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英雄崗下來的時候，那山雨終于飄然而下。
天地間一片灰蒙蒙的色彩，如絲線般的雨在淩冽的寒風中飄舞。
冷，很冷。
可是，葉無常的心裡卻如有一團火焰，熾熱、沸騰！
現在的英雄崗修建得很好，在那高高的山崗之上，錯落有緻地樹立着座座石碑。
座座豐碑！
在那些冰冷的石碑後面，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也是一段段不死的傳奇。
葉無常跟在盧所長和宋相逢的身後，前面的兩個中年人步伐很緩慢，甚至身軀都有些佝偻。
特别是宋相逢，手裡杵着一根拐杖，走路一瘸一拐。
走在宋相逢身邊的是盧所長，他沒有去攙扶宋相逢，隻是把步伐放得和他一樣的慢。
“他們都來這裡了……”
盧所長悠悠地歎了一口氣，緩緩地從口中吐出一句話來。
宋相逢沒有側臉去看他，但是他知道，盧所長的眼裡定然滿是悲戚。
“是的，他們都來了。”
宋相逢點了點頭，輕聲地回了一句。
方城、袁克佑、周乙，這些傳說中的人物，他們的墓碑就在山崗上；金海、劉玉書、花白鳳，他們的墓碑也在那山崗之上……
盧所長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幾年前，他也來過這裡，來這裡還沒有這麼多的石碑。
有些石碑上面有字，有些石碑上面連字都沒有。
宋相逢特意給盧所長介紹過新添的那幾座無字的石碑。
有一座是阿刀；有一座是水猴子的；還有一座居然會是他……
金望嶽。
金望嶽也犧牲了，盧所長的心裡很沉重。
“他是怎麼死的？”
就在下山前，盧所長站在金望嶽的墓碑前，問宋相逢。
水猴子的死，盧所長很清楚，現場還是他去出的，車禍，一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車禍。
金望嶽的死，盧所長很疑惑，更難過。
“惡疾……”
宋相逢緩緩地吐出兩個字來，盧所長從他的眼神裡看到的滿是悲憤。
盧所長不再問了，此刻的天空已經飄下了雨絲……
三人穿過那座新修的漢白玉石牌坊，三人都不約而同地站定，回過頭，看着那大理石匾額上三個殷紅的大字——英雄崗。
“他們都死得其所！”
宋相逢看着那三個字，幹癟的嘴唇微微地顫了顫。
盧所長沒有說話，站在他身邊的葉無常也是一言不發，默默地看着那三個字，眼裡滿是崇敬。
冷雨紛飛……
“宋副局長，宋副局長……”
突然，遠遠地一個年輕小夥子一邊急匆匆地朝這邊跑，一邊焦急地喊着。
宋相逢眉頭微微一皺，轉過身，看着那個越來越近的年輕人。
“成秘書，你急什麼！”
宋相逢話裡帶着些斥責，他不太喜歡自己的這位秘書，但是又沒有辦法把他換掉。
這成秘書那可是總部上司親自點兵給他配備的。
成秘書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清瘦的臉龐上泛着紅暈。
成秘書看了看站在宋相逢身邊的盧所長和葉無常，謹慎地閉上嘴，沒有說話。
盧所長立即明白過來，他拉着葉無常的胳膊，轉過身，朝那牌坊後面走去。
在牌坊的後面，立着一塊高大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一篇碣文，名曰《國之俠士傳》。
魏碑字型，血肉豐美，筆筆如刀，字字千鈞。
其中一句：
俠士者，死國護民，名之不傳，山河俱痛，雄傑笑而隐身去……
盧所長不由得心裡陣陣生疼。
有多少人，他們為國而死，為萬千群眾而死，連名字都沒留下。
那些人，坦然、決絕地面對犧牲，沒有半分猶豫。
很少有人記得他們，記得他們的隻有這片山河，還有山河上吹拂的清風……
“盧所長……”
突然，牌坊外面的宋相逢跨過來，陰沉着臉，對盧所長喚了一聲。
盧所長頓時愣了愣，回過神來，看着宋相逢。
宋相逢回頭看了一眼漸漸走遠的成秘書，緊閉的雙唇微微地顫了顫，他想了想，又看了看正在聚精會神讀那塊碑文的葉無常，終于還是開了口。
“老盧，王亮文……”
宋相逢頓了頓，又看了看邊上的葉無常，遲疑片刻，才說道。
“他死了！”
