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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女醫生掄起打點滴架打人,就為了給一個200斤的女孩治愈人生

作者:天才捕手計劃
這群女醫生掄起打點滴架打人,就為了給一個200斤的女孩治愈人生

有一部電影,是一個12歲小男孩的親身經曆,在電影裡,他自己扮演了自己。

影片的開頭,小男孩就被帶上法庭,異常平靜地對大法官說:我要控告我的父母,因為他們生了我,卻沒有養我。

小男孩的國家裡都是戰争,他的父母生活窘迫,還在不斷地生孩子。他的妹妹隻有11歲時,就被母親嫁給了房東的兒子,因為過早生育而死去了。

小男孩控告的,與其說是父母沒有養他,不如說是父母盡的責任太少了。

這部電影叫《何以為家》,小男孩生活在父母身邊,卻不知道什麼是家。

醫生曹随告訴我,她第一次遇到那個15歲小女孩的時候,心裡想的就是:生而不養, 何以為家。

那是個被全家抛棄的女孩,被曹随醫生接收時,才剛剛失去了全身2/3的血液,住院的13天裡,父母、親戚、社群從業人員、記者、警察輪番登場。

到最後,曹随還在想,這個女孩能不能有一個真正的家?

這群女醫生掄起打點滴架打人,就為了給一個200斤的女孩治愈人生

2019年6月17日晚上,難得休息的我打開手機遊戲,正準備拉好友來一局。微信工作群裡的新消息開始不斷跳出來,層層累積,瞬間近似于轟炸。

我點開對話框——醫院收治了一個生命垂危的女孩。

半小時前,女孩被120送來,面色蒼白一言不發,身子下的白色單子沾染了大片血迹。

初步檢查的結果讓所有人萬分震驚:女孩肚子裡有個9個多月的胎兒,已經死了。

這是婦産科醫生最怕遇到的情況——與子宮相連的胎盤如同大樹被連根拔起,每一處都在噴血,被掐斷了營養源的孩子如同果子般掉落。

少女母親全身的血液流失近2/3,而腹中死胎停留時間越長,釋放的毒素會讓止血更加困難,她随時會沒命。

不經意間,我掃到微信對話裡患者的年齡——15歲!

15歲?是不是系統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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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一瞬間,我腦子被問題塞滿了:女孩這麼久沒來月經,家人不知道嗎?肚子都變大了,沒人發現嗎?

“這孩子一問三不知,真是急死人。”會診醫生是位寶媽,非常生氣。

空了片刻,剛把女孩推進手術室的師弟在群裡扔下當晚——确切說是我從醫生涯裡最大的炸彈:

“術前談話時,醫生問女孩肚裡孩子是誰的,她很确定地回答——是父親的!”

寶媽醫生說會診時自己還很疑慮,她當面跟女孩父親說,能做出這種事的人簡直就是禽獸,一定要坐牢。父親還點了點頭,說“是是是”。

女孩叫盧小穎。

我端着手機等了一個多小時,師姐回複:“手術結束,止住血了,全身的血基本換了一遍。”

小穎的命保住了。我長舒一口氣,放下手機。

但更多問題向我湧來:這是怎樣的家庭,父親能對親生女兒下手?她母親就能縱容老公獸性大發,為所欲為?小姑娘為什麼能接受了這種行為?她不害怕嗎?

這時,師弟又加了一句新内容:“聽說女孩媽媽有精神分裂,還在吃藥控制。”寶媽醫生發來一個驚訝的表情,“小姑娘會不會也有精神問題,在這胡言亂語?”

這個周末的夜晚,圍繞着慘烈的少女媽媽,震驚的資訊與疑惑多得讓我喘不過氣。

淩晨6點,師姐發了條朋友圈,四張檢驗結果,隐去身份,配上四個字:一夜未眠!

女孩的病情沒有繼續惡化。

我留言:辛苦!我來接班。

然而就在女孩住院的13天裡,圍繞她的4号病床,父母、親戚、社群從業人員、警察、記者,包括我們醫生輪番出現。

事後想來,如同一幕幕話劇,聚光燈打在小穎身上,更打在這些人的臉上與心裡。

這群女醫生掄起打點滴架打人,就為了給一個200斤的女孩治愈人生

第二天一早,透過辦公室的玻璃窗,我遠遠看見小穎。

她直挺挺地躺在重症監護室的4号病床,身上連着監護儀,插着中心靜脈管,蓋着厚厚的被子。

黑着眼圈的師姐提醒我:“注意子宮收縮,盯一下複查結果,必要時還得輸血。”

師姐剛邁出辦公室,轉頭叮囑,“她爸爸看面相就不是什麼好人。你們要保護好自己。”

我打開病程記錄。小穎不記得上次來月經的時間,她220斤重,懷孕時食量大增,家人一直以為原因是她吃得太多。

如果不是肚子痛來醫院,根本沒人知道小穎懷孕。

查房時,我第一次走近小穎,盡管有準備,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我掀開被子觀察有沒有出血,她竟渾身赤裸。龐大的身體讓我想起米其林輪胎的吉祥物,一雙胖嘟嘟的小手放在身體上,指甲縫裡布滿黑泥。因為腹部隆得像座小山,我甚至以為她還是孕婦。

小穎臉蛋圓潤但嘴唇蒼白,眼神空洞,面無表情,一頭雜亂的長發,完全沒有孩子的天真。

我再次産生了和寶媽醫生一樣的懷疑:她真的隻有15歲嗎?如果母親有精神問題,她是不是也有智力障礙?她昨天會不會是在說胡話?

