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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科檢查之痛,要怪鴨嘴鉗?

婦科檢查之痛,要怪鴨嘴鉗?

新周刊

2024-05-17 12:03釋出于廣東新周刊官方賬号

婦科檢查之痛,要怪鴨嘴鉗?

作者 | 張文曦

編輯 | 蘇炜

  題圖 | 《非正常死亡》

在床上鋪上墊巾,拉上簾子,讓病人脫下褲子、張開雙腿,再将閉合的窺器放進病人體内,打開窺器,觀察宮頸和陰道的情況,根據病人情況判斷是否需要取标本,最後進行記錄。

這樣的流程,廣州一所綜合性醫院的婦産科醫生李夢奇,每天需要在門診進行20多次——這還是在病人不多的情況下,門診量大時,她每天需要給30多名女性做這樣的婦科檢查。這樣的工作節奏,她已經保持了5年。

與醫生日複一日的重複操作相對的,是許多女性做婦科檢查時的感到陌生、不安與忐忑。“恐懼、冰涼”,是王瑾瑜第一次做婦科檢查時的直覺感受。她記得當時醫生一直讓她放松,但是她實在做不到。躺在檢查的床上,她感覺到一個冰涼的器具伸進了自己的身體,撐開後用棉簽取了一些東西,結束了這場“磨難”。檢查結束後,她發現自己有出血的情況,直到第三天才陸續消失。

王瑾瑜不解:為什麼隻是取一個樣本,就需要把窺器撐得這麼大呢?

婦科檢查之痛,要怪鴨嘴鉗?

很多女性對婦科檢查感到害怕和恐懼。(圖/視覺中國) 

鴨嘴鉗,這個讓人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器具最近頻繁地闖進了公共領域。之是以說熟悉,是因為幾乎每一個女性在婦科檢查時都會使用到它;而之是以說陌生,是因為在此之前人們從未正式地讨論過這個放置于女性最私密之處的醫療器具。

以《當代女性刑具——鴨嘴鉗》為标題的一篇文章,點燃了輿論場上關于婦科檢查和鴨嘴鉗的激烈讨論。截至發稿前,該視訊在小紅書上的點贊量已經超過25萬次。在視訊中,部落客“山shan羊”認為,現在婦科檢查中使用的鴨嘴鉗并不完全符合女性身體結構,期望能有更合适的器具得到普及。

在采訪了婦科醫生和相關人員後,我們發現,我們對于鴨嘴鉗、對于女性身體的了解,還遠遠不夠。

鴨嘴鉗,“當代女性刑具”?

提起婦科檢查,幾乎每一位做過的女性都會有抱怨。

從患者的角度看,女性對婦科檢查的恐懼不難了解。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就診者需要将雙腿架着張開,躺在病床上,将自己身體最脆弱的一部分展現在一個陌生人面前。不僅如此,相對于體溫顯得格外冰涼的醫療器具,其“侵入式行為”更加讓人感到不安。

婦科檢查之痛,要怪鴨嘴鉗?

婦科醫生在使用鴨嘴鉗抽取病人的宮頸樣本。(圖/視覺中國)

除此之外,個别醫生的“暴力婦檢”也是部分女性害怕婦科檢查的原因之一。

“從問診開始,診室大門敞開,候診的人直接在門口圍着。醫生大聲問:‘你有性生活嗎?懷孕了嗎?同房過嗎?’”“在做檢查過程中,我和醫生說感覺到不舒服,醫生卻反問我:‘你不是已經有過性生活了嗎?’”許多女性在網絡中分享曾經的不适經曆。

比起檢查力度過重導緻的身體疼痛,隐私和尊嚴得不到保障所帶來的恐懼更加隐形。有網友直言,“擊碎一個成年女性的自尊心隻需要去做一次婦檢”。

對婦科檢查的恐懼的負面影響,比人們想象中大。有不少女性會因為對婦科檢查的恐懼或羞怯而選擇遲遲不去就診。

根據《中國育齡女性生殖健康研究報告2022》,在所有受訪者中,高達70.6%的女性在過去一年内至少出現過一種婦科症狀。然而,在受訪的出現婦科病症狀的2224名育齡女性中,隻有不到六成的女性選擇就醫。

婦科檢查之痛,要怪鴨嘴鉗?

近日,網際網路上掀起了一陣關于婦科檢查器具鴨嘴鉗的讨論。(圖/@山shan羊)

部落客“山shan羊”是網際網路上第一批對鴨嘴鉗進行讨論的女性之一。前段時間,她得了巴氏腺囊腫(一種常見的女性婦科問題),緊接着,她便開始了解婦科檢查的流程。她很不解:為什麼女性的睫毛夾可以設計出這麼多不同的款式,而跟女性健康真正相關的器具卻如此單一?

