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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歲那年,我的弟弟失蹤了,從此我成了奶奶的眼中釘肉中刺

作者:公主故事會

【本内容為虛構小故事,請理性閱讀,切勿對号入座】

奶奶臨終前,叫我回一趟鄉下的老宅。

她說在她原來房間的衣櫃裡,有一條通往地下室的暗道。

在那裡——

我見到了已經失蹤了十五年的弟弟。

1

從我六歲那年開始,我就成為了奶奶的眼中釘,肉中刺。

她曾經甚至借由帶我去姑姑家走親戚的借口,把我狠心地扔在了野外。

我找回來時,已經是半夜三點多。

我媽聽見街門外的哭聲,開門發現是我,“你不是住在姑姑家了嗎?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我剛想說話,就發現奶奶出現在我媽的身後。

她厲聲道,“這還用問嗎?!肯定是偷跑回來的,臭狗頭上不了闊席面。最可恨就是自己沒那沒享福的命,還活活斷了家軒的富貴運,真是個禍災!”

說完,狠狠朝我胸前一推,我就仰面摔下了台階,媽媽跑過來扶我。

而奶奶,隻是冷冷地看着我,打了個哈欠。

家軒是我的弟弟,他已經失蹤十五年了。

失蹤的時候,他四歲,我六歲。

是我帶着他出去,卻沒有再把他帶回來。

就是在學校前的那條巷子裡,朝南走,再拐個彎,就是小賣鋪了。

我蹲下系鞋帶時,他還站在拐彎的地方看我;等我站起身再去看時,他就已經不見了。

盡管那天回去以後,奶奶扇了我數不清的巴掌;

盡管從那以後,奶奶就把我看做了最惡毒的妖魔;

但即便如此,家軒也再沒有回來這個家裡。

其實,那天也是奶奶發的話,叫我帶着家軒出去玩玩,說以後這樣的機會就會少很多了。

我當時雖然年紀還小,但已經朦朦胧胧懂奶奶這話的意思——

看來她和爸爸媽媽已經商量妥了,決定把家軒過繼給姑姑家了。

姑父婚後由于一場車禍已經完全喪失了生育能力,加上又是獨生子再沒其他兄弟姐妹。

按照奶奶的意思,要是家軒過去了,将來那些家産就都會是屬于我們家的。

媽媽起初不同意,可被奶奶一句話就頂得沒了後話——

“你又不是不能再生了,等着家軒享福去了,你再生一個就是了。”

我爸呢,他同意起來,他也把這視為一個“千載難逢的翻身機會”。

是以,是我讓這一切熱烈瞬間成為灰燼的。

不過,對奶奶來說,應該也算是“幸好”吧,那堆被我澆熄撲滅的灰燼,在一年後,又死灰複燃了——

我媽媽又生了個兒子,我的第二個弟弟。

剛出了月子,奶奶就抱着他給了姑姑。

爸爸還是原先态度,媽媽呢,還是照舊舍不得。

“媽,再把這個孩子給了,您是還要我生第三個嗎?!”

奶奶兇目瞪眼,咬牙切齒,“怎麼就不行了?!我們家娶你進家門來當媳婦兒,要你這肚子是幹什麼用的?!你不生,我就再叫我兒子娶個婆娘來生,這世上,一條腿能跑跳的蛤蟆少,有肚子能生娃的女人遍地是。”

我媽紅腫的雙眼裡湧出來的淚,也沒能讓我奶奶心軟分毫。

“你哭個什麼勁兒,你還舍不得,你有什麼臉舍不得?!你得明白,你當初丢了應許給人家的兒子,你娘倆就算是欠人家個兒子!”

她說,我把家軒丢了,是以,我媽現在欠了姑姑家一個兒子。

2

再後來,我的第二個弟弟,家越,就順利成為了姑姑和姑父的兒子。

我就是這樣長大的,每日睜眼閉眼擡頭低頭,都逃不脫奶奶對我的折磨。

直到我十歲那年,姑父給了我家一大筆錢,叫我們一家買房子搬去另一個縣城去住。

住的地方不是我們随便選的,是姑父給那筆錢之前就已經提前定好了的。

也就是從搬到那個縣城開始,我家和奶奶家成了獨立的兩家,之間隔了兩棟樓的距離。

我也終于可以在一個名叫“家”的地方,稍微自由地呼吸。

一直到我考上大學,我都住在那裡。

那裡,離姑姑姑父家真的很遠,遠得從那天離開村子開始,到奶奶去世以後,我才在她的葬禮上,再次見到了家越。

他看起來是個很内向很溫和的孩子,他見了我,笑容淡淡的,腼腆着開口叫了我一聲表姐。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不僅僅是看到了家越,也像是看到了更久未見的家軒。

我總覺得,家軒長大了,也應該是跟家越差不多的模樣。

大學,寝室。

半夜裡,熟睡中的我被下床的舍友推醒。

“小詩,你的手機響好久了,是不是有什麼要緊事情找你?”

我看來電顯示,是我媽。

媽媽說,奶奶快不行了,臨終前,她非要見我一面。

從學校到達奶奶家門口,我隻用了三個小時。

坐在她床頭,看她那奄奄一息的樣子,我長呼出一口氣來。

“以前叫你從前面樓往我這裡送碗飯,你都能磨蹭個半天,現在知道我快死了,那麼遠的距離,這麼快就趕來瞧了。”

我淡聲反問,“不是您叫我回來的嗎?”

“對,我有事找你。賠錢貨,這件事你一定要給我做好,這是你這輩子唯一能夠贖罪的機會了,要是辦砸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她叫我回去那個村裡的老宅,說在她房間那個最靠裡的紅色衣櫃裡,有一條通往地下室的暗道。

說讓我等她一咽氣就趕緊回去那裡。

從那個地下室中,帶回來一件東西,來參加她的葬禮。

說這些時,隻有我一人在她身邊。

重新打開那把早已生鏽的鎖,院子裡俨然是一片荒草叢。

我才邁步,一條蛇突然從上面早已發朽的木架上掉下來,然後竄進了草叢。

我吓得驚叫一聲,在我一旁的趙濤忙聲安慰我道,“别怕,咱們這裡的蛇都是草蛇,沒毒的。”

趙濤是我以前的國小同學。

剛才我一拐進巷子,就迎面就碰到了他。

他一眼就認出了我,他說完好久不見,就問我這次回來做什麼。

我沒有打算刻意隐瞞,卻也沒完全和盤托出,隻說受奶奶臨終囑托,要到她原來房間裡去找一個東西。

他問我,“找什麼?”

我搖搖頭,“不知道,隻有進去了,才知道。”

奶奶原先住的房間在後院,需要穿過一道窄窄的木門。

現在,那道木門還在,隻是更準确些說,它現在已經是兩塊腐朽不堪的木闆了。

隔着中間很大的縫隙,能很清楚地看到,那裡的荒草,比外頭更加茂盛。

趙濤問,“你不進去你們原來住的房間看看?”

3

我說,“不了,這次回來我就是來專門找東西的,找到了,我下午就得回去了。”

他哦了一聲,“用得着這麼急嗎?反正你奶奶對你——”

我沒攔他繼續往下說,他是自己停住嘴的——

纏在兩扇木門上的鐵鍊被我扔在地上,去推門時,趙濤把我叫住。

“梁家詩——”

我回過頭來,看他一臉為難,等着他說話。

“怎麼了?”

“你們家這個後院,好像鬧鬼。我半夜收工回來的時候,經常聽見裡頭有動靜。有次我趁着歇工時候,還搬了我家梯子架在你家外牆,爬上去看過——”

“那你看見什麼了?”

