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南風窗

2024-06-24 14:28釋出于廣東南風窗官方賬号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作者 | 南風窗記者 劉陽

發自湖南長沙

編輯 | 吳擎

在南風窗采訪裡,顔怡顔悅邊吃同一碗公交新村牛肉米粉,邊回答問題。

在長達27年的時間裡,她們睡同一張床;在國小、中學乃至大學畢業後,她們都交重合的朋友。這種親密關系有時候會被她們類比愛情——因為她們在空間上和情感上的距離都那麼近。

親密關系很複雜,但對她們來說又很迷人。是以,她們在新專場裡聊雙胞胎,聊家庭,聊感情,取名《新型關系》。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顔怡與顔悅

5月30日,我在長沙笑嘛脫口秀俱樂部的《新型關系》專場演出結束後見到她們。那兩天的觀衆都是奔着顔怡顔悅來的,台下坐了大概400人。專場在晚上七點半開始,5月29日那天,有人為了搶到前排的好位置,下午兩點就來排隊。那天是工作日,那位觀衆說她還在寫論文。

線上節目不再活躍後,一些脫口秀演員開始上綜藝,也有人出現在了影視劇裡。姐妹倆不太一樣,她們在寫小說。

01

姐 妹

“我剛剛開始找工作的那個冬天,和姐姐租住在四分五裂的上海老公房裡。我們跟鄰居共用一條過道(也是他們的開放式廚房),每次出門,我都要路過穿着褲衩刷鍋的大叔,看遍他們鍋底剩的殘渣,穿過他們挂在頭頂的睡衣和内褲,避開他們堆在樓梯口的潮濕的大米和五香豆,才能走到讓人愉悅的街道上。回家的時候,我也要做足心理準備,再次穿過他們的整個家庭,幾乎是從鄰居大叔的消化道爬回我那小房間裡。”

這是顔悅的短篇小說《黴菌》的開頭。在初到上海的日子裡,她和顔怡就住在這樣的老公房裡。她們搬了很多次家。上海潮濕,到了雨季,這些房子裡就會長出大黴菌。

七年前,《脫口秀大會》還沒進入大衆視野。脫口秀女演員經常吐槽脫口秀女演員少,那時候更是——直到那年《脫口秀大會第一季》播完,這個節目能叫得上名字的女演員還隻有思文一個。

2017年,她們在上大四。從高中開始,她們就知道自己真正愛的是文學。但到了大學,顔怡學的是法律,顔悅修的是金融,這兩個專業對她們來說更像一個“備胎”。“就是說(如果)你快餓死了,考的那個證(顔怡考了律師證,顔悅考了會計證)還是可以保證一些收入的。”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顔怡顔悅的演出現場 / 圖源:@顔怡顔悅

馬上要畢業了,要選一份自己真的願意做、還對自己很有價值的工作,實在是不容易,為此她們還在考慮讀研。

那時候她們還不了解脫口秀。顔怡還在考慮,要不去做記者,或者去做編輯,“因為當時市面上好像隻有這兩個跟文學很相關的行業”。顔怡害怕的是,“如果我做一份自己不喜歡的工作,我就沒有辦法花時間在我的愛好上面了”。

也就是那時候,李誕在召集寫作冬令營,她們發過去的作品入選了。

顔怡顔悅就這樣來到上海,最直接的原因是李誕。她們想:“李誕一天到晚都在寫那麼多有價值又有深度的話,我(們)也可以寫一樣的,我(們)一定也會得到大家的歡迎。”

“然後發現完全沒有”,失敗的時刻太多了。

起初,她們以為這份工作是做編劇,但别人告訴她們,脫口秀這個東西得自己上台講。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脫口秀這個東西得自己上台講

于是她們開始走上開放麥。顔怡顔悅從小喜歡讀書,但對于那時候的新人演員來說,讀的書多未必能占優勢。“文學讀得太多,以至于語言非常書面化,然後想法又很奇怪,我們其實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好笑。”

當時的脫口秀行業還處于魚龍混雜的狀态,大家隻要現場夠“炸”就行。比起講村上春樹的段子,一些男演員的黃梗反而能博得更多觀衆的歡心。

兩個人分開演不好笑,一起演也不好笑。觀衆不買賬,同行也不了解,其他人都不看好,隻有李誕還特别支援她們。

去了幾次開放麥後,脫口秀的事業就擱置了。她們轉到幕後,做翻譯,剪視訊。但顔悅始終相信,自己喜歡的東西是有價值的,“我明白自己需要一個過程”。而身為雙胞胎的好處,就是永遠有一個人和你一起做這件你相信但不一定有結果的事情。

這樣的狀态持續了大概一年,直到她們以“一個雙胞胎”的身份登上《脫口秀大會第二季》的舞台。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她們以“一個雙胞胎”的身份登上《脫口秀大會第二季》的舞台

