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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琰雙璧一寒食

作者:雪涅半墨堂
琬琰雙璧一寒食

顔真卿寒食帖

琬琰雙璧一寒食

顔真卿畫像

世上有兩《寒食帖》。一在唐,一在宋,一姓顔,一姓蘇。因蘇轼《寒食帖》名頭太大,長江後浪推前浪,故将顔真卿拍在沙灘上。如此一來,顔真卿《寒食帖》便鮮為人知。顔之《寒食帖》拓成帖本,因文字少,兩面而已。其書法有些破體書的意味,行書近楷,不是标準楷書,又不是放浪形骸的行書。兩相湊合,彼此呼應、照顧。這是顔真卿的強項,他的《裴将軍帖》、《與蔡明遠帖》均是如此,放肆又收斂,兩相沖突、沖突,又渾然一體。這便是書法的另一大異趣。在《顔真卿行書帖》中,與前兩帖相鄰的《鄒遊帖》也有此樣貌,隻是顔似乎寫得不耐煩了,前三字尚有楷意,之後就放馬開去,龍蛇之意頓起,纏綿映帶,勾連絞轉,又非《祭侄稿》那般悲摧、跌宕,隻一馬平川地馳騁,文字暖意猶如春風拂面。

琬琰雙璧一寒食

蘇轼寒食帖

的确,顔真卿《寒食帖》藝不壓人,不及蘇子瞻之寒食,情感上更不及子瞻悲摧。書藝技巧也不及子瞻高,似乎僅一般問候家書而已:“天氣殊未佳,汝定成行否。寒食隻數日間,得且住為佳耳。”(《全唐文》卷337)天氣太不好,你真要走啊?寒食不過幾日,還是待天氣好些再走為好。一便條而已,有陸機《平複帖》的意思,隻少了陸機的款款深情。

對方絕然是位逆友,不然顔不會說話如此直白,似乎也沒什麼要切的事體,早幾日晚幾日,皆無大礙。如此平白的文字,顔真卿《寒食帖》書不煌煌,文卻煌煌,後世之人多仿效抄錄,及至成了拿來主義的藍本,成了古之“真卿體”。

始作俑者乃宋人晁沖之,初取《寒食帖》入詩,錢鐘書說:“南宋仿作不絕。”并舉“《揮塵後錄》卷八:朱新仲代王彥昭春日留客緻語雲:‘寒食止數日間,纔晴又雨;牡丹蓋十數種,欲拆又芳。’皆魯公帖與《牡丹譜》中全語也。”張直夫《霜天曉角》詞雲:“宦遊吾老矣,玉人留我醉;明日落花寒食,得且住為佳耳。”用顔魯公《寒食帖》。辛稼軒《玉蝴蝶·追别杜叔高》雲:“試聽啊,寒食近也,且住為佳。”王景文《眼兒媚》:“雨潤梨花雪未幹,猶自有春寒。不如且住,清明寒食、數日之間。”劉潛夫《送鄭甥主龍溪學》:“春光已過三分二,寒食都無數日間,天氣未佳宜且住,老來不喜聽陽關。”劉潛夫到也爽快,詩後自注:“顔魯公帖。”

琬琰雙璧一寒食

王漁洋《蔔算子》:“天氣近清明,汝定成行否”,也索性直接剪裁顔魯公了。詩人仿詩撷文,猶如書家意臨、或對臨法帖,似無甚可羞慚的。知道是你的面包,我順手拿過來咬兩口有何妨?因而,錢鐘書才說:“桃花園屢過,漸成五都之市矣。”古人不是沒有版權意識,藏着掖着為偷,我明告訴你,是從你口袋裡拿的,那便是借用,古人用一個字概括:“仿。”這“仿”字極妙,有學習、讨教、追随的意思,猶如當代“粉絲”之謂也。

一塊面包,那麼多人一窩蜂地上去咬,卻不讨厭,還陡然生出一些意趣來。猶如書法之意臨,一本母帖,卻生生多出許多五彩缤紛的意臨本。即使碑刻墓碣,也多有各代書家臨本,風生水起,趣味多多。不見母本,臨本即為母本也,一旦與母本遭遇,多大呼上當,很多時候,臨本竟與母本大相徑庭,判若兩物。

在這一點上,王铎是高手,他言明取自張芝、官奴、逸少,或直言“吾家羲獻”,卻分明一張張自家面孔。可仔細打量、端詳,又分明找出其胎息對象,老百姓話說:“找到了爹娘。”這種血脈的延續與擴張、變異,卻是“仿”之大趣味。也是習古之行之有效的方法,當代人将此謂之“創臨”。

無論怎樣“創”,臨是前提,總是以古人為參照的,我們總是心中充滿敬畏、景仰,因為手中還是拿着古人的拐杖,任怎樣放肆地行走,也不回誤入歧途的。可一旦丢了手中古人的拐杖,我們心裡還有譜麼,腳下還能有穩健的前行方向?後山《次韻答秦少章》詩曰:“學詩如學仙,時至骨自換。”我将此句換一字,謂“學書如學仙”。此“仙”即靈便随活也。條條大路通羅馬,何必華山路一條。學書的途徑,古人已走出千條萬條,行之有效的卻隻有那麼為數不多的幾條。如是,我即興打油一首:“淫雨不歇路泥濘,勸人且住為佳耳。魯公子瞻作一帖,琬琰雙璧迥不同。花開兩朵不一色,明暗凄婉意相殊。寒食一節兩景況,兩帖遙呼情愫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