策劃等整個主創團隊非常專業。

在《心居》的創作中,滕肖瀾會從周圍人的生活中吸取靈感。滕肖瀾說,自己寫到施源(馮紹峰飾演)時會特别心酸。劇本裡講到他努力讀書,希望考回上海,最後因為他母親無意的失誤操作,導緻他不能回上海。寫到這些,滕肖瀾有所感同身受,同樣身為知青子女,她了解父輩那一代離開上海的人迫切希望葉落歸根的感覺,“如果說這部作品裡邊有關于我自己的個人情感(映射),那就是施源這個人物的部分。”

《心居》原著小說就是上海作家寫的上海人和事,在導演滕華濤看來,上海的特點在于融合性非常強,有高大上的小資場所,也有非常本地化、接地氣的地方,各種氣息是混在一起的,“我們更多把上海的這個特點給強調出來。”滕華濤帶着團隊多次采風。滕華濤表示,自己在上海拍戲時間比較長了,對上海的各個地方比較了解,但這部劇涉及的某些行業,比如顧清俞所做的金融進階白領的職業背景,跟滕華濤自己的生活比較遠,由于顧清俞的家庭和職業背景會影響到她的性格,是以他對一些在上海從事金融、投行工作的女性做過采訪,以更好地了解角色人物。

在滕華濤看來,《心居》跟自己之前的作品稍有不同,這次側重刻畫當代都市的各個不同圈層,以上海為中國都市的代表,其中各個典型人物全景式地被展現出來。劇中最突出的就是顧清俞代表的都市白領高知階層女性和馮曉琴為代表的社會中堅力量、中間階層的普通家庭,“我自己覺得跟我十多年前的《王貴與安娜》《裸婚時代》等電視劇不同的,就是《心居》圈層的清晰度更明确了一些。”

天津師範大學廣播電視編導系副主任顔彬表示,近年來作品的地域性成為很多影視劇作品刻意的表達,電影對地域的使用會更明确一點,但電視劇中的地域性表達尚不成熟。比如在電視劇《北京愛情故事》《北京青年》《北京女子圖鑒》《上海女子圖鑒》等都市題材電視劇中,上海和北京其實并不是真實的京滬,而是一種“想象”的上海和北京,是一種經過戲劇化後的異質表達,是一種以“漂泊”為背景的情緒化表達。他表示,《心居》中上海是大城市的縮影,作為高房價和以外來人口為主的城市,更具有典型意義。他說:“這次《心居》裡的上海對馮曉琴和顧清俞含義不同,一個是故鄉、一個是他鄉,是一組對比關系。在電視劇中地域更像人物的生活背景,實際上是用來強化角色的煙火氣和真實感,地域表達被内化成了一種情緒性的思考。”

沖突與妥協間需要更好的過度

在上海這座城市,兩個性格、命運都迥異的現代女性又通過“姑嫂關系”并置在同一個家庭之中。網友這樣描述原著,“再平常的生活也能刮起海嘯,再平凡的人世浮沉中都有數不清的道理”,高話題性是《心居》的突出特色,圍繞兩個女人之間的“戰争”,買房、職場、婚姻、大齡單身、養老等社會話題交織其間。

《心居》的故事從兩名女性最日常的生活狀态開始。一邊是作為全職媽媽的馮曉琴,在全家人沒起床前,到菜市場買菜,和攤主讨價還價,還順帶捎把菜走。當她急匆匆趕回家,腳還未邁進門,喊老公孩子快點起床的聲音先熱鬧了起來;一邊是作為職場精英的顧清俞,在陽光照進來的落地窗前,她輕快地做着瑜伽。随即鏡頭一轉,坐在梳妝台前她又化着妝挑起了衣服,動作不緊不慢。

女主角馮曉琴拎着菜籃告白:“擁有房子,才擁有這座都市的生活安全感,才有做主人的感覺。”與長輩同住,帶着外來媳婦身份,馮曉琴更想要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成為真正的上海人。馮曉琴煙火氣濃郁,但又帶着小市民的算計,顧清俞聰明有學識,但卻飽含傲慢與偏見。在這個家庭裡,兩人的交鋒不斷,不管是借錢買房這件事上的來回拉扯,還是在顧磊去世後那段沉默之後的爆發,都讓很多觀衆感同身受。

在《心居》中幾乎沒有完美的人設,每個角色都有讓人又愛又恨的點。顧清俞所代表的都市白領、高知女性,和馮曉琴所代表的社會中堅力量、普通家庭婦女;再包括施源代表了那一代離開上海的人迫切希望葉落歸根……滕肖瀾希望《心居》裡面所有的人物都不是為了沖突而沖突,“每個人都隻是為了自己的理想不停在努力,不會想要觸及他人、侵犯他人的利益。但是在這個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跟他人産生交集,交集當中有沖突。《心居》裡所有的人物都是這樣的,沒有一個人是傳統意義上的壞人。”

這是兩位充滿生命力的女性。雖然身份、境遇大相徑庭,但她們都是思路清楚、行動力十足。滕肖瀾表示,她們絕非一般意義上那種市井的“姑嫂大戰”,她們的沖突不僅是出于地域門戶的偏見,更多的是兩人在價值觀和關注點上的不同。“她們随後各自所經曆的一系列事情,是人們在自我認知和成長中必須經曆的過程。最終姑嫂倆達成了‘和解’,其實也是了解,‘我不能完全原諒你,但我卻慢慢懂你了。’與對方和解,也是與自己和解。這也是城市中人與人相處最終能達成和諧的一個密碼:保持友好的距離,‘将心比心’。”