“什麼都沒看見,但就是聽見過有莫名其妙的動靜。”

我也順嘴一句,“萬一是有人呢?”

趙濤咯咯笑擺擺手,“怎麼會呢?這地方,就真還有人,也早就餓成鬼了。”

我點點頭說,“也對。”然後擡眼淺笑,問他一句,“那你還要繼續陪我進去看看嗎?”

他反問,“你就非要進去看看不可嗎?”

我沒繼續停在原地跟他聊天,一隻腳踏出去,往裡頭走的路就開始了。

我沒看身後的他,隻是邊走邊說,“既然同樣都是鬼,我甯願去見裡面藏着的那個鬼,也不想要我奶奶變成鬼還繼續纏着我了。那樣的日子,我早受夠了。”

趙濤沒有再跟進來,隻說如果有事兒,高聲喊一句,他肯定會第一時間沖進來。

我相信他,但這于此時來說,并不重要。

他沒有跟進來,正好。

進去裡間,打開衣櫃,往裡走兩步,蹲身,揭開踏闆,就是一道向下的樓梯。

衣櫃門,我進來的時候就半掩上了。

手電筒,我剛才蹲身翻踏闆時,已經帶着微光滾到一旁。

按理說,一切都該陷入一種自上而下逐漸渾濁幽深的黑暗。

可是,我依舊能看清楚了那道樓梯上的每個台階。

一共七層,赤橙黃綠青藍紫,像彩虹一樣。

下面,有光。

就那一刻,面對那架樓梯,我覺得自己就隻剩了走下去一條路了。

裡面陳設過分簡單,一張床,一張木桌,一個木凳。

還有一個跟我剛才進來的那個衣櫃,一模一樣的衣櫃。

隻是它沒有落灰,它上面油漆的紅色,在桌上蠟燭的映照下,紅得發亮,紅得像血。

或許再打開這個衣櫃的門,再走去裡面,左拐兩步處的位置,蹲身下去,又是一個可以被翻起的踏闆,然後,又是一個可以向下走去的樓梯,就那樣無窮無盡……

這樣想着,我已經走過去,雙手觸上了那扇櫃門。

突然,聽到身後,啪嗒一聲響。

轉過頭,一個小小的盒子,落在了我的腳後跟處。

也是紅色,鮮亮的紅色。

趙濤借了他姐夫的車,執意要送我去火車站。

路上,我把那個小盒拿出來給他看,說這就是我從奶奶房間裡屋床底下的一個紙箱子找到的。

他問,“你怎麼确定就是這個?”

我說,“除了這個,屋裡就隻剩了大件家具,還有就是那個拿走了小盒就隻剩了空空如也的紙箱。”

4

他笑笑,“這樣說的話,也隻能是它了。不過——”他指了指那盒子上落着的小鎖,“我看它還有鎖呢,鑰匙呢,你剛才也順便找到了嗎?”

我搖搖頭,“沒有,”又說,“不過我知道我奶奶她的遺物裡有個看起來挺有年代的小箱子,我想,開這個盒子的鑰匙,應該就在那個箱子裡。”

趙濤目視前方,重重地拍了拍方向盤,“弄得我都有些期待了,你說說這裡頭,到底放着什麼要緊東西?”

“等我回去打開了,可以跟你說。”

他笑,“是嗎?那這樣的話,你可得給我留個電話号碼了。”

“行。”

檢票進站前,趙濤突然換了一副抱歉的神色,“家雪,你不會怪我剛才沒陪你一起進去那屋裡吧?”

我含笑,“沒有,怎麼會呢?這本來就隻是我自己的事。”

他臉上神色就又變了失落,“看來你還是怪我。”

我又把我的手機号給他重複了一遍,然後笑笑說,“我要是怪你,就不會再願意和你聯系了。”

我知道我還會跟趙濤見面的,我還會回來這裡,再進去那個地下室的。

撿起那個盒子,踏上那個樓梯之前,我吹滅了那裡的蠟燭,地下室終于恢複了它本該有的黑暗。

可它終究還會再亮起來的。

那個盒子裡,放着的居然是家越的照片,因為姑姑曾經給我家郵寄過幾張家越小時候的照片,是以很輕易地,我就認了出來。

在那張照片上,還系了一條紅繩,把照片周遭纏出一個紅色的十字。

下面墊着的,是對折疊好的一張紙。

紙上沒有文字,隻是潦草地畫着幾個圖形。

一個方塊,一團火,還有兩個小人手牽着手。

應該是兩個男孩。

因為在他們圓圓的腦袋上,并沒有兩條細線畫在左右,來當辮子。

我拆了紅繩,藏了圖畫,隻把那個盒子和那張照片拿到了爸媽面前。

“這就是我在那個老宅奶奶房間裡找到的東西,是家越的照片。”

他們隻知道房間,不知道那下面還有個地下室。

我爸隻是歎口氣,“唉,看來我媽這多少年沒見,心裡還是想着家越呢,”說話間擡眼看向我,“待會兒過去殡儀館火化屍體時,你記得把這照片塞在你奶奶衣兜裡,也算個對她的陪伴了。”

我問,“那盒子呢?”

“盒子留着,這東西我都沒見過,說不定是你奶奶藏着的老物件兒,萬一值錢的話,燒掉了多可惜。”

媽媽一旁攔道,“不行的,無故燒家越照片,對家越不好的。”

我爸就怒了,站起身,“什麼叫無故?!我媽都死了,燒一張孫子的照片陪一下她都不可以了?!我警告你,這件事你不準跟玉梅和季鵬說。”

玉梅和季鵬,是姑姑姑父的名字。

“可是——”媽媽盯着那張相片猶豫。

“沒有什麼可是,我說燒就燒,你們恨她我不管,我自己的媽,我自己總得心疼。”

我正欲開口反駁我爸,我媽把那張相片舉在我爸爸面前,手在顫抖。

5

“這好像不是家越,而是家軒,你看這裡——”

她指着的,是那個小孩左耳垂的位置,那裡,有一個黑點。

“家軒生下來時,耳垂上就有個黑點,你媽說男孩子這樣不吉利,像穿了個耳洞,用來勾耳環用,怕是長大了成個半男不女,是以後來就抱到鎮上給點掉了。”

爸爸也盯着看,拿指甲去摳那個黑點,無濟于事,“你确定家越耳垂上就沒這個?”

我媽搖搖頭,“沒有,你要是不相信的話,可以找來玉梅寄給咱們的家越的照片,對比看看。”

我爸騰起身來,“在哪裡放着,我還真得看看。”

我說,“不用了。”

我爸一愣,“怎麼?”

我把那照片拿在手上,“你們看抱着家軒的這雙手,虎口處的那一道疤,不就是我奶奶手上才有的嗎?”

“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奶奶從來都沒有抱着家越照過照片,我肯定。”

“是以,隻能是家軒了?”

“可你奶奶怎麼會讓你到老屋一趟,隻為了拿這一張相片呢?”

我冷笑道,“聽起來很不合理吧?可她是我奶奶啊,她這樣做,可能就是在告訴我,即便是她死了,也不願意放過我,再讓我去親自找到家軒的照片,再去想起他的樣子,繼續靠這個來折磨我。”

這個聽來荒唐的理由,融在我和奶奶的關系裡去看,卻有極大的信服力。

當然——

這隻是我說出來的話,我心裡并不信這個。

奶奶死了,我現在隻是重重松了口氣。

然後,是好奇——

那條紅繩,還有那兩個牽着手的小人。

“家詩,你愣着想什麼呢?”

