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可地上的血漬怎麼都沖不幹淨。一柄利劍，穿過擁抱着的兩人。
01
“壞人，放開我，你這個壞人。”
金色的光圈将女子困住，掙脫不得。
眼淚斷了線似的，怎麼也停不住，髒兮兮的小臉擰巴在一起，十分委屈。
無情歎息一聲，将光圈收回。
“念你初化人形，尚未作惡，暫且放過你，切記一心向善，若他日你為非作歹，我定不會留情，快走吧。”
利劍背于身後，一身素衣卻掩不住高貴氣質，頭發些許淩亂，遮住了如畫容貌。
沒了束縛，女子轉身想逃，卻又被團團圍住。
村民從四面八方趕來，拿着鐵鍬、木棍，一切可以防身的東西都拿來了。
“妖怪，你跑不掉的，今天一定要殺了你，以慰藉那些被你殘害的無辜人類，還有你，同情妖物，你可對得起捉妖師這三個字。”
“人分好壞，妖分善惡，上天有好生之德，捉妖師隻捉惡妖。”
村民不願聽他解釋，叫喊着一擁而上。
女子有些怕了，她剛化為人形，哪見過如此陣仗，她看到背對着自己的捉妖師，他不是善惡不分的人。
她跑上前去，絲毫不猶豫地抓住他的右手，“捉妖師哥哥，我怕。”
他從未與人如此親近過，想要甩開，卻見一張可憐兮兮的小髒臉，眼裡滿是恐懼。
腦海中有畫面一閃而過，他看不清那是什麼，隻是用力握緊她的手，将她拉近幾分，柔聲安慰道“别怕，我保護你。”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是多麼溫柔，這是他從來都沒有過的樣子。
無情定不會傷害他們，但也不會任由他們胡來，更何況身邊還有這麼一個無辜的小妖怪等着他來保護。
“抱緊我，”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脖頸處，意思再明顯不過，但身邊的人似乎并不了解。
眼看村民就要圍上來了，他沒時間解釋，将女子攔腰抱起，飛身離去。
02
“捉妖師哥哥，你好厲害，飛起來的感覺好神奇啊，你抱抱我嘛，我還要飛。”她張開雙臂，想讓他抱。
“現在安全了，你趕緊走吧，切記不要作惡。” 他後退幾步，與她拉開距離。
“我不走，萬一再有壞人欺負我怎麼辦，捉妖師哥哥，我想跟你一起走。”
聲音軟軟糯糯，帶着些委屈，讓誰看了不心疼。
無情承認自己心軟了，想到她會被人欺負，他竟有些說不出的難受，他不了解為何面對這個小丫頭那麼沒有抵抗力。
“罷了，就留下來吧。那邊有水，去洗臉。”髒兮兮的小臉怎麼看怎麼别扭。
“哥哥，洗臉是什麼？能吃嗎？我隻喝過露水，還沒吃過洗臉呢。”
她問得一本正經，看她期待的眼神，他哭笑不得。
無奈之下，他隻好親自拉着她到溪邊，幫她把臉洗幹淨。
髒東西被洗去，露出白淨的小臉，軟軟的，滑滑的，那雙無辜卻又清澈的大眼睛，不染一絲塵埃。
給她擦臉的手帕，是他母親留下來的，是他唯一珍惜的東西。
素白的方形手帕，在一角處繡着三色堇花朵和一個安字。
“三色堇，哥哥，你喜歡三色堇嗎？”
“沒錯，這三色堇是我最喜歡的花，你竟然認得這是三色堇？”
“因為我就是三色堇花妖啊。”說着，她轉起圈圈，衣裙随風搖曳。
“什麼，原來你是……”他有些詫異，後退一步，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眉心是三色堇花钿，小巧的三色堇花朵分散在發髻上，衣裙也是白黃紫三色漸變，反正渾身上下到處都是三色堇的影子，他竟沒有注意過。
“哥哥你怎麼了，我是三色堇，哥哥不高興嗎？”
“哥哥最喜歡三色堇花，那哥哥就是最喜歡我，我也最喜歡哥哥。”
“你還小，這些話不能亂說。”他輕咳，殊不知一絲紅暈已悄然躍于耳上。
“我不小，我已經，已經，我不記得了，我隻知道我住的地方很黑很黑，什麼都看不見，我好怕。”
她委屈了，上前拉着他的衣袖，但隻敢拉一點點，眼淚不争氣的掉下來，小嘴微微撅起。
他看不得她這個樣子，隻好輕聲哄着。
“有哥哥在，以後什麼都不怕。”
“哥哥你真好，我最喜歡哥哥了。”
她又笑了，變臉可真快，一下撲進他的懷裡，措不及防的被撲倒在地，他也不氣，細心的将她護着，笑得寵溺。
“哥哥，我餓了，我想喝露水。”
“露水？現在這個時辰沒有露水。前面就是集市，我帶你去買些吃食。”
感覺到不對勁，他問道 “你是不是隻喝露水，從來沒有吃過其他東西？”
“對啊，但是露水很少，我每天都要餓肚子。”
小小花妖修煉成人，想必要曆經上千年，那麼這千年來，她隻以露水充饑，食不果腹。
看她剛剛灰頭土臉的樣子，應是那時才成人形，從土裡鑽出來，就被他遇到。
還好是被他遇到，若是在他之前遇到壞人……
他不敢想下去，可他也不知為何會對這小花妖如此在意，他可是捉妖師啊。
他穩了穩心神，“我帶你去吃東西吧。”
03
縱然活了千年，可初次為人，小花妖隻有七八歲孩子的心智，什麼都不會，這不，吃飯還要喂呢。
她極為挑剔，雖為妖，卻不食肉，素菜也吃的極少，此刻正拿着糖葫蘆吧唧吧唧的舔着，這應是除了露水外她最愛吃的吧。
無情看着面前吃的入迷的小花妖，那鼓鼓的小嘴，放光的眼睛，十分可愛。
