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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大副教授:少刷手機,好好生活!

人大副教授:少刷手機,好好生活!

明明下班後想好好休息,但打開手機一不小心刷到了十二點,收拾收拾醒來又該上班了。

在物質生活高度繁榮的今天,我們卻時常為外物所累,内心越來越空虛。

明明技術在不斷發展和進步,但我們好像很難感到幸福。

物質生活雖然豐富,但身邊患抑郁症的人卻越來越多。

……

這是無數生活在大城市人的内心寫照。針對以上這些問題,近日我們采訪了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副教授、《日常的深處》作者王小偉。

他說,“技術并不中立,我們都在被系統所控制,解藥是回歸日常,因為日常生活不在系統裡”。

以下是采訪内容精編,希望對你有所啟發。

口 述:王小偉 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副教授、《日常的深處》作者

采 編:米麗萍

來 源:正和島(ID:zhenghedao)

人大副教授:少刷手機,好好生活!

技術并不中立

問:您是研究科技哲學的,我們如何了解科技哲學在日常生活中的應用?

王小偉:科技哲學是哲學下面的一個小方向,關注的問題是科學技術對人、對世界的影響。

科學技術的應用,我們原來覺得它都是好的,有科技烏托邦的想法。現在這幾年情況比較複雜了,像核技術、生物工程技術、人工智能技術等等,都對我們造成挺大的沖擊。

大家可能覺得,在不遠的未來機器人會取代我們,人的基因也會被改造,技術風險開始跟每個人的具體生活有關系。

以前是少數的哲學家、倫理學家關注這些問題,現在大家普遍關注技術挑戰。科技哲學可以給我們提供一些視角,去審查我們面臨的這些挑戰。

問:有觀點說技術是中立的,關鍵在于人的選擇,比如騰訊提出了“技術向善”的使命和願景,您怎麼看?

王小偉:我覺得在常識意義上,不少人都覺得技術是中立的,就像刀可以用來殺人,也可以用來做飯,槍可以用來捍衛自己的國家,也可以用來屠殺平民。

但在科技哲學領域,這幾年越來越多的哲學家認為技術不是中立的,越來越多的人認為技術内嵌價值。

法國哲學家拉圖爾舉了很多例子,比如汽車,你不停地要求大家“前方學校減速慢行”,但是效果非常差,還是會有人超速。後來工程師做了減速帶,效果就很明顯。

拉圖爾說如果每個技術都像人可以說話,那個減速帶就在說“不可以超速,超速會給你造成非常不好的駕駛體驗”。

拉圖爾認為工程師就是在寫劇本,然後在物質技術裡嵌入這個劇本,當技術布置在馬路上的時候,這個劇本就表演出來了,駕駛員就得配合它的表演,就得減速。是以技術裡面是嵌入腳本的,不能說它是中立的。

還有一個例子,據說當年俄國的皇太子給李鴻章送了一把金質的手槍當禮物,李鴻章看到它就想拿起來開兩槍,但當他拿起槍的時候,注意到周圍是萬籁俱靜、炊煙袅袅的,他一開槍就打破了這個甯靜。是以又默默地放下了槍。

有句話叫“身懷利刃,殺心自起”,就是指技術的功能、物質性的安排,對你産生了說服力。你如果是錘子,看别人就像釘子,你手裡有把槍,看人都是靶子。技術有那麼中立嗎?其實挺複雜的。

問:哲學上常說,人具有主體性,物品是人的附屬品。一般我們把人看作主體,槍、技術或者物品是客體。但您剛剛說的,減速帶也有自己的思想,它好像也是一個主體。

王小偉:我覺得拉圖爾不一定會說減速帶是主體,他排斥主體、客體的這種二分,因為他認為這是從笛卡爾以來的一種現代性建構。

在這個語境下我們怎麼看世界?怎麼跟世界打交道呢?那就是我是主體,是自由的理性的存在者,技術是客體,沒有靈魂,拿過來随意使用擺弄。

拉圖爾說這個是不對的,它本身就是個現代性偏見,你應該從更高層面觀察我們的行動究竟是怎麼生成的。我去做一件事,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

比如在一些激情傷人的例子中,有人會說如果當時手裡沒刀,絕對不會幹這事。但從主體-客體的視角來看,你是主體,你拿着刀可以切菜,為什麼要殺人?全是你的責任。可是在特定的情境下,有刀的人就更容易沖動犯罪。

拉圖爾建議我們用對稱的眼光來審查行動的生成,不要隻關注人,而是要觀察人和物是如何一道構成特定的行動的。

回歸日常,過簡單又紮實的生活

問:從對稱的視角來看,其實有點把人抽離出來,從第三視角看的感覺。

王小偉:從第三視角看,也容易把人看成唯一的行動者。人就是很容把自己看成主角。

人真的像我們自己想象的那麼自由、理性嗎?我覺得好像也沒有,尤其是在現代生活中,人的行動自由是高度受限的,時刻受到其他物質情境、技術情境的深度調節。

在現代的技術情境下,你不想做什麼你也不能不做什麼,比如說現在的很多算法,都在對你做一個非常完整的數字刻畫,然後去誘導你。

你明明已經有27雙鞋了,但還是買了第28雙鞋,為什麼呢?因為它每次都給你推新的、符合你趣味的東西,你沒控制住就買了,這個也不能太怪自己,你得原諒自己,因為那個技術系統對你造成了很強的說服力。

把任何一個人放在今天的這種技術情境下,都很難做到不去“剁手”,是以不能簡單地說我是一個堕落的人,我不自律。

問:我們如何突破這種系統性的控制?

