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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平頭的女孩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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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故事計劃

2024-05-08 18:32釋出于北京紀實領域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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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年輕的女孩走進理發店,理了平頭。走出這一步,有人需要頂着理發師和旁人的不解、困惑和令人不悅的揣測,有人回家後還需要承受家人的怒火。

對于理平頭的女孩來說,平頭是一種雙向的暗示。她們希望通過對發型的改造,能暗示自己是強硬、不可招惹的人,為自己騰挪出安全感。另一方面,對一部分留平頭的女孩來說,這種和女性氣質反差感極強的發型,也提醒着自己要更加強硬而自信地去面對外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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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平頭

坐在理發椅上,書晗跟理發師說,想理成平頭。 

理發師是一位40歲左右的女人,聽言從鏡子裡轉過頭注視書晗的眼睛:“你真的想好了嗎?” 在這家位于紐約法拉盛地區的華人理發店裡,洗髮乳和護發精油的香氣彌漫,書晗點了點頭,黑色的中分長發披散在肩上,梳理得整齊。聽了書晗的話,理發師給她系上圍布,而後,抽出抽屜,從裡面取了一把電推剪出來。 

正式開始前,理發師又問書晗:“你确定嗎?” 

電推剪啟動,發出快速震顫的聲音。理發師找準書晗中間的發縫,從額前往腦後推,剃刀劃過之處,烏發脫落。起初幾十秒,書晗緊閉雙眼,眉頭微鎖。感受到頭發被電推剪從頭皮上削去,她生出了一種難以講述的刺激感。睜開眼睛的時候,頭頂中前部,長發不到寸長,她伸手摸了摸,剃短了的頭發軟軟的,“還挺舒服”。 

理發師輕輕撥弄剩餘的長發,沿着頭的左側和右側從前往後剃。在電推剪的震顫聲中,書晗的一縷縷長發順勢掉落。 

一位約莫50歲的店員走過,看見理發師提着剃刀,正給書晗剃頭。她趕緊上前幾步,握住書晗腦袋右側還未剃去的長發,皺着眉沉聲問理發師:“你怎麼敢給她剃?”書晗聽到了,笑着對理發師說“沒事”,示意對方繼續。

剃刀不停,書晗最後的長發也剃了下來。那名中年店員拿着這束頭發離去,在手中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把這捋長發放在了理發店内的置物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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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書晗錄下剃平頭的過程

兩三分鐘後,長發全部落下。書晗看着鏡中的自己,額頭、耳後和後腦勺都沒有了長發的遮擋。頭部的輪廓和線條清晰可見,顯得清爽利落。

即使終日與不同的發型需求打交道,面對一個女孩提出剃平頭的要求時,許多理發師還是會表現出不解或抗拒。

2020年,在廣東讀大二的周景奕到學校附近的理發店詢問剃平頭的事,理發師笑着勸她:“有對象都得被你吓跑。”店裡的顧客多是男學生,聽到了兩人對話,許多人轉過頭來看她。讀他們的表情,周景奕意識到,一個女孩主動要剃平頭這件事,對他們來說似乎有些不可了解,甚至于有些可笑。

周景奕當時的男友也不鼓勵她剃平頭,因為不會好看。于是,她暫時放下了剃平頭的想法,最後剪了個挂耳短發。後來她再去那家理發店修剪發型,理發師問她:“你不剃平頭了?”語氣裡帶着戲谑。

2022年9月,周景奕考上北京一所高校的研究所學生。入學不久,她去修剪自己的一頭短發,效果不理想,她動心起念:不如趁這個機會把平頭剃了。猶豫了幾天,她在學校裡遇到一個剃着平頭的女學生,她追上去,管女生要了聯系方式。

那個女孩成了鼓勵她踏出那一步的關鍵女士。剪平頭是不是需要完美的頭型,頭型不優秀的人剃平頭會不會不美觀?周景奕問女孩。女孩鼓勵她,不用擔心這麼多,找到了對的理發師,對方會替她理出好看的平頭。

在女孩的鼓勵下,周景奕在學校附近找了一家理發店,提出要剃個平頭。這一次,理發師沒有問為什麼,也沒有調侃她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隻是說,自己沒有給女生剃過平頭。周景奕卻不擔心,隻覺得自己的意願受到了基本的尊重。

