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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龍小說(大旗英雄傳)大結局

作者:阿燦34914

第四十章 香消玉殒

  就在那炸毀的山崖下,果然是有人的,那火藥,自然也正是自山崖下的地底爆炸而起。

  這本是常理所不能揣度之事,司徒笑等人縱是機警百出,心智靈巧之人,卻也是萬萬猜不出的。

  他門更不會猜到,此刻地底下的,正是他們聞名喪膽之人——那自然就是鐵中棠與夜帝了。

  地底下的鐵中棠與夜帝,在這些日子裡,實如活在地獄中一般,那身體的痛苦且不說它,心底的痛苦,卻非人所能忍受。

  他們終日眼睜睜的瞧着那方千萬斤的巨石,既不言,也不語,既不動彈,也忘了飲食。

  就是這方巨石,隔斷了他們的出口,隔斷了他們所有的希望,也隔斷了他們生命中最後一分活力。

  這時他們已不會悲哀,更不會憤怒,隻是癡癡的望着這方巨石,靜靜的等着生命的消失……

  就連鐵中棠,此刻都已喪失了鬥志。

  這少年本有一顆鋼鐵般的心,無論遇着多麼大的失望、挫折、打擊、危難,這顆心都始終未曾變過形。

  然而此刻,他竟過着這非人力會能挽救之事,他隻有将所有的希望與雄心俱都遠遠抛了開去。

  夜帝更是憔悴,此刻若有誰可見到他,絕對不會相信這蒼邁的老人,就是昔日風流絕世,豪邁絕世的武林第一人。過——每一人都無遺漏。

  然後,她又問道:“妹子們,你們……你們能饒恕我吧?”

  少女們再也忍不住俱都痛哭失聲。

  這痛哭,也正是最誠心的寬恕。

  珊珊道:“你們若己饒恕我,我便要求你們最後一件事,我希望你們能答應我……說!你們可願答應我麼?”

  敏兒痛哭着道:“無論什麼事,我們都答應你。”

  少女們齊聲痛哭着應道:“都答應你。”

  珊珊凄然笑道:“好……我死了之後,希望你們将我的屍身用火藥炸成飛灰,我……我……”一口氣接不上來,終于香消玉殒。

  她下面的話,雖然未及說完,卻已可想見她心底的悔恨是多麼深遂——她竟将自己的生命與肉體都炸成飛灰,她竟不願自己還有任何東西殘存在世上——這時,少女們的哭聲,當真令人不忍卒聞。

  炸藥搬來了。一包包炸藥,圍滿了珊珊的屍身。

  敏兒高舉着根火摺,緩緩走了過去,閃爍的火光,映着她的容貌,映着衆人的淚珠,映着地上的屍身,映着這幽秘的洞窟……

  那景象當真有說不出的凄秘、斷腸。

  翠兒也奔了過去,口中道:“姐姐們,都閃開吧,小心……小心炸着你們。”

  少女們道:“你呢?”

  翠兒道:“我與敏兒已決心陪着珊姐死了,是以我用這麼多炸藥,但願這火藥能将我們三人都炸得幹……”

  鐵中棠突然一躍而起,大道:“且慢!”

  少女們愕然回首相顧,卻見他此刻竟是滿面喜色。

  敏兒高舉火把,凄然笑道:“鐵公子,你……你休要攔我們,我們已定下決心了……”火把一沉,往火藥上燃了下去……

  這時鐵中棠高她還在數丈之外,手無寸鐵,要想趕過去抓住她的手既已不及,要想擊落她火把亦是全無可能。

  更何況她火把若被擊落,火藥也将立刻爆發,那時敏兒、翠兒固是立将化力飛灰,他也難免要被波及。

  其實他全然并未将自己與敏兒翠兒的生死放在心上,他如此驚惶着急,隻是為了那火藥。

  這火藥已是他們最後的生機,已萬萬浪費不得。

  他情急之下,不顧一切揚手一掌揮了出去。

  他身子來到,這股掌力已撞了過去,敏兒纖弱的身子,竟被這股無形的掌力撞得直飛出去。

  她撞上石壁,跌倒在地,掌中火摺,亦自熄滅,鐵中棠一步掠到火藥旁,胸膛急劇喘息,人卻已怔住,他全未發覺,此刻山窟中數十隻眼睛都在吃驚的望着他,既驚于他行動之奇怪,更驚于他掌力之霸道。

  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吃驚——他自己委實也夢想不到,自己一掌揮出,竟有如此強猛的威力。

  他卻不知道他自從得到“嫁衣神功”之後,内力之強,已不輸當代武林中任何一位頂尖高手。

  隻是那時他的内力還如一團渾金美玉,未經琢磨,是以也未能發出他應有的光芒,發揮他應有的潛力。

  而此刻,鐵中棠的國術心法,已将這渾金美玉琢磨成器——他昔日若隻是一塊精鋼,此刻已變為一柄利劍。

  這時,夜帝也在望着他。

  他枯澀黯淡的面容,初次現出了一絲光芒。

  能眼見一個勢将震動天下的絕代英雄在自己手下創造出未,這無論如何,總是件令人激動、興奮的事。

  敏兒已暈迷。

  翠兒撲到她身上,顫聲道:“鐵公子,你……你為什麼要這樣?你為什麼要這樣?你難道連死都不許他們這些苦命的人死麼?”

  鐵中棠道:“你不必死了……大家都不必死了。”

  翠兒道:“你……你難道有什麼法子?”

  鐵中棠道:“火藥……火藥!”

  這時他已定過神來,滿面俱是狂喜之色,突然抓起一把火藥,沖到翠兒面前,嘶聲呼道:“這火藥既能将山道炸崩,為何不能再将它炸開!”

  翠兒怔了半晌,雀躍而起,狂呼道:“不錯!不錯,我們為何早不想起這點!”

  少女們的歡呼中,鐵中棠轉身沖到夜帝面前。

  但還未等他說話,夜帝也已霍然站起大呼道:“快,快将所有的火藥全部搬出來。”他自己也不記得有多久未曾站起來了,此刻但覺全身又充滿生氣。

  墳墓般的地窖,也立刻充滿了生氣。

  窖藏的火藥,俱都搬了出來。

  鐵中棠遲疑着問道:“這……這夠了麼?”

  夜帝大笑道:“若是換了别的火藥、再多十倍,亦是不夠的,但這火藥麼……哈哈,足夠了……足夠了。”

  鐵中棠忍不住又道:“這與别的又有何不同?”

  夜帝道:“你觀察素來仔細,難道瞧不出麼?”

  鐵中棠道:“弟子對火藥之事,委實一無所知,但……但卻還記得,煙火炮竹店用的火藥,仿佛是黃色的。”

  夜帝道:“你且瞧瞧這火藥是什麼顔色?”

  鐵中棠道:“黑色。”

  夜帝道:“這就是了,黃色火藥,隻能制作煙火炮竹,黑色火藥,卻足可開山裂石,黃色火藥的制法世人皆知,黑色火藥的制法,卻是老夫獨得之秘,此刻這些火藥,也全部是老夫親手制作出來的。”

  這老人此刻雖未恢複昔日那種逼人的神采;但目中已有光輝,面上已有生氣,話也多了起來。

  鐵中棠還是忍不住要問道:“黃色與黑色之間,差别為何如此之大?”

