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天寶年間，唐玄宗李隆基寵愛貴妃楊玉環，楊貴妃三個姐姐分别被封為南韓夫人、 虢國夫人、秦國夫人，堂兄楊國忠成為炙手可熱的高官，楊氏一門權勢熏天，富貴逼人，天下人由此不重生男重生女，誰家要是有個絕色姑娘，親友四鄰都羨慕不已。
嶺南白沙鎮荷塘村何廣福夫婦年過四十，膝下隻得一女，出生前何廣福妻子吳氏夢見彩虹淩空，燕子飛來家門，是以給她取名燕虹。
何燕虹打小生得完全不像農家女，粉雕玉琢，一頭長發烏黑柔軟，直垂到腳跟，鄰居們都說，這樣的小姑娘，簡直像菩薩身邊的玉女一般。
因為鄰居們這番說辭，何廣福夫婦擔心不已，生怕女兒養不大，特意将她許給白沙鎮外小青山上的益壽庵為記名弟子，每月初一十五，都送她進庵堂念經吃齋，每年五月，都在庵堂靜修。
何燕虹從小喜歡燕子，燕子也喜歡她，無論她去到哪裡，經常飛來很多燕子。
她家屋檐下，一個接一個壘滿了燕子窩。每年燕子來來去去，大燕子生小燕子，大小燕子吵成一團，地上常常灑落許多燕子屎，何家三口默默清掃，從來不厭煩。
年紀稍大，何燕虹從益壽庵老師太那裡學了一手繡花好本事，尤其擅長繡燕子，同樣的布料繡線，繡出來的燕子栩栩如生，仿佛随時要沖破布料飛向天空。
鎮上有傳言，何燕虹繡的燕子絹帕，若是放在月光下三夜，得到月亮精華，燕子真的能振翅飛起的。
鎮上莫員外家有個兒子叫莫青，比何燕虹大兩歲，喜歡吃喝玩樂、舞槍弄棒，整天鬧事，是個有名的混世小魔王。
他聽聞這個傳言，好奇心起，花重金買了何燕虹六幅燕子繡帕，端端正正攤放在月光下，守了整整三夜，被一場大雨澆到發高燒，病到五顔六色，還挂念着燕子繡帕被淋濕了，惋惜就差那麼半個時辰，燕子沒飛出來。
因為這一件事，鎮上許多人都笑話他癡傻。他卻樂此不疲，繼續花重金收買何燕虹親手繡的燕子手帕。鎮上有人用其他繡帕騙他，他不辨真假，隻聽說是何燕虹的繡帕就樂滋滋地收下，一一收藏。
莫員外哭笑不得，問他要不要娶何燕虹為妻，要是喜歡的話，自己就上門提親。
莫青則莫名其妙，說自己喜歡的是能飛出燕子的繡帕，又不是繡帕子的女人，就像自己喜歡吃荔枝，難不成要把種荔枝的農夫也收回家裡？
莫員外見兒子還未開竅，越發哭笑不得，想着過幾年再說，到時候兒子說不定哭着嚷着要自己上何家提親呢。
十二歲時，何燕虹已經出落得如花似玉，成為方圓數十裡難得一見的美人兒，上門提親的媒人踏破了何家門檻。
何廣福一一婉言謝絕，理由是何燕虹曾在菩薩前發願，不到及笄之年不議婚。
有人信，也有人不信，說他奇貨可居，想要送女兒進宮與楊貴妃争寵的，也不想想楊貴妃風華絕代，何等人物，豈是小小村女及得上的？
吳氏見那麼多好人家就此錯過，心中惋惜不已，問丈夫為何不挑一個合适的人家點頭答應？難道他真的忍心送女兒進皇宮裡，一輩子不能再相見？
何廣福歎口氣，道：“你覺得誰家合适？以女兒的才貌，嫁入尋常人家，簡直像三歲小孩握着明珠獨自行走在市集，必然給他們引來災禍，若是高嫁，大戶人家人口多規矩多，又怕委屈了女兒。”
吳氏一想也是，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養了這樣一個花骨朵般的女兒，更是憂上加憂，不知如何安置她的歸宿。
十四歲那年，何燕虹的美人名聲已經傳遍了方圓百裡，許多少年精心打扮，早早守在何家或者益壽庵門口，縱燕子屎淋頭也心甘情願，隻為一睹美人風采。