我爸推我一把,順便從我手上把照片抽走,裝進了他的衣兜。

吱呀——

推門聲。

探進來一顆腼腆的頭。

是家越,他一手握着門把手,一手指着樓下——

“舅舅舅媽,殡儀館的車來了。”

我站在我房間的窗戶邊,看着樓下正往超市裡去的家越。

姑姑就站在我身後。

她歎口氣,扶住我肩,又移步到了我的旁側,“家越他真是個好孩子。”

我問,“他很乖嗎?”

“一直都很乖。”

“要是當初家軒沒丢,他成了您的孩子,肯定沒家越乖的。”

姑姑點點頭,“小詩,其實家越長到四歲的時候,真的跟家軒那時候一模一樣,我和你姑父當時都吓一跳,不過,他性格确實要比家軒好很多,是以——”

“是以什麼?”

“幸好家軒丢了。”

我愣了下,旁邊姑姑已經在繼續說了,“要不然,你想想,這樣長得像的兩人,見了面,說隻是堂兄弟,誰會相信?”

“姑姑——”

“怎麼?”

“你為什麼要突然跟我說這些?”

“畢竟當初,是你把家軒弄丢的嘛。”

“是以,您這算是感謝我嗎?”

“你不要這樣想。”

“我腦子裡沒想這個,就是嘴上随便問問。”

我沒說謊。

我确實沒想那個,我突然想到的,是那兩個牽着手的簡筆畫人偶。

家軒,家越。

6

一模一樣的人,被手牽手地被畫在一張紙上,然後放在盒子裡,藏進地下室。

他們倆的身體已經聚在一起,手牽手不願分離。

接下來,隻剩了兩張臉的團聚。

一張臉,在找另一張臉。

地下室,蠟燭邊。

面對面,照鏡子。

趙濤先是給我發了條短信過來。

“我是趙濤,你現在在幹嗎?”

“沒幹嘛,坐着看書。”

“現在友善接電話嗎?找個僻靜點兒的地方,我有話跟你說。”

在學校後山的一個涼亭裡,我按下了接聽鍵——

“家詩——”趙濤頓了頓,又把話續上,“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當然可以,不過‘家詩’聽起來怪怪的,你可以直接叫我‘小詩’的。”

“真的嗎?!”他語氣間陡然而起的興奮,又瞬間降落下去,“小詩,我今天給你打電話過來,是有重要的事跟你說。”

“什麼事?”

“你家老房子裡,後院你奶奶那個屋子裡的事。”

趙濤說話前,顯然是猶豫了下,“我進去那裡了。”

冥冥之中,我大概能猜到他找我的要緊事,似乎隻能是與此有關了。

我咽口唾沫說,“你怎麼會進去那裡?”

他語氣間,聽得出來的不好意思,“就上次嘛,我一個猶豫就沒陪着你進去,後來想想,真是後悔死我了,你一個女孩子都敢去的地方,我怎麼慫包成那樣?!就是抱着這樣的想法,我鼓着勇氣就進去了。”

我淺淺地笑一聲,随即又問,“你是怎麼發現那裡的?”

他說,“我進去後,看見裡屋衣櫃的門都是完全敞開的,就很明顯看到那下面有個樓梯,走下去就是個地下室了。”

“是嗎?”

“這是你家,你不知道你奶奶房間裡有這個嗎?”

盡管隔在兩地遠端交流,我還是配合搖頭動作讓我否認的神色顯得更為逼真。

“沒有,我奶奶從來都不讓我進她房間。”

“哦,也對。”

我便故作好奇,“那你下去了嗎?”

“本來看到那裡頭黑洞洞的,我是不敢下去,可是——”

我知道他把這話轉折以後要說些什麼,于是搶先一句道,“是以,你最終還是下去了?”

“對,下去了,我也算是個男人,不想總做膽小鬼了。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我此時就在這個地下室裡,這裡頭什麼都沒有,不對,還有個木凳子,就隻有一個木凳子。”

我忙說,“好了,我知道了,既然什麼都沒有,你就趕緊從那裡出來吧。”

“好,我這就——”

聲音戛然而止。

“趙濤,你怎麼了?!”

沒人說話。

“聽我的話,你趕緊從那裡出去。”

還是沒人說話。

“趙——”

我一個字才剛出口,那端一個冷冷的聲音就截斷了我。

“好了,他已經出去了,你不用喊了。”

不是趙濤的聲音。

“你是誰?”

那邊傳來輕輕一聲嗤笑——

“你性子真急,你就稍微猜一猜,玩一玩遊戲才有意思嘛。”

7

“姐姐,我昨晚做夢還夢到你了,夢到了奶奶把你放進了油鍋裡,然後拿着鞭子,逼着我去添柴燒火。”

姐姐。

他已經說出了答案。

我問,“那你最後燒了嗎?”

他說,“燒了,可我燒的是奶奶。”

“你救了我?”

“不是,是姐姐你自己太狡猾了,又狡猾又神通廣大。”

他把話頓住,我很清楚地聽見他吹了聲口哨,又咯咯聲笑了幾下。

短促,迅捷,淩厲。

一切動靜,猶如娴熟穩健地投镖射靶,所有的狠毒和惡意,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它們最能夠滋生出邪氣的地方。

他又接着說剛才那未完待續的話了——

“姐姐,你知道嗎,你居然自己變成了那油鍋裡的油,我看油鍋裡隻剩了油,覺得沒意思,就又把奶奶放進去當有趣的調料了。”

“也幸好我現在長大了,要不然就奶奶那樣的體重,小時候的我肯定擡不動。”

“家軒——”

他又把我的話截在半路,“姐姐,我還有個問題想要問你,你說當鍋裡的油被煮沸時,油和鍋,到底哪一個更疼?”

我說,“不知道。”

他那邊又是傳來短促的一笑,“其實很多人都說不明白這個問題,是以就會選擇再把一個人扔進去裡面,因為這樣一來的話,人們就會說油和鍋都是沒有生命的,是以對比下來,肯定是要屬被放在裡頭的人最疼了。”

我沉默。

“我在這裡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說,除了奶奶,可奶奶已經死了,對吧?”

然後,電話就被挂斷了。

其實很多事,我沒跟任何人說過。

甚至包括我自己。

我無數次強迫自己相信,當初那樣的感受,不過是自己的錯覺幻念而已。

那個盒子,是被人扔在了我的腳邊。

雖然力道很輕,也很恰好。

可是,當它與我腳後跟輕觸上的那一刻,我還是感受到了——

它最後落在我腳邊,是借由一道弧線的收尾。

啪嗒,咔嚓,吱呀——

咚,咚,咚——

很輕微的聲音,可在那樣的寂靜裡,我聽得很清楚。

其實,我當時并沒有回頭,我不敢。

我隻是緩緩地蹲下身子,伸胳膊探手,摸向我身後——

先是貼向腰際,摩挲着轉彎到後背,再下墜,到尾椎骨;

我知道,此處已是和腳後跟上下齊平的位置了;

猛地将手往下一個沉落,終于将那個盒子撈在了我的掌中。

發了一身冷汗。

那盒子的溫度,比冷更冷。

還有一件事,我也自欺欺人地說謊了——

我并沒有去吹滅那盞蠟燭,當時周圍的一片黑暗,也全是因我閉眼前行所緻。

沒錯,我其實是閉着眼睛,屏着呼吸,扶着牆壁,一步一步走上去那架樓梯,再回到了那個屋裡。

睜開眼,屋裡一切如常;

再回頭,樓梯下的地下室,已經完全被吞噬進了一片黑暗。

噗——

細碎,微末,聲音在出唇之瞬,被很刻意地爆破。

是有人在吹滅蠟燭。

或許,如果,那時我趴下身子,對着樓梯下的那一片黑暗,輕聲問一句——

“有人嗎?”

