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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事

作者:快樂粒粒果

#長文創作激勵計劃#

外婆有個口頭禅,啥事啊?有屁快放,有個屁事,磨磨唧唧地,能辦個啥屁事哩!

外婆說話太不文明了。

以前我小,我聽不懂,我就有樣學樣,我對小朋友說,快,啥屁事呀!小朋友的媽媽臉一寒,拉起小朋友就走了。我将球扔在地上,氣呼呼地。他們都不跟我玩了,說我嘴臭,粗魯。我也不懂什麼叫粗魯,隻是我拿着球,悻悻地,沒有小朋友過來跟我搶球,我十分不愉快。

我上國小的時候,我聽到外婆對媽媽說,唉呀,蘭蘭都上國小了,時間好快呀,這個小屁孩一眨眼就這麼高了。明天你去上班,我帶蘭蘭上學去,屁事沒有。媽媽感激地對外婆說,媽,你過馬路要拉着蘭蘭的手,放學早點去接她啊!

我屁颠屁颠地跟在外婆身後,她走一步,我會跑兩步,馬上甩出外婆老遠,外婆見快到分岔口了,外婆急地大喊,蘭蘭,蘭蘭,快停下。我停在馬路口,外婆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蘭蘭,這裡有紅綠燈,人流量大,記得紅燈停,綠燈行,如不按要求來,那些汽車屁股噴出的氣流就會把你熏死,碾死喲。外婆邊說邊拽緊我的小手,踩在斑馬線上,她說,看,燈是綠的,這樣走,屁事沒有,曉得不?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可是個不安分的人,是個闖禍精。上學頭一天,我與我的同桌因為一塊橡皮争起來了,原因是我見地上有一塊橡皮我就撿了起來,同桌卻說是她的,讓我給她,我偏不給,說掉在地上了,誰撿起來就是誰的。同桌就伸手來奪,我也不讓,于是我倆為了一塊橡皮扯來扯去,誰也不讓。同桌氣不過,拿起文具盒要砸我,我一把奪過來,啪地扔到了地上,同桌哇哇大哭起來了。

老師過來問明了情況,老師把我倆喊到辦公室,老師說我們做地不對,同學之間要團結,互相幫助,教室裡撿的東西應該先問一問是不是同學的,如果是同學的,應立即歸還。教室又不在馬路上,在馬路上撿到東西,如果是貴重物品也要交給警察,輕便的物品找不到失主時,才可以當成自己的。

老師說,劉蘭蘭,我們是國小生了,檢到東西要上交,不要占别人便宜,要以身作則,成為同學們的表率,對不對?我這才知道自己有些錯了,我連忙将橡皮還給了同桌。

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悶悶不樂。我的同桌倒是興高采烈,她跟在外婆身邊,她興奮異常地對外婆說老師批評劉蘭蘭了,她還說地可起勁了。我氣地不理他們,遠遠地走在前面。

又是馬路口,外婆一個箭步上前,猛地抓住我的手,外婆說,蘭蘭,你看路邊上的樹,它們長地可壯呢?它們小的時候,還沒有你高,勞工師傅們要不停地打藥修枝,它們才長地筆直筆直地。你還小嘛,老師發現了你的一點壞習慣,馬上出來糾正,說明蘭蘭将來是個好苗子嘛,有個屁事呀,成材的樹要人苛,成才的人要人說,這才哪到哪啊,蘭蘭,虛心接受老師的意見,好好成長起來嘛。屁事一個,來,笑一下,一笑就沒事了。我果然笑了一下。外婆也笑了起來,她邊笑邊嘟啷,有個屁事,屁事也沒有。

我心情瞬間轉晴,又大搖大擺地去上學了。可是,我一高興,或一生氣,便脫口而出,有個屁事,關我屁事,屁事沒有。惹得同學們一陣鄙夷,他們說我粗魯不文明,我的同桌糾結一幫同學孤立我。

沒有同學主動找我玩,我想玩跳皮筋,我喊他們,要好幾遍他們才過來。但我同桌隻要一個眼神,他們便忽啦啦走開了。我想這都與外婆有關,我對外婆有了意見。特意好久不去外婆家了。

我國小快畢業的時候,我外公躺在床上,臉色臘黃,肚子疼,輾轉反側,已有兩天沒有排大便了。我外婆焦急地一遍遍問,蘭蘭,你聽到你外公放屁沒?他這是積食了,消化不良,我給他喂了藥,醫生說,隻要他放屁了,就好辦,如果兩天都不放屁,趕緊送醫院。