王小偉:我覺得普通人反對技術誘導/挾持的空間特别小,我自己嘗試的一個方法,就是回歸日常,因為日常不在系統裡。

你不能想着說我不看手機,這麼想的時候其實就是在跟手機對抗,對抗它的同時也在放大它。越想忘記手機,可能越忘不了,更容易有挫敗感。

更好的辦法或許是找一個你熱愛的東西,在上面投入精力,手機自然就變得無關緊要了。

手機現在不是我的焦點,我更關注我的那缸魚,魚缸每天的生态都不一樣,給魚喂喂食、刮刮藻,都挺幸福的。

問:其實作在科技的發展也讓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友善了,在各方面都在侵占我們的日常,我們怎樣才能真正地走到生活裡邊去?

王小偉: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方法。比如說我是養缸魚,很多人就會說,你挺有時間,我們朝九晚五的,哪還有養魚的時間。

有一個事我特别疑惑,比如說生活在一個特大型城市中的上班族,他/她是真的沒時間,還是在表演繁忙?有的人是真沒時間,但有的人可能還是有半小時的時間來過日常生活,但卻要讓自己看起來很忙碌、很上進、很努力。

現代生活帶有表演性質,不少人要努力扮演一個忙碌的人?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為大家想要成為一個所謂的更好的自己,實作一個更充實的人生。

然後你可以再問,更好的自己長什麼樣?更好的人生是誰告訴我的?這是我自己謀劃出來的,還是說社交媒體不知不覺滲透到我心裡的。

我覺得很多時候這種忙碌的痛苦不是外界的一個X導緻的,而是人的自我逼迫。韓炳哲在《倦怠社會》裡說我們這個社會的暴力不再是逼迫、監視,而是鼓勵。

社會中充滿肯定,大家總是鼓勵說要樂觀、要勇敢、要奮鬥,處處給人點贊,讓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特殊”“有才華”,終将必成大業,這導緻大家現在都在自我逼迫,我不要放松,我要扮演那種很忙碌的人生。

這樣一來,就把整個的日常生活丢棄了,可能慢慢地,到了40歲之後,你會發現演得好累,自己成不了愛因斯坦,也不會成為馬雲,那時候就會逐漸地回歸日常。

我身邊很多五六十歲,在學界很成功的人,他們的生活開始變得特别單調,他們不想扮演誰了,慢慢接納了自己,接納自己以後生活立刻就調轉了,開始釣魚、爬山、甚至幹農活等等。

年輕人可以把城市看為一座雨林,年輕人體力比較好,而且探索欲比較強,對很多事情抱有好奇。列斐伏爾指出現代城市是一個巨大的消費櫥窗。城市裡最核心的區域都是消費場所。大家都在買買買,在不停地消費。

怎麼能超越消費主義呢?列斐伏爾說可以把城市看作一個藝術品,藝術品不是商品,更多具有超越性的次元,就是它既沒用,也不能用來換錢,隻能用來觀賞。

藝術品當然好,但是如果你把城市看成一個有生命的狀态,看成一座雨林,或許更徹底?就能看到鋼筋水泥背後的一些東西。

其實城市裡有很多縫隙,比如說你走到樓下,會發現好多縫隙裡長了植物,甚至還有一些動物活着。原來它們不在視覺的焦點裡,完全是被忽視的。但從整個地球的表面積來看,城市反倒是縫隙,它不是整個地球的主要面貌。

同理,你看自己人生的地貌,應該把别人眼裡所謂的成功人生看成一個縫隙,它絕不是生命的整個模樣。我們的生命裡有很多特别有意思的事,比如做頓飯、散個步,這些都是生命自然長出的狀态,是簡單紮實的生活。

山裡的小草不想長成大樹,也不想假裝鮮花,它不太在乎别的植物狀态,它就是從石頭縫裡長出來,不卑不亢的,不會去想自己在生态位裡隻是一個非常低階的小草。

人大副教授:少刷手機,好好生活!

問:您的書裡有一種描述是,“過簡單又紮實的生活方式”,能不能說一下具體是什麼樣的生活方式?

