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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南柯夢(125)夜深沉

作者:甯甯0918
民國南柯夢(125)夜深沉

‬月上中天時的那幾聲狗吠。來自遊廊上的巡夜人。這是赫府這個大院子裡,今晚最後的聲音了。它宣告着下房各屋都将關門上鎖,接下來便是一片安穩的寂靜了。

巡夜人将一盞盞電燈熄滅。一進院裡,隻留兩盞太平大紅燈。在倒座房兩邊懸挂着,二院和三院隻留一盞瓦數不大的電燈,挂在空曠的院子裡,其餘的亮光。就此皆已熄滅。混沌一片,天地一體。

這是二老爺大壽之後的第一個甯靜之夜。疲倦的一衆人等都盼着巡院結束,好早早的進屋入夢。晚上十點多的時候,老姑奶奶把二哥和二嫂子送到了二院的正屋裡,随後又坐了一會兒,才轉回身來去自己房中吃煙。

姑奶奶怕梅珍今晚又獨守空房。

這可能來自于女人之間的敏感吧。這位小姑子總是偏疼着自己的嫂子,當初老姑奶奶和梅珍太太,第一眼相見的時候,便甚是歡喜,用一見鐘情來形容她們也不過分。

“我們敏芝這孩子,成天一個人在家裡悶悶的,本來說送她去上學,可她呢,三天兩頭的鬧毛病,于是,我也不大敢讓她出去招風受寒了,你瞧瞧,這下好了,如今來了個小表姐,學問又好,和你年紀又相仿,哎呀,這下你可算有個伴兒了。”

當初賀府的老太太,一看到外甥女梅珍,便指着自己的女兒,拉着外侄女的手,又像是對自己兒子說,又像是對自己的妹妹說,老太太這樣誇獎道。

哎呀,反正就是親戚們聚會一堂,那種熱絡親香真是讓人感動。

梅珍那會兒就覺得自己的這位姨媽很像是賈母,又氣派又雍容,再瞟一眼那個被稱為表妹的小女孩,敏之。

她的确有些瘦弱不足之态。但一雙鳳眼卻很是有神。她此時正歪着腦袋,美美的望着自己的這位新姐姐,随後,敏芝,回過頭來一甩辮子,對自己的讷讷說:

“我要和姐姐住一起的,把她給我吧。”

這話一出,引得女眷們掩口而笑。

這一回送梅珍上京來,哪是要把她給敏之啊,是要把她許給牧之啊,你瞧瞧這兄妹倆。哥哥嘛,倒是很腼腆,文靜像個大姑娘一般穩重。這一邊不言不語的。而這妹妹呢,确是聰明機靈,像個小小子似的,活潑靈動。

梅珍的母親坐在旁邊,望着眼前的孩子們,她那一顆心,終于落地了。

“這些往事啊,就好像發生在昨天。”

老姑奶奶經常這樣念叨。她這人最擅長的事兒就是回憶往事,因為她有大把大把的時間,躺在煙榻上,她什麼也幹不了,于是隻能任自己的思緒,代替她的肉身去四處遨遊。

是以她對很多事都很敏感。今天晚上,她借口要到哥哥的二進院東廂房裡磕個頭,用她的話說:“我要給那白衣大士上柱香啊。今天聽到了這麼重要的好事兒,我可得去感謝神佛呀!

梅珍太太的院裡東房正中有個小佛堂,老姑奶奶大晚上要去上香,于是呢,哥哥和嫂子就陪着她一起去了。拜完神佛之後,老姑奶奶起身費勁,這會兒身邊又沒有丫頭,那攙扶他的人,自然就是那一對老夫妻了。

就這樣,她又被這一對好客的老夫妻請到屋裡來喝會兒茶,說是暖暖身子,歇一歇。都知道這位妹妹養的嬌,這會兒要是放她回去,一來一往的在遊廊中,焉知不會遇到一股冷風,把她吹透了,第二天就病倒……

是以在吃了一碗茶,又就了半塊桂花糕之後,姑奶奶決定起駕,玉兒為她披上那件厚厚的海龍大氅,小心地托着她的手臂,顫巍巍的向外走。

一邊邁門檻,老姑奶奶一邊甩下一句:“行了,你們老姑母倆早點歇着吧,我也回去了!”