顔彬認為,劇中馮曉琴和顧清俞的設定大相徑庭,兩人不同身份、不同背景的成長經曆,相當于人的一體兩側,一邊是落地才能體驗的生存安全感,一個是騰雲才能感受到的精神安全感,相異但本身相容。顔彬說:“兩人從沖突到了解,其實是一個‘有限妥協’的過程,這兩種安全感之間的關系一旦找到,彼此就可以了解對方。但這種過度沖突的設定、表達強硬,難免少了那麼一絲混沌的真實。作為一部女性題材電視劇,她沒有将女性放置在單純的家庭空間、情感空間,這部劇用‘買房’作為切口,而是将其放置在更宏觀的層面──社會學意義上的價值探讨上,這無疑是這部劇最大的亮點。”

過于激化的沖突和顯性沖突是“雙刃劍”

無論是2009年的《蝸居》還是2022年的《心居》,這兩部作品都是由滕華濤擔任導演,海清擔任主演,十多年過去了,觀衆的心态也悄然發生了變化。顔彬表示,《蝸居》和《心居》都具有奇觀性,都充滿了沖突,但《心居》卻無法再重制當年的輝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樣的變遷源于觀衆的成長。他說:“觀衆不再對奇觀化、戲劇性的沖突如此的癡迷,而是開始接受更真實的、更純粹的人生困境。《三十而已》裡面也有出軌等異質情節,但它不去濃化這種情節,相反觀衆更愛看。情節導緻的隻能是沖突,而細碎的人生才能展現情緒。觀衆已經不接受無處不在的沖突,他們更願意相信跟他們一樣的情緒。”

與傳統家庭劇女主人公不同,《心居》兩位女主角并沒有獲得“愛情大團圓”的結局。滕肖瀾坦言,她不是故意不讓他們在一起,“馮曉琴在其他地方獲得了自己的價值,愛情這部分是順其自然的。對兩個女主來說都是這樣,找到自己的人生,聽從内心的安排,尋到了心之居所。”

電視劇《心居》迎來了大結局,這部劇豆瓣評分5.8,伴随熱播也引來了争議。顔彬分析道,與傳統都市女性題材相比,《心居》的優點在于它并沒有将所有的焦點都放置在房子上,房子更像是故事發生的背景和動力,真正要展現的是都市生活中的人生困境。相對而言要表達的價值觀更多元一些,作品中有“假結婚”“鳳凰男”等大量的奇觀化表達,但這剛好是這部作品飽受诟病的地方,過于激化的沖突、過于顯性的表達是一把“雙刃劍”,它是都市劇營造話題的法寶,卻也是拉低作品的可信性和真實性的利器,這也是這部作品遺憾的地方。

值得一提的是,無論是此前熱播的《人世間》還是《心居》,它們都屬于嚴肅文學改編劇。除了《人世間》和《心居》外,一大批改編自嚴肅文學的電視劇已經陸續進入創作期。比如,路遙小說《人生》、雙雪濤小說《平原上的摩西》的改編劇出現在愛奇藝的系列片單中;餘華新作《文城》和金宇澄的《繁花》則出現在騰訊2022年片單中。除此之外,王蒙的《這邊風景》、賈平凹的《秦腔》、蘇童的《黃雀記》、徐則臣的《北上》等也紛紛宣布将進行影視化。其中,《秦腔》是第七屆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繁花》《這邊風景》《黃雀記》為第九屆茅獎作品,《北上》與《人世間》同為第十屆茅獎作品。

談及此,顔彬表示,“嚴肅且具有一定市場認可度的嚴肅文學作品,既有讀者的期待、又有較為嚴肅、細緻、嚴謹的故事架構和人文思考,自然成為影視項目改編的重要選擇。文學作品改編電視劇的優點在于觀衆的提前認可,相當于一種預判,解決了作品的提前推廣問題。難點在于影視化的過程中實際上已經成為了一種跨媒介叙事,如何在保證原小說‘故事精神’的前提下,保證作品的影視化是最難的。具體在執行層面,可以考慮提升原著小說的情緒力量,利用情緒實作影視作品與觀衆的對接。”不難發現,嚴肅文學改編影視劇會成為一種新的趨勢,也将有更多的嚴肅文學改編劇出現在觀衆面前。

顔彬認為,大部分都市情感劇走的話題劇的路子,通過都市人生的表達,強化與普通觀衆的情緒對接,這種基于情緒叙事的現實主義書寫具有很強的社會學意義,是值得肯定的。“目前的社會是微粒化的,每一個觀衆都有自己細分的世界觀和人生觀,因而共振性的情緒價值成為電視劇吸引廣大觀衆的核心路徑,而都市情感劇是可以提供比較充沛的情緒價值的,這是這類作品得到觀衆認可的原因。”

顔彬也表示,很多情節和話題的重複表達,缺乏對題材、内容、表達的拓寬是現在面臨的困境,“未來的現實題材情感作品我們可以期待,比如可以将視野下移,去關注更多數的、更基層的二三線城市的普通人的生活,也将湧動更為大多數人的生活現實。”

優秀的都市情感劇對愛情關系、婚姻關系、家庭關系的想象與建構,支撐起變化時代中人的精神世界,起到“指引燈”的作用,鼓勵更多的包容、了解與協作,讓觀衆不僅僅是進入一個都市空間,更是進入一個沉浸其中、流連忘返的藝術世界。相信未來定有更多的作品注目都市平民的生活,靜水流深、溫暖醇美,有對生活的觀察、感悟和思考,其傳遞給觀衆的價值指引“欲辨已忘言”。

作者:張潔

來源: 天津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