三個字從宋相逢的嘴裡吐出來，盧所長心裡倒是一驚，更加驚愕的人是葉無常。
隻見那葉無常猛地擡起頭，臉色慘白，盯着宋相逢。
“你……，你說，說什麼……”
葉無常幾乎有些哽咽，他無法想象，但是這話又是從宋相逢的口裡說出來，他又不得不信。
宋相逢沉重地點點頭，滿臉悲憤。
“他死了，自殺……”
“自殺？”
葉無常和盧所長幾乎不約而同地驚呼出來。
“他怎麼可能自殺！”
葉無常猛地喝了一聲，他實在太了解王亮文了，他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自殺的。
宋相逢看着葉無常那張疑惑、不解、悲戚的臉，又把目光移到盧所長的臉上，沉默半晌才說道。
“是自殺，從警察局的頂樓跳樓自殺的……”
“警察局？”
盧所長眉頭緊鎖，眯着眼睛，盯着宋相逢。
一個人，居然在警察局自殺，實在是太蹊跷。
“是的，王亮文就是從頂樓跳的樓，他從上樓，到跳樓自殺，都有監控錄像證明，他就是自殺……”
宋相逢說完，靜靜地看着盧所長，盧所長的目光也盯着宋相逢，兩人雖然都沒有說話，目光裡其實早已交流了很多。
裡面一定有陰謀，一定有！
“不會的，不會的……”
葉無常緩緩地蹲下了身，雙手抱着自己的頭，在這一刻，他突然感到一陣無助。
這種無助感其實是心裡的那份悲傷，無法發洩的悲傷。
“他不會死，絕不會自殺的……”
葉無常嘴裡還在喃喃地說着，眼角微微有些濕潤。
盧所長慢慢地蹲下身，蹲在葉無常的身邊，把嘴湊在葉無常的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
“我們都不相信他會自殺，這裡面有陰謀……”
葉無常側過臉，看着盧所長那張沉寂的臉，眼角微微地顫了顫。
“咱們聽宋副局長怎麼說。”
盧所長抓住葉無常的胳膊，把他拉起身來。
此時，宋相逢緩緩地杵着手裡的拐杖，慢慢地走到了兩人跟前。
“你帶來的那個U盤有結果了……”
宋相逢的話，讓盧所長和葉無常都愣了愣。
那個U盤，是王亮文放在他老婆的車裡，葉無常去取的時候，還差點被人偷走。
葉無常不知道那個U盤裡的内容，王亮文讓他取了這個U盤帶到蓉城，交給盧所長。
盧所長是王亮文和葉無常最信任的人，現在這個U盤在宋相逢的手裡，看來盧所長更信任宋相逢。
“怎麼樣？是他麼？”
盧所長臉色一沉，兩眼驚愕地看着宋相逢。
宋相逢神色凝重，點點頭。
“經過鑒定，就是他……”
葉無常雖然聽得一頭霧水，但他沒有說話，此刻在他心裡，王亮文的死，讓他還未緩過氣來。
“走，咱們看看去。”
宋相逢招呼着盧所長和葉無常，三人轉過身，跨過那牌坊大門，朝遠處那棟黑色的矮樓走去。
宋相逢把盧所長和葉無常安頓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就出去了，在他辦公室邊上，有一間不大的會議室。
會議室裡，幾個年輕的同志正在等他，桌上放着幾台電腦，還有投影裝置和一些旁人未見過的東西。
“有什麼具體發現，說說吧……”
宋相逢剛坐下來，環視了一眼，對大家說道。
“宋局，我們剛剛進行了全面的檢索，那個美國特種兵，自從入境以來，他走的每一個地方，好像……，好像都是經過了設計……”
“設計？”
宋相逢眉頭一擠，疑惑地看着側面坐着的那個年輕的技術部同僚。
那個年輕人點點頭，把自己面前的筆記本電腦轉到宋相逢面前。
“宋局，您看，這是他入境洋春市以後七天裡的活動軌迹……”
宋相逢低頭看着筆記本電腦裡的儲存的那些視訊截圖，心裡頓時一驚。
洋春市海産品交易中心，洋春市婦幼保健醫院候診大廳，洋春市少年宮圖書館，還有洋春市老年大學活動中心。
宋相逢皺着眉頭，臉色陰沉得可怕。
“這些地方，他怎麼能去……”
宋相逢喃喃地歎了一句，在宋相逢的心裡，他相當清楚，這個美國特種兵去那些地方意味着什麼。
“宋局，我們查了所有的洋春市監控内容，發現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宋相逢擡起頭，看着他，急切地問道。
“總有一個人，會在那個美國特種兵出現在這些區域之前半個小時，他也會出現在那裡……”
年輕的同僚又把電腦裡的畫面和視訊調了些出來，宋相逢仔細地看了看。