二老爺望着妹妹離去的身影,不禁臉上苦笑一下,他在心底裡暗自說:“妹妹呀,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你以為我今天晚上還會去心茉那啊,那我豈不也太沒心了,用不着你轟,我也得過來陪梅珍啊,而且我還有好多話想同她說呢。”

想到這兒,老頭不禁略略的嗔怪起妹妹來了:

“把自己當成什麼人了,真成那種無可救藥的登徒浪子了。看來在婦女的眼裡,男人隻要是多置了幾房老婆,那都是可惡的,估計梅珍也是這麼想的。世上可能根本就沒有那種天生大度的正妻。願意慷慨的把丈夫借出,和其他人分享。”

唉,二老爺在心裡這麼琢磨着。“這可能和念多少書也沒什麼必然關系,什麼樣的禮數,也關不住私心啊。”

這老兩口目送着姑奶奶的離去,随後,便也一同進了裡屋,站在堂屋裡的二姑,為他們撂下了隔扇門簾,随後自己也關門出去了……

剛才的那一幕,二姑看得清清楚楚,她甚至都有些緊張了。嗯,怎麼說呢,望着梅珍太太臉上那舒心的笑容,二姑這心裡直打鼓,她心話說:

“哼,你倒是樂了,我這還替你頂着雷呢。”

是啊,梅珍有的時候就像個被衆人寵愛的小妹妹,就連她的怨氣和任性,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好姐姐還真不光老姑奶奶一個,這姐姐團裡,其中也包括了二姑。

二姑從正房裡退出來,打算回自己的廂房中安寝,她回身下台階,擡眼一瞧,哎?好像有個黑影在自己房門前晃動呢。

這影子纖細瘦小,個子不高,估計是院兒裡的小丫頭吧!

到晚上十點時候,府裡的兩個男丁,一個是前門房的老李,一個是後園子的老烏,倆人都會巡一遍宅。老李的手裡還牽着一條大狼狗!

這狗平日裡隻在一進院溜達,倒不往後走。住呢,就住在門房老李的鋪底下。

老李的鋪底下,鋪着一條破棕墊,上面放着個舊被套,那就是那大狼狗的家,最近這兩天,這狗也跟着過了節,肥雞大鴨的吃個不停,這會兒肚子滾瓜溜圓的,正想在院裡撒歡呢!

他們的固定路線就是從正門出發,然後沿倒座房入花廊,随着圍貫前後院的長廊,巡視一圈,這其中也包括後花園子。

走到三進院後角門的時候,老烏會把後花園子的鐵栅欄門打開,放狗到園子裡再轉一轉。當然,這也視情況而定,如果二老爺或者是哪位姨奶奶住在後園子裡,那三間暖屋門口的那盞小燈就會點亮,

這就是給三進院鐵閘門那兒傳個資訊,這會兒不要進園,是以每當此時老烏和老李拉着狗來這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是要找燈。如果燈點着了,他們就回頭轉身,去走院子的南半球。

赫府的許多規矩,都是從老輩傳下來的。傳而到今,這近百年來,從不打破。有人說這些老規矩,都被寫在一個大紅冊子上,而這本冊子,就收在二老爺正院的内書房裡,不過有沒有這冊子,還不好說,因為它好多年都沒有現江湖了。

規矩是存在于大家的口頭傳說之中,也存在于管家老何的教訓之中,即便是沒有被寫在紙上,也要銘記在心。因為一旦觸犯家規,就會受到鄭重的責罰,這是所有人腦子裡永遠繃緊的一根弦!

今天的巡夜,老烏心事重重。他帶着老李來到了自己的小房子裡。這房子是花園西角門邊上的一個一間半的小屋,一間,自然是老烏現在住的地方。那半間呢,就是柴房,堆着一些柴火水桶,各式園丁工具。不過今天在這裡,除了家夥事之外,還有一個人。而這個人,就讓老烏坐立不甯了。

他哆哆嗦嗦的對老李說:“我這一宿是别打算睡了。”

這話老烏在巡夜的時候,說了許多遍了,弄得老李很煩。老李回怼了他一句:“你怕什麼呀,人在那擱着,又不礙你的事,你該睡睡你的!

