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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龍門客棧》爆火出圈,戲曲能否接住這“潑天的富貴”?茅威濤如是說——

作者:藝綻

今年是浙江小百花越劇團建團40周年,也是浙江小百花越劇院名譽院長、藝術總監茅威濤從藝45年。2023年,她帶領團隊打造了新國風·環境式越劇《新龍門客棧》火爆出圈,也讓新生代越劇演員陳麗君、李雲霄擁有了巨大流量。作為《新龍門客棧》出品人、總制作人、藝術總監,同時也是掀起這場“越劇破圈風暴”的推動者,茅威濤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新龍門客棧》的‘破圈’,是一件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情,我現在思考的是如何将這‘潑天的流量’轉化為越劇乃至傳統戲曲的長期觀衆,讓傳統戲曲在新時代擁有更長久的生命力。”

起用年輕人 契合當代審美和價值觀

據茅威濤透露,《新龍門客棧》從2023年3月28日首演到今年3月22日,一年時間完成場次167場,如今場場爆滿,一票難求;收獲了大麥9.5、貓眼9.7、豆瓣8.2的高分認證;抖音相關話題視訊播放量18億+;微網誌相關話題閱讀量1億+;官方微網誌賬号視訊播放量126萬+;小紅書相關話題浏覽量達9800萬+。購票觀衆中,有80%的閱聽人在此前從未接觸過越劇。“這組資料讓我們看到了傳統戲曲正逐漸走進年輕一代人的生活。”茅威濤充滿信心地表示,“我期待着因為年輕一代對傳統戲曲的親近,而有可能重構當下的中國戲曲。”

《新龍門客棧》爆火出圈,戲曲能否接住這“潑天的富貴”?茅威濤如是說——

“越劇這次高熱出圈絕對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得之于一代一代越劇人不斷探索,不斷更新的創作理念的積累。”茅威濤深知,越劇之是以能夠曆經千年滄桑,依然璀璨奪目,離不開衆多默默奉獻、執着追求的女性藝術家們,她們以自己的生活體驗和藝術才情,塑造了一個又一個鮮活、經典的形象,展現了女性獨有的魅力和多樣性,“如果說女子越劇又迎來了一個輝煌時刻,跟我們社會的發展、女性的覺醒肯定是有關系的。”

具體到《新龍門客棧》,茅威濤認為,這個案例可以借鑒的經驗,就是大膽起用更多有才華有擔當的年輕人去創作去表演。“年輕人或許技藝還不夠成熟,也缺乏足夠的經驗,但她們卻能捕捉到與時代最貼近的語彙,她們懂得當下觀衆想看什麼樣的戲。”

茅威濤介紹,年輕主創們對電影故事進行了原創性改編。“她們的創造性帶來了時代性,她們對藝術創作的虔誠獲得了時代的認可。”《新龍門客棧》中,人物于江湖間的灑脫自由應該是最有感染力的。“我命由我不由天”,尤其是金鑲玉身上的人物弧光,十分契合當代審美,生動耀目。

劇中最火的人物是由越劇女小生扮演的東廠太監賈廷,人稱“玉面修羅”,心思缜密,亦正亦邪,在傳統戲曲中也找不到對應,是個劍走偏鋒的角色,但很容易戳中現代觀衆審美。“女小生塑造的男性,是在雙重審美下的藝術呈現,是假定的、理想化的、浪漫的創造。”被譽為“當代越劇第一女小生”的茅威濤分析道,“編導懂得女小生是越劇最大的魅力與特征,他們用自己的語彙和方法,向今天的觀衆展示了越劇的特質和魅力。”

守正創新 為當代人生活方式創作

《新龍門客棧》劇組雖以年輕主創為核心,但茅威濤和唱腔設計陳國良等藝術家,都在最大程度上輔助年輕人更好創作。對茅威濤而言,探索與嘗試是為了開辟新的路徑,而非否認老路。對于“創新”,茅威濤強調“舊中有新,新中有根”,在理念上盡全力追求适合當今時代的表達,“但我們的表達方式,永遠是從中國戲曲最傳統的四功五法而來,從我們中國傳統的戲曲精神中來。”在她看來,這些根脈元素無處不在,手眼身法、出将入相,“守舊”與一桌二椅,皆是中國傳統戲曲隽永的寫意之美。她認為,所有的經典傳統都是彼時的當下,是需要在劇場裡和觀衆一起完成的,是活生生的。“今天的觀衆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也更喜歡‘守正創新’的作品。而‘正氣’和‘銳氣’便是創新的前提,‘曆史’與‘當代’則是守正的意義。”

《新龍門客棧》爆火出圈,戲曲能否接住這“潑天的富貴”?茅威濤如是說——

茅威濤認為,傳統戲劇發展創新,必須尋找新的樣式,新的賽道。上海“一台好戲”創始人漢坤是一位80後,其創始的“小酒館戲劇”在上海亞洲大廈場場爆滿,一票難求,他曾自信地告訴茅威濤:“我們團隊出票率是百分之百。”茅威濤問他為何會想到以這種方式打造戲劇?漢坤回答:“我們沒有對标任何一種劇場藝術,我們對标的是今天人的生活方式。”這句話讓茅威濤醍醐灌頂、豁然開朗,“回想我們前輩們的藝術不也是立足于當時的生活方式嗎?今天人們對生活空間、演藝空間、消費空間或者說娛樂空間有了新的需求,需要新的滿足。”于是她決定跟“一台好戲”合作,首部環境式越劇《新龍門客棧》誕生了。

