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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軍”剃頭匠朱從貴

作者:豁達晚楓

文/豁達晚楓

我小時候村裡沒有剃頭的,剃頭必須上街。有時頭發長多深的也不願跑路,母親總是說:你看你頭發長得象罪人似的,今天必須上街去剃頭。說着從口袋裡掏出2角錢毛票,逼我立即去街上理發。自從1968年夏在和縣西梁山光榮院的榮譽軍人朱從貴回村安家落戶,幹起了剃頭匠行當,才改變周邊村子剃頭難的狀況。

朱從貴和我同族,按輩份是我叔叔,小時候家裡很窮,兄弟五人,他排行最小,村子裡的人都叫他“小老五”。他一天學沒上,13歲到蔔集街上學剃頭手藝,16歲出徒就在街上擺個理發攤子,給趕集的人剃頭刮臉掏耳朵。1943年正月十六,18歲的他被駐紮在蔔集2華裡金樓村日本炮樓的翻譯強行叫到炮樓給日本人剃頭,他天生膽小,又是第一次見到日本人,在刮臉時一緊張把一個日本鬼子小隊長臉刮破了,頓時鮮血直流,他吓破了膽,兜起理發工具向西邊方向逃跑,鬼子哇裡哇啦的開槍跟後追,他年輕體力好,一口氣跑到8裡外的何村埠,何村埠是我新四軍和含獨立支隊二連駐地,鬼子不敢追了,他才得以停下來喘息。臨近傍晚,他不敢回家,肚子餓得咕咕叫,他掏出身上僅有一進制錢,買了兩塊燒餅充饑,在燒餅店門口正在吃燒餅時,新四軍一個偵察員路過發現他有點可疑,就把他帶到連部審問。在連部朱從貴如實講述了下午發生的一切。連長聽後問他以後打算怎麼辦,他也不知道去處,這時連長笑着說:跟我們幹吧,給兄弟們理發,有飯吃有衣穿。就這樣朱從貴從此走上革命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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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後,和含獨立支隊奉命北上來到山東臨沂,部隊整訓并改編為山東野戰軍第7縱隊63團,朱從貴此時是三營的一個機槍手,1948年萊蕪戰役時,朱從貴在護城河外陣地抱着機槍打了兩天兩夜沒下戰場,消滅了無數敵人。在第三天淩晨戰鬥中腹部被敵人子彈打穿,戰友們緊急把他擡到野戰醫院實施搶救,等他蘇醒後才發現自己的兩隻耳朵聽不到任何聲音,成了殘障人士。這場戰役勝利結束後,他受到山東野戰軍表彰,榮立二等功,并光榮加入了中國共産黨。由于耳朵被炮彈震聾失聰,部隊首長安排他又重新幹起剃頭匠,為戰友們理發。直至1950年6月轉業到黃山林場。

在黃山林場期間結識一個比他大2歲寡婦陳氏,兩個人組合了家庭。由于耳聾,人有點木讷,工作起來不友善,1959年和縣西梁山光榮院落成,組織上安排他們夫妻倆進了光榮院休養。那年他才34歲。

1968年全國轟轟烈烈的開展上山下鄉運動,大批城市知青來到農村插隊落戶,在西梁山光榮院十年的朱從貴一直不習慣過着悠閑生活,找光榮院院長要求回老家和縣蔔集公社朱大賢村安家落戶,院長開始沒答應,他天天去鬧,院長沒辦法請示縣民政局局長,局長無奈,找縣革委會知青辦公室商量,最後按下放知青待遇發了一張“知識青年下放證”給他,另外特批每月給他20元生活費。就這樣朱從貴攜妻回到離開25年的老家朱大賢村,公社“五七”小組撥給大隊300元錢和半立方木材在村子西頭後面靠水塘邊蓋了二間平房供其居住。

回到村子後,不知什麼神奇力量朱從貴耳朵逐漸有了聽力,他開始閑不住了,在城裡買了套理發工具,在家裡開了個理發店。從那時起我剃頭就沒上過街了。

雖是一個村子人,他性格内向,一般很少和人交流,但他老婆(我叫她五嬸)卻很健談,理發時好奇想問問他當兵打仗的事,他就是不說,而他老婆把立功獎章和證書拿出來給我們看,講他如何抱着機槍打萊蕪兩天兩夜的… …說到此話嬸嬸滔滔不絕收不了場。朱從貴理發手藝雖丢了二十年,但理發技術沒忘,剃頭,刮胡子,掏耳朵樣樣在行,經過一段時間後連附近村子人都到他家剃頭。