我睡得着嗎?

老烏一邊晃着繩子叫狗,一邊在那低吼着:

“他們把人打成那樣,哭哭嚎嚎的,那孩子眼淚直往下流,别看嘴堵着,那心裡指不定怎麼苦呢?”

老李聽了這話,立刻停下腳步,随後壓低了嗓子,悄聲對老烏說:

“我勸你一句,這裡邊的事你可别摻和,這是件大事。

你知道那丫頭犯的是什麼天條。多媽媽既然敢讓外邊的人把她抓回來,打一頓,捆上送進府裡,這就說明,那多老婆子,這是手拿把攥了,她不可能冒着風險,把這位準姨奶奶給打一頓呀。

你想啊,小惠平日裡挺受老爺太太寵愛的,那真是一個手指頭都沒動過。多老婆子就敢打他,還敢捆她,一個老媽子,怎麼能有這麼大的膽?

我估計小惠肯定是捅破天了,我跟你說,這裡面有大事兒。那肯定是小慧怎麼争辯,也争辯不過的大罪!是以我勸你少管閑事,到這時候,把你那眼耳鼻口全都閉上,這不是咱們能摻和的事,這不是丫頭偷嘴,老媽犯懶,咱就算是跪在碎瓦片子上跪一宿,也減不了她在主子那的罪責。我告訴你,這備不住,還是大少爺的意思呢!

唉,老烏聽了這話,倒吸了一口涼氣。他不禁在嘴裡嘀咕上了:“你說這小丫頭片子,到底幹了什麼事兒啊?她平日裡不是挺文靜的嗎?怎麼膽子那麼大呀?”

“哼!什麼小丫頭片子,人家那正經是準備向上爬的人,至于向上爬的人,想幹什麼,這不是咱們這種老實巴交的人,能夠想象的出來的。”

“哎!還真是,李爺還是您盛明。不過這一來,鬧得人心慌慌的。”

“哎呀,你死心眼呀。你自己不慌就得了,别人誰愛慌誰慌。”

老李聽到這兒不耐煩了,他一抿嘴一吹口哨,遠處便有一些沙沙的聲響傳來了,一轉眼,聽話的大黑跑到了老李的腿邊。

“哼,走,黑兒,咱們回屋睡覺去!”老李牽着大黑繼續往前走,此處隻留下了孤單單的老烏,他長個大高個子,但身形非常瘦小,而且估計膽子也不大。

不過想一想,也難怪老烏這會兒手腳發麻,一臉愁苦。的确在他屋子裡,捆着的那個小姑娘樣子真的挺怕人,她還是那個文靜可愛的小惠嗎?

或者是說她還應當叫露西嗎?此時這姑娘早就變了樣了。那燙的卷卷的飛機頭,發型全散了。一粘一縷的貼在臉上,曲裡拐彎,像一條條僵死的蛇。

衣裳呢,那件衣服早都看不出模樣來了,滿是塵土血漬,

袍子邊角和袖口處,還有好幾條撕破了的碎布,在那飄垂着。

鞋也跑掉了一隻,而另一隻鞋呢?這會兒早就拖在一邊了,她曾經掙繃過,但是沒有用。這種捆人的方法,是很專業的。這是老江湖幹的。俗稱“拿賊扣”。越争越緊,小惠這會兒的手腕子上已經破了,鮮血淋漓,麻繩的倒刺,嵌入了她的傷口,讓她疼的如錐子紮心一般!

而口中堵着的那團布,又讓她喘不上氣來了,更别提說話了,隻能嗚嗚的發出一點簡單的聲音。小惠癱坐在地上,雙手肩膀雙腿兩腳,所有的關節骨頭都在疼,可是真正讓她感到滴血的是那顆心。

那顆恐懼且垂墜不安的心。她不知道在這24小時之間,自己為何會有如此天旋地轉的變化?