一個頭戴黑色棒球帽，臉上戴着醫用口罩的健碩男人，他去那些地方，什麼都沒看，隻是仔細地在現場轉悠了一圈，就轉身離開。
唯有一個細節，讓宋相逢很疑惑。
那個健碩的男人從未讓自己的眼睛看過任何一個攝像頭！
行家，絕對是個行家！
宋相逢在心裡暗暗地一驚。
“我們仔細地分析了王醫生的那個U盤，甚至通過這個U盤，查到了它接觸過的兩台電腦……”
“兩台？”
宋相逢有些驚愕。
“是的，隻有兩台計算機接觸過這個U盤，一台是王醫生在這次特種兵大比武賽場的醫生辦公電腦，另外一台是蓉城市中河場派出所盧所長的私人筆記本電腦……”
他這麼一說，宋相逢心裡反倒安穩了一些。
至少沒有别的人和裝置接觸到這個U盤。
“王醫生的U盤裡是一段視訊，這段視訊應該是他的診室攝像頭拍攝下來的……”
那個年輕的同志仔細地向宋相逢講述着U盤裡的内容。
其實，在宋相逢面前的筆記本上，也正播放着這一段内容。
那個叫傑森伯恩的美國特種兵，躺在牙醫床上，張着嘴，王亮文醫生正聚精會神地拿着牙鉗在傑森伯恩的嘴裡鼓搗着。
就在視訊進行到7分十五秒的時候，視訊裡“滴”的一聲響，應該是傑森伯恩的手機響了，是一條短信。
在視訊裡，傑森伯恩擡起手，止住了王醫生的動作，然後掏出手機來，看着自己的手機螢幕。
攝像頭看不到傑森伯恩的手機螢幕，鏡頭被王醫生擋住，可是攝像鏡頭能清晰地拍攝到傑森伯恩的臉。
宋相逢示意技術部的同志把視訊局部放大，他要放大的是傑森伯恩的臉。
因為，在傑森伯恩看到手裡的手機那一刻，他的臉色頓時變了變。
與此同時，站在傑森伯恩身邊的王醫生慢慢地擡起手，摘掉了臉上的口罩。
“王醫生，一定看見了這個美國大兵的手機！”
宋相逢很笃定地說道，在座的技術部同志也都點點頭。
“是，那條手機資訊，應該被王醫生看到，是以他才刻意從監控室裡拷貝下了這條視訊，并且在視訊的後面講述了他看到的傑森伯恩的手機資訊……”
技術部的同志還未說完，宋相逢卻擡起手，打斷了他。
“他手機能接收到資訊，難道不是通過我們的通訊服務商？我們的移動通訊商背景有沒有這條資訊？”
“宋局，沒有……”
那個年輕的同志表情凝重。
“我們已經查過了，傑森伯恩的手機信号并未通過我們的國内的通訊運作商，而是通過衛星……”
“衛星？”
宋相逢很是詫異，他緊皺着眉頭，看着他。
“是，就是衛星信号。我們也從有關管道落實過，給傑森伯恩發資訊的是馬斯克的星鍊衛星，至于是誰給他的發的資訊，目前還不清楚，根據後面王醫生的說法……”
年輕人一邊說，一邊熟練地把視訊切換了場景。
值夜班的王亮文坐在電腦前，用自己的手機錄着這段話：
“這個美國大兵身上攜帶着某種緻命的病毒……”
這兩段視訊，從時間來，相隔了有五天。
宋相逢眉頭緊鎖，他已經想清楚了其中的玄機。
那位王亮文醫生看到了傑森伯恩的手機内容，也許他開始是不相信的，作為一個黨員，他把這件事還是向上級做了彙報。
很遺憾，上級根本不相信，也未引起重視，直到幾天後，王亮文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一些症狀。
這些症狀，隻有醫生才能敏銳地意識到。
就在大家平氣凝神地看着視訊，視訊裡的王亮文神色緊張地講述着。
突然，緊閉的大門被人推開。
宋相逢臉色一沉，伸手重重地把筆記本蓋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從外面闖進來的那個人。
“成秘書！”
宋相逢厲聲喝了一句。
成秘書的臉色慘白，他當然明白宋相逢一臉嚴肅，眼神犀利的原因。
自己違反了紀律。
可是，成秘書顧不過這些，他快步走到宋相逢身邊，低下頭，在宋相逢的耳邊說了一句。
成秘書的聲音有些顫抖，宋相逢甚至能聽出他語氣裡藏着的那一抹恐懼。
“今晚十點，洋春市要封城！”
宋相逢猛然一驚，他扭過頭盯着成秘書，眼裡滿是驚愕。
封城，建國七十年了，這是第一次聽說。
最關鍵的是，洋春市，離上海不過兩百公裡，洋春要封，那作為大陸經濟最發達的城市上海……
宋相逢的心裡頓時湧起一抹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