我急切地想驗證疑問。趁着換藥,和小穎聊了起來。

“昨天搶救是不是被吓壞了?”

我實習時曾見過一位大出血的孕婦。血管如炸了的水管,鮮血噴湧而出浸透床單,落在我腳上。連續一個月,我閉上眼睛就會浮現出那張帶血的床。

“我躺在那,覺得你們像殺豬一樣。”小穎的回答。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搶救如同打仗,講究一個“快”字,場面難免混亂。

“你還在讀書嗎?”

小穎平靜地回答:“沒有了。”她仰頭伸直脖子,想要看身上的切口。

“你還未成年,這麼小年紀就交男朋友了?”我莽撞地說出心中的疑問。

小穎直勾勾地盯着我,提高音調:“我沒有男朋友。

“那孩子是誰的?”

小穎别過頭,喘着粗氣不說話。

我一心想幫小穎,告訴她如果默不作聲,還有被侵犯的可能。

她想了幾秒,轉回頭,盯着病床正對的大門,用手指着:“是我外面那個爹的。”

真從小穎嘴裡聽到答案,我換藥的動作停在半空:“我可以幫你報警,不讓他進來。”

“哎呦,我不想他被抓走。”小穎再次别過頭。

我問她害怕嗎?是被打過嗎?

小穎笑着看我:“他對我很好,給我買東西吃,還跟我聊天。”

我注意到小穎缺了一塊門牙,胳膊腿上有綠豆大小的疤痕。

“蚊子咬的。爺爺家蚊子好多。”她解釋。

“牙齒怎麼也少了一塊?”

“吃排骨崩了。”

我擔心小穎昨晚受到過猛烈撞擊,甚至是性侵,導緻胎盤早剝。問她昨晚肚子疼之前在幹什麼?

小穎沒有絲毫猶豫:“我在吃飯。”

“那……你恨爸爸嗎?”我心裡默默咒罵了那個禽獸很多遍。

小穎晃着腦袋,頓了一下:“我爸爸很可憐,身邊除了我沒有别的女人,是以我不怕。我就想跟他生孩子。”

我一陣眩暈。悲傷、恐懼、痛哭流涕,想把父親繩之以法,這些我設想的反應,小穎統統沒有表現。

“家裡人總說我像媽媽,也是笨笨的。”小穎從小被寄養在親戚家,爸爸因搶劫入獄十年,出來後說要掙錢照顧她們母女。

聽夜班醫生說,小穎手術醒來後,瞪大眼睛,表情悲涼地問:“我爸爸知道孩子死了嗎?他開心嗎?”

我根本看不透這個15歲少女,分不清她哪句是真話,擔心她被爸爸洗腦。

回到辦公室,一見主任我就問:“這事兒要報警嗎?”

主任透過厚厚的鏡片瞪了我一眼:“少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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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院第2天的下午4點,探視病人的家屬陸續走進監護室。小穎抻着脖子,緊盯大門。

辦公室外忽然有人說自己是4床家屬,我立即從椅子上彈起來,跨到門外,要看這個禽獸長什麼樣。

那個男人理平頭、皮膚黝黑,隻有1米6,瘦瘦小小。他穿一雙破拖鞋,衣服磨爛了邊,腰間别着一串系紅繩的鑰匙,右手拎着錢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咧開一嘴大黃牙:“我是小穎的爸爸,想看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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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僚很不客氣地說:“小穎病情還不平穩。昨天搶救花了不少錢,你等下去交費吧。”

他歎了口氣,把錢包夾在腋窩,眼睛盯着地面:“知道了,我去借錢。”

看着他我隻想到“猥瑣”二字,怒火中燒,小聲罵了句“王八蛋”,要上去踹兩腳。同僚拉住我:“小心他打你。你都不知道他包裡裝着什麼。”

我忍不住朝4床望。小穎半坐着,她爸爸彎下身子嘀咕着什麼。

我擔心他威脅小穎,假裝觀察監護儀名額,靠近偷聽。

她爸擡頭瞟了我一眼,挺起身子,摸着小穎的頭說:“我先走了,你聽醫生的話。醫藥費我去想辦法。”

