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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最網紅的縣城,憑什麼火了四十年

作者:九行Travel

淩晨2點,3月底的大理春風料峭,古城街頭卻很熱鬧。腳下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踢到别人的酒杯和手機。一張可折疊的床上書桌、一個小台燈,就是大多數路邊小攤的标配。不少年輕人圍在一起,席地而坐,喝酒暢聊。

在社交平台搜尋“大理”,不乏這樣的推薦——一定要在淩晨去一次大理古城。作為最早接納世界各地背包客的中國小城,白天的大理屬于遊客、旅行團,而深夜的古城則成簇散落着縱酒放歌的年輕人。

中國最網紅的縣城,憑什麼火了四十年

△大理古城的熱鬧并不會随着夜幕降臨消散,人民路、廣武路都有不少擺攤的人。(圖/視覺中國)

10年前,《新周刊》在第406期雜志專題《大理,讓人變小》中,描繪了一個在文化碰撞中舒展包容、生機勃勃的大理。10年後,當我們再回看這片土地和在這裡“飄”着的人,又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精英叙事的支線

大理的松弛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一種人為營造的城市景觀?社交平台上,“從大廠辭職去大理”俨然已成流量密碼,散落在蒼山、洱海間的小院裡,擠滿了gap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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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書搜尋話題#離職來大理,一共有近萬篇筆記。不少年輕人離職後的第一站,仍是大理。(圖/小紅書截)

畢業後一直在北京工作的楊響決定辭職前往大理。除了想要找個山清水秀的小城邊休息邊學習語言,她更想滿足一種好奇——信奉精英主義的人,如何容忍自己接受“躺平”的人生?

為了找到答案,楊響租下了青年社群裡的一個床位。在大理,有很多潛藏于村莊裡的青年共創社群,以社群為機關形成内部活動團體,社群之間則保持着不遠不近的友好聯系。

楊響所在的社群不算大,成員有20人左右,幾乎每天都有各種活動。唯一和城市不同的是,這些活動幾乎全部免費,且不設門檻。最簡單的活動是每周四晚飯後,社群“居民”圍坐在一起,介紹新老朋友互相認識,以及談談最近收獲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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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響和朋友們一起在社群裡吃飯。(圖/受訪者提供)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跨社群的興趣活動。社交精力最旺盛的一周,楊響一口氣參加了三四場不同種類的活動。溯溪、飛盤、徒步、露營等在一線城市需要精心籌備的社交活動,在廣袤的自然環境中顯得松弛了很多。

在北京生活時,楊響對一系列貼上“中産”标簽的活動不以為意。當她一個猛子紮進大理的公共生活後,又有了全新的體驗和認知——褪下層層包裹的社交屬性外衣,隻剩下遊戲本身。在活動中,不用擔心和别人拼裝備、拉關系——“一群年輕人以極低的成本和極簡的方式,體驗着所謂的中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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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響和朋友一起參加溯溪活動。(圖/受訪者提供)

前媒體人桑榆曾多次前往大理采訪,是以結識了一些大理的新移民。當我們談及大理,以及“飄”在大理的人時,一個現象逐漸顯化——在大理,如魚得水的大部分是曾經的城市精英,精英叙事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着這座小城的生态。

這一點也在楊響的旅居體驗中得到驗證,大部分居住在社群的年輕人并不會久待,生活一個月以上的都是少數。不可否認的是,能夠真正享受生活的,始終是現階段已經找到錨點的人。

楊響認識了一位來完成畢業論文的年輕女生,她正處于考研失利且沒有offer的階段,每天肉眼可見地焦慮。“我勸她多留幾天,但她告訴我,‘我和你們不一樣’。”無論是數字遊民還是辭職休假的打勞工,都有一個錨點,是以能夠心無負擔地享受大理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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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洱海邊有很多對外出租的小院和民宿單間。(圖/視覺中國)

籠罩大多數人生活的社會時鐘,并沒有完全繞過這座小城,反而讓大理更像是一座人為制造的烏托邦,或是精英人生的支線副本。

每當自我介紹時,楊響不可避免地一次次提及自己的母校、工作,但不會有人過分在意。盡管世人眼中的大理已與“小資”“中産”牢牢挂鈎,但内部交往中,大多數人都選擇努力淡化所謂的“精英感”。職場中難以獲得的誇獎、認可以及毫無防備的社交,都可以在這裡輕而易舉地得到。

