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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際網路大廠彩禮調查:有崩潰,也有互相謙讓

作者:中國交通廣播

在過去的二十年裡,中國網際網路從業者群體始終在擴張。在大部分人眼中,他們有着相似的畫像:集中在北上廣和杭州,大學、研究所學生學曆為主,收入高于平均線,加班成為常态,架構相對扁平,高齡淘汰……等等;

在個人生活方面,嚴重的内卷,也讓他們需要更合理地利用每一個假期,完成諸如探親、結婚等安排。

在2024年春節前夕,《新浪蜂鳥》聯系了100位遍布在北京後廠村、望京、五道口、知春路,以及杭州的大廠從業者,試圖了解他們關于彩禮的态度和故事。

在交流中,他們有迷惘、悲傷,也有美好的回憶和體會。

因為篇幅限制,我們挑選了其中5個故事,配合100個樣本統計,以第一人稱的方式進行講述,試圖在記錄的同時,為長假裡更多的親家與新人提供參考。

文中講述者均為化名文中資料來自100名網際網路大廠員工調查時間:2024年1月22日——1月28日

網際網路大廠彩禮調查:有崩潰,也有互相謙讓

100位網際網路大廠樣本分布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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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李 營運 2023年商議結婚

内蒙古&内蒙古 彩禮16萬

我和我對象都是内蒙人,我在北京的一家網際網路大廠工作,他在老家體制内,多年異地也兜兜轉轉走過了5個年頭,沒想到因為彩禮走到了分手這步。

内蒙的彩禮平均水準是16萬,中檔的18萬,條件好一點的人家給20萬,我們家多的也不要,就說按平均水準來就行,結果對方态度堅決地隻給6萬,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2023年末的時候我30歲了,應該要結婚了,這幾年和男朋友雖然會因消費觀争吵:比如有一次他怪我吃了頓70塊的早餐,但信任和習慣讓我決定往前走一步看看。

在旁人眼裡,我們是“條件懸殊”的一對:我父母是正教授,我曾去英國留學拿到了碩士學位,而我男友是普通工薪家庭,他是二本的學曆。

在我父母的觀念裡,門當戶對是無法繞過的坎。這幾年,我父母一直勸我跟他分手,我卻難以分掉。

而在他父母的眼裡,我是一個隻會花他兒子錢的女人,按她媽媽曾在我的抖音賬号下面留的言來說就是:“我覺得你既然不跟我兒子結婚,為什麼還要這麼拖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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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1日,在我不斷地說服我父母之後,在内蒙標頭的一家餐廳的包廂裡,雙方6個人終于坐到了一起。

這也是男友和父母第一次見到我爸。因為我爸的态度一直很鮮明:這5年裡,男朋友和他爸媽一直想和我爸見面,但他永遠拒絕。

沒想到的是一直态度堅決的爸爸那天竟然主導了這次談話,首先提到了房子的問題,兩個孩子要結婚,得有一套婚房。

男朋友的母親說他們老家有一套他們自己住過的房子可以當婚房,但我爸媽提出希望把這套房賣掉去北京買房,因為我肯定是要在北京工作的。

我記得全程他父母輪番隻說了這幾句話:北京買房太難了,我們實在沒有這個能力,我們沒有這個能力。基本上整晚都是我爸在說,他父母唯一開口說話的幾次都是在“哭窮“。

三個小時之後,我爸突然起身說:“行行我們都知道了,回去再商量。” 我知道我爸憋了一肚子火,但表面上還是客客氣氣。

在這之後整個國慶假期7天我都是在彩禮的談判中度過的。我爸又回到了沉默寡言的狀态,隻有我媽說房子争取不到的話要不就談談彩禮和三金。

于是我和男友說你就按内蒙彩禮的平均水準16萬,回去問一下你父母,多的咱也不要,咱們就按平均水準來就行。

第二天他回來和我說彩禮隻能給6萬。就因為給他弟弟媳婦的彩禮是5萬,他爸媽得一碗水端平,看我條件好點是以給我加1萬。當時我跟我爸說,我爸差點給氣吐血。

我爸說:“他們家這就是空手套白狼,我姑娘這麼優秀,他要是能娶你,他們家上輩子祖墳冒青煙燒高香了,居然隻給6萬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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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三金,這對我們家而言是對婚姻長長久久的祝福, 男友父母對三金的預算隻有5000元,以現在市場的金價,這個價格一金都買不了。