農忙時,他走村串戶去剃頭。這種流動式剃頭,工具簡單,一把梳子,兩把剪子,兩把剃刀,一副圍脖,一把剃頭的推子,一把修面刀(剃光頭也用它),一個小小的耳扒子和一串油光光的蕩刀布、一塊肥皂等收拾包在一起,夾在懷裡就可以行動。有時也自己帶着一個鐵鍋,架在小爐竈上,做一個擔子挑着。他走遍了大隊每一個村、每一戶農家。從大人到小孩,都得要剃頭,後期有些婦女也叫他剪發,雖然剃一個頭剪一個發隻收2角錢,但是生意相當不錯。

“榮軍”剃頭匠朱從貴

圖檔取于網絡

到我十四五歲時,朱從貴就不挑煤爐了,隻是把盆架往肩上一挎,手裡提着個理發工具盒,進村後,便直奔生産隊的公場屋裡,那裡有給燒飲用水的大鍋,他便用那大鍋燒上一大鍋熱水,留待洗頭時用。夏天時,便在公場外面給人剃頭。

那時候,理發工具全是手動的,剃頭推子,要手不停地握緊松開,以此來剪掉頭發,長此以往朱從貴的大拇指裡面,結出很厚老繭,老繭的厚薄是衡量一個剃頭匠技術的關鍵。在農村,上了點年紀的老大爺,往往都喜歡刮光頭,那時,刮光頭最是體驗剃頭匠手藝的時候,洗頭水要熱,頭要洗透,剃刀還要鋒利,不然剃頭匠那七八吋長的刮刀,刮不動,顧客也會感到疼痛。一個老大爺的頭,他往往都要剃上很長時間,頭發刮了,臉還要刮,臉上先是用熱毛巾熱熱地捂幾次,捂得臉開始發紅,堅硬的胡茬變得軟和,再用一個圓形的刷子蘸上胰子水在胡子上蹭幾下,刹時嘴巴周圍和兩腮都被白白的沫子包圍起來,他打開那把鋒利的剃刀,一點一點從後往前、從上往下刮着那張被風吹皺的臉,連胡茬帶白沫一齊被剃刀刮下,幹淨的面龐泛着幽幽的青光,人就顯得精神了。一套程式下來來理發的人始終眼閉着,看上去是那樣地享受。

後來他的經營方式也改變了,采取包村包戶,每天在鄉村遊走。理發費用,按人頭按年來計算。小孩一年的費用是大人的一半。小孩和大人的界限,是按婚姻狀況來确定的。沒有結過婚的人,永遠是按小孩來看待。是以,人們覺得很合理,都喜歡有固定剃頭匠來理發。

農村裡本來風俗就多,各種說法講究自然不會少。孩子出生後第一次理發,叫“剃龍頭”,這時朱從貴不但要鄭重其事地給孩子理發,他老婆還要在旁邊說好聽的話,把孩子“大加贊美”一番,無論以後孩子會怎樣。此時,恭維話越多越好,因為這些恭維話也不是白說的,頭剃好後,孩子家長高興就會像模像樣地招待他們一頓。

1973年初春我去烏江上高中,就沒讓他理過發了,後來參加工作很少回老家,前幾年才得知“剃頭匠”朱從貴的情況:他老婆1991年生病過世,當時他才60幾歲,身體狀況還好,但他不會燒鍋煮飯,縣民政局了解這個情況後又重新安排他回到西梁山光榮院安度晚年,直到2003年在光榮院去世,終年77歲。據說臨死之前将身上僅有的兩萬元錢作為黨費交給組織,并提出個請求,死後将他的理發工具放在墳墓裡,幾十年的傳家寶被他帶走了。

今年春節期間回老家拜年,和村裡老人閑聊時還提到朱從貴,了解他的人都為他歎惜,他是我們周邊地區參加革命較早的人之一,戰争年代九死一生,受傷而緻殘疾,立過大功,為人忠厚老實,平平淡淡,默默無聞,從不居功自傲,甚至很少提及在部隊的經曆,更可悲的是一生無兒無女,令人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