  夜帝笑道:“這差别不在顔色,乃在質料。”

  鐵中棠中機已複,好奇之心便生,他求知之欲本極盛,對一切新奇之事,都要徹頭徹尾問個清楚,當下追問道:“這質料有何不同?”

  夜帝道:“黃色火藥,大陸自古已有,用料乃是以硫磺等物為主,爆炸時其聲雖是驚人,其力卻不足毀物。”

  鐵中棠道:“黑色的呢?”

  夜帝笑道:“黑色的卻是大大不同了,這乃是老夫花了這多年心血才改進而成的,這秘方,天下可說還無人知曉。”

  鐵中棠道:“不知……不知弟子可……”

  夜帝道:“連你也不能知道。”

  鐵中棠道:“哦……”垂下頭去,再不說話。

  夜帝口中說話時,雙手始終不停,以一雙鐵掌,一柄小刀,做出了許多引線、管子之類的東西。

  鐵中棠瞧了半晌,忍不住又道:“這些是做什麼的?”

  夜帝道:“都是為了引發火藥之用。”

  鐵中棠奇道:“用火一點,不就成了麼,怎麼要如此麻煩?”

  夜帝失笑道:“用火一點,雖可将火藥爆炸,但這許多火藥震炸起來,你我隻怕就全都要葬身其下了。”

  鐵中棠臉一紅,笑道:“弟子竟未想到此點。”

  夜帝道:“有了這些信管引線,我等便可在數十丈外,将火藥引發,并非老夫誇口,就隻這引發火藥一道,已是天下無人能及。”

  鐵中棠道:“難道……這其中也有什麼訣竅?”

  夜帝道:“自然大有訣竅……要知這黑色火藥,極易爆炸,一個弄不好,便易招來殺身之禍,這絕非任何人都可做得來的,霹靂堂之是以名震天下,便是因為他們對此有獨到之法,但比起老夫來·”··哈哈!卻又差得遠了。”

  鐵中棠笑道:“這個自然。”

  夜帝道:“這不但要有技巧,要有一雙堅定的手,還要懂得在什麼情況下用什麼方法,才能使火藥發揮最大威力。”

  鐵中棠歎了口氣,道:“弟子實未想到,這火藥一道。還有這麼大的學問,隻可惜……隻可惜弟子卻不能學到。”

  夜帝凝目瞧他半晌,笑道:“你是以有些失望,是麼?”

  鐵中棠道:“弟子……這……”

  夜帝道:“我已将生平所學,全都傳授給你,對此卻偏偏藏私,你仔細想想,可知道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鐵中棠道:“弟子想不出。”

  夜帝道:“隻因這火藥,實是兇惡不祥之物。”

  他仰天長歎一聲,又接道:“我當時制出它時,自是大喜如狂,立志要将之傳諸天下,但我想了兩日,卻越想越是心寒,非但立時将那秘方毀去,也立誓從今以後絕不将之傳授給任何一人,以免它贻害後人。”

  鐵中棠沉吟半晌,道:“但此物威力既是如此強大,便可用之開山辟路,那豈非不知可以節省多少人力物力?”

  夜帝歎道:“不錯,其物于世人雖也小有益處,但若是對之用于另一途,那為害之烈,實更勝于洪水猛獸。”

  鐵中棠道:“這……弟子又想不通了。”

  夜帝道:“你且試想,若将之用來争戰殺伐,又當如何?若是武林派系之争,那事還小,若是兩國交鋒,豈非不堪設想?”

  鐵中棠沉吟半晌,失聲道:“呀……不錯。”

  夜帝歎道:“自古以來,世人俱有野心,有了野心,必有争殺,自黃帝之戰後,千百年來,這争戰殺伐,幾曾停止?”

  鐵中棠颔首歎道:“正是如此。”

  夜帝道:“但古時之争戰,用的隻不過是木石之屬,是以傷人還不多,此後,人們學會了淬鐵,鍛刀……”

  他又自長歎一聲,接道:“世人,自是難免為此而沾沾自喜,卻不知利器制造得越多,人之野心就越大,死在利器之下的人也自越多,到後來再學會制造可以及遠的弓箭之屬,更是戰火叢起,而一戰之下,便必定要屍橫遍地,血流成河了。”

  鐵中棠黯然道:“戰場之上,人命确是賤于糞土。”

  夜帝道:“這黑色火藥制作之方,若是傳諸大下,等到戰事一起,爾想人門會放過此等更兇猛于弓箭百倍之物?”

  鐵中棠道:“萬萬不會。”

  夜帝慘然笑道:“這就是了,若将此物用于戰場之上,那又是何等光景?我縱然不說,你也該想像得出。”

  鐵中棠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委實不敢再想下去了,隻有在心中暗暗佩服這老人悲天憫人的心腸,高瞻遠矚之卓見。

  過了半晌,夜帝緩緩道:“幸好此物制作不易,縱然知道它的用料,但用量之成份,制作之程式,若有絲毫差錯,還是不成,隻要老夫死了,這秘友善也将永絕人間,數百年内,隻怕也未必再有人能作得出同樣之物。”

  鐵中棠道:“但……”

  他本想說什麼,瞧了夜帝一眼,倏然住口。

  隻是夜帝卻已猜出了他要說的話,黯然歎道:“不錯,此物既能被我制作出來,遲早總有一日,也有别人會做得出的,隻是……此物能遲一日出現,總是遲一日得好。”

  鐵中棠氏長歎了口氣,道:“但願它永不出現才好。”

  夜帝已将一包包紮得極為仔細的火藥,又仔細的以長索捆成兩堆,一堆較大,一堆較小。

  鐵中棠道:“這……為何要分成兩堆?”

  夜帝道:“這小的一堆,已足夠炸毀此石,但爆炸之後,碎石必定要堆落下來,甚至會将出路堵得更死,那時便要再用這大的,炸通出口。”

  夜帝與鐵中棠兩人,合力在那巨石之下鑿了塊缺口,然後,夜帝便極為小心的将火藥塞了進去。

  引線穿過長而曲折的地隙,直達内窟。

  夜帝、鐵中棠,以及那些雀躍着的少女門,也帶着那包較大的炸藥,全部退入了内窟之中。

  于是,夜帝将火摺交給鐵中棠,笑道:“功勞是你的,你來動下。”

  鐵中棠大喜笑道:“遵命。”

  他晃起火摺,口中默禱,道:“但望上天垂憐,令此火到成功。”

  他手掌方自垂下,但聽“波”的一聲,引線已燃着了。

  引線也不知夜帝是以何物制成的,但其中顯然也包含着火藥,方自點着,便爆散起一蓬火星。

  火星如花雨,向外面伸展開來。

  衆人俱都目不轉睛凝注着它,隻覺每一點火星中,都象征着無窮的歡樂,包含着無窮的希望……

  驚天動地的爆炸,終于響起。

  這爆炸雖本是衆人在等待着,期望着,但大震之聲突然傳來,衆人仍不免為之吃了一驚。

  有幾個少女雖然早已悄悄掩住耳朵,但耳鼓仍不免被震得發麻,片刻間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震波所及,堅固的山岩,劇烈搖動起來,石屑、石粉、灰塵……紛落如雨,彌漫了衆人的眼睛。

  石幾石桌上的器具、擺設——每一件都是夜帝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制成的,每件都是價值連城之物,卻也被震落,跌得粉碎。

