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徐稺:蟄居鄉野的大儒

作者:當代江西
有的人,追求廟堂之高;有的人,樂于江湖之遠。作為後者,徐稺成為千古傳頌的“人傑地靈之典範”,并非其初心。他隻想做一個有德行的人。

東漢名士徐稺(zhì),絕大多數人是通過王勃的那篇《滕王閣序》知道了他:“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

人們大多隻知道他終身為布衣,有“南州高士”之譽,卻并不清楚其“恭儉義讓,淡泊明志”的生平。

徐稺:蟄居鄉野的大儒

徐稺塑像。

重情重義 其人如玉

徐稺(97年—168年),字孺子,豫章南昌縣人,“資純玄粹,含真太和,卓爾高尚”。

《世說新語·言語》記載:“徐孺子年九歲,嘗月下戲,人語之曰:‘若令月中無物,當極明邪?’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無此,必不明。’”可見,徐稺自小便是當地的“神童”。

事實證明,徐稺的确非池中之物,他雖然沒有像卧龍、鳳雛那樣出山輔佐明主留名汗青,但終究以一介布衣之身“增光日月”。

早年,徐稺拜入江夏大儒黃瓊門下求學。黃瓊是尚書令黃香之子,比徐稺年長将近一輪,最初專心研究學問,官府多次辟召,他屢屢托病不從,後終究難違命,出任要職。

盡管黃瓊“不阿權貴”,堅持“清貞守正,進止必以禮”,但徐稺還是毅然決然地與之絕交,隐于南昌一隅,自事耕作稼穑,安貧樂道。

黃瓊沒有忘記這個特立獨行、才學冠群的學生,向朝廷舉薦了徐稺。然而,徐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答複了兩個字——不就。

漢延熹七年(164年),黃瓊去世,歸葬故裡。已是遲暮之年的徐稺“乃負糧徒步到江夏赴之,設雞酒薄奠,哭畢而去,不告姓名”。

淚眼蒙眬中,他回憶起與黃瓊朝夕相處、惺惺相惜的情景,揮筆寫道:“公子公孫字世英,天然忠孝無标榜。雖曾被褐魏郡平,雲仍濟濟鹹三卿。”世英,是黃瓊的字。

當黃瓊位極人臣時,徐稺唯恐避之不及;當師長魂歸九泉後,一貧如洗的徐稺卻不遠數百裡前往吊唁。這便是徐稺的憨與直、品與性、節義與操守。

“介休三賢”之一的郭泰(字林宗)素與徐稺有交往。郭泰同樣不屑于為官,乃東漢末年士人代表人物、太學生的主要首領。得知徐稺前來江夏吊唁黃瓊的消息,郭泰等人叫能言善辯的茅容追上去款待。

徐稺要茅容轉告道:“為我謝郭林宗,大樹将颠,非一繩所維,何為栖栖不遑甯處?”目睹東漢大廈将傾,徐稺心疼那些憂國憂民的士子廉吏,但他認為,面對一個病入膏肓的王朝,興替乃尋常事,不必惶惶不可終日。

身在江湖之遠,徐稺卻一日不會忘懷友情。他比郭泰年長近三十歲,可是得知對方的母親去世,徐稺又不辭千裡前往憑吊,“置生刍一束于廬前而去”。衆人覺得怪異,不解其意。

郭泰感慨說:“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詩》不雲乎,‘生刍一束,其人如玉’。吾無德以堪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徐稺似乎從未在意名利場上的熙熙攘攘,他隻是用良心在經營日子,一切是那般的雲淡風輕。

相比而言,郭泰做不到如此超然,在陳蕃等名臣君子慘死于宦官之手後,他悲憤交加,一病不起,彌留之際預言:漢朝的天下不會太久了。

郭泰晚于徐稺一年去世,時年四十二歲。徐、郭的交往衍生出不少文字佳話。比如,有一副對聯極為出名:“有客來臨徐孺子,無才深愧郭林宗。”明末清初的顧炎武在《久留燕子矶院中有感而作》中寫道:“野宿從晨釣,山居傍夕烽。相逢徐孺子,多謝郭林宗。”