王小偉:生活為什麼要簡單?因為生活本來就是特别簡單,它有自己的節奏,太複雜了不太像生活。

現代社會裡,普通人的物質生活還是能得到保障的。我們現在每天都能吃飽,甚至還能經常吃到肉,還可以喝奶茶、點外賣,喝不同品牌的礦泉水,穿的衣服款式也特别多。

但是我們似乎把生活弄得特别複雜,我就經常想是不是應該再讀一本書,是不是應該在未來五年有個大變化,我和我同僚的關系要怎麼微妙地處理。于是捧起《孫子兵法》,捧起《人性的弱點》《自卑與超越》,生活要這麼複雜嗎?它可以不這樣。

人生不是難題。你看小鹿在山上跑、小兔子打洞、小孩子在花園裡鬧騰,他們都沒有題目要做,我們現在卻每天都在解題。

這可能是忘了生活本來的樣子。也很難強求大家放松,大家都在卷,不然心裡還不踏實。但是你可以保留另一個向度,生活本來可以很簡單的,老把自己活在難題裡,會非常遺憾。

放棄“斷舍離”,對物産生感念

問:現在是一個物質過剩的時代,也出現了斷舍離和極簡主義等理念,您如何看待日常物品與我們生活的關系,我們應該怎樣處理與物的關系?

王小偉:我不反對斷舍離,但我覺得更重要的不是拒絕東西,而是要發自内心地崇敬東西。

斷舍離的側重點在把什麼東西割舍掉,讓它離開我的生活世界。《日常的深處》裡談的是我們要用心審查和哪些物品可以建立深層的連結,讓它進入我的生命體驗中。這兩個角度不一樣,但得到的效果可能差不多。

日本有針供養的做法,當針用了很多年斷了以後,會把它插在豆腐上,讓它在最軟的東西上待着。

對物的感念,中國當然也有。我老家那邊會曬臘肉,有一天我媽回來之後跟我說,這兩天把肉拿進來,讓太陽歇幾天。日出日落,太陽有自己的節奏,不需要歇着吧。需不需要是一回事,有沒有态度是另外一回事,這就是對萬物的深層次的感念。

對物産生感念,對物的态度很嚴肅,你自然而然地會讓比較少的東西進入到自己的生活,客觀上也實作了斷舍離的效果。

為什麼我覺得斷舍離不太好呢?一是它變成了一種生活方式的兜售。 你看斷舍離的圖檔,常常是一個特大的房子,家裡放着設計師單品的家具,這是一種十分昂貴的生活。

另外,我覺得當你去努力拒絕一個東西的時候,拒絕本身會把那個東西放大。當然每個人處境不一樣,有的人用斷舍離的效果就特别好。

有一個讀者看了《日常的深處》,給我留了一個言,我特别感動。她說他爸走了以後,火化完他們要整理遺物,有的要扔了,有的要燒了,有的要留下來。

她要扔東西的時候,她母親就奪回來,每件東西都要講一個故事,說她爸當年穿這件衣服的時候跟誰吵過架,跟誰下過棋、喝過茶,都講出來了,她自己是完全不知道的。

其實在她母親眼裡,每件衣服都對應着一個過往。我能在這裡面感覺到很多溫存。

問:現代社會雖然物品過剩,但現在的人普遍感到缺乏和不足,很多人通過買買買來填補内心的空虛。這種缺乏和不足是如何産生的?我們該如何消除這種不足的感覺?

王小偉:這可能是一種現代病,不僅在中國,在歐美國家也很嚴重。馬克·費舍的《資本主義現實主義》指出這可能是新自由主義困境,韓炳哲在《倦怠社會》中也在談論這個問題。

現代社會裡我們傳統的價值都被解構了。上帝已死,傳統已死,剩下了一堆松散的選項:要不要結婚?要不要買房?要不要讀博?要不要創業?要不要“斷親”?我們逐漸失去了一個整體性的意義和叙事,要把個人的快樂當成為正确生活的唯一标準。

快樂等于幸福嗎?如果能劃等号的話,現代社會的快樂肯定比以前多一點,但為什麼不少人感覺不幸福呢?為什麼抑郁症患者的比例那麼高?或許以自己快樂為唯一衡量标準的生活方式是不健康的。

技術在這裡是個幫兇,給你提供大量的便利和商品,讓你盡量快樂起來。我不反技術,但或許有必要反思技術。

西方國家,例如美國其實有不少保守主義者,非常重視家庭、基督教價值,他們認為适度地回到傳統,适度地回歸儀式,可以幫我們緩和内心的空虛和痛苦。

我自己也正在經曆這種痛苦,也時常感覺到意義感的喪失,我還沒有标準答案,但在嘗試用日常進行對抗,目前看效果還可以。

問:您認為現代人在追求幸福時容易陷入哪些誤區?如何在物質豐富的時代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幸福? 

王小偉:我不知道具體怎麼找到,但我明确知道快樂不等于幸福。幸福可能含有一部分快樂,但快樂肯定不等于幸福,如果你把所有的生活内容都當作是追求快樂,很可能會帶來不幸。

叔本華曾說人生搖擺在兩極,得不到會痛苦,得到之後會空虛。能讓我獲得持久滿足感的其實不是快樂,而是看到一種關系的生成和強化。

比如說我給自己買了一個很貴的東西,快樂是短暫的。但如果全家人可以一起分享,就可以長久地獲得充實感。

真正能讓人感到幸福的,是愛而不是真理,當然更不是快樂。加缪就是這種看法。

排版

 | 沈望望

編輯

 | 米小白 

主編

| 孫允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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