  但此時此刻,誰也顧不了這些了。

  震聲仍未消失,衆人便蜂湧着向外奔去,都急着要瞧這爆炸的結果,都急着要瞧那巨石是否已被炸碎。

  越往前走,灰煙越濃。到了爆炸之處,四面更是一片霧,迷得人恨本張不開眼睛,縱是近在咫尺之物,也無法瞧見。

  過了盞茶時分,碎石灰塵終于漸漸落下——自沉淡的灰煙中望過去,那小山般的巨石,早已赫然蹤影不見。

  少女們忍不住齊聲歡呼起來。

  夜帝滿眶熱淚,喃喃道:“成了……成了……”。

  這老人一生的經曆雖多,但卻從未有如此這般激動、歡喜,他目中竟也湧出了歡喜的淚珠。

  鐵中棠又何嘗不是驚喜交集,熱淚盈眶。”

  他着魔似的不住喃喃低語道:“好厲害……好厲害……”

  這佯的巨石都能被炸為粉碎,又何況人的血肉之軀,這樣的兇器若是用于殺伐,那人命真不知要變得多麼輕賤了。但願世人永遠不要再制作這樣的東西。

  他想:“若有人再制作出這樣的東西而傳諸于世,等他瞧見後果時,必定不知要多麼後悔。”

  他又想:“能制作出此物的,必獲暴利,等他老年痛悔時,必定會将之用來造福人群,但無論他做些什麼,卻也不足以補償他為世人造下的罪孽。”

  他想的并沒有錯,一切俱都不出他所料。

  後世果然又有人發明此物,那人當年果然十分痛悔,果然以他所獲的暴利設下基金,以獎勵世人一些特殊的成就。

  若說這發明是罪惡,但世人生活卻因之而改善了不少,若說他這發明是對的,但人命的确也因之變得更為輕賤。

  這其間是非得失,又有誰能下公論?

  此時此刻,連鐵中棠自己也不知為什麼會想起這些奇怪而玄妙的問題,而情況也不容他再多想了。

  第二堆火藥已搬來,埋在石堆中。

  衆人再次退了回去。

  引線再次被點燃,火星再次爆起……

  轟的一聲,第二次大震終又爆發。

  少女們歡呼着,又待向外奔去。

  突聽夜帝輕叱一聲,道:“且慢。”

  少女們愕然住足,有的脫口問道:“還等什麼?”

  等到震聲消失,夜帝方自沉聲道:“此刻縱然前去,也瞧不清什麼,不如還是等一等再去得好。”他語聲聽來甚是鎮定,平和……

  煙霧彌漫,也瞧不出他臉上是何神情。

  少女們雖然有些奇怪,但也隻有聽話的等着。

  然而,她們的心情,卻是說不出的興奮,說不出的激動,到後來,甚至連她們的身子都已顫抖了起來。

  她們的痛苦眼見已将終結,她們期待已久的光明也已然在望,但——她們卻必須在這裡等着……等着……

  這等待又是多麼令人焦急。

  煙霧漸漸落下,夜帝卻仍端坐不動。

  少女們忍不住問道:“還要等麼?為什麼?”

  夜帝緩緩的道:“你等得越久,所得的歡樂也就越大。”

  他口中雖在這樣說,但鐵中棠已猜出了他的心情。

  他此刻心情,正如每一個面臨重大考驗的人一樣,不敢驟然去面對着它,能多拖一刻,便是一刻。

  顯然,他對此次是否成功并無把握,而他委實已害怕失敗,他委實再也經不住任何打擊!

  又有誰能經得起再一次的打擊?

  但緻命的打擊,卻還是要落在這一群不幸的人的身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夜帝終于長歎一聲,道:“去吧!”

  少女們吹呼着奔去,鐵中棠卻陪着夜帝走在最後。

  兩人心意相通,俱都走得極慢——走到那裡時,赫然發現那些少女們竟無一人還是站着的。

  她們有的已暈迷,有的已痛哭着伏在地上。

  巨石已粉碎,出口也已炸開。但夜帝千算萬算,卻仍是算錯了一着,他竟未算準這火藥的威力,他也不知道這火藥威力竟是如此之大!

  第一次爆炸,已将地面上的山岩震裂,第二次爆炸,竟将那整個巨大的山岩都炸得崩毀。

  山岩崩毀,千萬噸石塊落下,便将那方自炸開的出口又堵得死死的,再也沒有多餘的火藥能将之炸開了。

  這一點計算的錯誤,對他們都無疑是緻命的打擊!他們所有的歡樂與希望,在這一瞬間,都已随風消逝。

第四十一章 草原之獵

  異嘯一聲初起,便已響徹草原。

  隻聽得嘯聲來勢,急逾奔馬,恍眼間便到了近前,衆人驚魂初定,又聽得這凄厲尖銳的嘯聲,更是忍不住心驚膽戰。

  易明不由自主悄悄移動身子,向鐵青樹走了過去。

  鐵青樹變色道:“這是什……什麼人?”

  雲翼輕叱道:“住口,快伏下身子……”

  話猶未了,嘯聲已到了頭頂。

  鐵青樹不及多想,一把拉住易明,撲地伏倒,将自己的身子緊緊壓在易明的嬌軀之上。

  在這一刹那間,他隻覺得保護他身邊的女子,乃是他應盡的責任,什麼男女之防,他是早已忘了。

  “嗖”的一聲,一條人影長嘯着自他頭頂掠過,接着,又是“嗖”的一聲,又是一條人影掠過。

  兩入一追一逃。身法俱是快如閃電,是以衣袂破風之聲,亦是分外尖銳刺耳,鐵青樹雖來瞧見這兩人身形,但聽得這衣袂破風之聲,也已猜出這兩人委實無一不是輕功絕倫的武林高手。

  雲翼雖然令人伏倒,自己身子卻挺立不動。

  這兩休人影的雙足,幾乎已将踢着他的頭顱,但這老人卻連頭也未偏上一偏,隻是傲然挺立,凝目而視。

  但見這兩人前面逃的赫然正是風兒幽。後面追的,便是那已化為毒神之體的冷一楓。

  嘯聲去遠,鐵青樹才聽到自己身子底下輕輕“櫻咛”一聲,才覺出自己滿懷俱是溫香軟玉。

  他心頭一熱,臉上飛紅,趕緊翻身坐了起來,雖然低垂着頭,但一雙目光,卻忍不住悄悄向身旁的人兒瞟了過去。

  易明仍然伏地躺着,肩頭搖動,胸膛顯然在劇烈的起伏着,他不知她是羞?是惱?是不願?還是不敢坐起?

  鐵青樹隻覺自己的一顆心跳得“咚咚”直響,仿佛要震破胸膛跳将出來,過了半晌,忍不住輕輕喚道:“姑娘……”

  易明輕聲道:“嗯……”

  鐵青樹嗫嚅道:“姑娘莫怪,在下隻是……隻是……”

  易明突然翻身而起,垂首笑道:“你不顧一切保護着我,我怎會怪你。”

  她本是個爽朗明快的女子,但方才驟然被一個少年男子堅實的身軀壓在自己身上,心裡不知怎的,竟泛起一種從來來有的感覺,也不知是害羞?還是什麼?此刻她雖然竭力想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但而上卻不禁仍是紅通通的,一雙明如秋水的眼波,也始終不敢擡起。

  兩人雖然都未曾擡頭,但呼吸相聞,心裡都有股甜甜的滋味,鐵青樹更是意亂情迷,魂消神蕩,幾乎癡了。

  突聽雲翼厲喝一聲,道:“青樹,擡起頭來!”