幾小時後,她從理發店出來,真的理了個平頭。她感覺暢快,終于完成了想做很久的事。

周景奕最初有剪平頭的想法,是在2019年大一暑假。那時候她看電視劇《長安十二時辰》,裡面的女刺客“魚腸”留着平頭,邪戾,狂野,渾身煞氣,别樣的氣質吸引了周景奕。飾演魚腸的演員李媛身材高挑,五官明麗英朗。在多部影視作品中,李媛以平頭或短發造型出演個性強烈、或大氣或霸氣的女性角色。那是周景奕第一次被女性的平頭造型“驚豔到”。到她讀大三時,《異星災變》開播,女主角mother兼具母親的仁慈友愛和喚靈者的殘酷與強大,也是平頭造型。在影視劇裡,屢次被平頭造型的女性角色震撼,周景奕漸漸生出了剃平頭這輩子“總得來一次”的念想。

剃平頭的女孩們

圖 | 剃完平頭的周景奕

書晗剃平頭,相比之下具有更笃定的目的。她希望,能轉變“女性不能留平頭”的刻闆印象。

起初,她在網際網路上留意到這一讓她後來十分在意的看法。那是一篇流傳于網際網路的文章,一位女編輯講述了自己的一段職業故事。當時,女編輯任職于一個主張包容年輕人多元個性的媒體。在為公衆号一篇文章選封面時,她用了一張平頭發型女性的照片,圖中,女主人公穿着黑色背心躺在蔥綠的草地上,笑容閃亮,她看中圖檔中女主人公灑脫張揚的姿态,把這張圖檔推薦為封面。但是,一名男同僚私聊她提建議:“考慮換個更有美感的嗎,我是從資料的角度。”而後,女編輯陸續問了另外兩名男性的意見,他們都委婉地表示,平頭的沖擊力有點強,有些距離感。

聽了這些建議,女編輯撤下了這張封面,但自己去剃了平頭。她說,這麼做是因為想看看,為什麼一個發型會跟“沖擊感”“距離感”産生關聯。書晗講起這個故事時頗為感慨,表示自己受到觸動,也想找機會身體力行地轉變刻闆印象,至少影響身邊的人。2022年6月,她在網絡上看到國内唐山燒烤店打人的新聞,覺得憤怒。她還記得,看視訊的時候,她留意到男人揪住年輕女生的頭發,借力拉拽女孩。書晗說,當時她想到,如果這個女孩是平頭,男人就沒辦法揪她的頭發了。這成了直接的導火索,第二天,她到法拉盛的街上找了一家華人理發店,剃了平頭出來。

六月的法拉盛,書晗頂着剛剃好的平頭,走在街道上,感覺熱風都是慵懶的。偶爾,她會感覺頭後面空空的,再沒有頭發垂在肩上的感覺,伸手去撩撥,才意識到頭發确實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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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的樣子

剃完平頭後,周景奕很暢快,感覺終于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同學和朋友得知了這件事,說的多是誇贊和了解的話,覺得她很酷。室友還鼓勵周景奕,多多把平頭的發型露出來。 

不過最開始,周景奕做不到,在外行走時,總會戴上衛衣的連帽。一方面,她感覺脖子還不适應失去長發庇護的狀況。 10月的北京,已經秋涼。失去了長發的遮擋,秋風從後脖頸處直直灌入衣服裡,不戴連帽的話,風涼透骨。另一方面,周景奕對于成為關注焦點,還有些膽怯。即使在室内,周景奕也會根據場合和面對的人群,決定要不要摘下帽子、露出平頭的造型。 

在宿舍,她會放松地摘下帽子。食堂人多,周景奕也會戴上帽子,避免吸引旁人的目光。 

如果是開組會,或是在小班課上,學生較少,老師年紀偏大,為了避免長輩過多關心,免去不必要的麻煩,周景奕就會戴帽子遮住平頭。

3個月後,平頭長成了小平頭,周景奕覺得不算特别矚目了,開組會時摘下了帽子。導師是一名五十多歲的男性,見了沒戴帽子的周景奕,說的第一句評價是:“你看上去真精神啊。”周景奕覺得這是善意的,很是開心。 

在我們的四周,大環境對不同性别的氣質、外在形象有個相對固定的想象,有時這種慣性會發展為刻闆的規訓。男性被期望展現出強大、自信、獨立和理性的特質,而女性則被期望表現出柔弱、溫柔、依賴性和情感化的形象。女生剃平頭,有時會被視為一種挑釁、挑戰常識的舉動。 