8

我和家軒,就能提早一點見面了。

趙濤失蹤前的那些話,沒說謊。

兩個一模一樣的衣櫃并排在裡間。

原本在地下室裡的那張床和桌子,現在也已經端端正正,上面滿是灰塵地擺在了外間。

的确,在那個地下室裡,隻剩了一張木凳。

木凳上,點着已經燃沒了一半的蠟燭。

上次是白的,這次是紅的。

“姐姐——”

聲音是從我頭頂傳來的。

我擡頭。

跟他四目相對。

他的臉慘白,鋪在那上面的昏黃燭光,直把他妝扮得更加瘆人;露出的牙齒,也整整齊齊地泛着森森冷光。

隻有伸出來的一節舌頭,紅豔豔水淋淋的。

滴答——

是口水。

我仰頭,它恰好落在了我的喉嚨處。

又一滴。

這次是在眉心。

他真的跟家越長得好像,不過卻談不上一模一樣。

不是相貌,是神色。

他眼裡的神色是全然的慘白冷厲,嘴角勾起一抹笑,就像是擲出來了一把淬毒的刀。

我說,“家軒,你下來吧。”

他搖搖頭。

又有幾滴口水晃落在了我的臉上。

“我是姐姐。”

“我知道。”

他一隻胳膊環抱着橫梁,另一隻向我伸出指頭,“姐姐,你的脖子裡好像沒有轉珠。”

“轉珠?”

“就是藏在脖子裡的一顆珠子啊,你看,我就有。”

他指向的,是他的喉結。

“那個男人也有。”

“你說趙濤嗎?”

他一臉疑惑,“誰是趙濤?”

“就是前幾天來這裡的那個男人。”

“對對對,我說的就是他,那天他一擡眼看見我就在他頭頂時,他脖子裡的那個轉珠上下移動得可快了。”

“他現在在哪裡?”

“被人帶走了。”

“誰?”

“我不告訴你。是他沒禮貌在前的,不經允許随便就進别人家裡,活該受到懲罰。”

我順着他的話,“是,他是該受到懲罰,可是——”

“姐姐,你是不是喜歡他?是不是以後也想跟他像爸爸媽媽那樣,兩個人睡在一起,然後生出來好幾個小孩?”

我搖頭,“不是的,他就是我一個普通同學,你小的時候,還叫他‘哥哥’呢。”

通的一聲——

他摔到了地上,呈蜷縮狀。

我細碎地挪動着腳步,嘴裡試探性地問。

“你疼嗎?”

他靈巧地起身,一邊拍身上的土,一邊搖搖頭。

“不疼,我隻是我要起床的步驟而已。把渾身筋骨這樣猛地一震,比你們的那種伸懶腰打哈欠的醒神方式要有用很多,也舒服很多。”

“你是從什麼時候待在這裡的?”

他想了想,“不知道,總之很久很久了,我剛來這裡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子,那個時候,你和爸爸媽媽也都還在這個院子裡住着。對了,還有家越,他剛生下來不久,其實我就已經見過他了,是有天晚上奶奶偷偷抱過來會給我看的。”

一邊說着,他一邊拿起凳子上的蠟燭握在手中,沒管那些流在凳子上還沒凝固的蠟水,直接就坐了下去。

他坐在那裡看着我,像一個沒有絲毫活氣的雕塑。

“姐姐,你一定有很多事情想要問我吧?”

我點點頭。

“那你問吧。”

“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9

“不知道,我隻記得我好像是睡了一覺,睡醒之後,就已經在這裡了,奶奶就坐在我一旁,奶奶對我一直都很好,是以我看她在我身邊,也就挺放心了。”

“這麼多年,奶奶也沒跟你說過嗎?”

“當然說過,不過說得很含糊,她說總之她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好。”

聽到這話,我一下子就不再冷靜,聲音頓時提高,“為了你好,她把你關在這兒十幾年?”

他看我這樣情緒失控地歇斯底裡,伸出一隻手,那樣子是在示意我再靠過去一些。

我就走到他面前。

“姐姐,你能不能蹲下去,我想摸摸你的頭。”

我沒遲疑,就蹲下去。

他的手覆上我的頭發,“姐姐,你頭發還是軟軟的,跟小時候一樣。姐姐,你知道嗎,我好想你的,你終于來了。奶奶果然沒有騙我。她說過,你一定會來這裡看我。”

我擡眼,一把就緊扣住了家軒的手,“你一直在說謊,對吧?”

他則是一副無辜的表情,“姐姐,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你雖然是家軒,可你早就不是以前那個家軒了。”

“當然了,我肯定不是那個家軒了,因為我已經長大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他很輕易就掙脫開了我扣着他手腕的那隻手,“那隻能說明姐姐你還不夠聰明。”

我退後幾步,看着他陰恻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再次起了怒聲,“不!這隻能說明奶奶她就是個徹頭徹尾喜歡搞陰謀的毒婦!她把你囚禁在這裡十幾年,她——”

他把食指比在嘴唇中間,是叫我噤聲的動作。

我停下來話,看他嘴裡又勾起那一抹可憎的輕蔑微笑。

“姐姐,你為什麼就那麼恨奶奶呢?”

我說,“那你因為你不知道奶奶在你失蹤以後,她是怎麼對我的?”

他晃了晃頭,噘嘴歎氣的動作隻讓我看到了他滿不在乎,“不,我知道,那些事奶奶她都跟我說過。”

“是以呢?你覺得她做得對嗎?”

“不能說對,但也不能說錯吧。可能奶奶覺得那樣做是對你好吧。”

我啞口無言。

他從我身旁走開,走到樓梯半截位置,坐在了那裡,然後拍了拍一旁空當,“你不過來坐一坐嗎?我就最喜歡坐在這截綠色台階上了,因為奶奶告訴過我,綠色代表是生命的顔色。”

我沒過去,還是跟他保持一定距離,“你和奶奶是怎麼聯系的?”

“她會給我寫信,她給我寫了好多好多信。”

奶奶能識字會寫字我是知道的。

聽說,當年爺爺就是挑中了奶奶這一點在當時看來很是難能可貴的“才華”才最終娶了她。

我繼續問,“那你是怎麼能收到信的?你自己會去郵局拿嗎?”

“不,有人會給我送過來。”

“誰?”

他就不說話了,定定地看着我,那種感覺讓我渾身一陣陰冷惡寒。

“姐姐,你為什麼總是對很多事這樣好奇呢?”

“因為我整整背了十五年把你弄丢的罪名,而且這個罪名,就是奶奶親手給我扣上去的,她拿着這件事,整整折磨了我跟媽媽十五年。”

10

“十五年?也不長嘛,就一眨眼的時間,外面的日子,總比這裡的日子好過一些,不是嗎?”

他關上門,又從裡頭落了鎖。

我警惕地問,“你要幹什麼?”

他笑,“放心,對你來說,我肯定能算是個好人。”

然後,他指着那個櫃子跟我說,“你看,那個是櫃子,當它不斷縮小的時候,它會先變成箱子,然後再變成盒子。”

我順着他的話往下問,“那它要是不斷擴大呢?”

他淺笑下,顯然覺得我這樣的問題根本難不住他,“那當然就會先變成一間屋子,然後是一座房子,再然後會成為一個村子,一個城市,一個國家,一個世界的。”

我正欲再說些什麼,他把握在手中的蠟燭,滴了蠟水,立在桌子上,繼續開了口,“姐姐,你再看這個,就蠟燭上頭的那一簇火。你知道嗎,它其實是活着的,就像人一樣,它會慢慢長大的,長大後,它就可以燒掉一個人,一座房子,甚至是一整個的世界。”

我問,“這些都是奶奶教你的?”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全是,很多都是後來我自己學的。”

“然後呢?你學會了這些想做什麼?”

