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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指禅”書寫大情懷

作者:鹿鳴播報

——殘疾作家劉敦傑的文學夢

■ 李超然

2024年,對于殘疾教師劉敦傑來說,是一個極不平常的年份。這一年,他不僅成功加入中國散文學會、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還順利加入山東省作家協會。回憶一路走來的坎坷與曲折,他激動得止不住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

夜深人靜的時候,每當我翻看劉老師的散文集《杏壇撷英》時,總會感慨萬千,心生敬意。同情、欽佩與敬仰,讓我不斷探尋他為何有這般堅強的文學初心。

這本30多萬字的散文集,其中有相當大的一部分是在他患病之後的作品。很難想象,一個殘障人士是如何用一隻手,在鍵盤上使用“一指禅”,一個字元一個字元地敲擊出數十萬字的作品。更難以想象的是,這其中有很多人文故事作品,是他拄着手杖,一瘸一拐地實地考察,一家家、一位位地實地采訪,回來後在夜深人靜的燈下敲擊出來的。這是怎樣的一種意志的支撐,這是怎樣的一種堅毅的執着,怎麼能不讓人感慨動容,怎麼能不讓人由衷欽佩!

雙手不能書寫,就用一根手指敲出整個世界;雙腿不能走動,就用另一種獨特的方式奔跑于人生之旅。

文學就像陳年佳釀,誰飲都是醉。那是以身相許,那是無怨無悔,那是高山流水,那是旭日餘輝,那是心靜如水,那是日月同輝,那是不離不棄,那是仰望星空……

劉敦傑喜歡文學緣于國小時代,他從上國小就特别喜歡國文課,以緻國小時學習過的課文至今很多他還能完整地背誦默寫下來,例如劉文學、草原英雄小姐妹、歐陽海、向秀麗、鐵人王進喜等等。劉敦傑從小愛好廣泛,放學後最喜歡聽老人講故事,星期天還跟着大哥哥、大姐姐們步行到沂水城工農兵影院看電影。看完電影後,再把剩餘的錢全都買成小人書,他幾乎把那個時代的小人書買了個遍。

他的小人書在家看過幾遍後,先帶到學校和同班同學看,然後再傳到全校的老師和各班同學,最後又傳到生産隊社員們手中。20世紀80年代初期,劉敦傑在參加工作前,僅儲存下來的小人書就有滿滿三大紙煙箱子。

他被小人書裡一個個英雄模範的人物故事感染了,他一遍遍地翻看小人書,直到把每本書裡的故事情節看得滾瓜爛熟,然後再不厭其煩地講述給爺爺奶奶、叔叔大爺、親戚朋友和身邊的小夥伴們聽。每當大家誇他記性好,故事講得好時,他總是很自豪也很自信地說:“這些故事我也能寫出來,長大了我也要當作家,我一定能!”

從國小到師範,他對國文課非常感興趣,特别是作文課上他是最出彩的。他的作文常常被老師當做範文在作文點評課上讀給學生聽,他的作文時常被學校油印後發給全校師生閱讀。參加工作後,他自學進修的大學專科和大學也都是漢語言文學專業。

文學如同一座引人入勝的園林,有花有草,也有蒼天冠木。皆因善而生,因善而顯得滿眼皆綠。古今中外不朽的文學名著,如果仔細研讀就會發現,無一例外都是蘊含着山水天地、人情世故的影子,像含苞的花蕾牢牢吸引着一代代讀者,從中吸取自己所需要的精神。

1984年,高中畢業的劉敦傑參加了黃山公社舉辦的民辦教師選拔考試,在100多人的報考隊伍中,他有幸以國文第一、總分第三的優異成績選中,被安排到本村大匡莊國小任教。

那時,劉敦傑暗自高興,他想,上了這麼多年的學,總算沒有白上,因為他可以在農村散播知識火種教書育人的同時,又可以利用天天與筆墨打交道的便利夢圓孩提時代的作家夢。

于是,他利用當時曾在大匡莊完小教學,後來成為著名作家的魏樹海老師常來大匡莊探親訪友的機會,向他請教散文和小說的創作方法,得到了魏樹海老師的親手指導和極大鼓勵。1985年,經魏樹海老師推薦,劉敦傑參加了中國北方文學創作中心與《雪花》雜志社共同舉辦的文學創作函授學習,師從著名作家耿林莽、楊川慶、于耀生等3位老師,學習散文和散文詩創作。期間,在内部校刊上發表處女作《背影》,并應邀赴黑龍江參加了“興凱湖文學筆會”。