何廣福不敢讓女兒出門了，何燕虹也乖乖呆在家裡，每日種花，繡帕子，日日這樣。
益壽庵老師太可憐她寸步不出家門，隔三差五來看她，陪她聊聊天，再拿她繡好的帕子回去寄賣，賣得的錢拿來扶貧濟困。
有心思活泛的少年，特意走了老師太的門子，許以衆酬，托她給何燕虹送禮物送情書。
老師太一一都謝絕了，說何燕虹要的是清靜，若是自己拎這些東西上門，豈非給她送麻煩？
天寶十四年，四月中旬，本州蘇刺史的小公子蘇平到白沙鎮看人們從素水河起龍舟，聽說何燕虹貌美如花，龍舟也不看了，帶着一群仆從直奔何家，要納何燕虹為妾，一疊聲催她出來相見。
何燕虹躲在房間裡，反鎖房門，吓得瑟瑟發抖。
何廣福心中叫苦不疊，他聽聞蘇平最愛美色，一旦看到美貌女子，不管人家有無丈夫，先搶回家中，十天八個月厭煩後又推出門外，受禍害的女子，無家可歸，無處可去，隻能削發為尼。
女兒發願不能早嫁的說辭，能推辭一般人，怎能應付刺史家公子？何廣福鼓起渾身勁頭招待蘇平，左推右推，能拖一刻拖一刻。這時候，他開始後悔了，早知如此，還不如為女兒訂了親事，轉念一想，以蘇平的為人，别說女兒嫁人了，就算女兒生了三個孩子，恐怕都不能逃脫他的魔手。
蘇平見他拼命拖延，不讓女兒出來見面，啪一聲砸了茶杯，要下令收下砸門找人，卻聽到門外有人喝道：“大白天的老丈人半閉着屋門做什麼？”
話音未落，一個寬肩細腰的年輕漢子提着根木漿走了進來。
何廣福見此人是鎮上有名的混世小魔王莫青，還稱呼自己為老丈人，不由又驚又喜，莫青雖然不靠譜，畢竟是本地人，也許能幫上點忙。
莫青向來力大，最近幾年都幫忙白沙鎮起龍舟，聽聞刺史公子殺向何燕虹家，他想着要壞了，抄過一把船槳，把腿就跑，幸虧跑得快，何家還沒出事。
蘇平看到莫青，臉色頓時變了，趕緊躲到下人身後。
前些日子，他在小青山山下搶一個上香歸來的小媳婦，被莫青遇到了，一頓棍棒打得他趴到在地，哭爹喊娘，莫青還揚言，若是再看到他強搶民女，将要打到他爹都認不出來。
眼看莫青雙目圓瞪，蘇平忍不住雙腿一痛，渾身顫抖起來，就算仆從成群，他也不敢再試試莫青的本事，托言家中有事，就不打擾他們翁婿閑話了，趕緊帶着下人溜之大吉。
他踏出屋門時，頭上與肩膀一涼，随手一抹，竟是濕漉漉的鳥屎，氣得他抽出手下的刀子，一刀擲出，砸中屋檐下兩個燕子窩，砸得粉碎，幾隻小燕子驟然飛起，很快歪歪斜斜的又摔下地。
蘇平正怒氣沖沖，一腳踩下，踩死了好幾隻小燕子，這才離開何家。
小燕子臨死前的哀叫，驚動了房内的何燕虹，她打開房門，急急撲出來，一看院内幾隻慘死的燕子，心如刀割，淚珠也如斷了線的珠子，簌簌落下。
莫青随之出來，見她粉面珠淚，如荷花帶露，美玉增輝，不由呼吸一滞，整個人都傻了。
從前，父親問過他要不要娶何燕虹為妻，他說不要，當時的他，忙着嘗試讓繡帕内的燕子飛出來，卻對何燕虹沒什麼興趣。
如今，驟然相見，他眼前忽然浮現父親當初似笑非笑的模樣，才發覺，那時候的自己，傻得可以啊。
剛才為了替何家解難，他假裝是何家女婿，如今想起，滿臉火辣辣燒得慌。眼前這麼美好的女子，若能成為自己的妻子，真是此生無憾了！
見何燕虹為無辜慘死的小燕子如此難過，莫青心裡也十分難過，蹲在旁邊，勸她将小燕子埋了。
大燕子飛回來了，繞着他們二人飛了一圈又一圈，發出低低哀鳴。
莫青在院子一角的瓜棚下挖了坑，兩人合作，将小燕子埋了。
何廣福還為剛才蘇平的逼迫而後怕，相比蘇平，混世小魔王莫青實在算不了什麼惡人，再一看莫青望着女兒的神情，他明白了，回屋與妻子吳氏說了兩句，吳氏也連連點頭。