就在外婆準備請人送外公上醫院時,我外公突然放了一個響屁,我忙去喊外婆,我外婆一個箭步沖過去,老頭子,快,我扶你去排便,外公一通撲撲赤赤,臉上竟有了血色,外公暢快地嚷道,通了,通了。外婆眉毛舒展開來,蘭蘭,小蘭蘭,這個響屁,多虧蘭蘭發現了,要不然你外公要拉一床了,蘭蘭立大功了,這個屁事,蘭蘭發現地太及時了。你外公現在一點兒屁事沒有了。

媽呀,屁還真有事呢。

平平常放個屁是小事,但若放不出屁時才叫出大事呢。第一次覺得,外婆整天屁來屁去的,還真有依據呢。人的一生,屁事沒有,那是平安順遂,屁事一堆,那是折磨在弄人,屁,那都不是事,那是有了很多能耐了。這個屁,每個人都參與,可不見得每次都是順溜呢。當它不順溜時,就有大事了。

這時我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我問道,外婆,你為什麼那麼愛說屁呀?我一說屁事,同學們都罵我嘴臭,不愛跟我玩呢。我委屈巴巴地,還帶有些怨氣地問。

外婆把我摟進懷裡。她說,蘭蘭,外婆說習慣了,成口頭禅了,不好改了。蘭蘭,你可以改,你别學你外婆說屁事。外婆像你這麼大時,從來沒說過什麼屁屁的。是遇到一個事兒,變成了口頭禅的。

我一驚,外婆,啥事?說來聽聽。

外婆說,她小的時候,國家還沒有解放。村子裡時常會有槍聲,人們總是吓地東躲西藏。有一天,她們村子裡一下子來了十幾個傷病員,說是與日本鬼子拼刺刀時被砍傷的。老百姓們自發地組織起來,将傷病員擔進道地裡包紮。有的傷在胳膊,有的傷在大腿,有的傷在心髒,他們的衣服上滿是血迹,村裡的大媽自發地組織起來為他們包紮傷口,大媽們不專業,但大媽們心疼他們,用紗布包紮時會說,小夥子,你忍一下,大媽幫你止血。小夥子爽朗地說,大媽,屁事沒有,你隻管包紮,等我傷好了,去把那日本鬼子殺了,奶奶的,殺它個屁滾尿流。

外婆的媽媽參加過包紮,她親眼看見那些小戰士忍着劇痛,牙關咬地噶噶響,但眼神裡透出不服輸的堅定的光,他們常說這點傷算什麼,還有好些戰友們已經陣亡了,我們這點傷算什麼,屁事沒有。等傷好了,一定繼續戰鬥。

那個心口流血的戰士一直昏迷不醒,在一個黃昏,他咽氣了。老百姓們都心情悲痛,大家提議将他葬在村裡最高的山上,當他掩埋後,老百姓便将那山崗稱為英雄崗。

那幫戰士們在傷口愈合後,都起身傳回了部隊。他們走的時候,村民們自發地組織成長長的隊伍,依依不舍地告别。有一個戰士對鄉親們說,鄉親們,回去吧。大家放心,我們一定重返戰場,幹掉小日本。村民們齊聲高呼,幹掉小日本,幹掉狗日的小日本。狗日的鬼子算個屁!一定要消滅掉。

走在最後的戰士大聲喊道,小鬼子算個屁,我們一定幹掉他。

外婆說她當時小,但村子裡的人以摸仿小戰士說話為榮,他們在一起閑聊時,總會來一句屁事沒有,咋,你有事?屁大的事呢!他們說的時候,還故意揚一下眉毛,語氣盡量堅定,仿佛小戰士在場一樣。村民們将戰士們大無畏的神情演繹地爐火純青。

外婆說她們小時候天天學大人,久而久之,就有了這口頭禅了。我突然覺得,外婆并不是粗魯的人,也不是有什麼有壞習慣的人,而是有精神信仰的人,畢竟,外婆是爽朗的,她從來沒有怕過事。有事說事,幹完了,她會來一句,啥,屁事,屁事沒有。外婆說這話時,估什就是小戰士附體了,什麼都不是事兒,幹它我完事,幹好了就屁事沒有了。我發現我對外婆的怨氣消散了。