剃了平頭,周景奕跟家裡人通了視訊。見到周景奕的新發型,家人們顯得有些崩潰。還有長輩跟她說“你怎麼能幹這種事?”“這種事隻能幹一次,把頭發留起來。” 周景奕聽了,心裡不是滋味。 

挂了視訊,周景奕的表妹私聊了她。表妹安慰她,長輩們展現出激烈的反對,跟大家所處的環境有關。她安慰周景奕:在老家,隻有兩種女人會剃平頭,一種是尼姑,一種是得重病的人,是以長輩們顯得難以接受。 

家人的态度,還是給了周景奕壓力。自那之後,和家人通視訊時,周景奕都會留意穿着連帽衫,戴上帽子,隻露出半邊臉。2022年年底,周景奕從學校返鄉,心情忐忑。好在,家人出于愛護彼此的原因,接納了她的新發型,沒再說什麼。 

後來去見外公外婆時,周景奕怕吓到老人,一開始戴了一頂假發。但是假發套很緊,繃得頭痛,沒過多久,周景奕去見外公外婆時也不戴假發了。外婆看到平頭的她,說“大家都說你把頭發剪得很短,你以後要留長一點,更像個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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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周景奕平頭照

“要有個女生的樣子”,是方遙從小聽過最多的教導。

女生的樣子,包括外貌、儀态甚至興趣愛好等諸多細節。方遙的母親,會一遍遍向她強調,坐姿要淑女,“哪個小姑娘和你一樣,坐姿像個男人”。母親口中“男人般的坐姿”,是指雙腿叉開,人靠在沙發上。母親還用類似的句式說過很多話,比如“哪個小姑娘和你一樣,天天出去跟男生玩玩具槍”“人家小姑娘都穿裙子,你怎麼天天穿個褲子”,諸如此類。

在方遙成長的過程中,母親所做的,大多是努力地按照社會普遍的期待,塑造自己的女兒方遙。是以,當決定去剃平頭時,方遙料想過母親發現後的反應。

2024年3月“龍擡頭”,方遙正式剃了平頭。母親見了,先是困惑,而後很快露出震驚和憤怒的神情。她快步從玄關走回客廳,怒吼:“你簡直是瘋了!哪個女的剪成這樣,你還像個女的嗎?”說着,她淚流滿面,給方遙的父親打電話控訴女兒的行徑。

之後的三、四天,母親都沒有吃晚飯。

見母親情緒激動,方遙沒有後悔,也不接受母親“趕緊買個假發戴”的要求。她剃平頭不是一時沖動,而是思量兩年後的決斷。

國中之前,方遙覺得自己還沒有區分男女的觀念。她記得那時候爬樹、爬山,騎着小夥伴的自行車橫沖直撞,在小區裡挖坑企圖埋伏其他小夥伴,大家不分男女,玩得不亦樂乎。母親總是要求她穿裙子出門,她不愛聽,周末脫下校服,也會換上褲子裝扮。穿裙子不友善玩,方遙也覺得,自己能決定自己穿什麼。隻是,有時候在外面碰到穿着精緻的女孩子,會默默覺得自己“蠻土的”。

高中時,青春期的男孩女孩有了性别區分,人和人也因為性别分出了不同的氣質。班裡出現了會化妝的女生,據方遙所知,她們每天早起一小時化妝,聊天的話題大多是找男朋友、口紅色号、粉底液之類的話題。方遙不會化妝,也對化妝不感興趣,無法參與其中,既不知道不同的化妝品有什麼用途,也覺得那些繁多的口紅色号顔色都差不多。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方遙會琢磨自己的長相。她會在鏡子前多停留一會,看着鏡中的自己,“眼睛不夠大,臉不夠小……自己五官不好看,又胖乎乎的,應該沒有人會喜歡吧。”她想。好在,那時候家長、學校和同學都更強調,那是聯考的關鍵期,聯考備考具有絕對優先級,方遙把學習放在第一位,淡化了容貌上的焦慮。

2021年上大一,方遙開始努力将自己打扮好看。身邊的女孩子都很精緻,方遙也覺得,精緻一點,或許更像個成年人,别人對自己的态度也會好些。方遙告訴自己,打扮好看,才更有心情去學習。

除了上課,方遙每天會花4個小時在網上學習化妝和穿搭教程。隻要沒有早八,方遙就會思考今天穿什麼衣服,化什麼妝。如果要出去玩,就會提前一天構思要穿哪件衣服,配什麼飾品,做什麼造型。出門前,塗完防曬、粉底、遮瑕、眼線、睫毛、腮紅等,還要試衣服、配飾品、做發型。做發型要用到梳子、護發精油、卷發棒、皮筋、發夾等,花費半個多小時。那段時間,方遙每個月會花七八百塊用在買衣服、飾品和化妝品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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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出門前,方遙試穿裙子