不過轉念一想他們家可能是對現在的市場金價可能沒有概念。我就帶着他媽媽去逛了一家周大福,逛的時候我那會看到幾個金镯子,然後店員也在給我試,有實心的還有空心的,我想我肯定是想要實心的,但價格大概是2萬多。他媽媽就說這個價格太貴了。

然後又看了金項鍊,有兩條的款式我都很喜歡難以取舍,但他媽媽就指着價格貴的一條說一點都不好看。

後來逛完了金店了,他們把三金的預算漲到了2萬,但彩禮一分不談。

我受夠了這樣的讨價還價,更讓我崩潰的是我男友的态度。我一直以為他是愛我的,和我站在同一戰線,但他的态度他說的話感覺變成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他和我說:你是要把我父母逼死嗎?我父母年齡都那麼大了,你還讓他們出這麼多錢,你知不知道我弟弟和他老婆,現在他們那個房子每個月還貸款都是爸媽出的,他們已經很煩了。

我就會想到以後當我和他父母,在某件事情可能産生了争議,涉及到我們小家庭利益時的場景。

我覺得如果首先他向着我覺得是很好,第二個他向着對的事情,我覺得也很好,但如果無論對錯,他都向着他父母,我覺得這件事情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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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一起的這5年,隻要不談到錢的問題,似乎一切都很合拍。當時我在英國上學的時候我們每天都會打4,5個小時的視訊電話,好像除了上課就是泡在和他的電話粥裡。

來北京工作了以後他每兩周就會從内蒙來找我。他在我眼裡一直是帥氣,溫暖,很會照顧人的人。

這次也算是通過

彩禮看到了一些别的東西。

我們分手之後我還會看到他媽媽在我抖音的最新留言:“說白了那次沒聊成,你們家就是看不起我們家窮,但窮不可能窮一輩子的。”我沒有理會。

現在想到理想的另一半,我腦子裡冒出來的第一條是有付出精神的,希望他能願意為了我做出一些犧牲,希望他的家庭是比較開明的,不是那種有很多條條框框的。

我們分手後,我爸媽已經給我介紹了3個相親對象,雖然我還無法進入一段新的感情,但我好像不再排斥“門當戶對“了,下次我準備交往半年就談談彩禮。

浩克 程式員 30歲 2021年結婚

吉林&吉林 彩禮10萬元

我今年30歲,已經在大廠工作了8年。我老婆今年29歲,已經在北京求學了8年。

關于彩禮,我們其實并沒有特意去讨論,兩家對于彩禮的觀念不太一樣。她家當初不想要,但我家堅持要給,最後以我媽拍闆給10萬收尾。

我和我老婆都來自吉林延邊,盡管出生于同一片土地,但從成長軌迹來看,作為兩個獨生子女,我們倆有着截然不同的兩種童年。

我的父母都是農村出身,父親做木材加工,母親沒有工作,幾十年來一直在家照顧我。作為農村家庭出來的孩子,我從小就了解到家裡經濟條件不算太好,但父母還是傾其所有為我付出。

直到大學畢業前,我家都沒有買房,始終是在我學校旁租房住。每升到一所新學校,父母就會搬到附近,全心全意照顧我。

盡管父母如此這般重視我的教育,但他們卻并不像其他望子成龍的父母一樣對我的學習有嚴格要求。

從小我母親便教導我,一定要做個好人,做個正直的人,而父親則告訴我,人一定要講義氣。對他們來說,其他事都沒有做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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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2024年彩禮情況統計