這都快二更天了,上一個,二更天就是昨天晚上,她還在二進院裡陪着一幫客人玩牌呢。這牌局是大少爺組的,幾位公子哥在那打梭哈。

表面上這些人是來祝壽的,私底下呢,是大少爺在歐美同學會的好友特地跑來看他。

因為年輕人本來是想會友的,是以壽宴散了之後,自然不肯走,接着呢,又打電話叫了兩位其他的同學,很快一輛汽車,停在赫府門前,從汽車上下來的,可就不止兩個了,而是五個。

是兩男三女,這是其中一位同學,為自己的老友承樹叫來的條子。

幾個少爺一邊玩牌,一邊在那兒說着自己最近的一些經曆,說着時局,說着異國的留學生活,話題既輕松又浪蕩。他們是賭酒的。少爺們懶的去賭錢,這東西誰家沒有?幾個小夥子湊在一起,就愛看同伴的窘态,是以輸了就是,一杯子底威士忌,外加一件衣裳,就這樣一局兩局,慢慢的有人的眼神就有些迷離了……

有一位少爺将自己的西裝馬甲以及領帶,都扔在一邊了,甚至于襯衫的扣子都解開了兩粒,而他身後的那位姑娘,身上的衣裳已所剩無幾了。''我今天的手氣怎麼這麼背呀?''少爺伸手撈過站在他後面的那位姑娘,把人放在腿上,讓她替自己抓牌。

另一個公子哥呢,則把自己的位置幹脆讓出來,讓一個姑娘替他上場盯着,他本人跑到後面的沙發上去了,去和另一個姑娘親昵玩樂。

大少爺承樹,這會兒也覺得慢慢地來了興緻。說實話,起初,這桌邊的一兩位,他并不想招待,但問題是二老爺早就暗示過,多和這些子弟們在一塊兒應酬一下。畢竟你們年輕一輩的人,也得走動啊。更何況這裡面有兩位公子的父親,都是南京的高官,而他們與大少爺成樹之間的交往,也是得到其父的首肯以及認定的。就這樣,承樹不得不和他們湊在一起混水摸魚。

屋子垂簾一角邊,唱機在那兒轉着,一隻慵懶的爵士樂緩緩流出,那種壓低了的嗓子,總給人感覺身上癢癢的。

琥珀色的威士忌裹着煙熏味,倒在喉嚨裡,順勢而下,慢慢的身體就會燃燒起來,這和點煤爐子是一個道理,承樹喝了酒之後,慢慢的感覺口渴了。

他回頭對自己身後的一個小丫頭說:“去,給我倒水。”

而這個小丫頭很快便給他拿來了半杯飲料。承樹一飲而盡。但是他覺得很不滿意,怎麼是橙汁?甜膩膩的。把那半杯液體全都倒進了肚子裡,之後并不好受,隻覺得口幹舌燥,甚至還帶點苦味。煩悶迷離之間,他擡眼看了一下這個丫頭,心中頓時覺得有些異樣。

她梳着彎曲的s頭,并不是披在肩上的那種,而是挽在腦後,兩縷卷卷的頭發随意垂在了面頰邊,紅紅的朱唇,如櫻桃一般豔麗,一雙塗着靛藍色眼影的大眼睛,在那兒一閃一閃的。

一件改良旗袍,就是那種風靡美國的緊身晚禮服式旗袍。據說這種旗袍的發明者,是大名鼎鼎的辛普森夫人,兩粒扣子象征性的安在前襟,彈力的尼龍面料,勾勒出她胸前的激情部分。纖細的腰肢和滾圓的下擺線,把這姑娘變成了一個漂亮的洋酒瓶子。是的,就是那種很昂貴的白蘭地的瓶子,水晶光滑,起伏誘人,含着魅惑與多情。

那件水紅色的彈力旗袍,在昏黃的燈光下,似乎能夠發光。身材起伏的線條在那混亂的背景中,顯得格外誘惑。

趁着酒勁兒,承樹就把手放到了那曲線的凹窩處,可就是這麼一放,随後趁勢,那女子便倒在了他的懷裡。

牌局打到這裡,桌上的四個人,哦,不。也許是六個或者更多,就已經很放浪形骸了……

是以出牌的速度也就因人而異了,有人願意在一個深深的激吻之後,再去看看自己抓的這張牌到底是大是小,能夠壓得住,壓不住。而有的人呢,則幹脆亮着牌明打,因為兩隻手全都占上了。

其實這種場合對于承樹來說,也是挺熟悉的,隻不過好多年都沒溫習了。以前在南京中央大學的宿舍裡,什麼樣的荒唐事兒都出現過。有人女扮男裝把姑娘帶進屋裡,然後像分一塊點心一般,分給大家。以堵悠悠衆口。大不了被舍監發現告老師,橫豎家長會來替他們收場。

因為想當年,他們的老子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嗎?

