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獨家調查:頂流演員新劇擱置,橫店群演通告暴跌,2023影視行業未見回暖

″...資本是很殘酷的。”

2023年第一季度,影視行業并沒有等到想象中的“回暖迹象”。

年初起,《大山裡的女校》《會飛的大象》《火鍋律神》等多個劇組都在網上被爆出拍攝擱置或延期傳聞。盡管這些劇組的網傳陣容中出現了龔俊、王鶴棣、袁泉等一線演員,但仍無法如期順利推進。2022年末至今,《上元錦繡》《以愛為營》等劇組也不斷在網絡上爆出疑似欠薪事件。

橫店這個因影視行業一度紅火起來的小鎮,在2023年開機率也下跌了近三分之一。

橫店影視城官網顯示,2021年3月9日-4月13日,橫店在拍劇組數還維持在27-34個左右。2022年4月19日的資料顯示,橫店在拍劇組為36個。而到了2023年,3月7日-4月11日,橫店在拍劇組數僅維持在20個左右。3月7日-3月14日在拍劇組最少,僅為15個,且過半皆為低成本網劇、豎屏劇等。

近期,娛理工作室分别對話了多位“橫漂”、制片人和投資人。一位橫漂告訴娛理,自從2022年之後,橫店的戲就變得特别少,一般女生一個月最多隻能接到5-6場戲,男生能接到十幾場。而據媒體報道,2020年橫漂一天就能拍7-8場戲。

一位制片人透露,原來影視行業投10個項目,一個項目掙錢了就能把剩下9個項目的虧損全收回來。但是疫情之後市場行情更不穩定,再加上影視行業高風險事件變多,可能投10個項目都會虧,便導緻整個行業都非常謹慎。

一位投資人則這樣形容2023年的影視市場:“影視行業的蕭條,從2017年開始這塊石頭就已經往下滾了。疫情隻是一個助推器,它讓石頭往下滾得更快了,2023年可能就達到了最低谷。”

截圖自微網誌

通告去哪了?

2023年3月中旬,文學專業的大三學生小舒受到橫店群演短視訊的啟發,獨自來到橫店追影視夢。在她的想法中,又能賺錢,又能看明星,何樂而不為?

她以500元一個月的價格,預定了一間八人間民宿。從民宿老闆那裡,小舒獲知了成為橫店群演的方法——每周一早上在某APP搶演員證的名額,男生50個,女生25個。搶到名額後,才能去演員工會辦理演員證。

第一周,小舒就憑借自己的手速搶到了一個名額。成功注冊演員證後,小舒被拉進了一個女生群演微信群,群裡大概有60-70人。負責招募群演的人叫作群頭,他們通常會在晚上七點發預報名通知,想去的人在群裡接龍搶名額,晚上十點會釋出确定人選。

小舒的演員之路并沒有想象中順利。從三月中旬到4月初,她所在的群隻發了五次通告,每次隻要3-4個人。半個月來,小舒隻搶到了一場,扣除10元演員工會會費後工資為105元。

沒戲的時候,她隻能躺在民宿裡等名額。小舒會定每天6:49的鬧鐘。但群頭有時會提前發通告,70多個人一起搶,幾秒鐘名額就沒有了。有一次,群頭淩晨四點在群裡發立刻需要一個女生的通告,也有人秒回複。

圖源微網誌@橫店影視城,與本文無關,僅為展示

空閑時間,她想出去玩玩,但發現橫店除了房租便宜外,其他消費水準堪比北上廣。前兩天,她想看電影《鈴芽之旅》,發現電影票也要50多塊錢一張。如果要離開橫店的話,必須要在固定時間段請假,否則會被踢出群,移除演員工會名額。是以,許多像小舒一樣沒有戲拍的演員都不敢離開,隻能每天躺着。有的人躺着躺着,甚至“精神都出現了問題”——

小舒剛搬來民宿的時候,一位室友已經躺了五個月沒怎麼接戲,甚至沒帶冬天的衣服。一開始聊天的時候,她還沒發現什麼異常。結果室友接了一個電話後,突然開始崩潰大哭,拽着她一個勁地說:“有人在背後操控我”。第二天,這位室友就被其他幾位室友投訴後離開了。

相對勤奮的群演會去接接兼職,但為了随時能看到群裡釋出的演員資訊,他們不敢接外賣、快遞這樣需要奔忙的活。小舒的另一位室友接了一個可以在宿舍做的手工活,一天可以賺25塊錢。

4月中旬,小舒的房租就到期了,她并不打算續租。有人勸她說後面戲就多了,但是她擔心自己再這樣躺下去,早晚會變成那個“精神出問題”的室友。

“這裡适合躺平,然後偶爾見見明星,但是我不喜歡躺平。這一個月也進了一次劇組,看到了幕後是怎麼操作的,也挺值得的,體驗一次就可以了。”