“我首先想要燒掉奶奶,然後把她裝進去一個盒子。是她自己跟我說的,她說,等她死了以後,我就可以那樣做的。”

“那你已經晚了,她已經死了,而且也已經被燒成一堆灰了。”

“我知道,我看見了。”

“你看見了?”

“嗯,看見了,看得很清楚呢,火光裡,她是頭先沒的,然後是脖子,再然後是兩條胳膊兩條腿,沒了這些,就剩了一個類于橢圓形的上體,那樣子,就像是一面照不出人影的肉色鏡子。”

“你在哪裡看到的?”

“夢裡。我還看見姐姐你了,你看着奶奶被燒成一堆灰時,還偷偷笑了下呢。”

“奶奶是被放進焚化爐中燒掉的,我并沒有看到她燒掉的過程。”

“我知道,是以說,這些都隻是發生在我夢裡。還有,焚化爐,就是溫度很高的那種箱子吧?”

我盯着他沒說話,我知道他會繼續往下說。

他說出來的疑問句,并不是用來讓我給他解惑。

他隻是在進行一場自問自答的文字遊戲。

“姐姐,爸爸媽媽,姑姑姑父,還有家越,還有你,你們死了以後,是不是都得進去焚化爐裡去,由一個人燒成一堆灰加上幾塊骨頭?”

我點點頭。

“可我不會。”他說。

我問,“為什麼?”

他伸出一小截紅紅的舌頭,舔了舔自己的手背,“奶奶說,我必須得讓自己埋進土裡去,不要棺材,甚至不要衣服,就那樣赤身裸體,閉了眼睛斷了呼吸,然後橫平豎直地躺進土裡。然後,我下輩子就可以比起這輩子的運命,更上一層樓了。人總是要往高處走的,活着沒辦法,就得揪在死亡上做文章。”

“家軒——”

“怎麼了?”

“你就非要讓自己活得像個變态惡魔嗎?”

“不是我非要,而是——”他停頓一下繼續,“這本來就是我該過的生活,我一生,就應該按照這樣軌迹,按部就班來走的。”

11

“我帶你回去見爸爸媽媽,我們重新再過上一家人的生活,難道不好嗎?”

“不好,沒意思,那樣太枯燥了。奶奶把我藏起來,就是害怕我會跟你們一樣,變成最沒用的那種普通人。”

我轉頭看落在門上的鎖,“那我呢?我這次進來這裡,也就代表着以後再也不能出去了嗎?”

“當然不是啦,你可以随時進來,也可以随時出去。但是我在這裡的事,你不許跟任何人說。”

“也包括爸爸媽媽?”

“尤其是他倆,再加上個家越。”

“為什麼?”

“因為我要你說的時候,你才可以說。”

我點點頭,答應他,然後問。“趙濤他跟你說的這些事,應該沒有關系吧?”

“以前沒有,可是現在有了。”

“什麼意思?”

“放心,你下次再來這裡的時候,就能見到他了,他會很健康的,很快樂的。”

我沒回學校,直接給輔導員打去電話,說是家裡最近有事,可能還得延長請假時長。

我決定去一趟姑姑家,他們家也早就搬家了,當然了,這樣的事,他們不會通知到我們家。

我沒跟姑姑姑父聯系,而是直接打電話給了家越。

姑父家家境殷實,家越又是他們的獨子,是以他現在就已經有手機了。

至于他的電話号,也是那次參加奶奶葬禮時,我向他要的,我提出這樣的要求,他欣然同意。

臨回家時,也是他自己跟我說的,希望以後可以和我經常聯系。

一下火車,家越直接帶我去了一家餐廳,規格配置,都把他的有錢彰顯得淋漓盡緻。

我先問,“你家是什麼時候搬來這裡的?”

“我十歲那年。”

他十歲那年,也就是舉家搬來這裡已經四年了。

我又問,“那你現在是上初幾呢?”

他笑笑,“我現在已經在上高一了,我跳了兩級。而且我爸媽他們還打算讓我上完高一,直接就跨到高三,那樣就能早一年參加聯考。”

我感歎,“你真聰明。”

他拿着備筷給我碗裡夾了塊牛肉,“其實,我聰明的地方還不止這一處呢。”

我笑,“是嗎?”

“表姐,或許,我應該叫你姐姐才對吧?”

“你一直都知道?”

“也不是一直,就去年吧,在我們學校收發室,突然來了一封給我的信,起初我還以為是我投稿征文有了結果,可去了那裡,拿到手之後,發現是一封信。”

“是那封信裡說的?”

“對。”

“你就這樣平靜接受了?”

“其實這件事,我很早之前就在模模糊糊間有些感覺了,我爸我媽經常會背着我偷偷說很多的話,我想那些話裡,很多都是在讨論關于我身世的問題。”

他真的不像是一個隻有十四歲的孩子。

“那你知道那封信是誰寫的嗎?”

“你寫的,那上頭署名是你的名字,可我現在知道了,它應該不是你寫的。”

看來,隻有家軒了。

我沒着急回去,這也是家越的意思。

他幫我找了一家旅館,住宿費用他也幫我出了一半,我推辭許久都沒有結果,也就隻好接受了。

12

晚上,我躺在床上,手機響起來時,來電顯示是“趙濤”。

不過,接通後那頭傳來的,卻是家軒的聲音——

“姐姐,你怎麼還沒來看我呢?”

我說,“我現在還要上學,再去看你,得等到寒假了。”

“那你就一點兒也不擔心這個手機主人的安危嗎?”

“你不是說你不會殺掉他嗎?”

“對,我是肯定不會。不過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我沒問他“其他人”究竟是誰,我知道即便問了,他也不會跟我說的,是以隻是丢下冷冰冰一句,“那就是你們自己的事了,誰殺了人誰犯法。”

“怎麼?姐姐你是生氣了嗎?你會報警嗎?你要是報警的話,你會傷害到的人,可不止我一個哦。”他的口氣充滿一種運籌帷幄的挑釁。

我語氣一下子就蔫兒了下去,軟塌塌道,“我知道,你是我親弟弟,我不會報警的。是以我才問你,你做這一切,究竟是想要幹什麼?我是真的想知道。”

“姐姐,你難道不覺得家越跟我長得很像嗎?而且你不覺得‘家越’已經過繼給姑姑家了,為什麼還要一直沿用‘家越’這樣一聽就是咱們家孩子的名字呢?”

對了,奶奶當初讓姑父姑姑發誓了,說‘家越’的名字是不可以改的。

至于為什麼?

她當初給出的理由是:找人算過,說家越要想在貫着另一個姓活得長久,後面跟着的名字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改的。

我腦袋裡正思索這些時,那頭又傳來了說話聲——

“是以,姐姐,我們再見一面吧。”

“好。”

“這次,有可能的話,把家越也一起帶上吧。他那麼聰明,光是那些課堂上的簡單學習,肯定遠遠滿足不了他頭腦的用武之地。你把我的這件事說給他聽,他絕對會對這個好奇的。”

看來,那封信果然是他寫的。

“為什麼?”

“現在先别着急問那麼多的為什麼,很快一切就都會清楚了。”

我啞聲,連半個字音都出不了口。

他繼續說,“這件事,一定要記得跟家越說。你别自作主張替他做決定,說給他聽,讓他自己選擇取舍。聰明的人,最喜歡幹這個了。”

我照舊還是沉默。

“姐姐,你還有其他話說嗎?要是沒有的話,我就要挂電話了。”

我說,“有。”

他問,“什麼?”