有一位學生大談自己的父親,當年在釣魚巷裡用一隻長長的軟梯把當紅的姑娘從巷口吊了上來,随後第二天早晨再送出去,以至于姑娘懷了孕,那去買堕胎藥的老娘錢,居然是三個人分攤的。

呵,誰不是從浪蕩之中過來的?誰又不曾有那沉迷歡愉的時刻,是以也用不着總繃着自己。更何況這酒勁兒怎麼也壓不下去了。承樹一直覺得自己的酒量還行,但今天他是抑制不住的躁熱,那種躁動讓他根本坐不住了。

哎,我不想玩了,你們幾個該走的趕緊走吧,我這兒隻留茶盤子,我家可不管借幹鋪啊!

這會兒的承樹和白天已經不一樣了,無論是“留茶盤子”還是“借幹鋪”,這都是過去窯子裡的行話,很顯然,對此他也非常在行,而那三位呢,有一位已經完全清醒了。

因為他剛從隔壁的浴室洗了個澡出來,而另一位姑娘還留在那兒呢,這位擦着腦袋的浴客,睜着一雙清醒的眼睛,對剩下的幾個人說:“走吧,我開車送你們回去吧,别跟這瞎耗着了。”

那兩三個人呢?意見還不一緻了,一個願意回家,另兩個則決定繼續在外面玩樂。他們打電話了,讓六國飯店的汽車夫來接他,過一會兒,要拉着姑娘去開房間。

就這樣,這一桌牌客,踉踉跄跄的算是散了,既然人都走了,那承樹也不用招待誰了,于是他伸手把那個姑娘拽了過來,甚至于連走出去兩步的時間,都等不急了。性頭上來了,就在後邊的長沙發上……

是以多媽媽推斷,小惠完全可以在完事之後,當晚就走,但她為什麼還要跟程樹回房間,為什麼還要偏得等第二天,從程樹屋子裡走出來,那可見這裡面必有蹊跷。

兒子喜歡的東西,老的自然不與他争。這在大宅門裡不新鮮。如果真這樣,那小惠就算是找到主兒了,也不用在外面打遊飛了!和大少爺一起搬到南京去住,貼身伺候,這估計也是順理成章的。紅樓夢裡賈琏的小妾秋桐,不就是他爹賞的嗎?

在抱怨老爺貪多嚼不爛的時候,秋桐已經滿心歡喜地跌在了少爺的懷裡。

第二天一早,小惠如願以償地等來了早起的人,那就是府裡的廚子小牛。

小牛本來是他爹老牛的手下幫辦,可這回辦大壽宴,他也格外忙碌,除了操持宴席之外,在客人們酒足飯飽之後,小牛還得壓着來幫忙的那些人,把一套套貴重餐具都收回去,這裡面有精美的成套粉彩官窯瓷器,那是要小心處理的。

除此之外,還有宴席上的那些燭台,昂貴的黃銅托盤,以及琺琅暖鍋,這些都是小牛必須要記在心中的,可偏偏這會兒一個琺琅鍋子的蓋,找不到了。

于是小牛趁着天剛麻麻亮,宴席的桌子還沒完全收拾好,他正低頭跟二進院裡尋摸呢?

即便是沒有小牛,在這低頭找火鍋蓋子,也會有其他人在現場出現,因為小惠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否則她不就成了一個沒名沒姓的過客了嗎?否則這件事二老爺不就不會知曉了嗎?那這一切不就白費心思了嗎?

誰知第二天,第一個得到這個消息的人,不是二老爺,而是太太梅珍。第二天一早,梅珍太太剛坐在早餐桌邊,二姑就給她送來了一個堵心的消息。

“太太,不知是怎的,小惠又回來了,而且昨天晚上還宿在大少爺的房裡!”