20世紀80年代末,在同學劉乃法考入長沙炮兵學院學習期間的信件來往中,他用散文詩寫成的信《遙遠的思念》,經推薦發表于廣西省作協主辦的《南疆詩刊》雜志上。

從此以後,劉敦傑學習文學創作的路子進一步拓寬,從詩歌、散文,逐漸嘗試着寫鄉土小說、報告文學。雖然和大多數文學愛好者一樣,經曆了從天南地北寄來的一封封退稿信時的失望和無奈。但也收到了像耿林莽、于耀生等文學大家的附言:“來稿已閱,尚欠修改。望努力”“敦傑同學文字功底紮實,本詩意境創設好,祝創作豐收”等。老師來信,雖然短短一句話,但也讓他感受到了無限溫暖和鼓勵。他開始反思自己創作失敗的原因,重新定位創作思路,終于在1987年的《鴨綠江》雜志上刊發了第一篇中篇小說《壞人三孬》。

跋涉在文學這條路上,經常會被詢問怎樣堅持?其實,能堅持的人,無非是做好了這幾件事:坐下來,開始寫;堅持寫,持續寫;公開寫,總結寫。名家的文章之是以能有深厚的功力和意境,來源于他們豐富的生活閱曆。

十年民師路,十年辛酸史。劉敦傑那遙遠的文學夢曾經随着家庭經濟的困窘而破滅。1990年,他為了創作鄉土小說《憨二叔劉鄧》,在雷聲隆隆中,竟癡迷得忘了麥場上晾曬的一場小麥,直至妻子出門回來看到場裡幾千斤小麥被雨水沖得七零八落,氣得跑回家大喊大罵時,劉敦傑這才清醒過來,他竟然沉浸在小說中的人物中如醉如癡,竟把曬麥子收麥子的事忘了個一幹二淨。

值得慶幸的是,遇上國家的好政策,20世紀90年代中期,劉敦傑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沂水師範學校民師班,由民辦教師轉為公辦教師。身份轉變了,精神面貌随之煥然一新。畢業後,他搞創作的希望又重新燃燒了起來。

一次偶然的機會,暑假期間他接到鎮教委派他去采訪撰寫一位學生舍己救人而溺水身亡的事迹的任務。于是,他冒酷暑,踩泥濘,深入農家小院,深入學校班級,與村幹部、村民、家長、老師、同學們進行一次次地深度交流,采訪挖掘出了小英雄牛富會同學不為人知的典型事迹。回家後,他含着熱淚連夜趕出了題為《雛鷹之歌》的通訊稿子,在地方媒體刊發後引起了強烈的社會反響。不久,團市委、市教育局聯合下發檔案并附帶題為《雛鷹之歌》的事迹材料,号召全市中國小生學習牛富會同學舍己救人的精神,并追授牛富會同學為“臨沂市優秀少先隊員”榮譽稱号。

與此同時,劉敦傑利用工作之餘,采訪挖掘出身患癌症,做過兩次大型手術,依然堅持站在講台上為學生講課的山東省“富民興魯”勞動獎章獲得者、臨沂市勞動模範,沂水縣黃山鋪鎮小莊子國小馬正禮老師的典型事迹,寫出了長篇報告文學《挑戰生命的極限》,先後在《光明日報》《勞工日報》《中國教育報》《山東勞工報》等20多家媒體刊發或轉載。

2001年,因工作需要,已在當地小有名氣的劉敦傑被借調到沂水縣教育局政研室,協助編輯《沂水教育通訊》和沂水教育外宣工作。期間,他采寫出了30多篇大氣磅礴的報告文學作品,分别刊發在《人民教育》《中國民政》《北京文學》《南方周末》《山東青年》等權威報刊。因成績突出,劉敦傑連續5年被中共臨沂市委宣傳部、臨沂市教育局評為“全市教育系統優秀通訊員”榮譽稱号,并被山東教育社聘為《山東教育》駐沂水記者站記者。與此同時,他還協助山東教育社原社長陸延捷老師整理出版了30餘萬字的長篇報告文學專輯《敢問教育路在何方》;撰寫了26集27萬字的鄉土小說《結巴楊老三》,在《華聲線上》小說專欄連載後,受到讀者一緻好評。

我們每個人都可能遭遇挫折,如果就此一蹶不振,不去激發自己的潛能,那麼人生就會非常遺憾。生活中很多殘障人士遭受歧視和面對無數的困難,甚至連接配接受現狀的勇氣都沒有。但我們堅信,最美的風光在努力付出的背後,是以我們永不放棄的一路走來,掙脫桎梏,接近夢想,活出生命的意義。