圖源微網誌@橫店影視城,與本文無關,僅為展示

在橫店,“無戲可拍”的不隻有新橫漂。

自2012年就來到橫店打拼的老王,在2016年辦了一家選角公司,主要承接群演、特約、前景等演員的推薦。

在老王的印象中,2019年之前,橫店基本每個月都會有40-70個長劇劇組,群演甚至要好幾個劇組來回跑。從2019年之後,橫店的長劇劇組漸漸減少了近9成。疫情之後,公司每個月的業務更是減少到了個位數。為了維持運轉,他隻能把公司人員從5個減少到了隻有自己一個人。

老王告訴娛理工作室,現在橫店的劇組裡,成本在10萬元-30萬元之間的小成本豎屏劇占了一半。這些短劇往往10天之内就能拍完,但在小程式裡則按照一集幾元的形式付費觀看。由于這種豎屏劇往往劇情節奏快,會吸引很多中老年群體觀看,看完整部劇往往需要花費幾十塊到幾百塊錢不等。

目前,老王的業務重心便轉移到做這些豎屏劇的選角,以及一些晚會宣傳片。每天,他都會在朋友圈釋出四、五條豎屏劇的開機儀式,在外人眼中,橫店似乎還如此前一般火熱。

4月6日在橫店開機的一部網劇,圖源微網誌@橫店影視城,與本文無關,僅為展示

劇組去哪了?

橫店劇組的減少,源于腰部影視項目和資方的消失。

在一家頭部影視公司擔任執行制片的張琪告訴娛理工作室,2022年底,他突然收到幾家視訊平台的消息,稱未來隻重點要S級及以上項目,S級以下的項目慎重考慮,B級以下的項目暫不考慮。

2022年末,愛奇藝首席内容官兼專業内容業務群總裁王曉晖曾對媒體提到:“A級以下的内容基本不做,省出更多的精力去做A+和S級的内容。”騰訊視訊也在2023年初的分享會上,提出要有價值表達的内容,不要高投入低産出的降級内容。

“現在平台對項目的要求通常是三種。第一是視覺沖擊,服化道特效水準必須要高。現在的劇不用電影的4k及以上制式拍,平台都不收。第二個是靈魂思考,能颠覆觀衆既往認知。第三個是價值意義,就是需要有社會意義。隻有這三個滿足其中一個,才容易留下觀衆。”張琪說。

每個視訊平台在接到項目時,劇本評估部門會先看前幾集或者三分之一的劇本,确定符合要求才會同意繼續往下推。但在如今的趨勢下,很多影視公司手裡的A、B級劇本便面臨流産。截至目前,張琪所在的工作室在2023年還沒有開機的新項目。

“2023年前半年大家都在觀望,因為不知道當下整體的影視風向到底是什麼?如果沒有投入産出比穩定的方案,或是很有一個吸引力的劇本,片方是不會貿然開機的。”張琪說。

《長月燼明》第一集特效場景。僅為展示,與本文無關

即使成功立了項,也隻是“西天取經”的第一步。距離正式開拍,還有一段極其艱難的過程。

執行制片人王娜告訴娛理工作室,影視劇備案的成本很低。除了重大題材和曆史劇需要前置審批,一般題材隻要準備好劇本和梗概,在廣電總局的網站上立項就可以。很多影視公司經常會看到一條新聞或是微網誌熱搜,就趕緊先立項把題材占下來。

立項後,片友善開始了找資金的漫長道路。王娜透露,通常情況下,劇組的投資會分為自有資金、投資人投資以及政府補貼補助、贊助商支援:自有資金通常較為穩定;過去會給到真金白銀支援的贊助商,近兩年由于劣迹藝人問題非常謹慎,一般隻提供産品,并不給資金;投資人投資成了決定劇組能否開機的關鍵因素。

“開不了機的項目大部分都是資金問題。有的是資金足的時候在等演員。然後等演員有檔期了,資方又出問題了。”

2020年疫情爆發之後,王娜明顯地感覺到在行業裡找錢更難了。她曾聽說有一個劇組立項了兩三年,但始終沒有找到資方和發行管道,最後耗到題材過氣,便直接擱置了。

與本文無關,僅為展示

已經開拍的劇組,也會遇到資方中途意外撤資的情況。如果制片人找不到新資方進來,劇組就隻能中途被迫解散。娛理工作室此前便報道過,《東君懿》劇組曾因中途資金斷裂而拍攝中斷的事件。2023年初,年代劇《悅來》劇組也在網上傳出因中途經費不足暫時停拍的消息。

在當下提倡現實主義題材的風氣下,以橫店為主要拍攝地的古裝戲和年代戲,更是成了影視行業“降本增效”的重災區。比起現代戲,古裝戲和年代戲的好本子難找得多,投資規模基本浮動在上億規模。2019年之前的橫店還曾出現過上百個劇組搶地方拍戲的盛況,如今已不複存在。

“還有的題材審批流程比較長。雖然後面也拿到了發行許可證,但拿的是非黃金檔,暫時還上不了。拖着拖着,慢慢就不符合平台新的口味,直接拖死了。”王娜說。

錢去哪了?