  鐵青樹心神一顫,這才想起嚴師還在面前,那顆低垂行的頭,更是不敢擡起,隻是顫聲道:“弟子在此。”

  雲翼厲聲道:“此時何時?此地何地?你莫非已忘了?”

  鐵青樹道:“弟……弟子不敢。”

  雲翼“哼”了一聲,轉目道:“易姑娘。”

  易明垂首弄着衣角,輕聲應道:“是……”

  雲翼沉盧道:“大旗門弟子每一人肩上都擔負着血海深仇,萬萬容不得兒女私情來消磨他們的英雄壯忐。”

  易明道:“我……我知道。”

  雲翼大喝道:“你既知道,還不快上?”

  易明怔了一怔,擡頭道:“但……但……”

  雲翼道:“莫要多說,快快走吧!”

  鐵青樹失色道:“但……但此地危機四伏,你……你老人家卻教她一個女子孤單單的走到哪裡去才好?”

  雲翼怒道:“他人之事,難道比本門血仇還要重要?”

  鐵青樹道:“但方才她已險些被……”

  易明突然一掠而起,大聲道:“你莫要說了,我走就是,我雖是個女子,但闖蕩江湖已有多年,難道還怕被人吃掉了不成?”

  這時她被點穴道已漸失效,身上血液漸通,身手雖有些不便,但終是已能站了起來。

  雲翼不去瞧她,道:“如此最好,快快走吧!”

  易明道:“我說要走,自是會走的。”

  她心頭顯見有些激奮,語聲也有些哽咽、嘶啞,舉步向前走了一步,突又回首冷笑一聲,道:“但我走之前,卻有句活要問你。”

  雲翼喝道:“快說!”

  易明道:“你要我走,莫非怕我勾引你家弟子?”

  雲翼倒也未想到這少女竟是這麼爽直的性子,竟敢鑼對鑼,鼓對鼓,當面問出這種話來。

  他不禁也為之一怔,道:“這……”

  易明道:“告訴你,兒女之情,雖能消磨志氣,又何嘗不能激發人的雄心?你難道定要大旗弟子人人都做和尚,才能報得了仇麼,這……隻怕未必,何況這件事,世上根本就沒有一個人能管得住的。”

  雲翼怒喝道:“住口!”

  易明也不理他,自管接口道:“更何況,我從心裡就從未看得起大旗弟子,我見得為你們大旗弟子傷心的女子,已經太多了。”

  她冷笑一聲,接道:“你們非但不知保護你們的妻女,任憑你們的妻女被人欺負,而且自己還要令她們傷心,這又算得是什麼英雄?什麼好漢?我看你這血海深仇,不報也罷,還是先将你們門下弟子的妻女先救出來吧!”

  雲翼又驚又怒,竟被她罵得怔住了,這威重如山的老人,竟未想到竟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說話。

  易明道:“我話說完了,也該走了,你仔細想想吧!”

  頭也不回,舉步而去。

  鐵青樹癡癡的望着她,要想呼喚,卻又不敢。

  就在這時,那異嘯之聲突然轉回。

  這一次嘯聲來勢更快,更是令人心驚。

  易明腳下突然一個踉跄,竟又跌倒。

  鐵青樹再也不顧一切,又撲了上去,這次兩人一心都要瞧瞧他們是誰,雖然伏倒在地,仍然扭頭而望、。

  一先一後兩條人影,有如流星趕月一般,自雲翼頭頂掠過,隻要再有分寸之差,雲翼便要被踢倒。

  鐵青樹惶然道:“你……你老人家怎不伏倒?”

  雲翼怒道:“畜牲,你難道不知為師是何等身份?怎可随意伏倒,大旗弟子甯死……”

  突然,嘯聲完全停止,四下一片死寂。

  這突然而來的靜寂,委實比方才嘯聲發作時還要震動人心,就連雲翼,都不由自主頓住了嘴。

  但,緊接着,風九幽嘶啞而又尖銳的語聲便又傳來。

  隻聽他大喝道:“我知道你已來了,為什麼還不露面?你借我的東西想必也帶來了,快拿回來還給我……快……”

  這語聲忽左忽右,倏忽來去,顯見他身形還未停頓,但無論他如何呼喝,四下卻寂無回應之聲。

  衆人不覺又驚又奇,都不禁在心中暗問自己:“是誰來了?風九幽到底在和誰說話?”

  風九幽呼喝了半晌。終于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他嘶聲罵道:“你這賤婆娘,你到底藏在哪裡?老子已被追得上氣不接下氣了,你還不出來救救老子,你這賤婆娘莫非想将老子害死?好将老子借你的家夥霸占不還,你明知此刻隻有那家夥可以擋得住這毒鳥!”

  雲翼忍個住喃喃道:“他罵的莫非是花二娘?”

  易明道:“聽他口氣,隻怕不是,但……但他罵的卻必定是個女子,而且,這女子還借了他一樣重要的東西。”

  此刻這老少兩人心頭充滿好奇,居然叫一問一答,似乎全忘了方才之事,雲翼沉吟了半晌,又道:“世上能有什麼東西能擋得住毒神?”

  易明道:“這……這委實令人情不透。”

  鐵青樹突然接口道:“他說的那‘家夥’,隻怕并非什麼東西,而是個人。”

  易明道:“嗯,不錯……”

  雲翼皺眉道:“但世上又有什麼人能擋得住毒神?這人若真有如此本事,又怎會被他兩人這樣借來借去?”

  衆人猜來猜去,也猜不出個是以然來。

  這時喝罵之聲又轉到左近。

  但聞“嗖”的一聲,風九幽自他們身旁草叢上掠過,那毒神冷一楓,自然還是緊追在後。

  但奇怪的是,毒神身後,竟多了條人影。

  這人影身形甚是纖小,輕功之妙,更是駭人聽聞,無聲無息的緊貼在毒神身後,毒神卻竟是毫未覺察。

  三條人影一晃即沒。

  雲翼沉吟道:“風老四所罵的莫非就是此人?”

  易明道:“嗯,這人看來果然像是個女子。”

  雲翼變色道:“普天之下的女子,隻有一人的輕功如此了得,隻怕,就連煙雨花雙霜也是比不上她的。”

  鐵青樹動容道:“你老人家說的是誰?”

  雲冀一字字道:“閃電卓二娘!”

  鐵青樹、易明面面相觑,都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雲翼沉聲接道:“碧落賦中,風、雨、雷、電四人,今日竟都來到了這裡,這當真是說來别人也難以相信之事。”

  要知雷、雨、電、風四人,無論是誰、隻要出現一個,己是震動江湖之事,更何況四人竟都湊在一起?

  易明喃喃道:“這麼一來,這山谷想必更要熱鬧了,唉!這四人無論是誰,都足以把這時鬧得天翻地覆。”

  鐵青樹讷讷道:“咱……咱們不如走吧,有這四人在這裡。……”瞧了雲翼一眼,嗫嚅着将下面的話咽了回去。

  他下面的話雖然不敢說出,但别人也可能猜出他要說的是:“有這四人在這裡,憑咱們的武功,還能有何作為?”他們的武功若與卓三娘等人相比,實如秋蟲之與明月。

  易明輕聲道:“不錯,此時他們正自互相糾纏不清,咱們正可乘機脫身,若是……”

  雲翼突然怒喝道:“誰敢再說走字!”