小穎入院時幾近休克,現在病情平穩了,但結合血液、尿液結果,我們斷定小穎懷孕期間有高血壓,很可能是血管過度痙攣、收縮導緻胎盤早剝。

下面的治療重點是降壓,保護其他器官不受高血壓損害,還要精心呵護切口。由于肥胖,切口有黃色的脂肪流出,遲遲不能愈合。

但小穎入院時,她爸隻交過200元。經過3天手術、搶救和輸血,欠費已經突破五位數。

不止是沒錢治病,小穎連身衣服都沒有。

入院以來,裹在被子裡的她連最大碼的病号服都扣不上扣子,整天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每回翻身,屁股、胸部都跟着病床晃悠。搖高床位時,她身上的被單會滑落,胸前一覽無遺。

我和負責查房、開醫囑的米醫生商量:“幹脆在網上給她買一件超大衣服吧。”

起初她是反對的,一小時後,米醫生發來截圖:“這件睡裙怎麼樣?透氣、超大碼,我下單了,還加了點兒錢,加急快遞。”

入院第3天,米醫生看着繳費資訊發呆。我小心地問:“她爸爸會不會欠費跑路?”

“别又扣我一個月工資。我快養不起女兒了。”米醫生無奈地笑笑。

同僚也說,小穎爸爸極可能拖欠醫藥費,最好向醫務科報備。

我覺得比報備更緊迫的是報警,卻想起主任的話:“之前不也有十三、四歲的來生孩子嗎?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要把社會陰暗面搞得衆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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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天下午,還沒到探視時間,小穎爸爸拍門大喊要見女兒。他不顧護士阻攔,已經闖入第一道門。

距離這男人還有幾步遠,我聞到一股刺鼻的酒味。他身後有個穿白色印花短袖的女人,身上污漬點點。雖然眼睛又大又漂亮,但表情呆滞,想必是小穎媽媽。

“我沒錢!”男人紅着臉喘粗氣,擡手對我們指指點點。

他嘴裡湧出一陣陣酒味,熏得我胃裡翻江倒海。

被我們每日催費,小穎爸爸補交了兩萬塊,看得出他非常不滿。

米醫生不甘示弱,挺直了身闆,一字一句地說:“你的錢,一分一厘,都拿來救你女兒的命了,一毛錢都沒落到醫生、護士口袋裡。我們已經在欠費的情況下繼續治療了。”

他放下手,降低聲音說:“我想看看女兒。”

距離探視還有兩小時,我将他趕出門外。

誰知關門之後,小穎爸爸又開始猛按門鈴、拍門。

我拎起病曆夾晃了晃,太輕太小,又沖進儀器室,撈出一根打點滴架比劃了兩下。我比他壯,真打起來應該不會輸太慘。

我掃了一眼4号床,小穎呼呼大睡,全然不知門外發生的一切。

探視時間到了。隔壁床的病人與丈夫正在談笑,小穎側躺着,把被單往上拉,遮住胸口。

我在走廊樓梯口發現了她爸爸。男人坐在台階上,岔開腿,低着頭,胳膊肘拄在膝蓋上。小穎媽媽伸着腿,坐在一個丢棄的塑膠泡沫闆上。

“家屬可以探視了。”

按照規定,隻許一個家屬探視。小穎爸爸伸手接過隔離衣,怒氣沖沖地對妻子說:“你在這站着!”

小穎媽媽可憐巴巴地望着丈夫,嘴裡發出“啊啊”的聲音。

我緊握打點滴架,怒視着他,身後是高大的保衛科大哥。

他跟小穎說了幾句話就匆匆離開了。小穎看了看爸爸的背影,翻個身,又閉上了眼睛。

就在醫院走廊裡,警察帶走了小穎爸爸。

小穎的事情,是米醫生上報的。因為這可能是刑事案件,醫院聯系了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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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穎爸爸被抓後,兩個警察來到監護室,身後跟着個穿花褲子的電視台攝影師。為了保護小穎的隐私,我将記者攔在門外。

同行的女記者趁亂竄了進來,我見她手裡沒拿錄影機,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警察那邊。

一名50多歲,挺着啤酒肚的警察,從口袋裡掏出執法記錄儀,對準小穎。

小穎揉揉眼睛,護士幫她把被單掖在肩膀後面,扶起來接受問話。

另一名警察是個大個兒,彎下身子,開門見山:“我們是派出所的。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小穎。”她緊抓床單。

“身份證号和戶口位址,知道嗎?”

小穎搖搖頭。

“你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

小穎盯着天花闆,頓了幾秒說:“一個不認識的人。我在路上被人打暈了,他把我拖到一個房子裡。”

站在一旁的我和護士深吸口氣,皺眉對視——小穎為什麼要撒謊!

警察加大幅度俯下身子,“那你為什麼不報警?”

“手機沒電了。”小穎閉上眼睛。

“我們做DNA檢測,馬上就知道是誰的,你沒必要撒謊。”

小穎像洩了氣的皮球,耷拉腦袋說:“是我外面那個爹的。”

警察聲音不小,其他病人都聽見了。

“他是你親生父親嗎?”舉記錄儀的警察問。

小穎點頭,說出經過。情況比我想象的還糟糕,她被父親性侵了3年,第一次就發生在城南的爺爺家。

“他有沒有打你,威脅你?”