“一個雙胞胎”是顔怡顔悅作為脫口秀演員的身份。她們會稱對方為自己的另一半人格。兩個女孩兒就是這樣互相托舉着長大的。

大部分女孩兒可能會和姐妹睡一張床,上同一所學校,但很少有姐妹像她們這樣,愛好、工作乃至人格都如此深地綁在一起。就像顔悅無法解釋《黴菌》裡為什麼出現了一個姐姐——這個人物并不以顔怡為參照,“她完全不是那樣的”。顔悅說:“我就潛意識(寫了),我覺得我被詛咒了。”

顔怡說:“我已經無法分辨了。我有什麼事情是因為有她我才願意做的,脫口秀算嗎?這個就很微妙。”

她們說對方是自己的“語言早教”。顔怡顔悅從小睡在一張床上,大了一些後,爸爸就給她們買了兩張單人床并到了一起。但這樣的距離還是不夠近,“畢竟是兩張床,中間還是會有一段縫隙,我們希望床真正融合”。顔悅每天就對着縫隙,和顔怡說話。

顔怡說:“我覺得當一個世界上有一個非常了解你的人出現了以後,最難的事情就是你意識到這個人也是會死的。”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顔怡顔悅 / 圖源:@顔怡顔悅

顔怡早了5分鐘出生,是以“一般來說是我先死”。顔悅接話:“但是我會給她捐獻器官。”

如果你告訴她們,你也有一個感情很好的姐姐,但你們并不會是以就在同一個城市工作和生活,顔悅會告訴你:“那說明你們關系還不夠好。”而顔怡會提醒她不要“傷害”單胞胎。

在家庭、戀人還有雙胞胎這些關系之外,顔悅是一個喜歡探索的人,她想了解這個世界上最新的東西和最有趣的東西。她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我想寫出最好的作品”。

她一個人待着的時候,會變得特别depressed(消沉),特别焦慮,而顔怡有時候反而會打開音樂跳舞。

顔怡想了想說:“我人生中的很多時間可能在發呆。”我問她是不是“頹”,她趁機拿出她的貓貓照片。“我經常像它這樣,你會覺得它頹嗎?”

02

邊 界

顔怡顔悅的雙胞胎身份被媒體和大衆反反複複提起,但如果有人過度讨論這重身份,顔悅就會用她們發明的詞來“攻擊”對方——單胞胎中心主義。

根據國内家長的取名定律,作為雙胞胎,她們的名字一定要很像。爸爸翻字典翻了大半天,選了“怡”“悅”兩個字,希望她們開心。

從小時候開始,别人叫她倆的名字都是顔怡在前,顔悅在後。顔悅說:“因為她是(所謂的)姐姐,我沒有搶在她前面出生。”按照她們的說法——早了5分鐘,顔怡被顔悅從媽媽的子宮裡“踹”出來了。作為一種“反抗”——多年作為顔怡字尾的補償,顔悅要求出版小說時,顔怡的作品必須排在她的後面。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脫口秀大會第二季》劇照

寫小說和講脫口秀不一樣,她們寫作的時候需要完完全全地分開,“都不給對方看”。顔悅寫小說會先故意把自己弄哭或者弄笑,“我要知道自己對什麼有情緒,然後再去寫”。

顔悅告訴我,她們發明了一個詞,叫“文學時刻”。“我會去找到世界上被隐藏、可能是永遠不會被注意到的點,它沒什麼人在乎,但是對一些人來說很重要。找到這些點以後,我覺得這人好委屈,然後就會開始哭,哭的時候我就會想對那些麻木的人大喊大叫。這不就有東西了?”顔怡說:“如果沒有情緒,沒有想表達的東西,硬寫也是可以寫的,但那樣就很像憋屎。”

顔怡寫脫口秀,跟寫小說的語流非常不一樣,寫完了脫口秀,她要看四個小時的馬爾克斯作品,才能進入寫小說的語言狀态。這種切換對她來說挺痛苦的,“但是痛并快樂着”。

顔怡特意去查過資料,人處在創作狀态中時,差不多一個小時就得起身走一走,“身體會刺激大腦進行一些活動,如果你一直保持原樣坐在那裡的話,其實思路會阻塞”。她還在B站上看了《大衛·林奇的預防自殺教學49秒》,“如果你有了一個靈感不記下來,之後發現你想不起來那個絕妙的idea了,你就會想自殺”。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大衛·林奇的預防自殺教學49秒》

上廁所和洗澡的時候,往往是她們靈感迸發的時候。顔悅習慣把顔怡的微信當成“檔案傳輸助手”,一有靈感就往裡扔。

顔悅寫小說的時候會想象顔怡就在她邊上聽,顔怡嫌她聒噪:“這就是為什麼我不想跟她住在一起。”

畢業後搬出來住,顔怡顔悅還住同一間屋子,睡同一張床。她們生命的前27年裡,大部分時間都是這樣度過的,“從小踩着對方的臉長大”。

但這種親密會讓邊界變得模糊。顔悅說:“我們做雙胞胎從來不熟悉邊界這個東西。我跟别人很有人與人之間的互相尊重,但是我跟她完全沒有,是以我們會出現一種比較過分的(情況),(就是)她完全可以不在乎我的感受。”

