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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轉碼”賽道的文科生,能否找到新的職業前景?

作者:新京報

大學畢業當了一年多的音樂老師後, 曾就讀于華北地區某二本院校音樂教育專業的李娟決定轉行,“到了社會上,發現計算機行業崗位多、好的公司也多,就花一萬多報了家教育訓練機構,學習java轉去做後端。”

文科生轉為碼農、程式員被稱作“文轉碼”。今年5月,某大型招聘平台釋出《2023大學生就業力調研報告》,其中一項核心發現為:深造畢業生“文轉碼”意願強,但“缺乏基礎”是最大障礙。

上述報告分析,目前數字經濟成為經濟發展的新動能,掌握數字技能的畢業生在就業市場上更具有優勢,是以“文轉碼”成為熱議的現象。

社交媒體上,以“文科零基礎轉碼”“純文科轉碼上岸”“國内文科生轉碼路徑”等關鍵詞為主題的經驗分享不勝枚舉,成百上千的點贊、評論和收藏量似乎映射出“文科生轉碼或成趨勢”。

1158萬,今年,再創新高的高校畢業生人數讓社會對大學生就業愈加關注。在嚴峻的就業形勢下,對文科生而言,“轉碼”能否為他們描繪出新的職業發展前景?當一名文科生決定踏進“轉碼”賽道,需要做好哪些準備、應對哪些挑戰?

觸“碼”的動因

今年9月,邱雨将赴香港攻讀語言學碩士,方向為計算語言學、語音識、以及NLP(自然語言處理)。她就讀于華北地區某211高校小語種專業,是2023年大學應屆畢業生,大學期間,她決定轉碼。“我覺得傳統文科不太好就業。”

申請讀研學校的時候,邱雨浏覽了各目标院校網站對畢業生就業去向的介紹,又到招聘平台了解語言學相關的崗位,最後對技術産品經理産生了興趣。在她看來,應聘技術崗尤其是算法崗,計算機科班生的競争已經很激烈;她現在的實習、未來找工作,都聚焦在技術産品經理崗,認為這是基于教育背景和學習經曆、理性的思維模式以及自身能力做出的更合适選擇,“雖然嚴格來說不屬于程式員,但我覺得和‘碼’是脫不開關系的。”

從銷售轉型為程式員,蘇蒙用了差不多一年時間。2018年,他從東北一所普通大學院校的工商管理類專業畢業,入職了大連某快消品公司,負責客戶維護工作。在他看來,這份工作的天花闆比較低,大連的物價和房價又相對較高,好的工作機會卻很少。“考慮到這座城市的IT行業還算熱門,第二年10月,我開始關注轉行。”

浏覽了當地IT類企業技術崗的用人需求後,蘇蒙在網上查找視訊了解學習方向,也向從事開發的大學同學請教,經過一個月的前期摸索,他為自己做好了規劃:用六個月時間完成轉碼。“當時想着花半年去學後端,但其實那段時間學習的隻是基礎,實際學習時間延長到了一年左右。”

網易數讀曾在多個“轉碼”相關的豆瓣小組、共2451條文章裡爬取過資料,結果顯示,文科轉碼的熱度指數以100.00問鼎,其次為商科和生化環材等學科;好就業、想出國、工資高是轉碼者們的主要考量原因。

今年5月9日,國家統計局釋出2022年城鎮機關就業人員平均工資資料,指出過去一年裡,在城鎮非私營機關中,收入最高的為資訊傳輸、軟體和資訊技術服務業,從業人員年平均工資達22.04萬元,在19個行業門類中位居首位。6月上旬,麥可思研究釋出的《2023年中國大學生就業報告》也表明,2022屆大學畢業生10大高薪專業,幾乎都被與IT緊密相關的計算機類、電子資訊類專業占領,前三名分别為資訊安全、資訊工程以及資料科學與大資料技術。

踏進“轉碼”賽道的文科生,能否找到新的職業前景?