相比我父母,我嶽父嶽母在對孩子的教育問題上則要嚴厲許多。讀高中時,我老婆擅長文科,但嶽父卻選擇讓她讀理科,因為嶽父覺得培養理科思維很重要。可面對實在學不懂的實體化學,我老婆毫無意外地聯考失利了。

嶽父當時特别失望,而這種情緒也深深印在了我老婆心裡,成為她的心病。

嶽父當年是浙大的,可畢業後沒有跟很多同班同學一樣選擇考研,而是去考了公務員,後半生就留在了海關。

我不确認嶽父這些年有沒有後悔過,我覺得是有的,是以格外重視我老婆的學習,并無比希望她将來能讀個研究所學生。

自然,大學畢業後我老婆選擇了考研,不過最後因為1分的差距,她被調劑到了另一所學校。但相比她本人的不滿,我記得那一刻,嶽父特别開心。

在北京一個工作、一個學習4年後,我們順利迎來了我們的六周年。2020年到2021年的跨年夜,我向她求了婚。五一過後的第26天,我們便領了證。

但說實話,即便正式拿到了紅本,我也沒有太多興奮的感覺。因為在這之前,我們就已經老夫老妻般相處了多年,結婚證隻是個合法證明。是以我也理所當然地沒有特别想過彩禮的問題,直到我母親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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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2024年彩禮情況統計

我記得那是很平常的一天。我吃過晚飯,給母親打視訊提結婚的事。雖然這件事我們家早已預設,但我母親聽到還是特别開心,随即便鄭重地問我,對方需要多少彩禮,并要我一定重視,不能怠慢了人家。

在我的想法中,女方家庭嫁了個閨女到别人家,需要一點彩禮很正常。但從戀愛到結婚,我老婆從始自終都沒跟我提過彩禮的問題。

在母親的授意下,當我詢問我老婆彩禮大概需要多少時,她才說她爸媽沒說要彩禮,她也并不想要。

出乎我意料的是,母親的态度十分堅決。她說不行,一定要給。

嶽父母不要彩禮,或許是考慮到我的家境。相處多年,他們家早已了解到,我們并不是什麼特别好的家庭。

在我有限的記憶中,我感到母親也一直非常自卑。可能因為我家家庭條件,也可能因為她一直在家沒有工作,又或許是覺得自己沒有讀過多少書。

記得小時候有一次跟母親吵架離家出走,父親騎着機車追了出來,把我拎上車,帶我去散心。

在一片轟隆隆的發動機聲音中,我坐在父親懷裡,聽着他對我訴說母親的不易,最後他告訴我,要多體諒母親。

一路上,父親的眼睛看向前方,充滿深意。直到長大後我才後知後覺地明白,母親愛的背後,有着深深的惶恐和不安。

敲定彩禮那天,也并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東北那邊其實很少有特别高昂的彩禮,周圍人一般是給個吉利數字,比如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

但為了給親家一個體面的婚事,也為了顧全自己在親戚朋友中的面子,母親在家裡想了又想,最後在視訊裡告訴我,湊個整,給十萬,算是我們家給兒媳的心意。

領證當天,母親打視訊給我,提醒稱該給彩禮了。因為疫情,兩家父母始終沒能見上一面,雖然身在遠方,但母親對給彩禮這件事十分上心。于是當晚,我便從一個卡打到另一個卡,給我老婆轉了錢,備注彩禮10萬。

收到彩禮後,我老婆便跟她家裡打了視訊告知此事,嶽父嶽母也欣然接受了。

當我将此事回報給母親後,她則笑得一臉開心。至此,這件婚事在她心裡就算有了着落。

從畢業到現在,我已經在大廠工作了8個年頭,這也為我的家庭減輕了不少負擔。

這些年間,我時不時打錢給我母親,後來也幫我家買了房。到如今結婚,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發展。