“這次回去,你要是還跟我雲裡霧裡地兜圈子,我就跟你同歸于盡,我說到做到,十五年前,是你一個人的失蹤,十五年後的今天,我不介意跟你一起從這個世界上徹底失蹤。”

“好哒,我知道啦,姐姐拜拜。”

我還是孤身一人站在了那個地下室裡。

“姐姐,你又騙我,家越怎麼沒來?”

“他要上學,每天上完學都要回家,如果我帶他來這裡的話,你叫我跟姑姑姑父怎麼解釋?”

“也對,那樣的話,或許很多人就都要知道我在這兒了,這顯然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你放心,你在這裡的事,我已經全部都跟家越說了。”

“他聽完以後是什麼反應?”

13

“起初詫異,後來再聽我往細了說時,他就冷靜很多了。”

家軒作欣慰狀地點點頭,“他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

“他說想要見見你。”

家軒攤手,“他都沒來這裡,怎麼見?”

“視訊通話。”

“對,我差點兒忘了,還有這種東西。那什麼時候合适?”

“今天中午,他會在他那邊的一個戶外體育場,跟你見面。”

“好期待啊,姐姐你說,我倆就那樣隔着螢幕見面,會不會真的就像是在照鏡子一樣?光是這樣想想,就覺得很有趣呢。”

我問,“你是一直都在監視着家越嗎?還是說,不止是家越,也包括你想要注意到的所有人,包括爸爸媽媽姑姑姑父,還有我,你一直都在監視?”

“不是我,是其他人,我一直都在地下室裡,最遠的時候,也就隻是趁着深夜沒人的時候,在村子裡閑逛一會兒。”

“那是誰?”

“我說就是那個叫趙濤的,你會相信我嗎?”

“真是他嗎?”

“不是,我騙你的。他那個人太膽小了,根本就幹不了這樣的事。”

“是以,是誰?”

“他爸爸,這次是真的,我沒騙你。是以我才說叫你不要擔心趙濤,他肯定不會有事的,自己爸爸怎麼會殺掉自己兒子呢?可是姑爺和家越之間就不一樣了,家越不是姑父的孩子,一旦姑父知道了我還活着這件事,他一定會殺掉家越的。”

我否認,“你錯了,姑父不會那樣做的,家越現在是姑姑姑父的驕傲。就像你說的,自己爸爸怎麼會親手殺掉自己兒子呢,換個角度看,一個人又怎麼會親手毀掉自己精心培養出來的驕傲呢?”

“那是因為姑父他知道的真相還不夠多,再多一點,都不用太多,就再多出來一點點,像灰塵米粒那麼樣的一點點,他就會動那樣的念頭了。”

“其實,不僅僅是他,還有你們,你們知道的真相都太少了。”

聽他說這些話,我隻覺得齒冷膽寒,看他坐在那裡,嘴角勾着淺笑,翹起二郎腿,一派的悠然自得,我覺得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弟弟,他分明就是一個永生不死的惡魔撒旦。

“是以,你現在可以跟我說說了嗎?說一說,從你失蹤的那天起,你到底經曆了些什麼,才讓你成為現在這個樣子?”

“再等等吧,等到接通了家越的視訊,我跟你倆一起說。要不然同樣的話說兩遍,會有些累。”

我終于又見到了趙濤。

他跟在他爸爸後面,從樓梯上,一節一節地下來。

他看見我,眼裡閃了下光,轉而就又黯淡了下去。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一笑,露出滿口黃牙,“聽說你奶奶死了?”

“是的。”

他滿意地點點頭,“看來她果然是守信用的,連死期都是掐準算好按部就班來的,說話算話的人,總是讓人敬佩。”

趙濤他爸叫趙軍磊,原本是我們鎮中學的數學老師,後來因為跟同校的一個未婚女老師鬧出“绯聞”,被趙濤他媽媽知道後,三番五次到學校去找上司讨要說法,再之後,趙軍磊因為實在忍受不了妻子這樣到處跑,變着花樣兒告,索性就辭了職,回來村裡養起了牛,對此,村裡還流傳着一件關于他和趙濤他*的趣事——

14

說是有天喂牛的時候,趙軍磊對着牛,突然就不耐煩丢出來一句——

“這下子你總該放心了吧,從今往後,我每天打交

六歲那年,我的弟弟失蹤了,從此我成了奶奶的眼中釘肉中刺

道最多的,就是這些公牛母牛了,難不成我還能再動邪心,管不住下身子,跟它們鬧出閑話來?!”

他媳婦一旁攪飼料直接就跟一句,“那可不一定,誰知道你藏着的本事,都撒出來能有多大呢。”

這話恰好被路過的人聽到,原話再添些更容易在街頭巷尾傳播的佐料,慢慢就在村裡,甚至是鎮中學裡開始不斷變換着版本流傳。

不過對此,趙軍磊好像也露出什麼在意生氣的反應,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有時候還能自己就着自己的傳聞閑話,自己把自己開涮幾句。

這些事都發生在我小時候,我也是在村裡人的閑談碎語裡,勉勉強強拼湊出來個前因後果。

現在,他站我面前,沖着我笑,不像個村民,更沒有老師的痕迹,隻像是個跟家軒一樣,披着人皮卻早已“變異”的同類。

“這麼多年的餌料投下去,如今魚兒終于要上鈎了。”

我沒理他這話,隻是看向立在趙軍磊身後的趙濤,問他,“這些事,你也一直都知道嗎?”

趙濤沒張嘴,稍微擡了擡頭,就又癱軟地耷拉了下去。他那樣子,像是一個拿棉花絮起來的沒有活氣的毛絨玩具。

是趙軍磊替他兒子做了回答,“你别問他,問他也是白搭。我帶他來這裡之前,剛喂他吃了藥,他現在意識整個都是恍惚狀态,話隻能勉強從耳朵裡聽進去,進了腦子,根本轉不起來。”

“家軒的事,你和我奶奶是同謀?”

他走來我面前,“什麼‘同謀’,姑娘家家說話真難聽,我們之間這樣的關系,說得傳統些,叫志同道合,說得洋氣點兒,那就應該叫‘合作夥伴’才對。”

“那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說話小聲點兒,要是叫外頭的人聽見就更麻煩了。”

“真是惡心,你們這些人到底為什麼——”

我要推開他的手,被他牢牢地一把鉗住。

旁側的趙濤擡胳膊軟綿綿地搭在了他爸肘彎處,有氣無力來了一句,“爸,你别這樣,家詩她——”

“滾開!”趙軍磊一挺胳膊一翻腕,就把趙濤推得坐在了地上,“帶你來這裡是看戲的,誰叫你私自上台就胡亂亮相的,這麼大個人了,沒一點兒規矩,不成器的東西,老子我但凡再多一個兒子,都早把你溺死在尿盆裡了。”

趙濤看我一眼,滿面愧色羞慚樣地垂下頭,不再言語。

趙軍磊要開口時,家軒把他攔住——

“很多話應該由我來說,換你來說的話,味道就不對了。再說了,我奶奶不是早就跟你交代得很清楚了,我才是那個從始至終你們都需要圍繞守護的中心。”

趙軍磊顯然根本沒把家軒這話看作有分量的吩咐,隻是輕蔑口氣道,“可你奶奶她現在已經死了。死了以後,很多事情其實就不算數了。你還太小,又沒多接觸過外頭東西,自然不太清楚死到底是怎麼回事?”

15

家軒面含笑反駁,“誰說的,我知道死是怎麼回事,我不僅知道,而且知道得還不少,我知道奶奶是怎麼死的,也知道你妻子——”家軒說這裡,把話停頓了下,轉臉向趙濤,“就是你媽媽,其實是你爸爸殺掉的。”

“這是誰跟你說的?!算了,我這話白問,除了你奶奶,誰能跟你說這話。這臭老婆子,約好咽肚裡爛掉的事,臨到頭又倒嚼出來擺我一道。”

趙軍磊說這些話時,朝我張牙舞爪地走來,“你叫‘家詩’對吧?”

