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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意義的三階段論:生存、生活、生命

人生意義的三階段論:生存、生活、生命

韋政通(1927年12月-2018年8月5日),男,江蘇鎮江人。台灣知名學者,哲學家、政治家,曾任大學教授,台灣思想社團澄社發起人之一。韋政通出版過30多種哲學、思想、文化類學術專著。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韋政通在台灣推出近百萬字的《中國思想史》,受到海峽兩岸哲學界廣泛關注。本文來自于韋政通先生在東南大學“人文素質大講座”上所做的演講。

我選這樣一個演講主題,主要的是希望能夠引起年輕的朋友們思考人生這一類的問題,希望為大家提供人生的意義和價值方面的一個宏觀名額。人生的問題非常複雜,也常具體。每個人的生活境遇不同、目标不同、家庭背景不同、社會階層不同,我們遇到的問題自然也都是很不相同的,是以人生的具體問題永遠都是靠自己解決的,也隻能靠我們自己解決。我今天講的都傾向于一般性的問題,希望對大家有些參考的價值。

1.怎樣的人生才有意義

今天你們也許會問我,以我的個人經驗,一個八十歲的老人回想過去,我的人生追求是什麼?說實話,我像你們這樣年輕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要有多大的房子、多好的車子、要存多少銀子。我年輕的時候想,我這一生要達到兩個願望:第一,想讀任何的書我都有錢買;第二,想到任何地方去我都有能力去。這當然是在基本生活已沒有問題的前提下才能實作的。在今天,我的這兩個願望基本是實作了的,這也無形中符合中國古人所說的“讀萬卷書,行萬裡路”的理想。對于古人來說,要實作這兩個願望是非常困難的,尤其是“行萬裡路”,可現在就容易多了。

今天這個時代,我們的機會比過去多得多了,但是競争也比過去更激烈了。有人說市場經濟社會的法則是“叢林法則”,競争非常殘酷、激烈。當你踏上社會,真正遭遇困難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可以有效地幫助你,工作、生活包括感情等方面的難關都需要你自己去面對。是以中國有句古話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每一個人的智慧都是從經驗當中磨練出來的。

面對“生存”階段可能遭遇的困難,我們應當持什麼樣的态度呢?現在有許多年輕人一進入社會,隻要找到安定工作以後,就希望馬上享受。這樣的态度比較危險。我建議一種比較健康的态度,就是不要一開始就奢求什麼,我們希望的是明年比今年好一點,後年再比明年好一點,逐漸地好。一下子追求到極其豐富的享受,這裡面是有很大風險的。一旦你的工作有了問題,或出現其他差錯,你整個就處在困難之中了,你的人生就可能整個地完了。是以我們在追求經濟獨立的過程當中,态度很重要,我們希望能逐漸地好,踏踏實實地、很穩健地走人生道路。這也是我的一種人生經驗。

現在這個社會,假如我們不管家庭背景如何,沒有太多的牽絆,那麼我們的選擇範圍簡直太廣了。人多半重視經濟,可是随着市場經濟的深入發展,有人對物質反而很輕視。在台灣甚至有女孩子,在大學畢業以後,跑到山林裡過起了陶淵明似的生活。是以,現在的人有太多的可能性,不一定非要那樣的生活。你可以拒絕現代文明,不見得人人都追求金錢。

金錢真的萬能嗎?事實上,有人擁有财富卻活不下去,其中有一條,因為缺少人生的意義。是以我們講人生的意義,是希望我們在生活中遇到挫折的時候,在意義或理想的召喚下,能夠使我們的生命活躍起來。一個人活着,有再多的财富,有再大的名氣,到了一定階段,你受了挫折,你都有可能活不下去。如果有意義感,你充滿對人生意義追求的熱情,就不會對人生感到絕望,再困難都會挺過去。

人生意義的三階段論:生存、生活、生命

2.如何實作人生的價值

人生意義的第二個層次就是“生活”。這就牽涉到意義的問題,貼近比較高的人生意義的追求。在“生活”這個層次上,我們人生追求的仍舊是古老的三大範疇,不外乎:求真、求美、求善。就目前我們所能想象的,再過幾千年,基本的人生意義的追求仍可能是這個方向。這裡面有無窮的複雜性,但是大方向應該是不會變的。

所謂“求真”,最主要的功能是創造知識。人類所有的知識大概可以包括在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人文學科這三大類裡面。今天我們不是從專業的立場上來講,而是從一個人是否能夠保持“求知”的興趣和樂趣來講。每個人天生就有這方面的好奇心,如果人類沒有這種好奇心,知識就不會有很大的發展。一個人的好奇心在孩提時期能不能得到滿足,跟他将來求真能力的強與弱,有一定的關系。好奇心在兒童時代得到滿足越多的孩子,将來在求真方面往往比較自信。

這裡我想順便提兩個觀念的差異,一個是“知識”,一個是“資訊”。現在網絡内容非常豐富,搜尋也很便利,但網絡給我們最重要的還是一種資訊,就是給我們許多關于知識的索引。知識是什麼?知識一定要有論證推理的過程,一定要有系統性,這是資訊所不能提供的。系統的知識在網上并不多,重要的經典在網上更不多見。我們一定要知道知識與資訊是有差别的,一定要熟悉一些經典著作。所謂“經典”,就是經過幾百幾千年來的累積,經過時間的淘汰、過濾而留存下來的好東西。這樣的東西才是對你求知和做人有幫助的。