麥可思對2022屆大學畢業生畢業半年後的月收入及其專業調研情況表。圖/麥可思研究

但也并非所有文轉碼者都出于“找到更好工作”的目的。文學類專業大三在讀生章潇坦言,計算機行業在國内的吸引力是他轉碼的原因之一,但更主要的,是他發現所學專業不太能滿足自己的需求。當他大一下學期想更換賽道時,已經錯過了轉專業時間,于是,他選擇了輔修計算機技術與科學。“我的初衷不完全為了高薪,在本專業,我能一眼看到未來,從入學老師就告知我們,大部分同學會去考研、考公或者當老師。”

李星是受訪者中最受“興趣”推動的轉碼者。目前,她就讀于華東地區某985高校中文系研二年級,轉碼的主要契機始于大二下學期時,她在書上看到了“計算語言學”的概念,并對此産生了濃厚興趣。“于是我決定去學計算機,更傾向于涉足交叉領域,因為我本人不太喜歡隻做純文科的東西。”

本專業的學分壓力使得李星無法再抽時間去修計算機的所有課程,她查資料了解了計算語言學方向的必學内容是哪些,自學了python、資料結構、計算機組成原理等,也選修了學校的一門課程。“後來保研我還是選擇留在本校中文系,不過已習慣于用計算機技術做科研。”

“8小時學習制”

剛進入研究所學生階段,李星就正式轉型了。在導師有關如何設計更好的互動模式促進二語習得的項目中,她對前端的興趣越來越大,便将前端開發确定為發展方向,且基于統計學和計算機語言,完成發表了兩篇文章。

李星的轉碼基本都靠網絡自學,集中學習在研一學年,滿打滿算用了4個月,每天6-8小時,掌握JavaScript、html、css、Vue、React、TypeScript等相關知識,資料結構等内容也不能落下。“感覺确實挺困難的,如果我沒有這麼強大的興趣、或者沒有從大二接觸一些相關内容的話,轉碼會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李星覺得,作為沒有體系化計算機學習背景的文科生,想要實作一個步驟,需看書或者上網大量查閱資料,不熟悉文法就容易敲錯代碼。“大家可能經常看到‘優雅的代碼’這一說法,其實代碼是可以精簡的,隻要把它的邏輯想通,就不需要頻繁指派或者開一個變量,但對當時的我來說,這種轉換是很緩慢的。”

邱雨也提到了“8小時學習制”,大三上學期,她就跟着網課自學python和一些資料科學方面的課程,同時通過實習公司的内部教育訓練學習處理方法、語義了解和操作邏輯,具體方向為語音識别。“那段時間,因疫情居家的我除了學碼就沒有别的事了,每天起碼要用8小時聽課、刷推送、看書、練習,遇到問題就上csdn論壇或者找計算機專業的朋友請教,堅持了大半年,投入時間和精力超過了本專業的學習。”

但章潇的網課之路顯得更為艱難。覺得輔修專業課老師講授的理論可以吸收,他又找到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經典課程——CS61A,“它教我們使用python去探索和了解諸如‘遞歸’等很基礎的計算機概念,看視訊還行,但課上測試和課後大作業都非常難,向網友請教對我來說不太夠用。”他用一個暑期加一個學期、每天一兩個小時的時間去學習,實際産出卻很少,“學的東西就像是屠龍術,我産生了強烈的挫敗感。”

同樣陷在産出困難裡的蘇蒙選擇了借助外力。起初,他在業餘時間跟着視訊寫代碼,越到後期涉及到架構搭建的内容時,他不太能憑一己之力找出bug(缺陷、漏洞、故障等)的問題所在,“說實話難度挺大的,即便很小的問題我都要摸索很久,當時給自己定了4小時未解決就跳過的時限,這自然會影響一個項目的完整性,我也有過放棄的想法。”

後來,蘇蒙找到某知名軟體公司旗下的一家教育訓練機構,以2萬元的價格購買了三個多月的線下班,并辭職學習,上課時間為每個工作日的早上9點到下午5點。和他同班的學生大概二三十人,有工作了幾年的、也有沒畢業的,有計算機專業的、也有非科班生。在如今的蘇蒙看來,教育訓練班的授課内容基礎、速度緩慢,知識點與網絡視訊大同小異,并且體系老舊,難以銜接市面上要用到的技術,“不過,報班的好處就是能有人協助解決實操中遇到的困難,提高寫碼效率。”

記者咨詢了千鋒、傳智、中公、達内等職業教育教育訓練機構,對方均表示未按文理科背景統計過學員資料。記者又以學員身份緻電兩家頭部機構,雙方都提到學員裡“很多是零基礎轉行”,其中一位課程規劃老師小塔說:“我的學生有學幼師、土木、法律、金融、漢語言文學等專業的,文科生不少,IT企業重學曆多于專業,是以非科班沒有關系。”她談及,在機構目前的學碼者中,來自計算機類專業和非計算機專業的學員占比分别為40%和60%,“敲代碼更加考驗的是邏輯,就看你能不能下功夫了。”

“轉碼”路上的成功與失敗

通過“曲線救國”的方式,邱雨如願進入某知名科技公司做技術産品經理的實習,達成内心的轉碼目标。

“雖然專業背景是純文科生,但我找實習還挺順利的,因為我跨領域的幅度不算很大,而且語言學+計算機的雙重積累非常符合崗位要求。”實際工作中,她遇到的困難主要跟資料抓取有關,這需要她寫代碼接入平台;有時她會想,如果技術能力再強一點,主管應該派出更重要的任務,自己也能從中學到更多。

踏進“轉碼”賽道的文科生,能否找到新的職業前景?