徐稺:蟄居鄉野的大儒

孺子亭公園。

太守設榻 絕世知音

據《徐氏大成家譜》記載,徐稺生于南塘沙村。南塘是南昌最早的地名之一,大略在南浦一帶。徐稺的故裡,學術界普遍認為在今孺子亭公園周邊。附近的高橋巷,便與徐稺有關。

東漢建和元年(147年),以“大丈夫當掃除天下”為抱負的東漢名臣陳蕃被排擠出京師洛陽,出任豫章太守。

《世說新語》第一篇記錄了這位名臣抵達豫章的情景:“至,便問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主簿曰:‘群情欲府君先入廨。’陳曰:‘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吾之禮賢,有何不可!’”

作為一介布衣的徐稺,為何有如此聲望,令陳蕃訪賢的心情如此迫不及待呢?

範晔在《後漢書》中記載道:“(徐稺)家貧,常自耕稼,非其力不食。恭儉義讓,所居服其德。”當時的豫章并不發達,處于文明開蒙階段,而徐稺強聞博記,通曉經學、天文、曆法、哲學、算數等,且年輕時徐稺曾經前往洛陽入學太學,先後從師于樊英、黃瓊等大儒。

曆史記載,徐稺“四察孝廉、五辟宰府、三舉茂才”,甚至“家拜太原太守”,均堅守清貧,終老鄉野泉林。唯獨對于陳蕃,徐稺似乎格外網開一面,竟然往來頻繁,頗有知音難求的感覺。

陳蕃為此在府中專設一榻,待徐稺來時打開,而徐稺一離開即收起。不過,對于陳蕃請求他出任功曹一職,徐稺并沒有答應,他樂于過閑雲野鶴的日子。

在交往的過程中,陳蕃與徐稺具體談論了什麼内容,已經不得而知。有一點他們恐怕無法繞開,那便是時局。

東漢是中國曆史上宦官禍亂最為猖獗的時期之一,那些宦官在皇帝與外戚的政治鬥争中求得特殊的生存空間,進而把持朝政,挾天子以令諸侯,廟堂被糟蹋得烏煙瘴氣。

與陳蕃的慷慨激情不同,徐稺十分冷靜,他看清了東漢王朝痼疾難醫,積重難返,是以淡泊從容。陳蕃多次贈糧于徐稺,徐稺推脫不得,卻不肯無功受祿,便轉身送給了窮苦百姓。

值得一提的是,陳蕃任職豫章期間,從不在府中見賓客,唯獨對徐稺例外。斜陽映照的西湖之畔,經常出現如此情景,太守陳蕃依依不舍地送别布衣徐稺,垂柳婆娑,情意綿綿。

明萬曆十三年,人們在撫河通往西湖的河道上建起一座石構式的躍龍橋,俗稱“高士橋”,以示對徐稺的尊敬,久之,簡稱為“高橋”。

陳蕃念念不忘徐稺,即使北歸京師之後,依舊不忘故交。

漢桓帝延熹二年(159年),已是尚書令的陳蕃上疏推薦徐稺。漢桓帝當即派人備上厚禮,用安車玄纁前往召請,徐稺依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失望之下,漢桓帝詢問陳蕃,徐稺與名士袁闳、韋著相比,哪一個更優秀。

陳蕃答道:“闳生出公族,聞道漸訓。著長于三輔禮義之俗,所謂不扶自直,不镂自雕。至于稺者,自江南卑薄之域,而角立傑出,宜當為先。”

徐稺、陳蕃于建甯元年(168年)同一年去世,隻不過,徐稺卒于鄉野,陳蕃慘死于閹黨。這一對曾經的知音,為東漢的落幕唱起了挽歌。

徐稺:蟄居鄉野的大儒

孺子亭夜景。

終老故園 德澤四野

清代魏源在《途中》一詩中道:“當年徐孺子,天意使風塵。”