  鐵青樹道:“但不走又能……”

  雲翼厲聲道:“他四人之間,此刻正自糾纏個清,必定無法再留意他人之事,這正是我等行動的大好良機。”

  易明眨了眨眼睛,道:“行動?”

  雲翼道:“不錯。行動,五福連盟中人,此刻想必也躲在這草原之中,方才他們驚逃而出,此刻必定也未能聚在一起。”

  易明颔首道:“這些人最是欺軟怕惡,貪生畏死,在這種情況下,必定不敢随意走動,那麼,想必便也不會聚在一處。”

  雲翼聽她大罵自己的仇家,暗中不由得對她又生出幾分好感,側目瞧了她一民,撚須微笑道:“正是如此,他們分散之時,我等正好逐個擊破,他們有一人撞見老人。便要他死一個!有兩人遇着老夫,便要他死一雙!”

  易明拍掌道:“好!司徒笑那惡賊卻得留給我。”

  雲翼笑道:“老夫正要瞧瞧彩虹七劍的身手。”

  鐵青樹見他二人這番光景,心下自是十分喜歡,但瞧了雲翼一眼,雙眉又自皺起,讷讷道:“似你老人家的體力……”

  雲翼厲聲道:“眼見仇人的頭顱已懸在刀口,老夫的病毒早已自解,隻不過有些口渴難忍,正好去痛飲他們的鮮血。”

  易明接口笑道:“縱是陳年老酒,也比不上仇人鮮血。”

  雲翼大笑道:“好孩子,不想你倒甚投老夫的脾胃。”

  易明道:“但我方才還罵了你老人家……”

  雲翼道:“咄!罵人又算得什麼,能罵人的,才是真正性情中人,總比那些随聲附和之輩要強得多了,走吧!”

  當下邁開大步,向前行去。

  易明沖着他背影吐了吐舌頭,轉首和鐵青樹悄聲笑道:“這位老人家,可真是個怪人,他若瞧你不順眼,怎麼樣都不行,他若瞧你順眼了,罵他都沒關系。”

  鐵青樹道:“隻怕你方才是罵對了,否則……”

  易明道:“否則怎樣?”

  鐵青樹歎了口氣,道:“否則隻怕我便再也無法與你相見。”

  易明臉一紅,道:“那……那又有什麼關系?”

  鐵青樹垂首道:“你沒關系,我卻是有關系的。”

  這兩句話也沖口而出,說的正是他肺腑之言,要知人們在患難中,最易流露真情,鐵青樹如此,易明又何嘗不然。

  易明忍不住瞧他一眼,瞧見他滿臉誠懇之色,心頭一軟,便将本不願說的話也說了出來。

  隻聽她柔聲道:“其實我……我也有關系的……”

  腰肢一擰,飛也似的向前審去。

  鐵青樹大喜過望,身子也似乎變得輕了,輕飄飄跟在她身後,方才的災難,眼前的危險,早已全都忘去。

  雲翼當先而行,身後這一雙小兒女的對答之言,他似乎全都沒有聽見,也絕不回頭去望一眼。

  在見着溫黛黛與易明之後——在聽得鐵中棠與雲铮的噩耗之後,這老人的性情,真的已像是有些變了。

  長草之間,行動本難避人耳目,幸好此刻風九幽仍在奔逃喝罵,倒替他們三人的行動作了掩飾。

  突然間,寒光一閃,一柄長劍自草叢中刺了出來,直取雲翼胸膛,來得無聲無息,又狠又快。

  雲翼大喝一聲,道:“果然來了!”

  他早有戒備,這一劍來得雖突然,雖辛辣,但這鐵血大旗門的掌門人,卻并未将之瞧在眼裡。

  隻見他虎腰一轉,長劍便自他身旁刺空,他一雙鐵掌,十指箕張,已向拿着那柄長劍的手腕抓了過去。

  草叢中怒喝道:“好惡賊,有你的。”

  一人舞動長劍,瘋狂般沖了出來,赫然竟是易挺。

  易明又驚又喜,大呼道:“雲老前輩手下留情!”

  雲翼怔了一怔,撤掌退身。

  易挺亦自停住劍勢,怔在當地。

  兄妹兩人目光相對,俱是驚喜交集。

  跟在易挺身後的孫小嬌,嬌喘着道:“好妹子,原來是你,咱們險些大水沖了龍王廟……”

  忽聽草叢中傳過來一個人的語聲,輕輕笑道:“孫小嬌,易兄弟,你們逃什麼?難道我還真的會害你們麼?快過來……快過來,咱們聚在一起,人多也好做事。”

  語聲低緩,顯見來人走得極是謹慎。

  易明變色道:“司……”

  她方自說出一個字,嘴已被易挺掩住。

  孫小嬌耳語般低聲道:“不錯,正是司徒笑,我和你哥哥一能走動,剛竄入草原,就遇着他們三個惡賊,他……他居然不顧舊情……”

  說到這裡,突然頓住,臉也有些紅了。”

  易明隻好裝着聽不懂,低聲道:“他們來得正好。”

  雲翼目光閃動,滿面殺機,道:“誘他們過來。”

  這幾人俱都不是愚魯之輩,聽了這句話,易明、鐵青樹、立刻随着雲翼伏身藏起,易挺持劍卓立。

  孫小嬌眼波一轉,嬌笑道:“你真的不會害我麼?”們不妨回頭瞧瞧,看你們身後站的是誰?”

  司徒笑大笑道:“這種騙孩子的玩意兒,也想來騙我?”這三人果然俱是老好巨滑之輩,竟是誰也不肯回頭。

  三人一起大笑道:“咱們不會回頭的,你也逃不了……”

  笑聲未了,突聽身後一人厲聲道:“你們還是回頭的好。”

  這話聲一入耳,他們不用回頭,也已猜出身後的人是誰了,三人背脊之上,立泛起一股寒氣,直透足底。

  司徒笑幹咳一聲,強笑道:“巧極巧極,又遇着你。”

  黑星天、白星武幹笑道:“當真是巧遇……巧遇……”

  三人口中說話,腳下已悄悄移動,彼此湊了過去。

  雲翼厲叱道:“站住!”

  司徒笑幹笑道:“你盡管放心,縱然你不來尋我們,我們也要去尋你的,既然見了你,難道咱們還會走麼?”

  雲翼道:“既然如此,且轉過身來,與我決一死戰。”

  司徒笑目光轉動,道:“你們五人,咱們三人,以五敵三,這豈非有些欺人,大旗門人,想來不至如此吧?”

  易明大喝道:“與你這樣的無恥惡賊,還講什麼江湖道義……孫姐姐,你就和我将這惡賊收拾下來吧!”

  孫小嬌道:“我早想宰了他了。”

  兩人一前一後,向司徒笑夾攻而上。

  易挺長劍一揮,直刺白星武,鐵青樹微一遲疑,也撲了過去,出手便是三招,口中喝道:“這位兄台,我來助你。”

  黑星天仰大笑道:“好!好!這大旗掌門,就留着給我吧!”雖在仰天而笑,但笑聲卻不由自主顫抖了起來。

  雲翼道:“你還不回身?”

  黑星天道:“反正遲早都要動手,你急個什麼?”