邱雨在社交平台分享的轉碼經驗得到725個點贊和896份收藏。網絡截圖

章潇的“轉碼”之路則不太順利。兩年過去,他輔修的專業已進入畢業設計階段,他将自己定義為轉碼失敗者。

暑期臨近,章潇在投遞實習履歷的同時摸索着新方向,“我沒有非要做技術的想法了,因為我隻寫出過小遊戲,履曆上沒有項目,短期内幾乎找不到面向計算機科班生的崗位。”嘗試大中廠(大、中型網際網路公司)的前端和架構設計師崗無果後,他主要向網際網路企業、媒體機關的營運崗發出了十餘份履歷。在等待回複中,章潇開始審視自己到底更擅長和需要什麼。

“中小廠的程式員崗位反而比較排斥非科班人員,培養新人對其而言壓力和風險較高;大廠則有更富裕的時間和資源,但看重應聘者的學曆。”這是李星在求職過程中的發現。最近,她入職了一家大廠的非熱門部門做前端崗實習。

此前,履歷上隻有一段小廠實習經曆的她沒能通過大廠主管面試,也去不了中小企業,“既消沉又焦慮,心想要不就不轉了,回原專業讀博吧。”在準備第三篇文章的時候,李星突然被“撈”了起來,三個面試官流露出對她的喜歡。“我能拿到這個大廠的offer,也跟上段實習做的偏3D互動方向的項目有關,當時用到了three.js封裝庫,面試我的團隊正好也需要會這一技術的人。”李星分析道。

“之前接觸過從文科轉來做程式員的,其實我們不介意這點。”某大型網絡媒體公司HR告訴新京報記者,文轉碼的應聘者能否順利入職,主要取決于業務組成員的态度;網際網路企業裡做算法比較厲害的團隊,會比較介意從外行轉入算法的候選人。

愈發激烈的崗位競争

教育訓練班結課後,李娟瞄準後端崗投遞求職履歷。她發現,現在的市場對大學以下學曆者已經不太友好了,“我們班裡的專科生,找工作會很困難。”

該說法在小塔老師和另一家頭部教育訓練機構招生老師小蓓處均得到印證,兩人多次向記者強調,大學及以上學曆是學習轉碼的優勢。小塔舉例說,機構對想要學java的學員,背景要求是大專計算機專業或者大學不限專業,學python、人工智能則必須是大學。“學曆是第一位,然後最主要的是提升技術,這行就是靠經驗積累慢慢走。”

小蓓所在的機構對學員亦有背景要求,“大資料開發、人工智能須大學學曆,計算機、統計學、數學專業的會更好;前端、後端這些崗位就不怎麼限制專業了。”但她個人不建議專科及以下學曆者再去學前端、測試、資料分析這類門檻相對更低的轉碼方向,“就業難度比較大,除非你不在乎工資。”小蓓補充說,從去年8月畢業班的求職情況來看,北京地區的招聘要求“突然”提高了,IT企業對學曆和年齡都卡得比較嚴,部分大專和中專學員去往了成都、沈陽等新一線或二線城市工作。“後端還稍微好一點,畢竟它屬于核心技術點。”

一位不願具名的業内人士透露,此前受疫情影響,就業比較難,是以程式員崗位的競争非常激烈。“企業的用人條件高,需要有經驗,還可能要求大學也是計算機專業,行業狀況是變得難了些。”

“我的求職還算順利。”結束了教育訓練機構的學習,蘇蒙在半個月裡以平均每天兩三場的頻率參加程式員面試,坦誠說明自己文科生的背景,并未察覺到面試官有顧慮,之後,他到北京開啟了新的職業生涯。“我在北京待了不到兩年,從初級開發做起,供職過三家公司。”閑暇時,蘇蒙會繼續看視訊學習開發技術,工作遇到困難就上網搜尋或者詢問組員,“問題多是常态,是以就得加班。随着越來越熟練,月薪從七八千漲到兩萬,但因為在北京留不住,去年9月我又回到了大連。”

有了一線城市的工作經曆,蘇蒙在大連找工作優勢明顯,他入職了一家公交産業相關的科技公司工作至今,做全棧開發工程師,月入約一萬五。他也注意并感覺到越來越多的人正在湧入“碼”賽道,“導緻行業更卷了,這就需要掌握更多知識,哪怕是工作中用不到的,面試時也要答得上來。”

踏進“轉碼”賽道的文科生,能否找到新的職業前景?