如果将來有孩子,我或許也會像我父母一樣傾其所有付出。但我始終認為,感情好的話,彩禮不是很重要。不過如果是個兒子,還得看對方家長要多少(彩禮)。經濟條件允許的話,能給多少支援就會給多少支援。

胖虎胖 制片人 2014年結婚

北京&湖北 彩禮20萬

我今年40歲,今年既是我在網際網路工作的第10年,也是我結婚的十周年。

商定彩禮的那天,是在2013年的冬天,就在北京,我父母的家裡。我是北京人,父親在北京出生,母親1歲時,因為生病随家人來北京求醫,随後就留了下來。

嶽父母是湖北人,在一座3線城市生活。城市很小,被長江貫穿,現在還能看到鐵皮貨輪穿梭在江上。

江水呈淡黃色,水流略微有些湍急,我的嶽父直到70歲前,還經常用一根細繩,一端纏在腰間,一端連接配接着一條充滿氣的自行車内胎,在江兩岸之間遊上1-2個來回。

1998年,洪水順流而下,嶽父曾帶領學校師生一起在大壩上搶險。他告訴我,管湧就是江水不斷從一個又一個碗口大的窟窿裡湧出。

嶽父退休前是當地一所藝術高中的校長。再之前是一所重點高中的實體老師。大概40歲時他調任至一所普通中學任校長。

在職期間,他主張通過開展藝考教育,提升聯考升學率,改變了這所學校的命運,也讓很多不太适應應試教育的孩子,有了成材的機會。

時至今日,和他并肩走在小城的街道上,還不時會有人主動走過來,點頭叫一聲:“X校長好!”。印象裡,每次我們繼續前行,他心情都會格外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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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萬元及以上彩禮情況統計

但在北京,他和嶽母都有些拘謹。至少在2013年那個冬天的晚上,他顯得有些局促。雖然在此之前,他們雙方已見過多次。

在我家客廳的沙發上,他和嶽母并肩而坐,膝蓋緊閉。對面是未來的親家,左邊是自己的閨女和未來的女婿。

因為湖北非供暖區,彼時他們還沒有進屋脫衣的習慣,印象裡嶽父的雙手經常會放在膝蓋上。

隻有我顯得不太嚴肅,癱靠在沙發上。因為我的腰不好,常年每天超過10小時的工作,導緻脊柱有了一塊增生,雙腿會時不時像過電一樣發麻。

比較放松的另一個原因是,我已提前知道,父母決定拿出20萬做彩禮。

那年我30歲,雖然工作了8年,但由于沒進過大廠,既沒有攢什麼錢,也對收入沒什麼概念。甚至沒有想過,如果嶽父母覺得彩禮不夠該怎麼辦?

也許我在潛意識裡認為,嶽父母不會對某個數字有強烈的堅持。

我第一次見到嶽父母,是在2011年前後。當時我和老婆剛剛确認戀愛關系,恰逢嶽父、嶽母、嶽母的妹妹三個人來北京遊玩。

我自告奮勇,負責開車接送。前提是不公開我和老婆的關系,以朋友相稱。

因為我有些社交障礙,一緊張就會有嚴重的口吃,另外也怕未來不确定,感覺見了父母,萬一不能走到最後,心裡總會有愧疚感。

記得那天将一家人送到目的地後,我老婆小聲告訴我,她母親和小姨媽一直在打量我和竊竊私語。

我倒沒有注意,但記得下車後,嶽父盯着前方眺望了有一會兒,沒有看我,也沒有看其他人,像是在認真打量這座女兒生活、工作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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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嶽父母的關系,并不十分和諧。因為那段特殊歲月,嶽父在高中階段,國家取消了聯考,他在一家工廠做了8年的鉗工,也是此期間,經人介紹認識了我的嶽母。