在“求真”之外,我們稍微談一談“求美”。求美的重要功能是創造美感、豐富人生。在這方面提供給我們的是文學、音樂、舞蹈、戲曲等等。假如我們一生,對這幾個方面産生一種興趣,養成一種嗜好,這是很高尚的。一個有素質的國民,在文學藝術方面也一定是有所好的。一座偉大的城市,一個偉大的國家,一定要有很多劇院,有很多音樂、戲劇在表演,有各種舞蹈在表演。在城市中,我們可以參觀各種博物館。

所謂“求善”,最主要的功能是要使人遵從人類社會最基本的道德規範。人類社會一定要有最基本的規範,沒有這些規範,社會秩序無法維系。代表宗教道德這方面的規範,原則上沒有古今新舊,社會與知識都是可以日新月異的,但是人類社會的基本道德規範,隻要還有人存在,就需要。随着時代的發展,我們會增加一些新的規範,但是一些舊的規範仍然有效。譬如,我們儒家講的“仁義禮智”,合稱“四端”,再加上一個“信”,就是“五常”。中國傳統社會奉行了兩千多年的規範就是這五個方面。

在個人求善方面,是不是能遵守“仁義禮智信”這些基本規範,跟财富、跟權勢、跟學問沒有一定關系,這些隻是做人的最基本道理。我們現在仍可看到很多沒有受過多少教育、也沒有錢的人,他們很樸實、很誠信、很厚道。

人生意義的三階段論:生存、生活、生命

3.“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人生意義的第三個層次是“生命”階段。這個層次跟我們大多數人的關系遠了些,是不是它不重要?不是的。正因為它最重要,是以我們必須把生命問題提到一個高度上來。耶稣說過一句名言:“我就是真理,我就是道路,我就是生命。”這是把生命提到人的終極價值的高度上來了。我這裡說的“生命”就是這個意思。一個偉大的民族,一定要在“生命”這方面有偉大的創造、有創造性的偉大人格。否則,它不容易成為一個偉大的民族。這種創造性的偉大人格,可分為道德宗教和非道德宗教兩類。在道德宗教這一類裡,古史有個文明的軸心期,那時期世界上就産生了幾個大偉人。中國的孔子、印度的釋迦牟尼、希伯來的耶稣等,都是在那幾百年中出現的,并在曆史上持久地被人奉為道德宗教上的偉人。創造性的偉大人格,現代有沒有?在宗教道德方面,印度的天主教修女特蕾莎,諾貝爾和平獎的獲得者,是偉大的人道主義者,是一位現代的聖人,她一生都在為貧民服務。特蕾莎修女一生在那裡為窮苦人、為病痛者、為殘障的人服務,她幹的事平凡,但她的靈魂太偉大了。像她這樣的人在财富上一無所有,但是她的宗教精神感動了整個世界。台灣有個尼姑叫澄嚴法師,她的影響力在台灣非常大,有幾百萬信徒,政治人物都要去拜訪她,有的還向她磕頭。她外表很平凡,也沒有佛教的高深造詣,可是她展現了佛教的慈悲精神,她的愛心不分國界。這是一種精神的力量。一個偉大的民族,不同的時代總是要出現這樣創造性的偉大人格,才能延續民族的精神。

非宗教道德這類的人物就多了 。一個民族要想偉大,就一定要有偉大的藝術家 、偉大的文學家 、偉大的音樂家、偉大的哲學家。我認為,中國文化最有成就的是文學和藝術。在哲學方面,我們中國就西方的标準而言比較有限,因為中國哲學與西洋哲學的差别是非常大的。西洋哲學偏向的是精确的概念定義、清晰的邏輯推理、嚴密的理性論證等,而中國哲學這方面比較弱。中國哲學跟西洋的很不同,中國哲學注重的是精神修養,無論是儒家還是道家,都有這樣的偏向。西方哲學與精神修養則沒有什麼關系(神學例外),注重的是抽象理論和邏輯思考。是以西方人一度認為中國沒有哲學,中國的儒家、道家在西方不被當作哲學。研究中國哲學的大都被安排在東亞系,而不是在哲學系。中國在整個近代沒有産生有很大影響的哲學家,在這方面比較缺乏 。但是中國人在文學、藝術這些領域的造詣非常高,很有自己的特色,也受到西洋人的尊敬。

對這種創造性的偉大人格,無論是宗教道德上的,還是非道德宗教上的,我們一定要學會尊重他們。我們在尊重他們的同時,無形中也在提升我們自我。對于這些創造性的偉大人格的認同,會使我們自己的生命也不一樣,我們的境界也會提高,不再流于庸俗。我希望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夠如司馬遷說的“雖不能至,心向往之”。假如有一個兩個創造性的偉大人格活在你的心裡,這一輩子都會使你不斷地有内心的感動,可以不斷地啟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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