  要知他嘴裡說得雖硬,其實心膽早寒,明知自己一回頭,便是番死戰,卻教他怎敢回過頭去。

  雲翼道:“你隻當你若不回頭,老夫便不敢出手麼?”

  司徒笑笑道:“自是真的,你們在哪裡?”

  孫小嬌笑道:“就在這裡,你們還聽不見麼?”

  司徒笑道:“好,這次你們可千萬莫要再胡亂逃了,方才我所說的話,隻不過是向你們開開玩笑而已……”

  笑語之聲尚未了,司徒笑、黑星天、白星武,三條人影已箭一般竄了過來,将孫小嬌與易挺圍在中央。

  這三人面上,誰也沒有半分笑意,而司徒笑更是面寒如冰,方才那番話,仿佛根本就不是他說出來的。

  白星武冷冷道:“你們還是上當了。”

  黑星天道:“這次看你們還往哪裡逃?”

  孫小嬌故作吃驚道:“你……你們要怎樣?”

  司徒笑緩緩道:“不怎麼樣,隻不過要你們的命而已。”

  孫小嬌道:“你……這難道又是在開玩笑麼?”

  司徒笑冷冷笑道:“誰有這份閑情逸緻來和你們開玩笑……黑兄、白兄,此時還不趕緊動手,更待何時?”

  孫小嬌喝道:“慢着!”

  白星武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孫步嬌道:“彩虹七劍本是來幫你們的,你們為何……”

  司徒笑冷笑道:“彩虹七劍懼是吃裡扒外之輩,我早已有意将他們除去,此時此刻,正是天賜我之良機。”

  孫小嬌道:“但……但你難道不顧我和你那一段……”

  司徒笑喝道:“住嘴!”

  孫小嬌咯咯笑道:“我明白了,你就是要叫我永遠住嘴,是以才要殺我,你這沒心沒肝的惡賊,你說是麼?”

  司徒笑獰笑道:“是又怎麼?你這賤人這張多話的嘴,早已該閉起了。”

  孫小嬌道:“是該閉起了,隻還有一句話要說。”

  司徒笑道:“什麼話?”

  孫小嬌笑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句話你們莫非忘了麼,你黑星天道:“難……難道堂堂大旗門,也會在人背後出手……”語聲未了,突見眼前一花,雲翼已在他面前。

  隻聽雲翼厲聲笑道:“你不敢回頭,難道老夫就不會到你面前來麼,還不快出手?”當胸一拳,怒擊而出。

  他還未出手,已寒敵膽,此番出手,又當真有石破天驚之威,五招過後,黑星天已是滿頭大汗。

  那邊司徒笑雖仍與孫小嬌、易明兩人勉強戰個平手,白星武卻也早已被逼得險象環生,汗出如雨。

  劍光、拳風、掌力、震得四下長草東倒西歪,紛紛斷落,飄飛的草梗,有的已黏在司徒笑等人汗濕的面額上,使他們看來更是狼狽不堪。

  雲翼眼見自己一生中最最痛恨的三個強仇大敵已将在此喪命,不覺豪氣更生,越戰越勇。

  他長髯拂動,雙拳如雨,強勁,猛烈的拳風,已如山嶽一般将黑星天壓得難以呼吸。

  雲翼忍不住縱然狂笑道:“好痛快呀!好痛快……”

  這三人若是死了,五福連盟便無異瓦解,這老人積壓數十年的冤氣,到今日總算完全吐出,他自是痛快已極。

  司徒笑突然冷笑道:“你痛快什麼?别人不說,我司徒笑今日縱算戰死,也不是死在你大旗弟子的手裡,你也算不得報了仇。”

  雲翼怔了一怔,怒道:“你要……”

  但他話未說出,易明已搶口道:“誰說你不是死在大旗門人手裡?”

  司徒笑冷笑道:“莫非你是大旗門弟子麼?”

  易明道:“誰說不是。”

  司徒笑大笑道:“小賤人,你何時也算大旗弟子了?除非就在這短短片刻間,你已嫁給大旗門那呆小子做媳婦了。”

  鐵青樹雖在與别人動手,但這番話卻聽得清清楚楚。

  他一怒正待發話,哪知易明卻道:“你猜的不錯,我正是已嫁給大旗弟子了,是以我也變為大旗門下,你還有什麼話說?拿命來吧!”

  這番話說将出來,司徒笑一怔,雲翼又驚又喜。

  鐵青樹心中那驚喜之情,更是誰也描叙不出。

  易挺先是一怔,後也一喜,笑道:“恭喜。”

  鐵青樹紅着臉道:“多謝。”

  兩人精神一震,三招之後,更是将白星武逼得喘不過氣來,那邊司徒笑也被易明搶得了先機。

  黑星天的危急之況,更是不在話下,五福連盟中這三根支柱,端的眼見已是在數難逃。

  哪知就在這時,突然一條人影掠來。

  其實這人影還未到時,那喝罵之聲早已先到了,隻是衆人在興奮、激戰之中,誰也沒有聽到。

  這人影正是風九幽,掠過此地,目光一轉,身子竟突然淩空折回,斜斜向雲翼沖了下來。

  雲翼大驚之下,一拳揮出,卻不料風九幽腳步一斜,已轉到了他身後,借力使力,将他身子托了上去。

  雲翼也隻得借力使力,向上躍出,逼開身後之敵。

  但這時毒神早已追來,雲翼身子竟向他迎了過去,等雲翼再想懸崖勒馬,收勢卻已有所不及。

  但見毒神毒手揮處,雲翼已是無可閃避。

  易明、易挺、鐵青樹大驚之下,俱都抛下自己敵手,撲将過去,但又有誰能阻住毒神的毒手?

  哪知就在這間不容發的刹那間,毒神身後突有一條人影趨出,将雲翼身子往下一扯,兩人便一起斜斜落下。

  這一手說來雖容易,但輕功若無超凡入聖的造詣,真是做夢也休想辦得到,風九幽驚罵道:“好個賤婆娘,原來你一直跟在我身後。”

  這時毒神前面已無阻路之人,還是向風九幽沖了過來,風九幽第二句話未及罵出,淩空躍起,轉身就逃。

  毒神自也追了過去。

  雲翼身子剛落地,便聽得一個婦們人的聲音輕笑道:“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你可别忘記。”

  話猶未了,身形已飄飛而起,笑聲已在丈餘開外。

  雲翼大呼道:“卓三娘,留步,你可是卓三娘?”

  呼聲之中,那人影早已消失在長草之巅,但聞一個帶笑的語聲飄飄渺渺傳了過來,道:“不錯,我正是卓三娘。”

  雲翼仰首而望,卻什麼也瞧不見了。

  易明、易挺、鐵青樹、孫小嬌俱都圍了過來,齊聲道:“你老人家無恙麼?”

  雲翼仰天長歎一聲,頓足道:“我雖無恙,但這救命之恩,卻叫我如何了斷?”

  語聲微頓,轉目而望,突又變色道:“不好。”

  衆人随着轉目望去,這才發現司徒笑、黑星天、白星武三人,竟已乘着方才亂時悄悄溜了。

  易明、易挺還好,雲翼、鐵青樹此刻之悲憤、驚怒、失望,卻當真非世上任何言語所能形容。

  雲翼須發皆張,目眦幾裂,厲喝道:“追!”