至于楊響一開始想要追根究底的問題,就像她不遠萬裡帶來的單詞書一樣,很快被抛諸腦後。對于短期停留的人來說,既然離開大理後仍要回到秩序之中,那麼在一個低成本的人生副本裡,享受快樂才是第一要義。

勞動與回報

與楊響這類來大理短期gap的年輕人共生的,還有長期生活在大理的“新移民”。據了解,目前來自國内外的“新大理人”已有近10萬人,這個龐大的數字背後,也有着日益沉重的生活壓力。

随着越來越多的城市移民“逃回”北上廣,高築雲端的田園牧歌式烏托邦生活也顯得搖搖欲墜。盡管不斷湧現的自媒體極力展示着大理的松弛,但古城越來越多的占蔔攤位,似乎已暗中折射出年輕人的迷茫與焦慮。

今年是劉莎來大理的第七個年頭,和來這裡短暫gap的年輕人不同,她已經紮根于此。“詩意”“松弛”“遠方”是她記憶裡的大理初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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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的草地集市,大家習慣席地而坐擺攤。(圖/受訪者提供)

2015—2017年,正是大理大量接收一線城市移居者的黃金時期。被西方“嬉皮士”“背包客”爆改的大理,又汲取了中式文學、藝術的養分,濃厚的鄉土氣息中雜糅了先鋒氣質。正如《仿佛若有光:大理訪談錄》所呈現的那樣,無論是藝術家還是普通人,都能在此如魚得水。

旅居過程中,劉莎結識了一群手工藝人,也是以認知到:在大理,可以靠雙手活下來。頭三個月的悠閑度日後,她就投入到“學習—做手工—擺攤”的循環中。

被問及“移居大理,是否代表着躺平?”時,她表示,在大理的7年,自己從未完全“躺平”。最開始的兩三年,劉莎一邊依靠積蓄生活,一邊報班學習。彼時,她在大理上的金工課,1個月就要1萬多元;随後,她又學了南美編繩;為了能夠更好地畫設計細節,她還找本地美術老師學習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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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莎在家裡做銀飾。(圖/受訪者供圖)

想要在大理“重新開機人生”,并不是一件短期内就能實作的易事。橫向對比之下,劉莎現在的工作也不比在公司上班時輕松,遇到旅遊旺季,趕單至淩晨是常有的事。工作打卡的地方,從寫字樓平移到露天市集,工作時間覆寫了一整周。

與移居大理的時間早晚無關,放在謀求生存的語境下,“躺平”無疑是個僞命題。和劉莎一樣,來自北方某小城的林林也是如此。與原生家庭漫長的拉鋸,随着母親的病逝終結。帶着微薄的存款,5年前,她孤身一人來到大理。

“北方的冬天漫長而寒冷,大理的陽光很暖,卻是要付費的。”即使人們都說大理物價便宜,林林仍覺捉襟見肘。1000元以上的房間租不起,幾百元的才敢發消息讓中介帶看。從踏入大理開始,她勤懇地規劃着每分每秒,所謂的公共生活幾乎與她絕緣,每天除了掙錢還是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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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的陽光,是很多人眷戀這裡的理由。(圖/視覺中國)

擺過地攤、賣過酒、替人打理過房子、遠端寫過文案……雖然身邊的朋友都開玩笑說林林是全城最“卷”的人,但隻有她知道,當自己搬進了洱海邊一間向陽的一房間,陽光充盈房間那一刻,她終于和冰天雪地裡被罰站在家門外的女孩徹底告别。

如果說,大理袒露的外層是展示“松弛”的露天秀場,那麼像劉莎、林林這樣的普通人則展示出小城最平實的核心——不論來自何方、是何出身,隻要付出勞動,在這裡都能夠收獲最奢侈的自由。

如此努力7年,劉莎每月的收入足夠覆寫日常所需。雖然她戲稱自己每周按時去市集“打卡”,是因為“打勞工的靈魂一直在心裡”。但她很清楚,自己不用再憑借一份“好工作”,來滿足來自外界的期待。同時,她也很确信,在大理工作的每一分鐘,都是為了自己。

蒼山、洱海,怎麼會變?