嶽母因為家境不好(家中一共有8個兄妹),很早就在工廠工作,雖然沒有上高中,但年輕時很漂亮,即便如今老了,商場裡的售貨員還會說她長得像歸亞蕾。

但1977年,就在兩人準備談婚論嫁期間,國家恢複了聯考,嶽父憑借老三屆的基礎,考上了一所師範院校,于是一個是天之驕子,另一個還是勞工。

嶽父說如果準備充分,他應該會考得更好一些。他對自己的智力很有信心,他曾告訴我,在做鉗工時期,他拿過市圍棋比賽的冠軍。

嶽父畢業後順理成章的成為了老師,嶽母則在印刷廠直到退休。

我記得嶽母給我講過一個炮竹廠爆炸的故事,在某年春節前夕,嶽母工廠附近的一家爆竹廠發生了爆炸,很多勞工的肢體被崩到了附近的樹枝上。

工友和路人都圍在樹下看,仰着腦袋,嘗試辨認出哪個部分是來自自己熟識的人。

相比于嶽父,嶽母的故事通常會更粗犷,更接地氣。如果初次見面,通常都會認為她是一個心直口快的人。

每每來到我們自己的家,她總是脫下衣服就開始打掃衛生,一弄就是幾個小時,無論我們是否提前叫阿姨收拾過。

但我感覺,她的粗線條或許隻是一種掩飾。

一起看電影或連續劇時,她比所有人顯得都要認真。

因為嶽父一句不給她面子的話,她會偷偷在洗手間落淚。嶽父有時會無意帶出,嶽母是勞工,結交的朋友素質不高的過往。

每當類似的時刻出現,我會以抽煙為借口,走開10分鐘左右,然後再坐在她身邊,假裝不在意的問一句:“媽,上次在哪個商場,人家說您像歸亞蕾來的?”有時也會用劉雪華和潘紅。

大多數時候,嶽母聽到,都會笑一笑。有時會再痛苦一會兒,有時會假裝開心做給我看,重複一遍自己年輕、以及變老後依然别同齡人顯得年輕的故事。

我很确定嶽母曾被我的話安慰過,讓她覺得這個家裡還有一個男人在乎着她的感受。

我也知道即便偶爾她對嶽父表現出強勢的一面,也隻是她對過往的一種反擊。在我眼中,她敏感又心地善良。

也許在2013年的那個冬天,我已經有了這樣的判斷。是以當我母親說出,想拿出20萬彩禮,并詢問是否可以時,我沒有記住太多畫面。

印象裡這個話題沒有任何反複,就像是被詢問,是否需要續一杯茶一樣。

不過記憶裡,我倒還殘存着一個細節。在那個晚上,嶽母和我媽嘀嘀咕咕的聊了很久,我記住了其中的一句話。嶽母用湖北國語告訴我媽:“他們(我和我老婆)是有共同語言的,每天淩晨了他們還在讨論。”