  雲翼、鐵青樹當先,易明、易挺兩旁掩護,孫小嬌走在最後,五個人分成扇形,一路追查。

  大旗子弟,果然不愧是千錘百煉的江湖好漢,雖在如此悲憤激動的情況中,行動仍是毫不魯莽。

  隻因在這草原中,獵者與被獵者其實已沒有什麼分别,無論難隻要稍有不慎,立時便要遭對方的毒手。

  這草原中每分每寸之地,都可能埋伏着緻命的危機,風吹草浪,天地間彌漫着重重殺氣。

  風九幽的怪嘯、怒罵,仍不時随風傳來,顯見得卓三娘仍在和他捉着迷藏,他仍然無可奈何。

  令人驚異的是,在他如此大叫大嚷之下,煙雨花雙霜與飨毒大師,居然仍然還未露面。

  這兩人到哪裡去了?他們在做什麼?

  這問題雖然費人猜疑,但雲翼等人心胸中正燃燒着複仇的怒火,這火焰燃燒得令他們忘記一切。

  易明走在鐵青樹身旁,兩人不時會匆匆交換一個眼波,眼波相觸,面頰一紅,又趕緊回過頭去。

  唯有在這時,鐵青樹心裡複仇的火焰才會暫時停息,卻另有一股完全不同的火焰在他心裡燃起。

  在激情與仇恨這兩種世上最最熾熱的火焰下,這初涉江湖的少年,正在忍受着雙倍的煎熬。

  突然,雲翼身子伏了下來。

  别人雖未聽到什麼,也未瞧見什麼,但雲翼正是他們的馬首之瞻,雲翼身了伏下,别人的身子也立都伏了下去。

  隻聽雲翼耳語般顫聲道:“前面已現敵蹤,小心。”

  這語聲,易明、易挺、孫少嬌雖未聽清,但不聽也可猜得出的,一顆心卻不禁為之懸了起來。

  衆人心房急跳,蛇行向前。

  他們此刻究竟是獵者還是被獵者,他們此刻究竟是在圍獵别人,還是正在走入别人伏下的陷阱?

  這連他們自己也分不清,他們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

  在這懸疑難決的俄頃問,人人的緊張,卻已達到頂點。

  草叢中終于有人聲爆發出來,聲音雖然不大,卻仍令衆人俱都吃了一驚,隻聽一人嘶聲道:“盛大娘,你真要反臉?”

  另一個奇異的婦人語聲道:“正是要反臉。”

  兩個聲音,後者乃是屬于盛大娘的,前者的語聲,雲翼雖聽不出,但聽那語聲,此人想必本是盛大娘的同路人。

  雲翼牙關緊咬,兩腮肌肉都起了陣陣痙攣。

  仇人又已在他眼前,他本該撲過去,但心思一轉,卻将身子伏得更低,行動也更是小心謹慎。

  這老人不動,衆人自更不敢妄動。

  雲翼身子已完全伏了下來,自長草根隙間向前望去:

  一個面容俊秀,但眉間滿帶浮猾之氣的少年,半蹲半坐在那裡,右手拿着柄劍,左手卻環抱着個少女。

  這少女仰卧在那裡,長長的、烏黑的頭發,水雲般垂落在地面,胸膛雖在起伏,但人已顯見暈迷。

  盛大娘便在他身前不及五尺外,兩人之間的長草,已大多被踐踏得平了,仿佛方才也曾經有過一番劇鬥。

  她右手仍橫持着那柄烏鋼懷杖,左手竟也抱着個少女,這少女也已被制暈迷,卻赫然正是雲婷婷。

  盛存孝亦自未醒,就躺在她身旁,但盛存孝身旁竟還躺着一人,兩鬓已斑,長髯也微現花白。

  雲翼不用再瞧第二眼,便已看出他竟是雲九霄。

  這景象一入雲翼之目,他目中便幾乎要噴出火來。

  但他的兄弟與愛女俱已落在對頭的掌握之中聽人宰割,這老人雖然悲憤填膺,又哪敢随意妄動?

  鐵青樹、易明、易挺也瞧見了,也是驚憤變色。

  易明、易挺擔心的是水靈光,大旗弟子擔心的是雲氏叔侄,他們的對象雖不同,着急的程度卻毫無兩樣。

  隻聽那少年沈杏白道:“方才你我還同心合力,将這一老一少兩個大旗門人擒了下來,此刻你便要反臉了麼?”

  盛大娘冷笑道:“此一時,彼一時,這句話你難道都不懂?就憑你尊卑不分,你我亂叫,老身就該要你的命。”

  沈杏白道:“但……但你莫非忘了五福連盟?”

  盛大娘道:“不錯,就為了這個,是以老身到此刻還未動手,隻要你将這女了放下來,老身就放你一條生路。”

  沈杏白變色道:“這女子乃是我等仇人,你為何……”

  盛大娘怒道:“畜牲,你隻當老身不知道你打的什麼鬼主意?瞧你那雙鬼眼睛,老身就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沈杏白眼珠子在水靈光嬌軀上的溜溜一轉,道:“不錯,我是想将這少女占有……”

  盛大娘怒喝道:“畜牲!你……”

  沈杏白冷冷接口道:“我占有這女子後,一來可以洩憤,好教鐵中棠那小王八做鬼都得要戴上頂綠帽子。”

  聽到這裡,雲翼、鐵青樹等人已無一不是咬斷鋼牙,手足顫抖,一顆心幾乎要恨得裂成碎片。

  但雲九霄、雲婷婷還在别人掌握中,他們咬斷牙,也要忍住——這忍受卻又是何等痛苦?

  沈杏白已接着道:“還有,這女子已被花二娘認做她的女兒,我占有她後,生米煮成熟飯,花二娘也隻有将我認做女婿。”

  他仰天一笑,接道:“我若成了花二娘的女婿,花二娘又怎會不為五福連盟出力,如此一舉兩得的事,你為何不讓我做?”

  盛大娘默然了半晌,突又怒喝道:“不行,萬萬不行,這女子無論如何總是我盛家莊的媳婦生出來的,誰也不能沾辱她。”

  衆人本在暗中奇怪,不知盛大娘為何要對水靈光如此維護、聽了這句話,才自恍然大悟。

  沈杏白卻仍是神色不變,悠悠道:“即使她是盛家莊人,難道我沈某人還辱沒了她?”

  盛大娘怒喝道:“你這畜牲,豬狗都不配。”

  沈杏白道:“你在此相罵也不打緊,但這話教家師聽了,卻多有不便。”

  他神色越是悠閑,盛大娘怒氣便越盛,她本還顧忌司徒笑等人的面子,是以遲遲不願動手。

  但此刻盛怒之下,卻什麼也顧不得了,當下怒喝道:“老身今日就要将你這小畜牲宰了,看看司徒笑他們又能将老身怎樣?”掄起懷杖,當頭擊下。

  衆人見此自是暗暗稱喜,隻望這兩人打得越兇越好,那時他們方自有機可乘,才能乘機救出雲嬸嬸等人。

  但聞“呼”的一聲,草屑橫飛。

  盛大娘人雖己老,懷杖卻不老,這一仗掄出,當具有逼人的威勢,沈杏白哪敢硬接,橫掠兩尺。

  這時他身形又已沒入長草間,身手更是不便,雲翼等人俱已躍躍欲試,隻待盛大娘追擊過去,他們便要出手。

  盛大娘懷杖果又掄出。

  沈杏白不架不閃,卻突然大喝道:“且慢!我還有句話說。”

  盛大娘手腕一挫,道:“好,再聽你一句話。”

  她在這懷杖上浸淫數十年,功夫果然沒有白費,但見她枯瘦的手腕一挫,便将數十斤重的純鋼懷杖輕輕帶了回來。

  沈杏白道:“你以大欺小,我自非你敵手。”

  盛大娘冷笑道:“你既有自知之明,便應束手就縛。”

  沈杏白亦自冷笑道:“但你懷杖隻要再動一動,我拼着挨你一杖,手中劍先将你兒子刺死,回劍再取這女子之命,你瞧怎樣?”