他沒等我回答,就繼續自言自語了下去,“家詩,家詩,家族裡活着待用的屍體。”

我愣在那裡。

在我呆愣的片刻,家軒很迅捷地撲過去,把趙軍磊壓倒在地,手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這話你說太早了,說太早了,你就得去死的。我奶奶難道沒跟你說過嗎?!”

趙軍磊一邊掙紮着踢踹脫開束縛,一邊還斷斷續續地說話,“她說過的話,我就都得聽嗎?!你弄清楚些,我和她是合作關系,我不是他的下人奴隸。”

家軒的力氣顯然要比趙軍磊大上不少,而且看他那樣子,似乎是特意學過擒拿綁縛的技巧。

趙軍磊的掙紮反抗,越來越緩,越來越顯得蒼白無力。而在一旁的趙濤,隻是雙目無神地看着這一切,手上口頭,都沒任何反應。

我叫了一聲,“家軒!”

“怎麼了?”他擡頭看我之餘,也沒忘記一心二用着繼續加重手上的力道。

“你不要殺他——”

“為什麼?”

我不假思索,“你得把他的命暫時留下來,他,奶奶,還有你,你們三個是同謀,你們得一起把這件事的從始至終跟我講清楚。”

“也對——”家軒撒開手,趁趙軍磊揉脖子準備起身的當口,又突然從衣服兜裡掏出來個帶針管的注射器,紮在了趙軍磊的大腿位置。

趙軍磊大喊,“你剛才推進我大腿裡的液體是什麼東西?!”

“放心,不是毒藥,是麻藥。”

說完,家軒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土。

“姐姐,現在幾點了?”

我看了看手機上時間,“十二點二十五。”

“嗯,到時間了,我們給家越打視訊吧。”

視訊接通。

兩張極其相似的臉,出現在一大一小的兩個長方形視框内。

是家越先開了口,“哥哥,你好,我是家越。确實,這樣面對面一看,咱們兩個真的長好像。”

但家軒顯然絲毫沒有要跟家越寒暄的打算,一開口就直奔主題——

“你知道嗎,其實你一直都是在替我活着。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家越’這個人的,是因為我的失蹤,才有了你。可是,你知道我是為什麼才失蹤的嗎?”

“不知道,我跟你連這個視訊電話,就是為了想知道這件事。”

家軒問,“你害怕我嗎?”

家越也是一聲疑惑腔,“不怕,我為什麼要怕?”

“放心,你會怕。你如果不怕,你當初就不會生下來了。”

16

番外:家軒

我知道我待在這個地下室裡的狀态,在别人眼中名叫“失蹤”的時候,是在我六歲生日那天。

那時候,其實我已經在這個地下室裡住了快兩年了。

奶奶從樓梯上下來,手裡端着一個生日蛋糕,上面插着六根蠟燭。

奶奶喂我吃了一口蛋糕,是草莓味的。然後跟我說,媽媽現在肚子又有了一個小寶寶,而且再過不久,他就要從媽媽肚子裡出來了。

我問,“是不是那個小寶寶出來了,我就可以再出去外面見過媽媽,然後換他進來這裡了嗎?”

奶奶搖搖頭,說這才隻是一個正式的開始——

她說其實在我還在媽媽肚子裡時,她就已經推演過了,她說推演算命的結果就是證明是百年難遇的“生死奇雙命”,說得更讓人聽懂些,我的命就是那種——隻要我活下去,活到真正屬于我壽終正寝的那天,就能夠讓咱們梁家,無論是那些已死的前人,還是未來的後人,當然也包括現世正活着的我們,都可以過上持久甚至極有可能是永恒的好生活。

當然了,這樣好的東西,想要長久得到,就總得付出些代價來。

至于代價是什麼,奶奶是分了好幾年,慢慢告訴我的——

首先,就是我得在這裡住到二十歲,而姐姐你,你原本的名字其實是叫“家慈”的,但奶奶說,我這命格的完全長成,還需要你的扶持,是以才在你兩歲時,給你改了名字叫“家詩”,目的就是希望你能夠充當我的“活體人屍”,把本該我經受的苦難,都轉存嫁接到你的身上;

其次,就是在我二十歲那年,奶奶會死去,她死去以後,你就會回來這裡找我,然後從家越的手裡,正式交棒接過他替我過了那麼多年的人生;

家越,你聽到現在應該聽懂些了吧?

其實,你從在媽媽肚子裡開始,就已經注定是我人生的臨時替代品了。你知道嗎,其實姑父,也就是你現在的爸爸,他喪失生育能力的原因,根本就不是那場車禍,其實他在被奶奶選中要做姑姑丈夫時,就已經注定隻能靠着過繼我家男孩,來實作那種空有其表的傳宗接代了。

其實,姑父在婚前就已經知道自己是生不了孩子的,他娶姑姑,本來就已經相當于是騙婚。

隻是他沒想到,那個時候,奶奶已經躲在他的背後,開始了将計就計。

奶奶每天借着到縣城醫院看病,故意到男科門診附近,去找未婚不育的男子。

她說這個過程全憑老天照顧,完成得很是順利,她在那裡蹲了才半個月不到的時間,就找到了非常合适的“貨源”,就是姑父。

奶奶說她聽見姑父和他媽媽坐在醫院門診樓那個座椅上的談話了——

他媽媽說,反正咱們家錢多得是,一來咱是有條件以後慢慢治;二來就算是完全生不了,就憑着咱家的錢,也絕對可以找個好媳婦,生不了孩子就收養個嘛。

之後的故事就簡單很多了,奶奶主動把貪财愛錢的姑姑帶過去,制造幾場偶遇,果不其然,很快倆人就成了一對。

17

至于婚後不久出的那場車禍,是姑父自己雇人制造的,然後再給醫院負責檢查的醫生塞了些黑錢,那張診斷證明也就水到渠成了。

不過,出車禍緻不育的靈感卻是奶奶提供給他的。

一次跟姑父閑聊時,奶奶随意編了段故事,說是一個男人剛結婚就出了車禍,結果自己的命雖然保下來了,卻再也不會有後代了。奶奶說,她說完這話後,看見姑父眼裡閃過一瞬的光亮,就知道這事兒準成了。

不過再完美的計劃,進行到半途也總有出現偏差疏忽。

我三歲那年生了場重病,奶奶覺得這肯定是上天又給她來的預警,她就又去推演我的命格,發現我是不能直接去往姑姑家做他家兒子的,得再造出一個替代來,他替我去,然後在合适的時機,他再把本來屬于我的東西,都還回來我的手裡。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奶奶才正式将“讓我失蹤”和“叫媽媽再生個兒子”的計劃一起提上日程。

媽媽是幸運的,她真又懷了個兒子。

更令奶奶欣喜的是,生下來的家越,居然跟我長得很像,後來等着家越被送到姑父家去後,奶奶前前後後又往姑姑要了幾張家越不同時候的照片,發現她和我是越長越像。她認為這是老天對于梁家的額外恩賜,想着家越會不會也跟我一樣,是個“生死奇雙命”,于是她又去推演測算了家越的命格,結果令她大失所望,她說家越隻是個單純的“今生好命”。

是以到頭來,還是唯獨我,才可以完成奶奶想要實作的東西。

這些都是早就算好安排定的過程,一步都不能亂的。

這之後,許多的事情就開始變得簡單純粹了,不用我說,你們也可以了解了。

到了今天,現在,我“失蹤”的日子終于快要到頭了,等我我出去了這裡,首先就是帶着家越找到姑姑說出所有的真相,奶奶說了,隻要我說出這些來,姑姑一定會站到我這邊的,她從來愛的都是姑父的那些錢,日子橫着過也是過,豎着過也是過,隻要錢還能在手裡就好。而且,其實有次奶奶自己去過一趟姑姑家,跟姑姑說了所有的事,姑姑果然毫不猶豫地信了奶奶的話,她提出來的要求隻有一個,那就是希望家越他之後可以繼續做她的兒子,奶奶答應了她,就這樣,姑姑也在半路乘上了我們的這輛車。

姐姐,你說你不信來世,可如果我要是跟你說,你下輩子,會變成一個特别有本事特别有權力特别有錢而且還能夠無病無災長命百歲的人,你還會不信嗎?即便嘴上說不信,可你心裡,真就能一點兒也不向往嗎?