“沒有。我經常發脾氣,但我爸爸都不生氣,還給我買東西吃。他每次都先跟我聊天,聊開心了才脫我褲子。”

“去年,他要把媽媽從精神病院接回家”。爸爸告訴小穎,這是最後一次脫她褲子。

警察問小穎,有沒有反抗過?

“沒有,我怕啊,他坐過牢的。”小穎眼睛睜大,左手揉搓起床單。

大個兒警察挺直身子:“那為什麼告訴這裡的醫生護士?”

“我說了心裡會好受一些吧。能原諒他。”小穎的口氣像個中年婦女。

“你能原諒他嗎?”老警察問。

小穎想都沒想,深深點頭:“我原諒他。”

警察問完話就離開了。被裹得嚴實的小穎,迫不及待地踢開被單,露出肚皮涼快。她可能沒意識到,自己在經曆多麼嚴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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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生講,你們也是有病。”警察走了,一個同僚皺着眉頭說,“醫院有新政策,小穎的欠費分到醫生頭上,沒多少了。隻憑這孩子一面之詞,你們就去報警。如果沒證據,那男人來報複咋辦。”

我有點擔心,如果小穎原諒他,不去指控,他還會被判刑嗎?我走到米醫生身邊坐下問:“你怕不怕被報複?”

“不怕,我們不能讓壞人為所欲為。你會坐視不管嗎?”瘦瘦的米醫生頭都沒擡。

我自我安慰,如果那男人被判刑,出獄至少要幾年後,那時說不定我都轉行了,怕什麼。

我發資訊詢問學法律的好友,如果小穎不起訴,她爸爸還會被判刑嗎?好友告訴我,強奸幼女肯定會判刑。好友還發了個紅包,讓我給小穎買東西。

晚上8點,米醫生發資訊說,又來了3個警察,這次有女警。小穎的案子被移交給城南派出所了。

醫調辦告訴我們,不用擔心小穎的費用,以救治為主,需要監護人簽字,就去醫調辦。

我給6号床病人換藥時,她指着小穎問:“真被他爸爸性侵了?”我默默點頭,她長歎,“真可憐!”

這一整天,小穎媽媽都獨自坐在樓道裡。

米醫生怕她走丢或被騙,當晚想讓警察送她回家,但警察說,“小穎媽沒攻擊性,不能帶走。”

我們害怕自己招惹麻煩,又擔心小穎接下來該怎麼辦,米醫生對我感歎:“真愁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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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被帶走調查,媽媽沒有行為能力,其他家屬又遲遲不見,小穎成了無人認領的孩子。

第4天上午,小穎正悶頭大睡。終于有人來看小穎了。

她是個60來歲的老婦人,齊耳短發,穿松垮的花短袖,耳垂和脖子上的金飾閃閃發光。

“小穎怎麼了?為什麼她爸爸關機了?”

聽我說完來龍去脈,老婦人開始用手擦眼角,但沒流淚:“我是小穎的二姑婆,小穎12歲之前,跟我住在一起。”

護士幫她穿好隔離衣,一走進監護室,她就哭開了:“命苦啊。這孩子也是個傻子。我看她可憐,一直放在身邊,供她上國小。”

小穎仰着頭,眼睛滴溜溜地瞪着二姑婆。

“她爸爸搶劫,坐過三次牢。”二姑婆湊過來,伸出3根手指。“她12歲時,她爸出獄,把她接走了。這麼久沒見面,誰知道發生了這種事?”二姑婆涕淚橫流,說話像機關槍。

終于說完話,她站在病床邊,指着小穎鼻子,好像在用方言說“不知羞恥”。

小穎一言不發,沒表情地看着她,像在聽别人的故事。

“她爸爸被帶走了,你可以照顧她嗎?”我問。

二姑婆抹着眼淚直跺腳:“哎呦喂,我也是癌症病人,去年才做過乳腺癌手術,花了幾十萬,我也沒錢啊!”她撈起衣服要給我看胸上的疤。

“這事兒是她那個畜生爹做的。她叔叔嬸嬸出國的、當警察的,都比我有錢,讓他們來處理。”說完,二姑婆扭頭就走。

我追出去說醫藥費暫時不用擔心,後續治療醫院會負責。我想讓她給小穎送些吃的,帶合身的衣服,“小姑娘不能每天光着身子啊。”

“好,我去拿!”我才看見,小穎媽媽正躲在門後,她眼睛放光,很大聲地保證。

“别别别。”我怕她再走丢,趕緊請二姑婆帶小穎媽媽回家。二姑婆爽快地答應了。

可之後兩天,兩人都不見了人影。

入院第5天,小穎的大姑婆來了。

她70多歲,一頭花白卷發,棉麻短袖,黑色褲子,拎着手提包,一樣的開場白:“小穎怎麼了?她爸爸怎麼不接電話?”