“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胡未滅,鬓先秋,淚空流。”

劉敦傑的厄運來自一場突如其來的病變——他因為工作過度勞累緻使身體嚴重透支。2012年中秋的一個淩晨,正在迎接學生入校的他,突發腦溢血倒在工作崗位上。經緊急搶救,才挽回生命。出院後,為了不耽誤教學,他還在康複期就拖着偏癱的肢體回到學校上班。上司多次勸他居家休養,可他婉拒上司的好意,還是拖着病體站在了講台上,留下了左側肢體三級病殘的嚴重後遺症,從此不能獨立行走,成為他終生的遺憾。

這期間,黨委政府上司來了,機關上司來了,殘聯上司來了,同僚們和學生們來了,家人和親戚們來了,文聯和作協上司們來了。其中,臨沂市作協副主席、沂水縣作協主席魏然森和全國優秀共産黨員、著名國文教育專家張在軍前往醫院看望劉敦傑時鼓勵他說:“敦傑,别氣餒,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你可以利用康複休養的時間,用一隻手拿起筆來繼續你的文學創作。這場病對你來說,搞不好還真是歪打正着呢,教育上雖然少了一位好老師、好校長,但文學圈中也許會多了一位好作家。你一定能行!”

上司和親人的鼓勵給他增添了戰勝困難的信心。他決心不向命運低頭,做生活的強者。重返講台,重拾文學夢,瀕臨熄滅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燃燒了起來。

那段日子,他一遍遍地讀着保爾柯察金,讀着朱彥夫,讀着張海迪,讀着史鐵生……這些身殘志堅、自強不息的感人事迹深深感染着他、激勵着他、鞭策着他。從他們身上,劉敦傑汲取到了無盡的營養和前行的動力,從他們身上,他找到了奮發的力量和前進的方向。保爾·柯察金全身癱瘓雙目失明,朱彥夫失去四肢左眼失明,張海迪無法站立終生與輪椅為伴,史鐵生雙腿癱瘓……和他們相比,自己雖然左側肢體殘廢了,但大腦和思維沒受影響,自己還是幸運的。他想,他能工作,他還能用一指禅繼續從事文學創作,他還能夢圓作家夢。

心态調整了,目标找到了,劉敦傑決心以他們為榜樣,實作自己人生的價值。

文學是一個古老而彌新的事業,是最具有個性化的、最有創造性的精神勞動。一個人生來殘缺或後天緻殘,并不代表他心中沒有追尋完整人生的光。因為心中有光,這些特殊的人們自強不息,同樣獲得了通往成功的鑰匙。

重拾文學創作,先從哪塊着手呢?考慮到教書育人是自己的天職,培養合格的接班人就是自己塑造的好作品。于是,他決定先從挖掘整理紅色作品集入手。

沂水是紅色的故鄉,也是沂蒙精神的發祥地之一,這裡的紅色故事幾乎遍地皆是,随着時間的流逝,那些流傳民間沒有納入史志的故事即将随着老人的離去而逐漸湮沒于曆史的長河。

從教過程中,劉敦傑發現有很多學生對家鄉的英模人物,甚至連自己村子裡發生的革命故事都不知道,他認為挖掘整理本地即将淹沒的那些紅色故事,編輯成紅色立人教育讀本,對青少年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的形成有着深遠而重大的意義。

從2016年起,劉敦傑在拖着病殘肢體堅持上班的同時,利用周末、節假日和自己一切可以利用的業餘時間,一心撲在沂水紅色人物故事的搜尋采寫上。每到周五下午,他都提前約好計程車,周六、周日一大早便背着書包,拄着拐棍,乘坐計程車走村串戶,有目标、有針對性地采訪調查。一大早出門,天黑後才回家。有時候,他為了尋找一條線索,往往來回往返好幾趟,直到弄清楚為止。就這樣,劉敦傑相繼采寫了30餘個即将淹沒的地方英模人物,内容包括沂水籍開國将軍、紅色商人、沂蒙紅嫂、革命烈士、武工隊員、地下黨員等等,彙編成一部具有較高史料價值的《沂蒙答卷——中國小生紅色育人教育讀本》一書,該書30餘萬字,不但豐富完善了沂水黨史史志内容,有的還填補了文史資料空白,被選入教育部“十四五”教育科研規劃重點課題,并獲評為“全國優秀教育成果一等獎”。劉敦傑也是以被沂水縣黨史史志研究中心聘為特聘顧問,被沂水縣政協聘為文史研究員。