這讓梅珍大為光火,她聽完這句話之後,把手裡的茶杯狠狠的摔到了地上,但是沒有用,

在赫府的規矩裡,一個茶杯想被摔得粉身碎骨,這都是很難的。就像是拿茶杯的主人,想暴跳如雷都很難一樣。茶杯面對的是厚厚的地毯,而梅珍太太面對的是祖宗的顔面。畢竟大少爺這樣的身份,如果他在品行上有什麼瑕疵,傳出去,那對赫府來說也是一種影響啊!

可就這麼吃了啞巴虧,也不甘心啊。梅珍心裡覺得很委屈,因為在她的腦子裡,小惠是她的人。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老的,就能夠把人給調出去,二老爺未經任何許可,便拽着小惠在外另立小公館,這件事情,對于女主人來說是一種羞辱。而現在呢,這種羞辱又加倍了!

這少的,居然肆無忌憚。随便指染自己嫡母的丫頭,這要擱過去,是要跪祠堂的呀。侮辱母婢,在紅樓夢裡,即便是發生在賈寶玉那種金尊玉貴的公子哥兒身上,也是要挨杖責的呀。怎麼到現在這事兒,就不叫事兒了嗎?

是以梅珍壓着火,咬着牙,在那憤憤的哆嗦着,可是就和那隻杯子一樣,她想發出點動靜來,也難。

跟誰說?

跟老頭說。老頭這會兒在後院兒呢。

跟老姑奶奶說,老姑奶奶又能如何,畢竟她沒有處置大少爺的權利。

正在梅珍在跟這前思後想,咬牙憤恨的時候,大少爺承樹的親媽,老姨奶奶王秀點,跑來請安了。一瞧見她那個圓胖身子,梅珍就覺得胸口膩的慌,好像白嘴兒吃了一塊沒蘸油鹽的肥豬肉。

此時,梅珍的臉上沉的,能夠擰出水來。這嘴裡,也盡是些陰陽怪氣的詞兒。

弄得秀點立刻渾身發毛,坐立不安。

秀點無助的擡頭看了看二姑,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梅珍都是那個坐在正中,哼哼唧唧滿面憤怒的人,而很快,二姑就會站出來告訴秀點,你錯在哪兒了。

這次亦是如此!很快,二姑公布了案情了,秀點一聽吓得臉都白了。

秀點聽到自己兒子辦的這些荒唐事,自己也哆嗦上了。而她這一哆嗦,讓梅珍心裡更煩了。是啊,其實大太太知道秀點是個老實人,是以除了平日裡嘴碎點之外,梅珍太太也沒多難為她。

明擺着,即便是把這些事都攤開了,同她講,然後再把秀姨奶奶臭罵一頓,也無濟于事,畢竟大少爺也不歸她親娘管呀!

秀點這一步完全可以跳過去。梅珍一直想找個機會和二老爺好好談談,必須敲打敲打老頭,讓他注意一下,自己對兒子的垂範和教育。

可機會總是沒等來。二,外公一進門就坐下來匆匆地對付了兩口,随即起身,如火燒房梁一般,急急匆匆的就往外跑,這讓梅珍心裡又着急又難受。

不過過了沒多大功夫,梅珍也就知道了内情。二老爺之是以坐不住的原因,并不是因為大少爺的事,而是因為自己的女兒。

當得知女兒那邊有信兒來的時候,梅珍把這一切的亂糟事兒全都抛之腦後了。這會兒她的腦瓜子裡,早就沒有什麼大少爺,小丫頭待的地方了。 她把那一切全都抛在九霄雲外了……

但梅珍可以把這些抛之腦後,有的人卻對此重視萬分啊。尤其是多媽媽。

多媽媽是大少爺承樹的奶娘,在這個府裡,她一直覺得自己才是那個隐形的中流砥柱,其原因嘛,也很簡單。

二老爺以後終是要靠兒子的,而兒子靠誰呢?靠他親娘?他的親娘又是那麼不頂事兒,靠他的嫡母?梅珍和他是一條心嗎?不挑他的刺就不錯了。

于是在幕後的多媽媽就覺得,自己才是大少爺承樹的肱骨之臣。有點紹興師爺的意思,出謀劃策,是她的分内之事,而運籌帷幄,才顯得出她那通天的本領。

其實事後細琢磨,小惠畢竟還是太年輕,很多事想得不周到,白白的給人落下了把柄。

比如說,往承樹的杯子裡下藥這事。她拿不準量,如果放的太多,又怕把這個家夥給驚了,第二天鬧個緊急送醫,那就壞了。放少了,又怕這鹿三寶粉不太起作用,于是,小惠想了個辦法。