當天，莫青回家，繞着莫員外走來走去，支支吾吾，始終開不了口。莫員外早聽說了午後發生的事情，招他近前，問他是不是要娶何燕虹為妻，莫青搔了搔頭，說是。
兩家都怕蘇平再來作妖，趕緊請媒人，挑日子，第三天就把婚事辦了。原本兩家人還擔心蘇平跑出來鬧事，結果直到三朝回門，蘇平都沒出現。
後來一打聽，才知道，蘇平從白沙鎮回去之後，看中了一個賣燒餅的有夫之婦，想拖她回家，結果那婦人的丈夫拿起根燒得火紅的柴棒打得他渾身是傷，擡回去路上還被燕子啄掉了一隻眼珠子，沒兩三個月爬不起床的。
莫青原本還擔心蘇刺史找自己算賬，誰知蘇平回家當晚，宅院無端發了場大火，将蘇家宅院燒得精光。蘇家人雖然逃得性命，一個個煙熏火燎的，黑如昆侖奴。
蘇平大罵莫青，說一定是他指使燕子燒的，要蘇刺史趕緊派人去抓他回來。
剛才火災前，蘇刺史夢見一個威嚴十足的黑衣漢子自稱燕子王，罵他教子無方，害死自己孫子七人，若是來日再不悔改，必取他兒子第二隻眼睛，令他終身不能為官。
蘇刺史誠惶誠恐，生怕再招惹燕子王不滿，啪的給了兒子一耳光，讓他往後修身養性，哪裡都不要去，更不要招惹别人。
莫青與何燕虹兩人過了半年平靜而幸福的日子。
一朝風雲動，各種傳言飛來地處嶺南的白沙鎮，說北方鬧兵亂，那個深得皇帝與貴妃寵愛的胖子安祿山忽然叛變了。
此後，壞消息不斷傳來，洛陽失陷了，安祿山在洛陽稱帝了，哥舒翰被迫出兵而大敗，潼關失陷，長安危在旦夕，皇帝帶着貴妃、皇子皇孫與官員逃出京城……
這時候，何燕虹已經懷有半年身孕，莫青原本想等孩子出生再出門，此時聽說皇帝出逃，實在忍不住了，跟家人商量，自己要去投軍，幫忙平叛。
莫員外欣喜兒子的長進，卻認為如今不是投軍的好時機，兒媳生産在即，需要兒子好好照顧。
何燕虹想法卻不同，說莫青有一身本事，如今正是報效的好時機，去就去，不必擔心家裡。
莫青感激妻子的支援，當晚與她聊了許久，第二天才策馬離去。
何燕虹在家裡，安心休養，十月期滿，生下一個大胖小子。
莫員外喜不自勝，說孫子與兒子小時候很像，可惜不知道兒子這時候在哪裡。
這話傳到何燕虹耳中，她拿起絹帕，寫了幾行字，待字迹晾幹，折成一小疊，招了招手。
一隻大燕子飛進房内，停在她身邊，擡起頭，好奇地望着她。
何燕虹道：“燕子啊燕子，你若真的有靈性，請帶我捎個信給夫君吧。”
大燕子銜起絹帕，悄然飛走了。
過了幾天，何燕虹夢見丈夫收到了燕子送的絹帕，知道兒子的出生，抱住了旁邊一個士兵，哈哈大笑。吃早飯時，她跟公公莫員外一說，莫員外說奇了怪了，自己也夢見一樣的情景。
兩人都相信，大燕子真的送到了信，莫青真的平安無事。
五年後的一天，何燕虹準備了束脩與筆墨紙硯，準備送兒子上私塾開蒙了，忽然家裡飛來了很多燕子，邊飛邊叫。
兒子從未見過這麼多燕子，一面拍手一面笑。
忽然外面街上人潮湧動，邊跑邊喊新刺史來了，新刺史來了。
喊聲越來越近，何燕虹抱着孩子，心砰砰亂跳。莫員外也似乎有所預感，拄着拐杖，走出來了。
莫家的門被打開了，第一個迎面走進來的，是名身穿錦袍的高大漢子，皮膚黑黝黝的，笑得格外燦爛。
燕子們上下翻飛，飛得瘋狂。何燕虹眼睛濕潤了，對懷裡左右扭捏的孩子說：“爹，你爹回來了！”
那不是夢，經過數年的分離，他們真的團圓了，從此過着幸福快樂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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