“這孩子以後怎麼見人啊!這個畜生,槍斃了都不為過!”我又講了一遍後,大姑婆握緊拳頭,向下砸了一下。

大姑婆雙手抱包,彎下腰看着小穎:“你怎麼這麼傻,這種事都不跟人說?”

小穎直勾勾地盯着大姑婆,直到問她要吃什麼,她才肯說:“馄饨。”

這天晚上,小穎出現頭暈、頭痛症狀。為了确定是不是高血壓導緻腦出血,我們安排了一次顱腦磁共振。

沒有家屬,我隻好一溜煙兒跑去醫技大樓。登記護士看我滿頭大汗,疑惑地問:“病人是你家親戚嗎?”

我尴尬地說,自己隻是經管醫生,小穎沒有監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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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穎入院第7天,二姑婆終于回來了。

我忍着一肚子怒火,還沒開口,她先抹眼淚了:“小穎媽媽丢了!我們沒精力再管這孩子了。”

“怎麼不送她到家門口,或再送回精神病院啊?”

“哎呦,我家也窮啊,我有小孩子要照顧。我是癌症病人,去年才做過乳腺癌手術,花了幾十萬……” 二姑婆又要撩衣服。

“你們報警找人吧。”我氣不過,轉身走了。誰家沒個生老病死,這人把“我弱我有理”挂在嘴邊,卻毫不在意更弱小的小穎。

我看見小穎撅起了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二姑婆走後,小穎睡着了,我在辦公室寫病曆。護士告訴我,小穎有個叔叔來“了解情況”。

我已經第三次聽到這家人這麼說了,卻沒一個人真正負起責任,照顧小穎。

小穎叔叔30來歲,中等個頭,粉色polo衫,他皮膚黝黑,杏仁眼,顴骨突出,與小穎爸爸有幾分神似。他脖子上挂着白色耳機,手裡捏住手機,一旁站着個梳馬尾的女人。

我再次重複了病情,小穎叔叔直愣愣地盯着我。“小穎是被她爸爸侵犯的!”我大聲說。

他張大嘴巴,頭搖得像撥浪鼓,連連擺手:“我兄弟隻是搶劫,不可能做這種事兒。”

他說二姑婆“是個狠心的女人”,把小穎放到隔壁男人家養。小穎管男人叫後爸,那人對小穎非打即罵,讓她幹家務,不許讀書,還拿煙頭燙她。

他堅定地說,“肯定是那人欺負小穎。”

小穎的童年更多浮現在了我眼前。

“小穎就是個傻子,跟她媽媽一樣,傻子的話你們怎麼能信呢?”他用力攥着手機說。

我越聽越糊塗,突然有些心虛,難道抓錯人了?“警察做了DNA比對。你去問警察吧。我們醫生隻管治病。”現在想來,我們做正确的事,為啥要心虛呢。

聽說小穎爸爸已經被帶走,他深吸口氣,倒退了一步,說要去派出所說明情況。

我趕緊問:“小穎沒人照顧,你們能不能……”

一旁的馬尾女人打斷我:“不可能!我們家還有小孩子要帶,沒時間照顧她。”

“我這麼大年紀的人,聽見這種事都覺得害臊。你們喪盡天良!”監護室門外,正要離開的小穎叔叔碰見了來送飯的大姑婆。

大姑婆埋怨我們醫生報警報早了,拳頭像雨點一樣打在小穎叔叔身上,沖他發洩不滿。

越來越多人聞聲湧來。有挺肚子叉腰的孕婦;有牽3歲小娃的大媽;還有人磕着瓜子來圍觀,瓜子皮掉了一地。

“這種家事有什麼好看的。”我轟不走人群。

幸好監護室裡的小穎沒看到這一幕。我輕拍她肩膀,問她和叔叔聊了什麼。

“他姓盧,我也姓盧,我們是一家人。他讓我出院去他家住。”小穎少見地露出笑容。

我也笑了,我們這些醫生護士再好也做不了小穎的“爹媽”,她最終還是要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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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期間,小穎幾乎沒下過床。為了進磁共振室,必須把她擡到門口的檢查床,我們有點擔心,這10米的距離,小穎能挪過去嗎。

護士捂住自己的腰,說小穎從手術室轉來的那晚,6個人費了好大力才把她挪到病床上,“腰都快斷了。”

“小穎,求你鍛煉一下。下來走兩步。”米醫生滿懷期待地說,這對她的康複很重要。

我和護工阿姨站在病床兩邊,将小穎扶坐起來。

小穎頭發雜亂,肆意搭在肩膀,有的還高高豎起,活像金毛獅王。護士找來頭繩,幫她紮起丸子頭。“精神多了,不過顯得臉更大了。”