我媽沒有記住這句話,因為很多年後我曾問過她。

我猜我媽當時還沉浸在“保持端莊”的禮數中。她應該并不知道,坐在對面的另一個母親,在女兒和女婿身上,看到了自己曾渴望過的東西。也許比彩禮更重要。

40歲了說教會感到害臊,但在我的故事裡,有些互相的了解,能超越一些世俗定下的數字。

小金 營運 2023年結婚

内蒙古&湖北 彩禮10萬元

我今年28歲,内蒙人,在網際網路大廠待了快了2年;我老公今年32歲,來自湖北,在一家國企上班。

我們2023年6月領證,年底辦的婚禮。彩禮原本說好給13.14萬,但最終隻給了10萬。當時我沒想那麼多,平靜地接受了。

可如果我知道後面的事情是那樣,我肯定不會妥協。

我老公家庭比較特殊,他原本是單親,媽媽在2012年的時候因病去世。後來他爸經人介紹再婚,他們家就變成了重組家庭。

可能因為這種尴尬的關系,我老公基本很少跟他爸爸溝通,一年到頭也打不了幾次電話,父子倆十分生疏。

在我有限的幾次接觸中,我感到我老公的家庭關系非常淡薄。他爸是個不愛表達的人,他還有個姐姐在上海,也跟家裡不怎麼聯系,姐弟關系并不親密。

我不知道他們家這種冷漠的氛圍是怎麼來的,或許跟她媽媽的去世有關。聽我老公說,自從她媽媽走後,他爸整個人就跟感情封閉了一樣。而從那以後,父子倆的溝通也就更少了。

對他來說,家就像一個冷冰冰的冰窖。

不過相比面對家人時的沉默寡言,我老公跟我在一起時則要開朗許多。

我跟他大學都是在武漢讀的,但不同校。2017年因為參加了同一個沙龍活動相遇,2018年就在一起了。2019年我來北京讀研,畢業後順利進入一家網際網路大廠工作至今,他則一直留在武漢讀博。

第一次讨論彩禮是在2020年左右,我先提出的。其實我父母沒有特别要求,但是我覺得結婚的話,彩禮就應該得有。我知道我父母大機率不會要,這個錢最後肯定給我們小家了,是以我就提出了13.14萬。

一開始聊彩禮的時候不算太波折,盡管他爸最後把彩禮砍了幾萬。

當時他爸覺得,哪有這種帶小數點的彩禮,說隻能給個整數:10萬。那會兒我一直覺得他爸爸很不容易,想着以後一定要好好孝敬他爸,彩禮多與少都無所謂,是以10萬我也答應了。

他爸爸有一個存折,裡面是專門為我老公結婚攢的錢,據說有60萬到70萬。當初他爸說,我們彩禮、買房的錢都從這裡出,該給的時候就會給我們。我聽了挺開心的,根本沒想到事情後面會變成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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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萬元彩禮情況統計

2021年到2022年的跨年夜,我老公來北京向我求婚,我們約定好等他一畢業就領證,于是便開始準備起結婚買房的事。隻是沒想到真正到了“該給的時候”,他爸卻反悔了。

2022年,他爸經村裡人介紹,找了個當地人再婚。這件事還不是他爸跟我們說的,而是跟他爸結婚的那個阿姨,在我老公回家商量婚事的時候,主動告訴我老公的,我老公當時就懵了。

後面就是我們吵架的導火索,原本他爸準備給我們買房用的60萬到70萬,“不翼而飛”了。

一開始我老公給我傳達的意思就是他爸可以支援60、70萬,結果就在得知他爸再婚的消息後,他爸突然說給不了這麼多,并把存折給我老公看,發現裡面一共就30多萬。買房的錢少了一大半,這巨大的差距讓我無法接受。

當時我便表示不同意,并提出彩禮要再加10萬到20萬,起碼要多加10萬。但他爸的意思是,就這些了。而且這30多萬還包括10萬的彩禮、三金和後續辦婚禮的費用,還不能現在給,得後續買房的時候再給我們。

了解到這些情況後,我特别生氣。關于彩禮,我自認要得并不多,而且他爸說少三萬就少三萬,我也毫無怨言。結果現在事到臨頭告訴我,買房的錢也給不了那麼多了,這讓我很憤怒。

我不知道自己的情緒是否正确,我爸媽聽後也不太開心,覺得事情不應該是這樣。因為我本身就已經在和他們兒子在談婚論嫁,結果他爸跟阿姨先領證了,我們倆是被通知,從他阿姨嘴裡得到消息,後續買房的錢還莫名其妙少了一半。

他爸本來說過,已經跟新任提前說好,承諾過的都會給,但是現在什麼都沒了。以後他爸也不會提供任何幫助,因為他爸也有了自己的小家。

因為這事,我跟我老公大吵了一架,并跟他提了分手。

在我印象中,我老公家一直都很“人情淡薄”。我曾了解到,他爸爸的兄弟在很小的時候就因為各種原因不在人世了,是以奶奶家這邊基本沒什麼親戚。後來她媽媽去世後,連唯一有聯系的舅舅也不再來往。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造成他爸爸冷漠的原因,但我知道的是,他爸并不懂得如何愛孩子。而當我來到他的家庭,這種“漠視”也終于刺向了我,令我不得不選擇逃開。

