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又見喬治·莫蘭迪,他的筆觸中有中國畫的“意到筆不到”

作者:上觀新聞

20多年前,我在意大利北部城市博洛尼亞市政廳二樓的喬治·莫蘭迪美術館,見到了出生于此的莫蘭迪的作品。第一次看原作,那些小小的、灰灰的、顔色和顔色之間相當接近的油畫,觸碰到了某根神經,讓我的靈魂為之一震。那些作品挂在牆上,靜靜的散發着雅緻、幽然的氣息,仿佛有一陣輕輕的風送來絲絲涼意。

莫蘭迪幾乎一輩子就生活在這座城市。他像一名苦行僧,對生活無所要求,簡單而有秩序,每天往返于畫室與自己授課的博洛尼亞美術學院,過着修士般的隐遁生活。他默默地在那些壇壇罐罐、城區郊外的綠蔭、小路盡處的遠山,踐行自己的感覺,放飛靈魂。他的畫室不大,裡面有一張簡易的單人床,衣架上挂着灰色的工作衣,那灰色屬于他的靜物色系一脈,牆的一角擺放着瓶瓶罐罐。我忽然想起劉禹錫的《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又見喬治·莫蘭迪,他的筆觸中有中國畫的“意到筆不到”

莫蘭迪在畫室畫畫、在美院教書、課餘時間踱步,沿着擋風遮雨的廊棚走到小山頂的教堂。思索他的畫從基裡科的形而上走出來的軌迹,從塞尚的立體解構中延續的意味。他不張揚、不矯情,默默地彈唱心底的幽靜,他筆下擺弄、排列的那些壇罐、瓶花,塗上了被設計界奉為神靈的灰系色彩——莫蘭迪色。他又怎麼能知道那些灰色,日後會成為時尚的代名詞?他不求彰顯,默默無聞,他無心顧及名聲,卻用瓶子、鮮花、家鄉的草木,塑造了獨有的優雅和風韻;他擺弄的那些瓶罐,看似任意的組合、随性的排列,卻是他一生心智的所在;他不斷地修改壇罐列排的結構、柔化不同光線下的色彩,對之進行細小的、具體的揣測描摹,探究出一種瓦解物象的形式。

郊外疏落的房舍綠蔭掩映,莫蘭迪的構圖、筆觸的減法恰到好處,有如中國畫中的“意到筆不到”;一條小路連接配接遠山,陽光下拖出長長的影子,生成了簡約,莫蘭迪将自然載體演繹成了有意味的形式。莫蘭迪說過:“我們對外部世界的感覺很難甚至根本無法用語言來描述,因為那個視覺所及的世界是由形态、色彩、空間和光線所決定的。”他的作品通過感覺的色彩、空間、光線等揭示了充滿詩性的世界。

又見喬治·莫蘭迪,他的筆觸中有中國畫的“意到筆不到”

我想起中國的八大山人朱耷。國破心凄,家亡風寒,八大山人的感覺超越了現實世界。他畫鳥禽白眼望青天,他寫蓮枝條條連禅心,他把殘山剩水林野化作精神的栖地。他的空寂、思逸、幽靜,在精神上是和莫蘭迪的追尋相通的。莫蘭迪作品的空明、理想、寂靜、神逸、圖式的深層内涵,守望的或許正是與八大山人相似的境界。

莫蘭迪的畫是嚴謹的擺布,卻格高品逸,那些無序的排列展示着心境的平和;他畫中的筆觸間隙,透出幽靜的雅緻;看似平坦的構圖,卻是靈魂的去處。他在色彩、構圖上所進行的大膽嘗試和創新,讓那些我們熟悉的物件形态在他的畫布上逐漸瓦解。他的作品挑戰了人們對日常事件的固有認知,超越了可感覺的世界,進入到一個無法用文字闡釋的空間。

他畫中的靜物是一個個活體,它們的呼吸、吟唱奏出時代的潮聲。他的靜物像揚州八怪中的金冬心筆下的梅,一朵一朵安心地鋪滿素紙,卻不顯堵塞,心有去處;又像八大山人畫荷,漫不經心的枝幹一條一條任意疏朗地落定,卻把凄心訴盡。從莫蘭迪的色彩中,有人解出了禅意,有人讀出了優雅,也有人找到了空明和靜谧。

博洛尼亞的建築一片灰紅,像極了莫蘭迪的色彩,它是城市的标志,也是莫蘭迪的标志。莫蘭迪始終在廣場一側靜靜地看着那座城市。如今莫蘭迪在上海的外灘眺望浦江兩岸。黃浦江江水悠悠,高聳入雲的建築物靜默不語,仿佛也在與莫蘭迪對視。

又見喬治·莫蘭迪,他的筆觸中有中國畫的“意到筆不到”

欄目主編:黃玮 文字編輯:栾吟之

本文圖檔由久事美術館提供      

來源:作者:黃阿忠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