小穎赤裸上身,兩手撐住床邊,“嘿嘿”笑出來聲,丸子頭跟着一起抖動。

不能讓她光着去做檢查,護士說用床單蓋着。在兩人攙扶下,裹着床單的小穎在病房裡慢慢地走了個來回,大家都很滿意,但床單卻從小穎胸前滑到了腰間。

我臨時找來寬大的隔離衣,給小穎穿上遮羞。

小穎的檢查報告顯示:頭顱平掃未見異常。我難得松了一口氣,這是幾天來少有的好消息。

但是,小穎需要我們擔心的,遠不止病情。

仿佛沒有人教過小穎生活的常識。她在監護室裡,總是把痰吐在地上,用過的餐巾紙也随手亂扔。

這些日子都是我們照顧小穎的吃穿,她卻好像不太領情,常挑三揀四耍脾氣。

米醫生為小穎點了青菜瘦肉粥和小籠包。我看她在熟睡,就輕輕放在床頭,囑咐護士,一會兒她睡醒了看着她吃點兒。

食物一下午沒動過。護士沒好氣地說:“小穎不想喝粥,想讓家人送水果吃。”米醫生無奈,要拿給女兒買的蘋果。

還有護士特地帶了肉絲面,小穎躺在床上,面無表情地說:“我不喜歡吃面,我想吃馄饨。”

“小穎有點兒不懂事啊。”師妹說,“得有人說說她,哪能這麼任性。”

我毛遂自薦,拍醒小穎:“小妞,你不要挑三揀四的,是我們自掏腰包供你吃穿。有什麼你就吃什麼,不然就得餓着。還有,給我把衣服穿上,袒胸露懷像什麼!”

小穎睡眼惺忪地看着生氣的我,輕輕點了點頭。

雖然對她發了點脾氣,但我還是拿了根香蕉,放在床頭櫃上,盡可能滿足她的需求。

入院第8天的中午,一個蓬頭垢面,褲子濕漉漉的女人按響辦公室門鈴,低頭遞來一個保溫飯盒,說了句“給小穎”,轉頭就走。

看着女人的背影,小穎大喊:“是媽媽!”

我們沖出門外,沿走廊和樓梯尋找,人早不見蹤迹了。

小穎接過溫熱的面條,吃了兩口,撇嘴放在一旁,“不好吃。”

護士看見小穎媽媽的褲子上有血迹,像來月經了。她送來的保溫飯盒,髒兮兮的,還滴着湯。小穎說過,她媽媽從垃圾堆撿東西吃。面條說不定也是從垃圾堆裡扒來的。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母親。小時候放學回家,我總能聽見炒勺與鍋碰撞的聲音;媽媽竄進廣場舞隊伍中,我笑她像“小熊跳舞”,她假裝生氣要打我;我和媽媽聽收音機裡《瘋娘》的故事,她幫我擦眼淚,緊摟我在懷裡。

我好想再一次吃母親煮的面,但她永遠離開我了。

小穎還不能了解擁有母親就是一種幸福。

住院一周後,大姑婆開始每天坐兩個小時的車,給小穎送衣服、送飯。

每次接過餐盒,小穎狼吞虎咽地吃完,用手擦擦嘴,倒頭就睡。有時,她端坐在床上,雙手抱着飯盒,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腳,嘴中念念有詞,再舀起一勺湯喂到嘴裡。

我想小穎深深陷在過去裡了,我們這幾個非親非故的醫生,在醫院裡隻能盡量多幫她一把,盡可能多給小穎一點改變的動力吧。

我望着樓下人來人往,猜測小穎的媽媽會去哪。

我打開窗戶想透氣,一股熱浪伴随蟬鳴襲來,我趕緊關上窗,小穎撓撓頭,翻個身,又睡了。

這群女醫生掄起打點滴架打人,就為了給一個200斤的女孩治愈人生

短暫的甯靜被門鈴聲打破了。

門口有兩個女人,一個穿黃色防曬服,另一個短發、年紀大些。她們脖子上挂着藍色的工作證,手裡拎着牛奶和雞蛋。

黃衣服先開口,昨天小穎叔叔去了社群辦事處,“我們代表社群來看望小穎。”

護士将兩人擋在門外,說隻能進一個人。

短頭發說:“那不行,慰問小穎,我們得拍照留底。”

黃衣服穿好隔離衣,急匆匆地沖進監護室,叫醒正在睡覺的小穎:“我們代表社群來慰問你,你現在還好吧?”

小穎睡眼惺忪地看着兩個陌生人。

短頭發敦促黃衣服快拍照。黃衣服拿出手機,對小穎說:“你伸出右手去接牛奶,看着鏡頭笑一下。”

小穎聽話地伸出一隻手,托住牛奶箱子,另一隻手放在提手上,十分僵硬地咧嘴假笑。短頭發擺出将牛奶遞給小穎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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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拍結束,黃衣服電話響了,她肆無忌憚地在監護室裡大吼:“你搞不懂就把電話給醫生,我跟他講!”