他很自覺地伸出手接過她從嘴裡吐出的山楂籽，并不覺得有何不妥。
“你有名字嗎？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小花妖吧。”
看她有些迷茫，想來并不知道名字是什麼，他無奈一笑，這單純的小家夥，什麼都不會，若是離了他恐怕活不了多長時間，他已暗自做了打算。
“既然你的本體是三色堇，那我就喚你堇兒可好？”
“堇兒？隻要哥哥喜歡，什麼都好。”
“少吃點，會長蛀牙的。”
“可是我餓嘛哥哥。”
無情一陣扶額，轉眼的功夫，她已經吃了四串糖葫蘆了，看她現在的架勢，還可以吃好幾串。
“今天就放縱你一回，以後可不能吃那麼多了。”
此後，無情便把小花妖帶在身邊，無論是去哪裡，做什麼事情。這應是爹娘走後，他最開心的日子吧。
每日清晨，在小花妖起床之前，無情總會早早的拿着特意打造的碗采集露水。
那碗是什麼樣式的呢？
白釉材質，口部像綻放的三色堇花，看似簡單平常，卻是他親手設計打造。
轉眼半年已過。
“嗝，”一碗露水下肚，她滿足得笑了笑。
眼前的女子，比初次見面時更加紅潤。笑時雙目含情，梨渦微現，為何會如此熟悉？
又是畫面一閃而過，這次他看到了，花前月下，是他與一女子深情擁吻的場景。
“這是……”他想要深究時，心髒一陣痛意。
“哥哥，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小花妖察覺到異常，手在他額頭上探了探。
“哥哥沒事。”将她的手拿下，與自己隔開些距離，“以後别再跟着我了，你走吧。”
“哥哥，”她将他抱住，有些哽咽，“哥哥，你不要我了嗎？”
“對，我不要你了，我是捉妖師，我的父母就是被妖害死，我要報仇，你那麼笨，隻會連累我，人和妖本就不應該在一起。”
夜晚，涼風習習，無情從樹後探出身子，看着前面的人。小花妖沒有離開，坐在門口的地下，昏昏欲睡，她在等他。
他多想上前将她抱在懷裡，可胸口的痛意，提示他不能那樣做，原來這些天的相處，他早讓她住進自己心裡。
04
那天……
狂風大作，兩道身影在樹林中打鬥，卷起片片落葉。
“不要再掙紮了，沒有用的。”冷若冰霜的聲音，是無情。
妖怪落了下風，血從嘴角溢出，被劍指着，卻絲毫沒有害怕。
“你身為捉妖師，卻将妖養在身邊，現在又裝作正派人士，你既能放過她，又為何不肯放過我？”
“我說過，捉妖師隻捉惡妖，我給過你改過的機會，是你不珍惜罷了，怨不得别人。”
說罷，手腕帶着劍輕輕旋轉，将要動手之際，卻猛地收回，被劍氣重傷，後退幾步，強忍着才把想要吐出的血壓下去。
“你把她怎麼了？”
那妖怪手中，赫然拿着他母親留下的手帕，那天，他親手贈與她。
“果然如我所料，你放心，她很安全，小小花妖，還不配讓我放在眼裡，我的目标是你。”
“隻要不傷害她，你想怎樣都可以。”
拉回思緒，他吃了妖怪的毒藥，内力受損，命不久矣。這麼多年，他殺了許多妖，仇家虎視眈眈，他不能繼續将她留在身邊，不能繼續保護她。
無情做夢了，夢中他與小花妖在一起，花前月下，互相擁吻，這是他腦海中閃過的畫面，那女子，就是小花妖。不，這不是夢，不是……
猛地驚醒，他向身後望去，小花妖已不見蹤影，循着香味，他找到了，她在采集露水。
“哥哥，你在哪啊，堇兒好餓。”
半天隻采集小半碗，她想到以前每天早晨哥哥都會端給她滿滿一碗，哥哥是多麼辛苦啊，她真的好笨，什麼都不會。
無情不敢看下去，他怕自己會忍不住。
妖怪終究沒有放過他。
還記得她說，“哥哥你看，堇兒已經學會采集露水了，堇兒不笨，可以照顧自己，不會連累哥哥，不要趕堇兒走好不好。”
“傻瓜，哥哥怎麼舍得趕你走。”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可地上的血漬怎麼都沖不幹淨。一柄利劍，穿過擁抱着的兩人。
“哥哥，不要怕，堇兒來陪你了。”
05
她本是九重天的花神，偷偷溜下凡間，與人類男子相愛，花前月下，互相擁吻，天帝大怒，将她打入輪回。
她是懵懂的三色堇花妖，而他卻是另妖懼怕的捉妖師。他們忘了彼此，卻也記得彼此。他對她極緻寵愛，她對他萬分依賴。
“我想要他，一生，平安順遂。”這是她唯一的願望。她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花神，卻不再擁有天真和熱情。
血，慢慢回流，一切重新回到起點，從此，她從他的記憶裡消失不見。
最近陸府有喜事，陸夫人生了個男孩兒，取名為安。
這世上再也沒有捉妖師無情。
他這一生果然平安順遂，父母健在，仕途順利，可他并不滿足，總覺得心中空落落的，他不願娶妻，隻是經常擡頭看向天空，那裡仿佛有他想要的答案。
院中被他種滿了三色堇，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透過微風，感受她的存在。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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