“探索劇種的邊界、摸索市場的可能,一定有風險,也很辛苦,需要拿自身的藝術聲譽去做對賭,但總要有人去做。”茅威濤時常形容自己如同“老宅子裡的長女”,從前輩手中繼承了這座“宅子”,同時肩負起了保護和傳承的責任,要讓這座“老宅”煥發新生。“我期待的不僅僅是新觀衆來劇場看一場戲,而是新觀衆通過《新龍門客棧》走近越劇藝術,從好奇到了解,再到喜歡;我期待的是,這部作品能夠為青年演員提供培養屬于她們自己觀衆的平台。我非常高興,這個心願現在正慢慢實作。”

冷靜思考 研究“潑天富貴”背後問題

當很多人為“新龍門現象”成為傳統戲曲一次“潑天的富貴”而歡呼雀躍時,茅威濤卻在冷靜思索,“我們有否儲備了接住這波流量、延續這朵火花的足夠能量呢?”她認為,“我們更應該去研究,這是一部真正意義上在觀衆群體中擁有較高評價的口碑作品,還是僅僅因為演員漂亮,以及坤生的獨特魅力才留住了觀衆?如何才能維系更持久的熱度?探索所謂的營銷,其實是内容被市場接納之後所形成的口碑爆發效益,而非隻是炒作流量而獲得的現象。”

作為一個“悲情理想主義者”,她甚至還産生了一些新的憂慮:“我們不知如何分析《新龍門客棧》案例,暴露出理論學術領域的薄弱;我們不知如何利用《新龍門客棧》的流量,暴露出整體營運理念的滞後;從新觀衆群體的凝視和關注中,暴露出主流創作作品内容的空乏。《新龍門客棧》火了,越劇乃至戲曲就真的火了嗎?這種火到底能持續多久?”

茅威濤坦言,戲曲大盤似乎并沒有因《新龍門客棧》的爆火而提振,距離戲曲真正走進市場,還有很長的路。“但《新龍門客棧》的爆火也向市場釋放了一種信号,使用者對戲曲仍有消費需求,隻是需要以合适的内容、正确的方式與當下使用者建立連接配接。這是一個精細化、個體化的漫長過程,也是當下的戲曲市場需要思考的重要問題。”

應該如何利用好流量和趨勢?茅威濤認為,“我們的營運理念不能隻停留在單一的創作作品、完成演出場次,而是要思考如何發現演員的魅力,如何發現劇種的魅力,如何讓文化得以傳播,讓創作驚豔世界。我們要從根本上改變觀念、思路和意識,向更加成熟的行業學習借鑒。”茅威濤注意到,很多行業會有專門領域專業人士做案例分析,包括對失敗案例的研究,“正因為有這種剖析才能推動行業進步。縱觀我們的評論與理論研究,還是更多在作品的内容層面,從個人的審美情趣出發,評價作品的編劇、導演、演員以及作品的主題價值觀,而對于市場和傳播層面比較缺乏評論視角。”

同時,茅威濤一針見血指出,傳統戲曲創作理念已經落後于時代,“不是我們的藝術形式落後,而是我們的價值觀,我們的戲劇觀,我們的思想落後了。”茅威濤坦言,“我們有那麼多的傳統戲,但缺少給今天這個時代和觀衆的作品。很多現代戲也無法打動今天的年輕觀衆。”在茅威濤看來,“很多現代戲,其實隻是穿着現代人的衣服演繹農耕審美,這是一種謬誤,也是一種脫節,但創作者往往自己意識不到,還在閉門造車。”而茅威濤在思考創作的時候,考慮的是如何讓古老劇種在當下吸引觀衆、打動觀衆,“一門藝術就像一個物種一樣,同樣需要進化,當一門藝術進化到符合今天人們的生活、情感、精神需求的時候,它就一定會被接受。”

保持清醒 理性看待流量和爆紅

《新龍門客棧》的爆紅,讓陳麗君、李雲霄等年輕演員突然出圈,迅速擁有了大量的粉絲和流量。面對這樣“潑天的流量”,茅威濤了解年輕演員們内心複雜的感覺。她想到自己當年第一次榮獲中國戲劇最高獎梅花獎的時候,才23歲,忽然得到無數媒體關注,還有很多商業代言找上來,讓她曾感到非常困擾和迷茫。直到有一刻,她突然放下了,她把梅花獎的獎杯收起來,暗下決心:“自己以後每一場戲,都要做到符合梅花獎的水準。”之後,她又兩度榮獲梅花獎和各種大獎,但她卻把各種各樣的獎項都封起來了,因為她覺得獎項隻是對她階段性的肯定,而她要做的事情,是能夠留下一些作品,引領這個劇種走得更遠。

《新龍門客棧》爆火出圈,戲曲能否接住這“潑天的富貴”?茅威濤如是說——

茅威濤希望年輕演員們能夠理性、清醒地看待當下的這一切。“如果沉迷在虛榮之中,那就離藝術的毀滅不遠了!”她對陳麗君和李雲霄說:“流量是一時的,但藝術是永恒的。我們心中要有巨大的定力,要讓自己明白今天的情況隻是一個現象。将來要走哪條路,要往哪個方向發展,得靠自己把握。”

而對于自己,62歲的茅威濤仍然在不斷前行的路上,她希望自己仍然能夠“保持敏銳、保持純粹、保持反思、保持與時代的同頻共振。通過戲劇這個載體,傳遞我們對當下世界的認知和解讀。其中或藏歎息、或藏欣喜、或吟悲傷、或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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