那麼,影視行業裡的錢到底去哪了?

2016年,從畢業就開始做綜藝執行制片的周然意識到,綜藝節目的招商逐漸乏力。于是,他充滿希望地進入了彼時如日中天的影視投資産業,成為了一家私募資金的項目經理。

在他的印象中,2016年的影視行業資方經常被稱為“金主孫子”。在網際網路視訊平台天價版權大戰,一部劇版權費動辄上億的環境下,要想投上一個好項目是必須要排隊的,隻有與片方大佬關系好的資方,才能分上一塊頭部項目的蛋糕。

周然剛入職時,公司的賬上有2個億待投。結果過了半年,一分錢都沒有花出去。于是他隻能動用自己在綜藝圈裡的人脈,參投了四部彼時正紅火的都市情感劇,每部作品的投資規模在1000萬元到3000萬元不等。

但從2017年開始,影視投資風向開始出現轉折——影視類公司上市艱難,影視傳媒公司明确禁止異業并購。這意味着進入影視行業的資本沒有了正常退出管道,也沒有了盈利的基本規則。一個隻能把錢投出去卻不能收回來的行業,是資本的死亡禁區——很多希望借影視行業東風割一把韭菜的公司,逐漸失去了賴以維系的生存血液。

投資行業往往是最快能嗅到市場風向的。2018年,随着“陰陽合同”等亂象曝光,資本市場開始失去對影視行業的信心。博納影業于冬曾在公開場合提到,這一年影視行業有一半的影視股市值跌落,1600億元市值蒸發,有8家影視公司的市值腰斬。

觀研報告網統計,大陸影視行業投融資事件數自2017達到頂峰的286起後,便逐年呈現下降趨勢,2022年1-4月投融資事件數僅有18起。

2018年開始,周然所在的投資公司每年通過的項目從五個腰斬到兩個,腰部項目基本被放棄,隻投能穩定在四大衛視上星的頭部項目。

2019年,由于股東沖突,周然所在的投資部門解散,他又回到了一家傳媒公司做緩沖。2021年,周然找到了在一家央企做影視投資的機會。這家2017年開始每年在影視行業投資8個億的公司,在2021年把影視投資的份額縮水到了1億元,并把風險投資轉換成了固定收益類投資,即相當于銀行貸款,甯可收益小,也要追求穩定。

過了一年,2022年七月,周然再次收到了公司影視部門解散的消息。上司給出的理由是影視行業風險太高,準備把這個闆塊停掉,已經投的項目也要進入退出程式。

“每一個行業都有自己高速發展的時間,這段周期内資金就會往這兒湧,過了周期資本就開始往外撤,資本是很殘酷的。”

在影視行業的“大浪淘沙”中,一批又一批的影視公司倒閉潮讓行業裡的流動資金減少,留下來的大公司市值也嚴重縮水。萬達、中影、光線距離巅峰時期市值均下跌近三分之二,曾經的影視行業第一股華誼兄弟下跌幅度近百分之九十。而此前開出上億版權費的愛優騰,也紛紛進入降本增效,保住現金流階段。據廣電獨家報道,愛奇藝在2022年的内容投入降低至19%。

與本文無關,僅為展示

國外流媒體巨頭的日子同樣不好過。2022年前兩季度,Netflix訂閱使用者連續下滑20萬和97萬,市值幾近腰斬。自2019年推出Disney+以來,迪士尼的流媒體業務已虧損超80億美元。

現在的周然,又進入了一家新的投資公司。不同的是,他已經放棄了影視行業,而是在觀望一些所謂的朝陽産業,即人工智能、大健康等等。截至目前,他還一次投資都沒有做。

在他的預期中,影視行業大概會以每年7%-8%的速率恢複。但要想完全恢複到2017年之前的水準,或許還需要等到2026年。

後記

盡管從演員、制片人再到投資人,每個人都面臨着短期難以解決的結構性困境,但他們仍對影視行業的未來抱有期待。

執行制片人王娜和張琪手頭都有在籌備新的項目,準備在下半年開機。“好的項目其實永遠不差錢,比如有頭部的藝人、主創團隊。有穩定發行管道和熱度保證的片子,永遠都不愁投資。”王娜說。

投資人周然依然對影視行業保有信心,因為他發現,無論經濟達到高潮期還是低谷期,人們對影視劇消費的熱情從未改變。2023年有《狂飙》,2022年有《人世間》,2021年有《覺醒年代》。未來如果有機會,他還是想回到影視投資行業中。

4月5日清明節當天,資深橫漂老王也發了一條朋友圈:“慢慢橫店戲會越來越多,大家練戲機會多了。大家抓住機會。我給大家說過。我們來自五湖四海,非親非故,隻有你人品業務好,才可能有機會。”

(小舒、張琪、王娜、周然、老王均為化名)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