每年的10月24日是廣大程式員的共同節日。1024是2的十次方,二進制計數的基本計量機關之一。寓意程式員就像是一個個1024,以低調、踏實、核心的功能子產品搭建起這個科技世界。圖/IC photo

專家建議不要追熱度盲目“轉碼”

在蘇蒙看來,文科生想要轉碼,首先得看有無興趣,前期的基礎都學完了才能做開發,而理論學習是很枯燥的;其次,不宜一開始就花錢報班,可以先通過免費的網絡視訊了解相關知識,“有的人可能并不适合這個工作,它不需要數學有多好,但對推理邏輯能力有較高要求。”

李星也認為,“文轉碼”者須具備比較強的邏輯能力和抽象能力,但更需要提前考慮的,是自身是否具備毅力和平穩的心态,不會因為寫不出程式而産生很大的情緒波動或者畏難心理;還要有充足的時間。“我們本專業的就業率其實挺高的,我很難說去當程式員就一定比同學們考公考編考教師走得好。”她提到,除了AIGC(人工智能生成内容)等少數方向,今年前端的形勢不算明朗,很多公司希望前端員工也能承擔一些後端内容,“是以是否轉碼一定要想清楚,我的規劃是把這份大廠實習當作平台,跟着全棧的趨勢往前走。”

那麼,對于缺乏核心技術、在就業市場中競争力不強的部分文科生群體而言,轉碼會是一個好的選擇嗎?

“我覺得不應該用好壞來做主觀判定,而要用适不适合的客觀标準來檢驗。”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晖談及,上大學之前,很多學生不知道自己的潛能在何處,報專業具有一定盲目性,不排除有部分文科生經過程式設計訓練成為了碼農,“他們是勝任還是轉行,通常兩三年就能見分曉。一個人隻有做自己優勢所在的工作,才能更有利于整體的成長發展。”

儲朝晖不建議對“碼”沒興趣、沒潛能的文科生匆忙轉碼,他認為青年人更應該在複雜艱難的環境中認識自己,與社會需求相比對,“這是一個基本且關鍵的邏輯。”

在職業發展經紀人佟志剛看來,“文轉碼”存在一定的偶然性,小衆行為普遍化,與教育訓練産業鍊的助推密不可分。“适合去做程式員的文科生數量太有限了。從客觀理智的角度講,市場上本身就有符合文科生素質的崗位,且文科生整體具備比較突出的語言表達能力和跳躍互動的思維,為什麼要去相對不那麼擅長的領域呢?轉碼并不是大多數文科生應對就業難題的最佳選擇。”他解釋道,固有的邏輯思維習慣和底層知識結構很難讓文科生在程式員崗位上走得遠,涉及到最純粹的技術讨論時,文科生存在感變弱,時間一長容易傷害自尊心,“缺乏複雜思考、隻是停留在應用層的技術好比砌磚,技術是不斷更新的,學習也要觸達核心。”

佟志剛表示,年輕人在進行職業規劃時,要考慮自己的思維習慣或者專業背景;畢業後沒能從事理想工作,有時候不是專業的問題,而是學生本身欠缺一些垂直的專業技能和綜合素質。他建議大學生應多培養自己通用型的思維能力,提高理智性。

對于不喜歡所讀專業或者覺得專業不适合的大學生,儲朝晖建議,如果轉專業失敗,還可以在空餘時間盡量尋找和擴大自己的愛好與優勢,抓住考研或者求職的機會,把優勢發展起來。佟志剛則認為,“他們從一入學就缺少了對大學生活的準确認知。”他強調,上大學不僅是為了學一門專業,更多時候是在提升思維、開闊眼界,除了享受青春時光,大學生更要為未來提前做規劃和準備,比如了解就業市場上适合文科生的崗位有哪些、需要滿足什麼條件,“車到山前必有路是很多學生存在的思維惰性。”

儲朝晖和佟志剛都不贊成追熱度、随大流的心态。佟志剛提醒,無論何時,都不應該放棄自我思考;此外,尊重國内就業環境,避免擺出過高姿态。“文科生不必妄自菲薄,文字功底、藝術文學積累、市場化的策劃能力等等,都是技術,隻是和理工科造出一輛車、架設一座橋的技術角度不同罷了。”

(為保護受訪者隐私,除儲朝晖和佟志剛外,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羅豔

編輯 缪晨霞 校對 柳寶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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