奶奶說,不會的,這個世上的任何人,都經不過這樣誘惑的。

這就是我能說給你們聽的所有東西,當然了,也可能有遺漏,等我想起來了自然還會補充。

趙軍磊,現在換你來說了——

番外:趙軍磊

你奶奶就是聽到了那個你們應該都聽過的“故事”才來找我的。

她還特意挑了那個故事裡的同樣情境。

18

我在牛場裡喂牛,她突然就走進來。

見她進來了,我就問她有什麼事。

結果,她笑了笑問我,你還想當老師嗎?

我說,想啊,你有辦法?

她說,有。

我問,什麼辦法?

她就說,她能給我一個學生,不過隻有一個,而且這個學生,還需要我親自去抓。

就是他了,梁家軒。

你奶奶說隻要我按她說的做,她就會定期給我錢,而且等到梁家軒成年後,她還會再一次性給我一大筆錢。

是以那天,我按照你奶奶安排,躲在那個從你家去小賣店的拐彎處,見你低下頭沒注意,又恰巧梁家軒他走來拐彎處,我就一把将他撈在懷裡,拿着迷藥一下子就把他迷倒,然後把他丢在我鋪了幾層爛棉被的翻鬥車裡,就拉去了我家牛場。

說來也真是巧,那個時候,那麼長的一條街上居然一個人都沒有。或許真的就是天意,像你奶奶說的那樣。

等着那天晚上,趁着你們都出去找他時,我開翻鬥車把他送到你家門口,然後就是你奶奶把他藏進了地下室裡,那天,我也跟着一起進去了,可我隻看了一眼就出來了。

後來,我就很長時間沒再跟你奶奶有過多餘聯系,不過她确實說話算話,即便那幾年我什麼都沒再做,她還是會定期給我送過來錢,把錢壓在一進我家牛場的那塊大石頭下,她咳嗽一聲,我稍等兒出屋子去拿,從來都沒走空。

再後來,我真正派上正式的用場,就是在你們舉家搬去另個地方住的時候,你奶奶就叫我以後得全權負責起你弟弟他的生活以及學習。

但這樣的生活,其實隻過了短短的半年不到,你弟弟他就說不需要我再來這裡教他了,他說畢竟這裡是一個久無人住的廢宅,要是讓人看見了它裡面總有新鮮痕迹,就很容易暴露掉所有苦心安排好的東西。

我問他那怎麼辦?

他說他現在已經完全掌握了在牆面上,借着磚頭與泥料的縫隙,靈活攀爬的本事,我看了,他确實能夠很輕易很靈巧地做到。

再說了,反正經常進入廢宅也不是我愛好,他這樣說了,我也就同意了。

然後就是,在每個周的周三和周五,他都會自己到我的牛場裡來,我給他講課,什麼都講,想到什麼就講什麼,他比我想象當中的聰明得多,我說一個東西出去,他就能仿照了解出來五個不同的意思。

再後來,他隻叫我給他買他想看的書,每周變成了隻在周五深夜過來一趟取書以及取你奶奶寫給他的信。

再後來——

其實也沒什麼再後來了,現在這樣,就是“再後來”已經來到眼前的情況。

不過就像他剛才說的那樣,中途發生了一件差點兒就喧賓奪主了的小插曲——我殺了我老婆。

沒什麼特别的理由,就是有一天,她來牛場,看我給其中一頭牛的料有些加多了,便又開始了嘟嘟囔囔的抱怨,按理說,這本來是我早已習慣的家常便飯,可那次,我突然就不想忍着自己脾氣聽她放這些沒用的屁了。

19

我咬牙切齒地罵了她一句,轉背身就提着桶朝飼料房走去,沒意外,她果然罵罵咧咧地跟了進來,然後我拿起立在角落裡的一把砍刀,三兩下,就給她一整條命給徹底報帳了,她連一點兒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來。整個過程太寂靜了,我甚至連砍刀砍開她血肉,砍斷她骨頭的聲音都沒有聽到。

這真是老天在幫我了,我當時想。

就這些,我能說給你的,就這樣。

而且,現在麻藥勁兒上來我嘴了,就是我想說,也不怎麼能張得開了。

是以,就這,就這,就這樣吧。

“家軒,我可以抱抱你嗎?”

他就走過來,我沒擡胳膊時,他已經先抱住了我,“姐姐,你出色地完成了屬于自己的任務。”

“是以,你這個擁抱是?”

“對你的犒勞和獎勵,是勳章一樣的東西。”

“是嗎?那我也有東西給你。”

“什麼?”

“離開,永永遠遠地離開。”

一根針管紮入家軒的脖頸,也是麻藥——

要不然,怎麼說我倆是親姐弟呢,沒有任何商量,卻還是不謀而合。

“姐姐——”他漸漸地癱軟了下去。

“當初是我放開了你手,親自把你推向了那虛假的失蹤;這次,就讓我牢牢地牽着你手,送你走向真正屬于解脫本身的永恒失蹤,你說,好不好?”

他沒說,好,或不好。

因為,我捂住了他的嘴,掐上了他的脖子,看着自己的眼淚滴在了他的臉上。

“家軒,你這輩子該知足了,有一個那麼愛你的奶奶,她為了你,毀掉了媽媽,毀掉了我,毀掉了家越,毀掉了姑姑和姑父的生活。我們雖然都還在活着,可我們早就已經是你的陪葬品了。難道這樣,你還不滿足嗎?”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親手燒掉奶奶嗎?如果這個世上真存在地獄的話,像她那樣惡毒愚昧的人,現在一定就在十八層裡被下在油鍋中受着無休無止的熬煎,你就去當那裡小鬼,日夜不休地劈柴燒火,去燒她個形神俱滅萬劫不複,好不好?”

他被我掐着脖子,費力地點點頭,又眨眨眼,擠出幾滴淚水來。

我松開了捂着他嘴的手,他似乎有最後的話,要跟我說——

“姐姐,你為什麼不陪我一起去呢?”

我覆在他耳邊,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繼續加大力度,這本就是條不歸路,我不能再心軟着折身回去那片漫無邊際的黑暗了,不能了,絕不能了——

“你别着急,會有那麼一天的,不過不是現在,我這些年過得太苦太累了,你總得讓我喘口氣,輕輕松松過幾年開心日子再說吧,要不然太不公平了。”

這個世界上曾有個老師叫趙軍磊,隻是後來,他辭了公職養起了牛,在有一天睡覺之後,第二天就再沒醒來;

這個世界上也曾有個小孩叫梁家軒,他也永遠隻是個小孩,因為在他四歲那年,就走丢失蹤了,從那以後,再沒人知道他的任何消息。

知道的人,也會繼續假裝不知道的。

我相信,我能做到。

【本内容為虛構小故事,請理性閱讀,切勿對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