先把鹿三寶粉,倒在一隻放滿鮮橘子汁兒的酒樽裡,然後再倒入玻璃杯中,嗯,先倒小半杯吧!

其實她還是嫩,好多事兒沒打聽明白。這玩意兒在趙處長那種50老頭的身上,可能不太起作用,而且藥性發作的也慢。但是對于血氣方剛的大少爺承樹來說,這簡直就像是往火堆上潑汽油,是以程樹剛喝了威士忌杯的少一半,他就有些蠢蠢欲動了,小惠感覺到,那隻手已經在自己身上開始遊離了。

一見起效,小惠本想把剩下的那半樽加藥的橙子汁給倒了,可這會兒呢?

這會兒已經來不及了。承樹的手,就像是一把鐵鉗,狠狠地把她給夾住了,弄得小惠離去不得。

客人陸續都走了,承樹和小惠在這屋子裡,折騰了半天。完事之後,雖然男人對她不再禁锢了,但小惠沒法離場呀,她在慌慌張張的找那隻酒尊,可卻怎麼也找不到了。不知剛才誰又把它拿到什麼地方去了,哎呀,這屋子太亂了,小小的房間裡,居然塞了将近十個男女,人頭攢動,來來往往,這一下全亂了。

小惠本想留下來,把現場收拾幹淨。誰知從旁邊小浴室裡沐浴出來的程樹看着她,卻笑了。大少爺走過來,輕輕的撫了撫小慧那亂亂的頭發,說道:

你還真盡職,還在這裡收拾東西,放下,明天讓他們打掃吧,今晚,回我屋睡吧!

此時,小惠本想拒絕的,因為她心裡很慌急,那隻酒尊到底在哪呀?她想掙脫,她在承樹的懷裡扭着身子,想推開他。

但大少爺卻認為,這女孩是滿面嬌羞,煞是可愛。那些藥,實際上小惠已經放多了。于是乎,承樹不由分說,上來一把,把小惠抱了起來,猛地扛在肩上。

就這樣,一個兇手,無限追悔的離開了案發現場,她的槍還沒藏好呢!

這沒算好的最後一步,害了她,或者是說,這一步小惠疏忽大意了。她千沒想萬沒想,這隻酒樽,最後會成為她災難的引路人。

第二天一早大少爺酒醒了,看着空空的枕邊,再瞧瞧那一片狼藉的大床。

他本沒太在意,不過就是誰叫來的條子,鬧了一宿。

第二天自然會有人來收拾,但沒想到洗漱完畢,換上中山裝的赫處長,以一位有為青年兼國府官員的身份,邁出門檻的時候,當頭迎來了自己的乳娘多媽媽。

多媽媽,上來一把就把他拽到了卧室裡,随後關上門。

這個精明的老婦人,用三角眼一瞟,那張還沒有來得及收拾的床,就全明白了,她張嘴便對承樹說:

“你闖禍了。”

承樹愣愣的望着自己的奶娘,腦子裡一片空白,但心裡卻也有幾分的羞愧,的确,自己酒後失德了,也許是節制了很久,這次回家,他覺得燕以歸巢,就能舒心伸展了。

是以!怎麼辦!

“這事兒要讓太太知道了,她會不會鬧?”