“如果你被騙過一次,就再也不會上當。”120元,是楊響在大理交的第一筆學費。僅僅是因為路過古城淩晨的酒攤,她毫無防備地被推銷了兩瓶酒——普通到在便利店隻要6元左右的啤酒——售價60元一瓶。

這是古城常見的騙術,初來乍到、對大理帶着濾鏡的年輕人極易上當。這正如很難想象文章開頭描述的chill場景,會是人為營造的刻奇景觀。據劉莎回憶,2017年左右仍然能夠看到流浪歌手在街邊唱歌,腳下放着裝酒的紙箱,買不買都是個人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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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社交平台搜尋“大理古城”,不乏這樣的避雷貼。(圖/小紅書截圖)

她用“逃離”和“淘金”,形容現在的大理。不少同一時間到來的朋友要麼離開,要麼越搬越遠,幹脆“躲”進了綿延的大山裡。“有趣的人越來越少”是劉莎和林林的共同感受。必須承認的是,随着新人的湧入,也有舊人告别這片蒼山下的江湖。

疫情結束、影視劇帶火文旅,大理迎來大批遊客的同時,也湧入了淘金客。其中不乏劣币驅逐良币者,也不乏帶動“老大理”們被迫“卷”起來的新移民。楊響在短暫的旅居生活裡認識了形形色色的“創客”,有年輕的“辭職”部落客,也有來大理二次創業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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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的床單廠市集。過去很多出來大理的人,會首選擺攤創業。(圖/受訪者提供)

近年來,劉莎認識了一些剛來大理的朋友,一兩個月内嘗試了各種方法,隻為在這裡活下來。林林則表示:“大理(賺錢)的機會已經不多了。”江湖人來人往,日益上漲的生活成本下,不可避免地呈現出僧多粥少的局面。

不同群體湧入大理,讓大理的城市生态徹底改變了嗎?

劉莎并不認同“中産正在爆改大理”的說法,在她看來,大理的新銳并不輸于大城市。比如,咖啡店占領大城市大街小巷之前,曬太陽、飲咖啡就已經是本地著名的生活方式之一。或像近幾年受中産追捧的自然教育,其實早在10年前,大理就已經有了這樣的兒童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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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雲南大理,遊客在先鋒沙溪白族書局内閱覽書籍。(圖/視覺中國)

其實,在過去的近半個世紀裡,大理已經被“爆改”多次。如果你參加過本地逢五、逢十的集市,或是規模更小的鄉村集市,你又會發現,大理厚重的鄉土感依舊滋養着這裡。

我從龍尾關坐公交,搖搖晃晃一小時到古城,再轉乘公交延線到頭鋪村,集市的入口正對着馬路,來來往往的大多是背着背簍的本地人。3元一杯的冰粉(一種冷飲小食)、5元一大袋的涼拌菜、幾毛錢一斤的蔬菜……鄉村集市保留着它最原本的風貌,全無消費主義的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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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8月,大理,火把節之前,在喜洲古鎮的居民集市上,售賣鬥的小商戶。(圖/視覺中國)

無論是自然、人文乃至經濟方面,大理的“老”都為它的“新”帶來天然的庇佑。正如劉莎所說:“隻有在一個相對簡單又富足的世界裡,人們才有精力思考創作。”逃離城市的人,依賴于大理多元包容的風氣和相對低的生活成本,在此探索更多可能。

雖然遠離都市,但這并不妨礙大理靈敏地捕捉新生事物。蒼山、洱海不會變,大理像是一塊畫布,記錄、展示着城市移民的心病和索求。大理并不是答案,随着世界的變化,離開的人和留下的人,依舊會不斷追求人生的意義。

編輯:陸一鳴,排版:金色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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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祯

中國最網紅的縣城,憑什麼火了四十年

你去過大理嗎?

本文首發于《新周刊》第661期

《縣飄》

原标題:《“網紅第一縣”大理:風花雪月不曾改》

本期雜志已經上線,現正熱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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