方遙身邊的同學為“變美”做的努力更甚。班裡有30多個女生,不化妝不打扮的隻有三四個。有兩個室友不吃晚飯攢錢買化妝品,如果有早八,她們會6點起床化妝,試衣服。

就這樣過了一段日子,方遙發現,讓自己變好看,似乎沒有給自己帶來什麼實質性的好處,反而增添了種種違背她本意的麻煩與不便。穿上露肩頸的上衣,需要時常警惕走光和被偷拍。化妝出門後,她需要盡量不讓自己出汗,以防妝花。買了很多飾品,卻放得亂七八糟,還總擔心弄丢。叮叮當當的耳夾,把耳朵夾得通紅。

有一回,方遙跟朋友去外地玩,穿了裙子和小皮鞋,沒走多少路就感覺皮鞋磨腳。旅遊地有很多好吃的,因為腳痛,方遙也沒有心思品嘗。晚上回到酒店,已經累得合不攏眼,卻還得卸完妝才能睡。與出行前想象的放松身心不同,方遙覺得很折磨,一心想結束旅程,趕緊回學校。

後來,她在社交媒體上刷到了“服美役”的概念,意識到原來“女性被要求美麗”是社會的規訓。在“服美役”的概念裡,所有隻為他人欣賞服務的變美,隻要自己不喜歡,都可以被視為不必要的。她還刷到過“女生平頭超爽小組”,看到有些女生通過不打扮、留平頭的方式反抗這種規訓,走“脫美役之路”。她覺得醍醐灌頂,嘗試跟身邊的同學交流這種理念,但同學們覺得她想得太多,沒有這麼嚴重。方遙一邊維持着之前的習慣,一邊搜尋“脫美役”相關的知識和理念。

正如毛拉·甘奇塔諾在《服美役:美是如何奴役和消費女性的》一書中所言,美正在變成一種義務,特别是對女性而言,她們必須不遺餘力地證明自己的美。她們的價值似乎就在于此,她們不能變老,不能變胖,必須藏起不合标準的部分。女性花費了更多金錢、時間、情緒和精力,使自己“拿得出手”,使針對性别的評判和負擔得到緩解,幻想以此得到更多的個人權力。她指出,這種想法和做法的正确性,十分可疑。而在曆史上,從纏足到美容手術,從古至今的女性一直在身體建構上孜孜前行,成為審美客體的同時,自身并未收獲什麼好處,反而在健康上折損嚴重。

2022年3月的一天,方遙穿着一條裙子去圖書館學習,因為裙子沒有口袋,方遙多拿了一個包,裝些零碎的東西。那條裙子一路上給她帶來的不便不僅于此。她坐下時踩到了裙擺,險些絆倒。學習時,方遙熱得難受。她看到來圖書館的男生輕松利落,他們手持平闆,從褲兜裡掏出本子和筆,坐下就開始學了。而自己的長裙又熱又難受,連個兜都沒有,還差點将自己絆倒。

方遙走出圖書館,坐到湖邊,開始思索:費了這麼多時間和精力,甚至還要忍受身體上的折磨,自己究竟得到了什麼?“我将自己變成成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虛度光陰和金錢去追求他人的觀賞性目光,享受這種被凝視的感覺。”方遙發現,自己為變美所做的一切似乎隻是為了一個莫須有的“大餅”。她不樂意這樣。

2022年春天,方遙把過肩的長發剪成狼尾,丢掉了所有化妝品。剪了狼尾之後,在頭發上花的時間明顯減少。洗頭快了很多,長發時,從洗頭到吹幹,大概要1個小時,狼尾隻用30分鐘。2023年夏天,方遙又剪了5厘米左右的短發,度過了一個清爽涼快的暑假。

這個長度的短發,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女生發型。在實習機關,也不乏把她認成男孩的人。一位奶奶看着方遙叫“小夥子”,帶教老師提醒後,奶奶才反應過來她是女生。奶奶笑着摸方遙的頭,說道“女娃娃留長發嘛,長發多好看啊,以後可不敢再剪了。”一起實習的同學投來注目禮,掩飾不住的驚訝與好奇。他們問方遙為什麼要剪,方遙回答說: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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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方遙5厘米左右的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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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平頭,擺脫弱勢姿态

