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人的故事【七十七】
李東川‖我的下鄉歲月(8)
【透過開滿鮮花的月亮】李東川攝
愛是人性中最寶貴的品質，無論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它不僅屬于全人類，還屬于整個自然界。
——作者的話
你能想像得到當聽到别人說喜歡你時，你竟然會産生一種發自内心的深惡痛絕，并結下了數以十年計的芥蒂嗎。
如果我給你說這個喜歡你的，還是一個長得不難看的少女，你會相信嗎？
扯什麼扯！
一派胡言胡說八道神經不正常。
當你聽這些馬上會發出這樣的激烈言詞時，我一點不感到意外，讓我也會發出這樣的言論。
但不幸的這是真事，在那個不可思議的毫無人性的年代，它就真真切切發生在我還有我同學(在此就不提名道姓了)身上。
那時在我和那位同學知道了這件事後，我們曾無數次在一塊咒罵這個女同學，并做出了現在想想都臉紅的事情:在與其相對而過或在其背後偷偷的向其吐口水。
直到那件事發生以後，我才仿佛慢慢明白了男歡女愛是人的天性。
我們少年成長的年代是男女之情被視為“小Z産階級思想”的年代，“性”更是嚴加禁锢的禁區，如果誰要在言詞中提到“姑娘”提到“愛″的字眼，那就真是大逆不道十惡不赦了。
我現在才仿佛一下明白過來，我們下鄉的七個人為什麼是清一色的男孩。
還記得我寫的下鄉的第一天，在砍林開荒歇息時提到的那位拿着一雙正在繡着的鞋墊湊了過來的姑娘嗎？就是那個那年齡和我差不多的姑娘。
她有着和農村人不一樣的纖細身材，那雙大而黑會說話的眼睛，像含着兩汪水一樣清澈透明。
就是這個姑娘，在我下鄉不久，當時我正在我們屋前的自留地挖地種菜，她從我們自留地坎下走過時，突然喊了聲我的名字:“東川”。
當我聞聲停下手中的活，擡起頭看向她時，我看到了她臉上飛起的紅暈，一雙鞋墊一下從她手裡飛了過來，落在了我腳下，說時遲那時快，隻見她一低頭，飛一樣的就朝山溪邊的那條小路奔去，一下就消失在我視線裡了。
我像作賊一樣左右張望了一圈，還好四下無人，趕緊彎下腰把地上的鞋墊撿起來，塞進了自己褲袋裡。
回到屋裡，因林天來和宋新生回家還沒回來，就我一個人，我從褲袋裡把鞋墊掏出來，但見鞋墊上繡着荷花和在兩隻嬉戲的鴛鴦。
當時已十七歲的我，已多少明白些人間男女之間的事了，回想在十三歲時，那個女同學關于喜歡我的事傳到我耳朵時，那種怒不可遏的狀态，不禁覺得可笑。
在我一生的人生經曆中，作為曾經的文藝青年，我曾喜歡過寫作，喜歡過攝影，喜歡過吹拉彈唱。看過電影，看過川戲，看過黃梅戲，很喜歡蘇州評彈。還有詩詞歌賦......
當今天回顧這一切時，我才深深地感受到所有精神領域裡東西，唯有歌曲對人産生的影響最大。
我承認文學對塑造人的心靈世界有着不可忽視的作用，也承認電影、戲劇還有音樂、舞蹈、攝影對人産生的影響。
但沒有哪種藝術像歌曲那樣，對人産生的影響更深的了。
當我們哼起一首歌時，那首歌就會把我們帶回那個時代，比如《讓我們蕩起雙槳》《我們走在大路上》《大海航行靠舵手》《杜丘之歌》《太陽島上》《黃土高坡》......每一首歌都會把帶進那個時代。
在那“談情說愛”被視為資産階級小情調，“性愛”作為禁锢之地的萬馬齊喑的歲月裡，首先是歌曲喚起了我們對美好愛情和美麗姑娘渴望的覺醒:什麼《星星索》《照鏡子》《深深的海洋》《美麗的姑娘見過萬千》......
那些充滿傷感的歌曲更能激發青春時期我們的共情:在這裡我聽到了大海在歌唱/在這裡我聞過杜鵑花香/在這裡美麗的南海洋/遇見了一位馬來亞的姑娘/她和我曾并肩靠着椰子樹/她對我談起了我的故鄉/她睜着她那大而黑的眼睛/她為我獻出了她的生命/大海水你埋葬了她的身和影/大海水你決不能洗去我的仇和恨/你看那大海掀起波濤/那正是她的靈魂在向我哭叫......
尤其是“那正是她的靈魂在向我哭叫”這句詞曾無數次讓我潸然淚下。
還有這首:一天早上/咪咪咪哆/姑娘去放羊/一塊石頭絆在腳上/姑娘倒在水中央/美麗的臉兒浮在水上/我不會遊泳沒法想/隻有看着親愛的姑娘/姑娘沉沒在水中央。
當時就對這個眼看着沉沒在水中央的男人充滿了無端的仇恨，心想他眼睜睜看着親愛的姑娘沉沒在水中央，為什麼不去救她！
正是這些當時流行在知青中的愛情歌曲，喚醒了深深埋在人們心底的愛，讓我們第一次清醒意識到歌頌這個歌頌那個的那些歌曲，和我們有什麼關系，它和我們真正的内心世界一點不沾邊。
于是我領悟到“愛”是構成人性歸屬的、純粹精神世界的東西，并開始把注意力回歸到自己的内心，回歸到人性中愛與被愛的本性中，開始以人文情懷審視、描述和诠釋這個世界。
面對那位鄉下姑娘送的鞋墊，我全然沒了在十三歲時聽到被别人喜歡的那種憤怒和厭惡，而是把這份情意小心翼翼珍藏在了自己的心底。
記得在那時，每當見了我時，她都會趕緊低下頭從我身邊匆匆走過，我也會趕緊把頭偏向一旁，内心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兒。
關于“抛鞋墊″這個情節我曾在好幾篇文章都提到過，可見它給我留下的印象之深，真得讓人永遠忘懷不了。
很多年以後，當我聽到《小芳》這首歌時，那歌詞一下把我拉進了那個境地中，尤其是那句:謝謝你給我的愛，今生今世不忘懷。謝謝你給我的愛，讓我度過那個年代......
有些情感和愛情無關，但比愛情來的更刻骨銘心，那是一種“隻可意會，不要言傳”的美好，她時時會在你心底泛起，并會輕柔又堅實的觸動你，在我看來那就是刻在你心裡永遠抹不去的愛痕。
“謝謝你給我的愛，讓我度過那個年代”，如今五十多年過去了，隻有這句歌詞最能勾起自己對那段下鄉歲月的懷念。
【春光】 李東川攝
我們曾經經曆過一段人性的荒漠，我們中的很多人不僅喪失了人性，還助纣為虐去抹殺别人的人性。
——作者的話
李東川
祖籍山東省萊蕪，1952年出生于重慶市，成長于川南。1970年代從事攝影，1980年代從事攝影理論研究，論文被彙入第三屆，第六屆全國攝影《論文集》，有10餘萬字的論文、評論文章在國家及各級專業刊物發表。1999年出版《李東川五言古體詩集》。後緻力于散文創作，已創作散文作品700餘篇，散文集《舊日時光》已由團結出版社于2021年正式出版。
【採蓮圖】 于受萬畫
2024年6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