承樹站在多媽媽面前,略有些結巴的吐出這幾個字,一想到梅珍那張冷臉,這個已經快30歲的青年,依然心有忌憚。他從小就是在那張冷臉的觀察下長大的,承樹根本鬧不清自己有沒有母親。從名義上,他有兩位母親,有親娘,有嫡母,但是在實際上,他總覺得自己是個沒娘的孩兒。在外人說自己的時候,沒有人願意為他挺身而出。并且在好多時候,親娘秀點,還會随聲附和,把他再刺怼一遍。而真正和自己一條心,能為自己出頭的人,在這府裡也就隻有奶娘,多媽媽了。

多媽媽是那種既能夠把小小子攬在懷裡保護的人,也是那種能夠為他出謀劃策,幫小樹躲過電閃雷鳴的人。和以往一樣,這次多媽媽依然分毫不亂。

她對程樹說:

“這事兒要是等别人往老爺那兒捅,倒不好了。樹哥兒,你自己去和老爺說,就說是你酒後失德,然後呢,死咬你不認識那個姑娘,本來嘛,她打扮得那個妖豔勁兒,誰還認識?至于其他旁的,你都别說了。放心,有我呢!”

哦,那好吧,承樹此時還略有些猶豫。可多媽媽卻不給他時間了,她把這個個子比自己高上一大塊的奶兒子,往外一推說道:

“去,趕緊去,你要搶在老爺之前進屋子。要不然讓那個家夥在背後搬弄了是非,你阿瑪還沒看見你,那就會偏心偏信的,先鬧上一肚子氣呀。你早點去,當着你的面,李梅珍不敢說什麼。

那。好吧。

承樹聽了這話,紅着臉低着頭,尴尬的整了整衣袖,随後便急匆匆的出門了。

而送走這個奶兒子之後呢,多媽媽也毫不遲疑,她跑到了那間娛樂室裡,把門從裡面插上了。随後面對着滿屋子的煙蒂,唱片,撲克牌,酒水……甚至還有女人的内衣,面對這個狼藉的場面, 多媽媽像一隻老道的獵犬,開始逐一巡查。

那隻酒樽,最後居然是在浴室裡被找到的,天知道它為什麼會出現在浴缸邊的小桌上,可能有人接着喝了幾口,不過還好,那橙色的液體還有殘留。

不得不說,小惠還是太嫩了。

鹿三寶粉這玩意兒很容易分辨,拿起來一聞便知,那根本就不是水果味兒,而是一股子腥氣。要知道,三寶的腥氣是很重的。

可能隻有那種昏醉之人,才會不辨真相吧,是以這一切,焉得不被機敏的多媽媽發現呢。

如今,這隻酒尊正被小心的放在一個盒子裡,這盒子就在秀點的房中。

“證據在咱們手裡,人被咱們捆着,我倒要瞧瞧,明天,誰還能站出來說嘴。哼焉不知是她李梅珍,自己派丫頭勾引的小樹,為的就是要給咱們孩子添惡心。離間他和老爺的父子之情!”

多媽媽在那一字一句的顫着腮幫子,對繡點這樣說。但是坐在大床上的繡點,此時卻抱着膝蓋,縮成一個大胖球,她揚着臉懇請多媽媽道:“算了吧,别鬧大了。”

“算了,這事兒要是算了,那咱家小樹在他李梅珍面前,就得永遠矮一頭了,這把柄就算是落在她手裡了,這事你别管!我都安排好了。人贓俱獲!”

已經月至當空了,可這會兒秀點的卧房裡,那盞橘色的梅花絡小燈依然亮着,畢竟這屋裡的女主人睡不着啊!

與此同時,睡不着的又何止是秀點一個人呢。

伏在窗根兒下的小丫頭雲兒,這會兒,心裡急的活像是打鼓!

因為她聽到了多媽媽的那句話:

“按照老家法,敢給主子下藥,那罪是重中之重的,打五十闆子,然後撥了精細衣裳,賣到口外大鋪炕去。”

賣到口外的大鋪炕?到那種肮髒下作的地方,每天接受來往客商的挑選與蹂躏,這難道就是小惠的命運嗎?

小雲聽了這話,兩隻耳朵裡仿佛被猛灌了許多水,腦子嗡嗡一片。

這會兒,她也不顧什麼了,抄起腳就往外跑,就是喝出性命,她要把自己的好姐妹救出來……

急急夜深沉,涓涓姊妹心!

民國南柯夢(125)夜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