這一聲嘶吼,病人全醒了。一個高血壓患者,血壓一下飙升到了160。

黃衣服不聽勸,仍旁若無人地大聲講話,我隻好将她推出門外。護士搖了搖頭,小聲嘀咕:“社群從業人員,就這素質?”

聽短頭發說,“媽媽找到了”。小穎瞬間瞪大了眼睛。

短頭發眉毛一挑,“在我們努力下,她被送回精神病院了。”

小穎撇了撇嘴,按下按鈕,讓自己躺平在床上。

這群女醫生掄起打點滴架打人,就為了給一個200斤的女孩治愈人生

閑暇之餘,不少醫生、護士和護工都會教小穎生活常識。大家希望小穎出院後,能回歸正常的童年。

陳護士有個2歲的女兒,每次她幫小穎換完液體,都像媽媽似的說:“你出院之後呢,要學會保護自己。要知道什麼是可以做的,什麼是不能做的,知道吧?”

小穎擡着頭看着她,嘴裡嗯嗯答應。

有個50多歲的護工阿姨,女兒在北京讀研究所學生,她給小穎看手機裡的照片:“養好身體就要開始減肥。不要淨往飽裡吃,不要吃燒烤、油炸。要多鍛煉身體,瘦下來,一定是個大美妞。”

小穎開心地露出小酒窩,“我沿着我家河邊快步走,我可喜歡走路了。不過我要先養好身體。”

鄭護士幫小穎洗過頭,換了4盆黑乎乎的水。她叮囑小穎:“夏天每天都得要洗澡,知道不?”

我也趁機說:“要每天洗衣服,洗完之後放在太陽下面曬。”小穎肯定地說她會洗衣服。

“你馬上16歲了,要試着獨立起來,要找事做或學本事,要養活自己。”

“他們都說我笨。”小穎撓着頭說,“我做不好。”

“你不試,不去學,怎麼知道做不好呢?”護工阿姨說,“掃地,洗碗,都能養活自己。”

小穎又伸手撓頭,有力地點點頭。

但是我有點悲觀,覺得這些話語無法改變一個人。

小穎還是會挑三揀四,吃飯時隻想吃肉。明明可以去衛生間,卻喜歡用床邊的簡易坐便器。

米醫生送的睡裙,一直孤零零地躺在床頭櫃裡,小穎甯肯穿着内褲晃來晃去。

這群女醫生掄起打點滴架打人,就為了給一個200斤的女孩治愈人生

6月30日,小穎住院的第13天。

一大早,我認真寫下9條醫囑:勤換衣物;要減重;21天後回來複查……最後附上科室電話,如果有什麼問題,24小時都有人接聽。

換藥時,我忍不住念叨:“出院後要注意衛生,尤其是勤換内褲。如果住别人家,要勤快一點做家務活。要減肥。過了16歲,就找份工作養活自己。”

小穎不理我,眯着眼睛摸切口兩邊:“哎呦,好痛,我肚子會不會破?”

我沒好氣地說:“你太胖了,刀口能長成這樣不錯了。”

小穎哼哼說輕點兒:“長不好就算了。”

我用碘伏棉球用力按住切口:“不能就算了!每天給你換一次藥,我都能換三個人了。”

我拿出借來的松節油,把小穎肚皮上的膠布痕迹擦幹淨。小穎以後還要嫁人,别因為肚子上的醜疤被人嫌棄。

一切準備妥當,我開始擔心,會有人接小穎回家嗎?

30日上午11點,小穎家人遲遲沒露面。她盤腿坐在床上,忽閃着眼睛問:“姐姐,我家人會來接我嗎?”

曾經趁着警察來給小穎做筆錄,偷偷混進監護室的女記者卻先來了。

之前宣傳科打來電話,說有媒體想采訪小穎。這個女記者上次用微型儀器偷拍了小穎的畫面,幾天後這件事就上電視了。雖然報道隐去了醫院名字,給小穎打了馬賽克,但我仍然很氣憤。

後來女記者又探望過小穎,說要聯系婦聯幫忙。我對她的反感有所緩和,畢竟小穎出院以後去哪兒,正是我們的心頭病。

然而這次,她帶來一個壞消息——小穎年齡大,還有親屬,不符合婦聯的接收要求。無意間,我聽見女記者對攝影師說:“這次成不了稿。”

聽到婦聯無法幫忙,我亂了陣腳。

小穎伸長脖子向辦公室張望。發現我們看她,又躺倒在床上,蓋上被單。

不一會,小穎叔叔來到醫院,他怒氣沖沖地:“我們家的事,幹嘛聯系電視台?”