在此基礎上,劉敦傑還走村入戶,相繼采訪采編整理出了非物質文化遺産——《東臯傳說》民間故事集,其中既有神話人物的故事演義,又有曆史人物的遺聞傳說,既有趣味性的離奇故事,又有人文性的曆史思考。2023年,榮獲第三屆臨沂市“民藝精品獎”,并被臨沂市人民政府、沂水縣人民政府認定為市縣兩級非物質文化遺産代表性項目,劉敦傑本人也被認定為非物質文化遺産代表性傳承人。

2021年,劉敦傑的新書出版後,他從微薄的稿費中拿出2000元捐獻給了10位殘疾兒童;泉莊鎮的老黨員劉成吉,生命垂危之際,劉敦傑拖着病殘之軀為他帶去現金1000元;著名紅嫂劉玉貴的孫女劉雪,因車禍生命垂危,劉敦傑第一時間捐款1000元;老榮民王恒祥曾在對越自衛戰中兩次負傷,劉敦傑每次去看他總給他捎去300元~500元不等的慰問金……

2023年,中共臨沂市委宣傳部、臨沂市文明委等七部門聯合授予劉敦傑為“臨沂好人”。

人生中的成與敗,笑與淚,都是淬金的火,不退卻,才能散發出耀眼的光。有着夢想的人生,不管多麼困難也不能放棄自己的追求,成就自己才能達到完美。

回到文學本身,劉敦傑分不清是文學改變了他的生活,還是他的生活造就了他的文字。文學的靈魂,可以讓人内心平靜或波瀾壯闊,幸慶的是,在輪椅的歲月裡,他能與文學共生,堅信“我思我想寫我心”的信念,文學讓他更有尊嚴地活着。

劉敦傑常說:“文學創作就是造夢,夢裡有幸福的滋味。”或許,這份支撐他在文學創作道路上不斷走下去,堅定前行的力量,就是源自于他内心深處對大地的深情依戀和對文學的真摯熱愛。

劉敦傑的文學作品,如火爐,溫暖寒冬;如陽光,照耀溫暖;如星辰,扮亮黑暗。

劉敦傑以樸素凝練的文筆,追憶了過去苦難日子裡的點點滴滴,每一個文字中都飽含着自己的血淚。他的文章不無病呻吟,不矯揉造作,讀來倍感親切。讀他的散文,如在夕陽殘照中漫步,瞬間不經意的回眸,已讓人潸然淚下。

《光明日報》在劉敦傑的長篇報告文學中這樣評價他:一粒普通的種子,生在窮鄉僻壤間,如塵埃一樣渺小。即使渺小又普通,這粒種子從未放棄自己的夢想與追求。哪怕隻有一場風,也要努力飛翔,然後深深紮根于故鄉的土地,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劉敦傑老師就如同這粒追夢的種子,平凡又偉大。他紮根鄉村教育40多年,桃李滿天下;他身患沉疴,仍筆耕不辍,著書立說,是沂蒙山下的保爾·柯察金。

中國文聯研究員、《中國民藝》雜志社社長劉加民老師,在給劉敦傑的散文集《剪不斷的文學情》跋言中寫過這樣一段話:“人在崮鄉、胸懷天下的鄉土作家劉敦傑——毫無疑問,就像懸崖峭壁上的一株山棗樹,寒來暑往,風霜雨雪,從來不曾彎下倔強的身姿。即便此生注定了永遠離不開故土,也始終保持奮進的姿态,昂揚的狀态,他把自己活成了這個世界的一道别樣的風景,一首嘹亮的山歌,讓遠遠近近的人,百看不厭,百聽不倦。”

生命的廣闊,如果不經曆磨難,命運可能會讓人跪地求饒。生命的閃耀,如果不經曆堅持,星火永遠不會在人前燃燒。一腔愛,一段緣,一世情,從青春到白發,心歸處,是初心,是熱愛。

“像我們這樣的殘障人士,生命的焰火,也不會因為殘缺而黯淡!”談及幾十年的文學心路曆程,劉敦傑說,“在今天的時代,任何人隻要心中有夢想,腳踏實地,勤奮拼搏,掌握方法,持之以恒,就沒有跨不過的坎,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作者簡介:

李超然,女,2004年生,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兒童文學研究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高研班學員。在《解放軍報》《中國青年報》《延河》《讀者》等省級以上報刊發表作品200餘篇,有18件作品獲市級以上文學獎。著20萬字兒童小說《都市小蝸》,由北京日報出版社出版。

“一指禅”書寫大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