顔怡愛幹淨,但她覺得顔悅有些邋遢,兩人常常因為家務吵起來。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顔怡顔悅和Luna / 圖源:@顔怡顔悅

顔悅在她們的爸爸媽媽身上觀察到了一種合适的親密關系,“挺互補的”。顔怡說:“但是我們會覺得在這個時代我是不可能擁有的。我媽是一個家庭主婦,我不可能像她一樣為了家庭犧牲一切。我爸其實也付出了很多。但我們既不會像我媽,也不會像我爸。我爸我媽那個年代的人都覺得必須得奉獻,但是奉獻往往就意味着失去自我。”

顔悅覺得,這些問題不僅僅存在于雙胞胎身上——她們在節目上說她們就像一對夫妻,但不是一對合适的夫妻。

因為常常吵架,顔怡顔悅分居了近兩年。但因為上海房租太貴,今年年初她們又搬到了一起。她們找了一個大一些的房子,有兩個隔得比較遠的房間,還有兩個獨立的衛生間。顔怡在以前的采訪裡打趣說,如果她要去顔悅的房間,要先線上上預約,不能隻是敲門,要假裝她們住在兩個小區。

但事實上,她們基本沒怎麼執行過這些規矩,隻有在生對方氣的時候才會說:“當初約定了你為什麼不做?”

03

關 系

顔怡顔悅覺得,她們之間的親密、信任、沖突,都和戀人或夫妻有些相像。她們覺得,在這個時代談戀愛變得很難,于是開始想:我們怎麼樣才能擁有一段真正健康的關系?

顔悅認為親密關系“不可能是完美的”。一開始她會像個做題家一樣去想,最優解是什麼?但她覺得:“我們這代女孩的問題是,我們還不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是啥樣的。我們的世界太小了。是以我覺得我們應該先去嘗試看這個世界,去接觸各種各樣的人。不要着急說我要選一個什麼樣的生活方式,也不見得存在。”

顔怡說:“我覺得對于一個現代女人來講,我們首先肯定是要追求平等,合不合适另說。平等至少能保證自己的體驗。”

如果你熟悉顔怡顔悅,會發現她們的段子總是聚焦于外貌焦慮、家庭和婚姻等包含女性的話題。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顔怡顔悅關于催婚的描述

2022年,她們在《脫口秀大會》的舞台上講女生出去吃宵夜的時候,身上就會吸到一些髒東西,比如煙味、灰塵,還有一些男人的手。”就在那一年的6月10日淩晨2時40分左右,河北省唐山市的一家燒烤店發生了一起暴力毆打女性的案件,起因是男性的騷擾。

這些暴力的背後,是對女性長久的刻闆印象。為什麼這些男性會覺得,夜晚出門吃燒烤的女性可以被冒犯?為什麼我們的文化裡,有這麼多用“女”作為部首的侮辱性詞語?為什麼一個男性具有女性氣質就要被罵?女性氣質難道是貶義詞嗎?她們的新專場名字叫《新型關系》,她們在其中談家庭、談戀愛,最根本的是想談女性。她們想用語言去消解這些污名化的詞語和刻闆印象,她們希望借此讨論女性(氣質)的偏見被消除之後,女性在各個環境裡人際關系的變化。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她們想用語言去消解這些污名化的詞語和刻闆印象 / 圖源:《一席·枝桠》

顔悅覺得在這個時代,大家都肯定不想要舊的,想要新的,那什麼是新的呢?

顔悅在《黴菌》裡描述了一位女作家與她的作家男友的暗暗較勁——文學上的、權力上的競争。顔悅說,這事就不會發生在雙胞胎身上。“我覺得我們倆挺能互相了解和支援對方。因為我們愛好是一樣的,是以我們都希望對方能完成自己的文學事業。我們對對方不會有任何剝削。”

不論友情還是愛情,顔悅覺得,大家對關系的普遍困惑是一樣的。“我覺得(女性)和男性之間也會有很多友誼,或者說跟自己同取向的性别之間也有友誼。什麼是愛情和友誼?我覺得真的差不多,很多時候其實友誼還更有意義一點。但我覺得,核心還是在于你怎麼去充滿尊重地對待另外一個人。”

在刨除一切對審美的偏見和刻闆印象後,顔怡覺得世上最美的東西是她的貓貓Luna。她經常觀察Luna——這隻因為輾轉過多戶人家最終來到她們身邊的貓貓,被她們叫作“林黛玉貓咪”。

“貓跟狗跟别的動物都不一樣,貓就是能做自己的,它需要你,但又完全不會被你judge(評判)到。它不在乎你覺得好不好看,它就是它自己。它不會小心翼翼,不會judge,也不會有任何的修飾。”

本文首發于《南風窗》雜志第13期

南風窗新媒體 出品

未經授權 禁止轉載

關注南風窗,檢視更多精彩内容

檢視原圖 74K

  •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 兩個女孩,類似愛情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