剪短發後,方遙還會不時浏覽“女生平頭超爽小組”的動态,裡面的平頭女生給了她不小的精神支援。2024年3月龍擡頭,方遙抱着隐隐的期待前往理發店,剃了毛寸。回家的路上,風吹過頭皮,涼涼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方遙覺得自己是一個鮮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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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剃完平頭,方遙拍影子留念

不止一次,方遙明顯感覺到,剃完平頭之後,男同學反而對自己更客氣了。上門取件的快遞員,本來是很急促、不耐煩地敲門,開門見到她的平頭之後,語調也一下子軟下來。當自己一反從前,擺脫了女性的柔弱姿态,周圍的人也更傾向于尊重自己。平頭可能改變了外部世界對自己的印象,但從内部,也提示着自己擺出強大與自信的姿态去應對外部世界的種種。

身體政治學認為,身體不僅是個人的生物實體,更是社會和政治權利的焦點。通過身體的直接參與和行動,可以挑戰社會不公和權力結構。

書晗覺得平頭的自己很酷,渾身散發出一種不好惹的氣場。當天晚上,她以平頭形象參加了好朋友的生日聚會。書晗那天處于經期,買衛生巾的時候,她生出了一種錯位的感覺——好像剛要擺脫某種女性特質,又有一個無法擺脫的特質提醒她是一個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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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書晗剃完平頭當天的自拍

有了剃平頭的經曆之後,書晗會不時通過改變身體外觀,強調對自己身體的主權和控制,表達對自己身體和生活的權力,以及對外界規範和壓迫的對抗。

2023年2月,中國的網際網路上,一位染粉色頭發的24歲女孩因發色遭遇惡意揣測和造謠,最後遭網暴,罹患抑郁症去世。書晗對此事很憤怒。那年3月婦女節,她挑染了粉色頭發,表達對女孩的支援。

剃了平頭之後,周景奕的穿衣風格發生了明顯改變。以前那些甜美風的衣服都不再穿了,她開始走中性的穿衣風格。周景奕說,平頭或短發,搭配中性風的穿搭,能夠給她在公共場合更多的安全感。

青春期之後,周景奕就沒怎麼穿過裙子,因為穿裙子會讓她感覺不安全。國小三年級,一天回家路上,突然出現一個騎三輪車的男人,他緊緊跟随周景奕,一直到小區門口,男人把車停下,看着周景奕進了小區。周景奕被吓壞了。

六年級時,一個平時比較熱情的鄰居叔叔跟周景奕玩鬧,把手伸到她的脖頸。周景奕覺得很不适。從那之後,周景奕每次經過那個叔叔家門口,都會提前觀察門是否開着,那個叔叔是否在家,如果他在家,周景奕就會瘋狂跑過,到現在也是如此。

初三那年,爸爸朋友的兒子到家裡做客,那個男人已經結婚生子,和周景奕的年齡差距很大。爸爸不在時,男人作出玩鬧的樣子,從背後緊緊抱住15歲的周景奕,周景奕掙脫不開。爸爸出現後,男人立馬松手說“你家女兒都長這麼大了。”周景奕心中啐道“你明知道我長大了,還對我摟摟抱抱,真惡心。”

大學時,周景奕跟男朋友出去,公交上有人意圖猥亵,男朋友給擋了回去。有一次和好看的朋友出去玩,有男人上前搭讪朋友“小妹你好美,小妹我要娶你”。周景奕和朋友又惡心又害怕。

傳統的性别規範将男性視為強勢、支配和控制的角色,而将女性視為弱勢、被動和需要保護的角色。男性被社會賦予了對女性身體和行為的控制權,這在家庭暴力、性騷擾和強奸等行為中得到展現。

激進女性主義者蘇珊·布朗米勒在《違背我們的意願》中寫道,強奸即使沒有發生,也已經實作了對女性心理健康和情感健康的最終影響,隻要讓女性知道她們總有被強奸的可能性就足夠了。這種威脅對父權制是有益的,因為如果女性接受了一種自我保護的特殊負擔,她們就會強化如下觀念:她們“必須在恐懼中生活和行動——永遠不能期望自己能實作男性的個人自由、獨立和自信”。

外貌的塑造,為周景奕提供了某種安全感暗示。她至今相信,向男生形象靠近,被誤會成男生,或許就能少一些窺視,少一些騷擾。

*應講述者要求,文中人物資訊有模糊

- END -

撰文|郭佳琦

編輯|溫麗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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