我解釋,今天小穎出院,你們都不來接她,我們隻能求助媒體。

小穎叔叔一直搖頭說理由,“工作忙”、“家裡有小孩”……總之,不能照顧小穎。

社群的黃衣服也來了。

她晃晃手裡的檔案袋,說來幫小穎辦低保。她說,如果小穎有智力障礙,每月多補貼2000。

我咨詢過身心醫學科的醫生。小穎媽媽懷孕時服用精神類藥物,可能對小穎智力有影響,這需要去門診做智力量表。“不過日常交流是沒什麼問題的。”

黃衣服打開檔案袋,在紙上畫了個叉。

大姑婆來給小穎送東西,瞪了小穎叔叔一眼。我對她說:“小穎今天就出院了,您明天不用送吃的來了。”

大姑婆瞬間變臉,一把搶過遞給護士的東西,大聲嚷道:“那我不管了。我們家沒有這種低等人,我三個孩子都是碩士,我女兒是大學老師。他爸造的孽,讓她叔叔去處理吧。”

我瞬間目瞪口呆。

這群女醫生掄起打點滴架打人,就為了給一個200斤的女孩治愈人生

小穎叔叔說,小穎之前住在爺爺家。半山腰上,衛生條件極差,沒有空調,不能洗澡,周圍都是工地。

“那個老頭子80多歲了,哪有精力照顧她?”大姑婆轉過頭,輕哼一聲。

記者、社群從業人員和家屬一起走向走廊的長椅,說要商量下小穎的去處。

一個身體和心靈受到重創的孩子,像個皮球一樣被家裡人踢來踢去。

我心情沉重地走進監護室。小穎坐在病床上,“姐姐,我家人還沒來嗎?”

我不想告訴小穎真相,“你先收拾好東西,等會兒就可以直接走了。”

小穎拍拍床頭櫃上的塑膠袋,咧着嘴露出小酒窩,“我早就收拾好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還沒人進來接小穎。小穎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群女醫生掄起打點滴架打人,就為了給一個200斤的女孩治愈人生

我不敢直視她,走出監護室門外,走廊長椅那裡一個人都沒了。我挨個打電話,不是忙音就是已關機。

小穎反倒笑嘻嘻的,說自己不走了,“這裡有人照顧我,還能陪我玩。”

醫生隻能治病救人,醫院也不是福利院。我一拍大腿,狠心地說:“不行,你今天必須走。我們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

米醫生聯系了派出所。這意味着,小穎隻能回爺爺家。

我朝4号床看去,小穎坐在床上,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和我們初次見面一樣,我猜不透她在想什麼。

我感到壓抑,胸悶、喘不過氣,欲哭無淚。我跑到樓下大樹後面,大口喘氣。

下午5點,小穎坐上了回家的救護車,穿着我送給她的藍色短袖。

米醫生說,小穎走時,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

那天傍晚,醫院派救護車送小穎回南城派出所,由民警送她回爺爺家,以後由社群定期監督。

小穎叔叔拿走了出院記錄,再也沒露過面。欠下的2.6萬元醫療費,由醫院承擔了。

我想打電話問小穎過得怎麼樣,有沒有發燒?切口有沒有感染?會不會來複診?她家人卻總挂斷我電話。

我25歲,從醫3年,第一次接觸小穎這樣的孩子。她很不幸,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受傷害的小房子,貧窮、衛生條件差。

禽獸般的父親、失智的母親、冷漠的親人,我知道了這個少女為何會淪落到這一步。

而社群從業人員、警察、記者,包括我們醫生,給她提供的幫助杯水車薪。這個15歲少女怎樣才能跳出悲慘的循環,她會有個正常的未來嗎?我不知道。

但小穎在醫院的13天,我們很多醫護人員都在盡力照顧她。其實我們給她的幫助很有限,但我希望小穎明白——她不是個不招人待見的孩子。

這是一個特别小的念想,但說不定,就會在她稚嫩的心裡生根發芽,幫助她獲得和之前不一樣的命運。

這群女醫生掄起打點滴架打人,就為了給一個200斤的女孩治愈人生

曹醫生一開始不想寫這個故事,她覺得很内疚,自己沒能幫助小穎改變命運。

但我對她說,在小穎的生命裡,醫生或許是唯一做對了的人。

為了了解小穎悲劇的成因,我和曹醫生找了一些資料,其中一個提到為什麼會有父親性侵女兒,它提到一個概念,叫“親緣識别機制”失衡。

按我的了解,就是明知道這是自己的孩子,卻無法在心裡找到自己的角色。

造成“親緣識别機制”失衡的原因有很多:比如父親缺席女兒的童年,親子關系疏離,和母親的缺位。

在小穎身上,母親是缺位的,但我們無法責備這個母親。她自己都神志不清,自顧不暇了。

如果母親的缺位是誘因,那後面發生的一切,是因為太多本該幫助小穎的人,也缺席了。三年來,多少人對小穎的遭遇視若無睹。

惡念一旦被放縱,失去了該有的限制,就容易成為惡行。

雪崩之下,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本應該托住小穎下墜人生的手,在每一個可能制止甚至逆轉悲劇的時刻,一雙雙撤離了。

而如果我們遇到小穎這樣的人,當她的人生不斷下墜,所有支援都缺席時,我們至少,可以成為那個唯一在場的清醒的人。

一點點善都可能有不一樣的結果。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牛大碗 老腰花

插圖:大五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