“這個令人懼怕的鴨嘴鉗,是否就真的沒有替代品?”追問由此誕生。

婦科檢查的最優解在哪裡?

從業16年,蘇州大學附屬第二醫院婦産科主任醫師劉利芬認為,鴨嘴鉗的作用在于撐開陰道,讓宮頸充分暴露,讓醫生更好地觀察患者陰道情況,宮頸是否有異物、出血等情況,檢查子宮有無包塊,進而更全面地把陰道情況、宮頸的情況檢查到位。

不少人提出,應使用窺鏡或尺寸更小的鴨嘴鉗來作為婦科檢查器具。而實際上,此前早已有此類設計的雛形。那為何婦科檢查不采取像窺鏡這類體驗感更好的器具呢?

和網絡輿論上幾乎一邊倒的對鴨嘴鉗的批評聲音不同,醫學從業者對這一讨論普遍有着在旁人看來略為“潑冷水”的看法。在婦科醫生看來,到底是否存在一個更合适的、能夠投入使用的婦科醫療器具,這個問題本身就是存疑的。

婦科檢查之痛,要怪鴨嘴鉗?

(圖/《中國醫生》)

首先是檢查效果。

劉利芬告訴我們,尺寸更細小的窺鏡無法起到像鴨嘴鉗一樣的作用。醫學界以前也曾試過對鴨嘴鉗做出改變,嘗試在鴨嘴鉗上面裝軟矽膠或推進器,但最後并沒有實施。原因在于,雖然改良的初衷是為了減輕女性的疼痛,但有時候結果并不符合臨床要求。

“正常女性的宮頸大概像一個冬棗一樣大,如果說鴨嘴鉗或窺鏡設計得過小,就無法讓醫生看到宮頸的全貌。而且,陰道是有皺襞的,如果沒有完全撐開的話,皺襞裡異常的情況就無法被發現。同時,鴨嘴鉗還需要起到固定作用,因為我們做宮頸篩查(宮頸細胞學檢查及HPV檢查),要拿小刷子刮一下宮頸内部。”劉利芬解釋,如果隻是單純為了減少疼痛而使用小尺寸的軟矽膠工具或者小的窺鏡,有可能會影響後續的檢查和操作。

婦科檢查之痛,要怪鴨嘴鉗?

(圖/《白色巨塔》) 

其次是就診成本和就診人員的接受程度。

“鴨嘴鉗,我們一般叫窺器,算是一個非常簡單、實用的器械了,隻要一兩塊錢,帶燈的窺器頂多可能就30多塊錢。而且它拿取友善,基本上當場拿來就可以用。”

至于一些網友所提出的用以取代鴨嘴鉗的充氣窺鏡,李夢奇表示,這還需要考慮到大部分醫院的診室條件,“用什麼充氣、是不是每個診室裡面都還需要配備充氣裝置,還有充氣窺鏡使用後的消毒怎麼辦,其實這些都是問題和成本。而且窺器需要輔助用于一些手術操作,如果使用有熱量的器械,會不會造成充氣窺器的損壞和爆炸,這些都是需要考慮的”。

這意味着,如果将鴨嘴鉗換作充氣窺鏡,有可能會造成就診成本從幾元飙升至幾百元。而能承受這種漲幅的女性患者,自然也會大大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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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白色巨塔》) 

對比一些發達國家或者私立醫院的醫生一天隻需要看幾個病人的接診量,國内公立醫院便捷的就診體驗往往和醫生的超負荷工作狀态并存。

李夢奇算過,自己看一個病人,隻能賺幾塊錢。作為醫療從業者,她覺得其實很少醫生會存心刁難病人。“如果一天隻需要看十個病人,肯定可以管理好自己的态度和情緒。”她要求自己對病人态度良好,動作盡量輕柔,言語盡量安撫,但是内心裡,她也希望病人能體諒在巨大接診量下疲憊而仍要盡責的醫生。

李夢奇對記者說,如果确實在檢查方式上有更多要求的話,或許可以考慮私立醫院,但一定要注意辨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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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實習醫生格蕾》第九季)

有網友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了自己在西班牙做婦科檢查的經曆。差別于在國内直接在儀器旁脫下衣物,她在西班牙做婦檢時有獨立的衛生間更衣,再用一次性的布包裹身體,隐私性大大提高。但檢查後生成報告的效率則極為低下,需要等待10—15天。效率和體驗感,有時确是一個難以兼顧的難題。