在我上大學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我當時有種想要掐死她的沖動,幸虧同學及時提醒,我才沒有下得去手。

我們宿舍住了四位女生,學校要舉行歌詠比賽,我與秦怡狄在初賽時雙雙被推選進入決賽,并且,評委們一緻認為我與秦怡狄歌唱功底深厚,聲音甜美,有望獲得冠軍,冠軍的桂冠非此即彼。我們宿舍便沉浸在興奮之中,同一樓的女生紛紛為我們出謀劃策,說我們要預訂一套演出服,還要請個化妝師,要從形象上争分。大家提議秦怡狄穿粉色系,我穿白色系,因為秦怡狄眼波流轉,顧盼神飛,象個狐仙,非常妩媚動人,說我有些高冷範,穿白色,冷豔高貴,讓人心生敬畏與愛慕。我倆便歡歡喜喜地按她們的建議各租了一套演出服。

演出的那天,秦怡狄早早地出去了,小梅幫我畫好了妝,她幫我穿上演出服,讓我站在鏡子前看看自己,她說,劉曉蘭,美極了,像白天鵝,我對着鏡子看了看,真是喜不自勝,鏡子裡的自己美地像一朵仙花,我抿着唇,眼角的喜梢要伸出到一丈開外。

突然,小梅啊了一下,她發現我的腰上的褶子有兩個大口子,我驚訝不已,剛才的喜悅瞬間成空,我驚慌失措,小梅說你等一下,我從裡面給你縫上,馬上就要演出了,我也隻好同意,但心裡早已七上八下,情緒紊亂極了,衣服好比人的臉面,怎麼會有口子呢,這樣将就地縫上,失了它原本的風采,對觀衆對歌唱都有些不尊重。

最終,我在台上發揮失常,沒能進入決賽,而秦怡狄則一路沖鋒在前,穩穩地當上了冠軍。

去還衣服的時候,收衣服的從業人員讓我們賠錢,說我們将腰花褶子弄壞了,小梅說,賠就賠,這褶子又不是我們弄的,怎麼有兩個口子呢?從業人員看了看,說,分明是有人故意剪的,這個腰花褶子好看,有人想使壞。我倆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地喊道,秦怡狄?

說實話,裙子上突然出現了兩個口子,我早就覺着不對勁了,但沒敢朝秦怡狄身上想。平常練歌都是一起的,那天她卻早早地走了,是不是做賊心虛呢?另一個同學家在本地,那幾天都不在寝室住。隻有秦怡狄有最大嫌疑,她怕我當上冠軍。

我一陣怒火中燒,我去超市買了一把剪刀,我想趁秦怡狄睡着之際,我要絞她的頭發,讓她頭發稀巴爛,讓她擡不起頭來。

可是,秦怡狄遲遲不進寝室,我在床上輾轉反側,小梅睡了一覺後,聽見我在翻來覆去,她死死地盯着我,她發現我的手伸進枕頭底又抽出來,她說蘭蘭,我睡不着了,我們一起出去走走。

我本不想出去,但她硬拉着我出來了。她說,劉蘭蘭,咱們還有一年就要畢業了,演唱會算個屁呀,到時不知還有多少個演唱會在等你呀,你又漂亮,又有實力,還怕沒有展示的機會?我看你買了剪刀,我懂你的心情,我怕你做傻事,你人一沖動,剪刀戳了人咋辦?我特意告訴了秦怡狄,不讓她回來的。秦怡狄風光了一陣,她也有些懊悔,她覺得她赢地不光彩,她想向你道歉哩。

我的憤怒也有一些松懈了,我望了望天上的明月,明月在天際移動,邊上的雲彩在後退。我腦中突然蹦出了外婆常說的話,啥,有個屁事?屁事也沒有!

那一瞬間我忽地釋懷了,秦怡狄為了勝利使了一個損招,未嘗不是提前給我打了預防針。人心險惡,事事要有防備。我若提前想到這些,我将演出服鎖起來不就沒事了嗎?

秦怡狄給我上了一堂生動的争奪名利課,真是,算個屁呀。你總不能剪一輩子吧,本尊要赢,坦坦蕩蕩,絕不使壞。

想明白了後,我咯咯地笑了。我拉起小梅的手,我說,沒事了,屁事沒有。小梅如釋重負,你沒事了,吓死我了,我還擔心個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