有的人,追求廟堂之高;有的人,樂于江湖之遠。作為後者,徐稺成為千古傳頌的“人傑地靈之典範”,并非其初心。他隻想做一個有德行的人。

也許,有人會以有色眼鏡看待,認為徐稺的隐于野是沽名釣譽之舉。殊不知,出生于儒士世家的徐稺在二十歲那年便被恩師唐檀推薦到京師洛陽的太學深造,可以說,一隻腳已經踏入了仕途。

然而,徐稺看透漢王朝的亂象,不願意卷入政治漩渦,更不願意與外戚、宦官沆瀣一氣,他選擇了退隐,回到豫章故園,講學授徒,教化鄉裡,恭廉表率,獨善其身。

自然,一介布衣,耕讀隴上,一切天高雲淡,稱不上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傳奇,也很難有多少纏綿悱恻的故事,甚至,徐稺沒有留下更多的詩文著作。

他一生隻按照自己的本真選擇活法,寒窗苦讀,清修道德,提升自我。他享受着草木的芬芳、純粹的天籁、分明的四季、清明的山川。他友愛鄉鄰、行為敦厚、有情有義、清雅高尚。

誠如唐代洪州刺史張九齡在《後漢征君徐君碣銘》中稱:“先生經修于世,純儉以存戒,博愛以體仁,應物以會通,全己以歸正,漢廷是以宗其德,天下是以服其行……”

曾鞏在《徐孺子祠堂記》中稱:“漢至今且千歲,富貴堙滅者不可稱數。孺子不出闾巷,獨稱思至今。”

徐稺:蟄居鄉野的大儒

孺子書房。

對于徐稺如何言傳身教,惠澤鄉民,正史上沒有更多的記載。但在《後漢書》中有這樣一段記載:“(徐稺)子胤字季登,笃行孝悌,亦隐居不仕。太守華歆禮請相見,固病不詣。漢末寇賊從橫,皆敬胤禮行,轉相約敕,不犯其闾。”

徐稺、徐胤父子的品行和威望,由此可窺一斑。豫章百姓視之為“保護神”,紛紛在門上懸挂起“孺子故地”“徐氏故裡”之類的牌匾,以企盼脫離禍亂,求得平安。

終身學習,是為了渡自己的肉身。徐稺以一生作為回答。

《後漢書·周黃徐姜申屠列傳》載:“靈帝初,欲蒲輪聘稺,會卒,時年七十二。”這是一代隐士徐稺在公衆視野裡最後的亮相。徐稺終究守住了初心,将自己完整地交給了故園熱土。

歲月更疊,人間依然是進行時。到徐孺子祠堂祭祀,成為後世官員、士子、文人墨客到了南昌必做的功課。

北宋詩人黃庭堅在拜谒徐孺子祠堂後寫道:“喬木幽人三畝宅,生刍一束向誰論。藤蘿得意幹雲日,箫鼓何心進酒樽。白屋可能無孺子,黃堂不是欠陳蕃。古人冷淡今人笑,湖水年年到舊痕。”

有意思的是,黃庭堅乃黃香之後裔,黃氏一脈輾轉紅塵,竟然有朝一日遷徙至分甯,與徐孺子故裡同屬洪州。

明代萬曆年間,江西提學副使朱廷益決定模仿山東曲阜“祭孔”制度,在贛鄱大地開啟公祀徐稺的“祭徐”活動序幕,這種活動延續到了清初。

時光收割着世間萬物。對于如今的南昌城,徐稺這個名字或許漸漸陌生,但彌久不散的書香裡,先生的德馨依然是人間不息的脈搏。誠如宋代詩人劉克莊所寫:“黨锢人俱燼,先生骨尚香。”

作者:彭文斌

來源:“當代江西”微信公衆号

徐稺:蟄居鄉野的大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