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歲的格蕾絲·科丁頓(Grace Coddington)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給酒吧創作壁畫。
翹着二郎腿的長頸鹿先生、穿着巴黎高定的貓咪小姐、憨厚的大金毛服務員......
她戴着老花鏡一畫就是一下午。
直到落日親吻她的一頭紅發,像吻醒一團火焰。
這是格蕾絲從《Vogue》退休的第8年。
“我一直在重塑自己。”
“但我非常懷念在《Vogue》的好時光。”
采訪中,她的聲音像一隻慵懶的老貓。
今日是她的審判日。
烈日赤地,紅衣女巫斯諾将被活活燒死。
在大火吞噬前,她仰頭絕叫:Balenciaga!
這是《美恐3》的名場面,而女巫斯諾的造型,就是對格蕾絲的緻敬——
蒼白肌膚,火紅蓬發,才華出衆,一人之下,堅持風格,絕不低頭。
女魔頭安娜溫圖爾曾這樣評價格蕾絲:“她是時尚圈唯一一個可以折磨我的人。
但她也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編輯。”
《Vogue》經典千千萬,格蕾絲占一半。
她拍夏日,邀黑珍珠和泰媽世紀合體。
她拍童話,讓太子妃夢遊仙境。
當然,少不了格蕾絲作為造型師,和超模琳達拍的這一套“東方之光”。
桂林泛舟,山水如畫風作弦。
“我隻希望讓美好的文化保留原來的模樣。”
格蕾絲如是道。
她策劃造型的大片,有人情味,有故事感。
有在夜宴中流動的身影。
在名媛彳亍時草木的蜂鳴。
以至于導演RJ Cutler稱歎:“我們今天看到的每一個時尚封面都受到格蕾絲的影響。”
品味如此卓爾不凡,皆因格蕾絲本就是模特出身。
滿頭紅發、額頭寬大,滿臉皺紋,尤其是眼角,斑駁縱橫。
一眼望去,格蕾絲像個古怪老太太。
但看到她年輕的照片,你定會驚歎:
又長又直的通天美腿,玲珑浮凸的奪魄身材。
五官深邃,掌控光影的美豔親王。
氣場巨大,謀殺菲林的一代超模。
18歲參加模特大賽,一鳴驚人。
21歲成為發型大師沙宣的缪斯,為她驚豔的骨相創作出經典“五點式”,名震一時。
23歲,格蕾絲登上《Vogue》封面。
沒錯,還是一人獨霸九月刊。
這樣看,格蕾絲必在時尚圈殺個日月無光,紅到一塌糊塗。
但如無意外,就要出意外。
26歲那年,一輛汽車迎面沖來,後視鏡直接砸爛了格蕾絲的臉,她的眼睑瞬間給割掉。
“起碼他們找回我的睫毛哈哈哈哈。”談起悲劇,格蕾絲像在說一個不相幹的玩笑。
她接受無數次手術,愈合再良好,也回不到原貌。
時尚圈最現實。
新人輩出,容顔不在,模特這條路,山窮水盡處。
但很多年後,有人借用了米蘭·昆德拉的一段文字,來形容她當時的心境:
“那咱們往哪走啊?”
“往前走。”
“哪是前啊?”
“我對您透露一個大秘密,這是人類最古老的玩笑。往哪走,都是往前走。”
在當模特時,格蕾絲要負責自己的妝發和配飾,進而形成了高超的造型和審美體系。
憑此技能,她在英國版《Vogue》做起了編輯。
這一做,出事了。
格蕾絲在職場上大殺四方,連查爾斯授勳都找她化妝。
這就相當于你去面試,然後履歷裡寫着:
工作經驗:給國王補妝。
此時,另一位“女王”也在崛起。
1988年,一位頂着波波頭的女子坐上了美國時尚圈的第一把交椅,後來人們将她稱為女魔頭,安娜·溫圖爾。
新王登基,招兵買馬,她對格蕾絲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周一來上班。”
真·霸道總裁。
擔任創意總監這30年,格蕾絲用一句話概括:
“我們彼此尊重,但我有時真的想殺了她。”
她們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在Vogue,女魔頭冷若冰霜,說一不二,員工在背後喊她“教皇”。
但格蕾絲卻是出了名的知心老姐,當編輯的方案被女魔頭全盤否定時,她會沖上去給打勞工撐腰:
“不要怯弱,你要争取,去說明自己的重要性!”
在秀場,女魔頭墨鏡一戴,生人勿近。
但格蕾絲會掏出一個筆記本,用最老土的方式,記着筆記,畫着塗鴉。
鏡頭前,女魔頭談吐優雅,用詞嚴謹。
但格蕾絲參加了三個月的媒體集訓,全部失敗。
“他們說最起碼不能說髒話,但髒話是我最擅長的話。”
最基本的着裝,她倆就水火不容。
安娜平生對黑色深惡痛絕,還警告賓客你要是穿全黑,就别來我的活動。
但格蕾絲最愛的就是黑色。
“黑色最寬容。”格蕾絲聳聳肩:“而且我體重上漲,壓力山大,藏肉正好。”
2009年紀錄片《九月刊》其中一幕,因為下面這張大片,兩人的沖突具象化了。
女魔頭要把攝影師的肚子p掉,進而符合《vogue》的精緻調性,并表示:這胖子該去健身房了。
格蕾絲聽聞後刀人的心都有了,立即打電話去抗議,怒吼道:
“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是完美的。”
這種不完美和小瑕疵,才是真正打動人的地方。
她還不忘安撫攝影師:你不用去健身房,做自己就好。
最後,這張照片保留了下來,也像是Vogue最強二人組的剪影。
女魔頭掌管商業和營銷,要求精準完美,格蕾絲專注藝術和創意,強調自然關懷。
兩人互相牽制,互相補充,相愛相殺,各顯神通。
可惜這個平衡在2016年被打破。
“我還有很多事想做啊。”
格蕾絲笑道,遞交了辭呈。
那一年她已經75歲,常人早該退休的年紀,卻開啟了人生新篇章。
她和相愛38年的男友搬進了新房子,他在院子剪草,她就在屋裡寫作。
格蕾絲作為圈内著名貓奴,全屋都是小貓的寫真、玩偶和畫作。
兩個人,兩隻貓,風吹亂桌上聶魯達的文字,空氣中是曬過的鼠尾草的氣息。
笑聲輕,天氣晴。
格蕾絲将更多的時間花在去動物救助中心做義工。
她會背着原住民去抱抱小奶貓:“奶奶我也想把你們都帶回家呀!”并呼籲更多人用領養代替購買。
雖然老眼朦胧,但她堅持每天閱讀大量的書籍和畫冊,注視風月和人間。
“永遠睜大眼睛,永遠觀察。”
她有時也會回去《vogue》幫忙拍大片。
但不是爛大街單調棚景,或者PS特效,而是複刻美國畫家Edward Hooper的經典畫作。
“我承認,我是一個守舊的人。”
“但一張好的照片,是可以讓人們做夢的。”
她終于有機會全神貫注地畫畫。
格蕾絲畫風清奇,全是奇思妙想。
有時是牽着她的貓寶寶,有時是對女魔頭團隊的畫像。
現在,她接了不少活兒,在酒吧開門前,就坐在日光裡,用最原始的顔料,勾畫着天馬行空的故事。
“動作有點慢了吧?但總會完成的。”
那一刻,時光不語,落筆有聲。
片刻凝固成她在回憶錄裡寫的一句話:
“我仍在編織夢想,盡我所能尋找靈感,在現實世界而非數字世界中尋找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