但多年對我老公的了解,有時也讓我忍不住替他難過。

相比起他家,我家就是那種人丁興旺的大家庭,兄弟姐妹齊心協力,逢年過節都十分熱鬧。這種溫暖的氛圍讓老公曾不止一次說過,很喜歡我家的“人情味”。

我們在一起多年,一直是他承包家裡的活兒,包括做飯。他一直說他做飯沒有他媽媽做得好吃,可惜我并沒有嘗過。有時候一邊吃飯,他會一邊感歎,不是記憶中的味道。

偶爾他也會把飯菜的照片發到家族群裡,但每次隻要發到他們家那個群時,消息就跟石沉大海了一樣,沒有回應,而發到我家的家族群時,我爸媽都會特别熱情地誇贊他,并和他一起閑聊家常。是以他很喜歡我家。

那次吵架提分手後,他特意從武漢飛過來道歉。我開門的時候,還發現他手上還提着幾袋子菜,準備做飯給我吃,那一刻我的心情非常複雜。

其實我也能明白他夾在中間的為難。我感受得到他的孤獨,也了解他們家以前其實生活挺拮據的。因為他媽媽生病,之前欠了很多錢。對于這次彩禮的事,他也一直在道歉,說可能自己沒有跟他爸溝通好,誤解了他爸的意思,也高估了他爸的能力。

沒辦法,我再次妥協了。最終在訂婚時,他們家給了我父母10萬塊彩禮。婚禮前,我父母又交還給我,最終我們都拿去添在了買房的首付裡。

盡管每次想起彩禮這個事,我還是會感到委屈生氣。但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計較了。他的家庭不是他所能選擇的,但我們未來的生活卻是我們自己能掌握的。

現階段,我們的目标就是攢錢,等未來幾年房價穩定後買個自己的小房子。每天上班、下班,一起買菜做飯,日子就這麼平平淡淡的過下去。

如果将來有孩子的話,我一定會給他準備彩禮,并且竭盡我全力去幫助。

劉剛 互動設計師 2020年結婚 遼甯&湖南 彩禮10萬

我今年40歲,在同一家大廠工作了15年,一直從事設計工作,一開始是做設計,後來帶了一個小團隊。

我和老婆相戀于2010年,結束了9年的愛情長跑後,婚禮選在了我的老家遼甯朝陽,女方的答謝宴則是在她的老家湖南邵陽的一個縣城裡。

2020年3月,我和妻子回家,已經忘記自己是第幾次回到這座湖南的小縣城了。妻子是邵陽市綏甯縣人,距綏甯縣100多公裡的洞口縣便是“微信之父”張小龍的出生地。

每次去綏甯,都要先坐飛機到武岡市,從武岡機場出來,再坐一兩個小時的汽車,穿越崎岖盤旋的公路,才能到綏甯縣。湖南人好面,我印象很深,第一次去湖南,老婆的哥哥特意向舅舅借了輛奔馳來接我們,具體什麼型号忘記了,但十分豪華氣派。

嶽父母對待彩禮的态度是一定要有,但并不在意金額多少,彩禮更像是他們給自己、給家族裡的長輩的一個交代,也像這場儀式中最關鍵的道具。

妻子的家在縣城最繁華的街道上,房子是嶽母早年間開飯店賺錢蓋的。她家是整個綏甯縣的第一棟樓,嶽母每次和我聊天,都會聊她人生高光的那幾年。

嶽母是一個非常幹練、高光無數的事業女強人。年輕時就在縣城中開了第一家飯館,自己炒菜自己當老闆,賺來的錢蓋了縣城中的第一座四層小樓,之後又蓋了一套。

妻子成為同學們最羨慕的角色,家有飯店、吃喝不愁,買吃的都是一車一車地買。去年嶽母來北京幫我們照顧孩子,全年隻有陽了的兩天沒有休息,剩下的時間都在帶孩子、做家務,一刻也停不下來。

