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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觀漫讀 | 不響

作者:正觀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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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衛導演的《一代宗師》大陸版裡,“一線天”隐居香港開起了理發店。從此之後,剃刀隻用來刮臉,不再用來殺人。

“一線天”遁于“消失的武林”,“萬金難買一聲響”。

北美版《一代宗師》中,增加了一段葉問到香港後和“一線天”的切磋,“一線天”用剃刀,葉問用不鏽鋼筷子。兩人惺惺相惜,點到為止,但大街小巷終于聽到了暌違已久的“一聲響”。

《繁花》小說中,用的最多的一個詞就是“不響”,據不完全統計,有1500餘處。

在滬語的語境中,“不響”有多重含義,包括不吭聲、不想說、不了解等。

不響,可能是因為不便說、不願說。

不響,也可能是因為不可說、不能說。

不響,也有留白或默許的成分,抑或不想搭理、懶得理睬的成分。

“何可言,何能言,何處言,何時言,何必言,言而言之無可言。”你不懂我的沉默,又怎會懂我不想說的難過?

既然人間不值得,就不如一笑而過。

佛家有言:不可說,不可說。好像一語就道破了天機,一說就傷了元炁。

三年學會說話,一生學會閉嘴。“層樓終究誤少年,自由早晚亂餘生”。

水之道,利萬物而不争。“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生活态度不自矜,故長。故長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

英國詩人蘭德晚年寫過一首小詩《生與死》,楊绛先生的翻譯成為最經典的譯本:

我和誰都不争,

和誰争我都不屑;

我愛大自然,

其次是藝術;

我雙手烤着,

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準備走了。

錢锺書與楊绛兩位大先生,一生淡泊名利,對政治毫無興趣,隻想安安靜靜讀書寫作慶餘年。

大鳴大放的年代,有人曾動員錢锺書和楊绛“鳴放”,他倆卻始終“不響”,以“默”求“存”。錢锺書對此還說過一句話:“如果我們無法擁有言論的自由,我們至少擁有沉默的自由。”

“文革”時,江青曾派人請錢锺書去赴國宴,他謝絕了來者的邀請:“我很忙!”“那能不能說你病了?”“不,我很好。”

楊绛先生103歲生日前,就住進了醫院,以求躲避祝壽的電話和拜訪的喧嚣。

老子在《道德經》第十六章中說:“緻虛極;守靜笃。萬物并作,吾以觀複。”

《大學》裡亦有言:“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道家言:“靈台清靜,靜能生定,定能智慧生 ”。

佛家說:“靜能生慧,慧能生智”。

儒家道:“靜能生慧”。

“非淡泊無以明志,非甯靜無以緻遠。”以“不響”對抗這個喧嚣繁雜的人間百态、草台班子的拉垮世界,以守靜“自閉桃園稱太古,欲栽大木拄長天”。

俗話說得好:“有理不在聲高”。如果吼叫能解決問題,驢将統治這個世界。

1990年,旅行者一号探測器即将飛出太陽系之時,在距離地球60億公裡的地方,拍下最後一張照片:照片中不到一個像素的亮點就是地球,簡直是“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中的一粒微塵。

著名實體學家卡爾·薩根看到這張照片後,1994年發表了一段著名的演講:“我們成功地拍攝了這張照片,當你看它,會看到一個小點。那就是這裡,那就是家園,那就是我們。你所愛的每個人,認識的每個人,聽說過的每個人,曆史上的每個人,都在它上面活過了一生。我們物種曆史上的所有歡樂和痛苦,千萬種言之鑿鑿的宗教、意識形态和經濟思想,所有狩獵者和采集者,所有英雄和懦夫,所有文明的創造者和毀滅者,所有的皇帝和農夫,所有熱戀中的年輕人,所有的父母,滿懷希望的孩子,發明者和探索者,所有道德導師,所有腐敗的政客,所有‘超級明星’,所有‘最高領袖’,所有聖徒和罪人,—切都發生在這顆懸浮在太陽光中的塵埃上。”

地球的自轉是剛性轉動,内部物質之間沒有相對位移,不會發出聲音;地球大氣層以外是真空,轉動時與外部物質不産生摩擦,也不會發出聲音。

地球不響,流浪太空;大地不響,萬物競生。

《韓非子·說難》中有雲:“事以密成,語以洩敗。”你把秘密告訴了風,它會很快吹遍整個森林。

那些吵嚷得最響的,可能是最沒底氣的,所謂“虛張聲勢”,是也;那些默不作聲的,可能才是辦大事的,所謂“積健為雄”,是也。

不聲不響,黃金萬兩。悶不作響者都發了大财,叫嚣着的最後都成了窮光蛋。

朋友圈是這個社會的晴雨表,也是每個人的情緒圖。

朋友圈不是樹洞,守不住你的秘密,反而會洩露你的情緒。

樹洞是最信守諾言的傾聽者,它把你的傾訴與秘密都封存于歲月與年輪之中,即便海枯石爛,樹洞依然守口如瓶。

朋友圈卻是一個開放的自留地,你的一餐一粟、一舉一動、悲歡憂樂、愛恨情仇都是“現場直播”——“你的朋友他的圈,你的分享他的伴”,甚至他還能來你這裡撒把野、撒把糖,當然也可能像至尊寶一樣——撒泡尿。

通過朋友圈的大資料分析,你的朋友會看到你所有的秘密。你看那些朋友圈秀恩愛的,大部分感情肯定出現隙痕;那些刻意标榜人設的,肯定人設即将面臨大面積坍塌。

朋友圈就是一個《楚門的世界》,我型我秀——我Show故我在。

前一段,上海女教師與自己16歲的男學生的故事被吵得沸沸揚揚。一場滿盤皆輸的棋局,卻成了吃瓜群衆的狂歡盛宴,也不斷探底着這個社會的心理防線與接受極限。

《花樣年華》中張曼玉扮演的蘇麗珍和梁朝偉扮演的周慕雲都知道自己的另一半暗通款曲,但兩個受傷的人禁锢在道德的十字架下——“相對無語,欲語淚先流”。“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一起走?”蘇麗珍依然沖不破道德的枷鎖,還是果斷采取了“熔斷機制”——“我們不會跟他們一樣的”。

“隻要不表白,會美一輩子;隻要表白了,會毀一輩子。”這也正是《花樣年華》的迷人之處:雖愛而不得,情不由己,但“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繁花》扉頁題記有句:“上帝不響,像一切全由我定……”有些話不說出口,你就是它的主人;一旦吐露無遺,你就成了它的奴隸。

(轉自《莽原》2024年第三期。有删節)

(主播 湯般若 制作 王宜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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