并且,如果想在公立醫院中把鴨嘴鉗換成窺鏡,除了就診成本和時間增加外,還涉及到醫院層面的審批、新技術的審批以及科室的改建等一系列複雜的問題,并不是簡單的一句“取代”就能解決的。

“看不見”的鴨嘴鉗,終于被看見

女性患者普遍最為關注的婦科檢查不适感,在醫學從業者看來,可能是一個或多或少難以避免的問題。

曾獲“微網誌2019健康醫療最受歡迎醫生”的“婦産科的陳大夫”認為:“再舒适的窺器,也得暴露宮頸,這就必須要撐大。撐大就會面對适應不良的問題。”

婦科檢查之痛,要怪鴨嘴鉗?

“婦産科的陳大夫”對鴨嘴鉗進行讨論。(圖/@婦産科的陳大夫)

面對婦科檢查,女性患者的緊張情緒可能會進一步加重這種不适感。婦科檢查羞恥感可能來自對男性醫生的擔憂,或潛意識裡仍把婦科疾病和“不潔”挂鈎。這種恥感很多時候直接導緻了有些女性在檢查時格外緊張,雙腿過度緊繃,反而不利于順利完成檢查。

在這種情況下,劉利芬建議病人可以主動告知醫生對檢查的恐懼,讓醫生做相應的安排。“婦科檢查的目的在于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如果隻是為了避免疼痛而不去做這些檢查,或草草讓醫生檢查完,這樣多少會有些得不償失。”劉利芬說道。

而回到這場以鴨嘴鉗為中心的讨論,許多醫生像李夢奇一樣,擔心一些全盤否定鴨嘴鉗的聲音、類似“鴨嘴鉗打開時等于生産開了七指”的謠傳,會讓這場讨論逐漸走偏。

在李夢奇印象中,有些來自某欠發達地區的病人,第一次來做婦科檢查時就已經是宮頸癌晚期。在她看來,本來病人就會因為對婦科檢查的羞恥感而不願就診。過度放大婦科檢查的恐懼,反而可能會造成更多女性不願來看病,更加抵觸婦科檢查,進而阻礙女性對自身健康的自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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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應對婦科問題進行及時自查。(圖/視覺中國)

然而,盡管知悉了鴨嘴鉗是現有的婦科檢查的最優選擇,但這能證明對于鴨嘴鉗的讨論都是毫無意義的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在部落客“山shan羊”釋出視訊之後,很多女性會主動分享自己的感受和經曆,也有不少醫生私信和評論。他們中有人對她用“刑具”一詞形容鴨嘴鉗表示不滿,也有人花了很長時間翻閱學術文獻,指出了她視訊裡第一個例子中關于窺陰器的論文的錯誤。

部落客“山shan羊”告訴我們,被指正之後感到很高興,非常期待關于鴨嘴鉗的任何形式的回複和讨論。她仍然希望婦科的正常檢查能通過器具的改善變得更友善一些,“包括做檢查時的床架子,設計時或許也沒有帶上多少人文關懷的視角”。劉利芬也表示,歡迎更多專業人士對窺陰器提出建議,進而使其得到改良。

即便鴨嘴鉗是目前為止在器材上的最優解,也不代表婦科檢查的方式、環境、關懷沒有再進一步改進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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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實習醫生格蕾》第十一季)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内,女性的需求一直處于“看不見”的狀态。從辦公室的空調溫度到汽車座位的高度,再到藥物試驗階段的實驗者性别偏差,世界對女性的忽視存在于生活中的各個角落。沒有這次讨論,很多人甚至不知道這個婦科檢查器具的名稱,不知道女性需要面臨的婦科檢查的問題。

來自網際網路的讨論,讓人們更加關注現實中女性的身體需求,關注她們可能面臨的恥感。隻要讨論在持續發生,我們才有可能看見高鐵上的衛生巾,看見婦科檢查的鴨嘴鉗,看見牛仔褲上的口袋。而對更加适合女性需求的器具的不斷精進和革新,才可能持續進行。

“醫護是離病患苦難最近的人,我們都期待革新。”部落客“山shan羊”在朋友圈轉發了自己的視訊,配文寫道。

 (應受訪者需求,李夢奇、王瑾瑜均為化名)

校對:黃思韻

營運:小野

排版:甘妙

[1]複旦大學健康傳播研究所《中國育齡女性生殖健康研究報告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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