相反嶽父在開飯館的過程中隐身,沒有出現。這也是現在嶽母一直埋怨發牢騷的原因,因為這些都是她一個人撐起來,最極限的時候,她一人能撐起20桌酒席的菜品,全靠她一人炒。

嶽父是一個充滿江湖氣的人,社交能力滿分。年輕時沒有一個相對穩定的工作,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現在的庭外調解員。哪裡發生交通事故後,他負責畫事故分析圖,當時那個年代沒有相機,全靠嶽父的筆,不知道他從哪裡學的技術,交警和事故雙方還都隻認嶽父的判斷,後來随着監控的普及和全國聯網,嶽父才放棄這一愛好。

有一次我和嶽父一起出門辦事,到了目的地後,他才發現自己穿的皮鞋完全不一樣,一隻棕色,一隻黑色。和親宴上,嶽父也沒有特意打扮,沒抹發蠟、沒刮胡子,依舊穿着平常的舊衣服,和親戚們插科打诨。

網際網路大廠彩禮調查:有崩潰,也有互相謙讓

10萬元彩禮情況統計

但正是如此不在意規矩的地方,對婚禮和女兒出嫁卻十分重視。在嶽父母眼裡,女兒出嫁是件大事,彩禮則更像是男方對于女方的一種價值認同,結婚要風風光光的。

我沒有直接和嶽父母商定彩禮的數額,是通過妻子來傳達。她向我列了幾個數字,六萬六、八萬八、十萬、十八萬八、二十八萬八,我取了個中位數。

過了一兩天,妻子向母親表示彩禮的數額,嶽母的回報我有些模糊,但在我印象裡至少不是不滿意。

給彩禮當天是答謝宴前一兩天的和親環節,全天陰天,我和妻子的核心親戚們先吃了一頓飯,喝酒的男人們在主桌,不喝酒的女人們在兩側的小桌子。

和親前夜,嶽母告訴我要用她準備好的紅布把錢包起來。總共十萬,分成兩摞,一摞五萬,一萬一捆,總共十捆,被紅布包裹成四方塊,像一塊大磚頭。

第一杯酒下肚之後,我看時機合适,雙手便捧着四四方方的十萬塊交到了嶽父母的手裡……

但令我沒想到的是,當天晚上這筆錢又回到了我手裡。

和親宴當晚,我和妻子正準備睡下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打開門一看,是嶽母,手裡抱着紅布裹着的錢,當時我以為是不是給少了?直到嶽母開口表示:“這個錢你拿回去吧,我們也沒給你嫁妝,你們剛買完房也不容易,快把這個錢存起來吧。”

意外之餘有些感動,之前是不知道會歸還的,即使歸還也感覺不會是原數,多少會留些補貼老兩口家用。

當時我作為東北人,也很好面,還推辭一番,最後在嶽母的執意要求下,由妻子收下了。

第二天我就和妻子去臨街500米的農業銀行,把錢存了下來。事後我才知道,妻子老家還有個習俗,男方去提親還要給親戚們撒紅包,當時我完全不知道,這些錢都是嶽母幫我墊付的,每個紅包300-500元不等,總額也要超過1萬了。

嶽母的高光時刻始終伴随着遺憾和不甘心,她總會和我說,當初怎麼沒走出這個小縣城,也應該去北京上海,家裡的房子應該再蓋得高些。

如今,嶽母也慢慢釋懷,将那些期望的生活放在女兒身上,她能在大城市結婚生子買房,站穩腳跟,也算是一種彌補吧。

我總會覺得自己給妻子的愛不夠多,我們是先辦的婚禮後領的證,因為我想給她買套房子,上面隻寫妻子一個人的名字,價值三四百萬,我付了95%以上的房款。彩禮不在多,卻是份心意,可見真心,同樣,房子也是。

來源:新浪蜂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