  盛大娘怔了一怔,高舉着的懷杖,“噗”的落了下來,杖頭戳入土中,盛大娘白發飄蕭,顫聲道:“你……你敢?”

  沈杏白道:“我有何不敢?”

  盛大娘道:“你……你要……”

  突然間,倒卧地上的雲九霄,整個人彈了起來,出了如風,一瞬間便接連點了盛大娘背後的七處大穴。

  雲翼等人見到盛大娘已自住手,方覺失望,驟然又見此變化,不禁大喜若狂,紛紛一躍而起。

  這時盛大娘身子方自倒下。

  沈杏白還被這變化驚得怔在當地,突見草叢幾條人影猛虎般躍将出來,更是驚得雙腿發軟。

  等他想起要逃時,卻已逃不了了,易挺、鐵青樹、易明,三人已夾擊而上,但見劍光一閃,拳影飄飛……

  沈杏白已倒在地上。

  這勝利的确來的太快,雲丸霄亦是驚喜交集。

  雲翼一手拍着他肩頭,開懷大笑道:“三弟,真有你的,我隻當你真的不能動了,哪知你卻是在裝蒜。這當真叫大哥我有些喜出望外。”

  雲兒霄亦自喜道:“大哥從天而降,小弟更是喜出望外。”

  二翼道:“方才究竟是怎麼回事,快說來聽聽。”

  雲九霄道:“我和婷婷與大哥失散後,便在此地将養,以等待氣力恢複,哪知這兩人卻突然掩了過來……”

  他一歎接道:“那時我氣力未複,明知縱然動手,也必落敗,便索性裝成不能動彈的模樣,由得這姓沈的小畜牲來點我穴道。”

  雲翼奇道:“你穴道既被點,為何還能出手?”

  雲九霄展顔笑道:“我偷眼瞧他手指來勢,見他要點我氣血海穴。我手掌便先悄悄藏在破解之處,他手指一下,我便乘着氣血還未被封閉的那一刹那間将之解開,他這一指雖點下,卻如未點一樣。

  雲翼拊掌笑道:“我早就說過三弟乃是本門智囊,如今可見果然個差,青樹,你門可得多學學三叔的榜樣。”

  劫後重逢的歡喜,大獲全勝的得意,瞬息間又被仇恨代替,雲翼目光轉向盛大娘,面上笑容便消失不見了。

  易明、易挺早已自沈杏白懷中搶過水靈光,鐵青樹解開了雲婷婷穴道。

  雲九霄一足将沈杏白踢到盛大娘身側,道:“大哥要将這兩人怎樣?”

  雲翼嘶聲道:“殺!殺!殺!除了殺,還能怎樣?”

  雲九霄道:“就在此地動手?”

  雲翼切齒道:“就在此,就在此刻……”

  但就在此刻,一種母子天性感應,卻使得生具至孝,一直暈迷不醒的盛存孝突然醒了過來。

  他雖然始終暈迷未醒,卻仿佛早已知道一切事的演變,方自醒來,便掙紮着爬起,嘶聲道:“若要殺家母,先殺了我吧!”

  雲翼還未答話,易明、易挺早已蹼地跪下。

  易挺道:“盛大哥雖然不幸生為大旗門之敵,卻始終未曾做過殘害大旗門之事,老前輩切切不可出手。”

  易明道:“盛大哥非但不能算是大旗門之敵,反與鐵中棠道義相交,老前輩看在鐵中棠面上,也不能出手。”

  雲翼雙拳緊握,木立不動。

  鐵青樹嘶聲道:“其子之善,并不足償其母之惡……”

  易明哀叫道:“你要殺他,就先殺了我吧!”

  鐵青樹狠狠一頓足,再不說話。

  一時之間,衆人群相默然,但見雲翼胸膛起伏漸漸劇烈,但聞雲翼呼吸之聲漸漸粗重……

  突然間,一個人分開長草,走了出來。

  衆人心情激動間,竟誰都沒有留意到這人是怎麼來的,此刻驟然吃廠一驚,退後半步,轉目望去。

  此人一身青衣,雲鬓蓬亂,面容雖生得秀麗動人,但眉宇間卻帶着份茫茫然的癡呆之色。

  她驟然見着這許多人,既不歡喜,也不吃驚,更不害怕,反而歪了歪頭,嫣然一笑,道:“原來有這麼多人呀!”

  易明松了口氣,道:“原來是你。”

  那少女颔首笑道:“不錯,是我,不是我是誰呢?”

  雲翼厲聲道:“你是誰?”

  那少女道:“我是誰?……哦!對了,我是冷青萍。”

  雲翼變色道:“冷青萍?你莫非乃冷一楓之女?”他此刻也已想起,這少女正是年餘前,到那荒間古廟中去通風報訊之人,隻是比起那時來,她已不知蒼老了多少,憔悴了多少,驟然間竟難以認得出她了。

  冷青萍歪着頭,茫然道:“冷一楓……嗯!不錯,他是我爹爹,我方才還用鞭子抽過他……嘻嘻!女兒打爹爹,你說好玩不好玩?”

  他竟自嘻嘻笑了起來,但衆人心中可全無半分笑意,呆呆的望着她,亦不知是驚異,還是憐憫。

  冷青萍眨了眨眼睛,茫然笑道:“你們是誰呀?我……我好像認得你們,又好像不認識,好像見過你們,又好像沒有見過……”

  突然舉起手來,用力打着自己的頭,恨聲道:“頭呀頭呀!可恨的頭呀!有些你明明該記得的事,為何會突然忘記,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她越打越重,越打越響,雲婷婷委實忍不住了,一步竄了過去,一把拉着她的手,道:“你是見過我們的,那日我們在古廟中,若非你來,我們……”

  冷青萍拍掌笑道:“哎呀!不錯,古廟……古廟……”

  雲婷婷道:“對了,古廟,你可記得了麼?”

  冷青萍道:“當然記得,那古廟好好玩呀!有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還有……還有兩個人在打架,飛來飛去。”

  雲婷婷道:“我說的不是這古廟,是那日……”

  冷青萍道:“是的是的,我不騙你,那古廟真是好玩極了,紅的牆,黃的瓦,就好像是……是黃金似的。”

  衆人面面相觑,作聲不得,但是又是失望,又是為她悲哀,雲婷婷更是滿眶熱淚,位然欲涕。

  雲翼歎道:“此女隻怕已瘋了,念在昔日之情……唉!讓她走吧!再與她多說,也說不出個是以然來。”

  雲九霄心念一動,突然道:“且慢。”

  雲翼奇道:“你要留住她,為什麼?”

  雲九霄沉聲道:“癡呆之人,有時說話最是可信。”

  雲翼更奇道:“這……這又怎樣?”

  雲九霄且不答話,轉身道:“冷姑娘,那古廟你可是方才去過?”

  冷青萍颔首笑道:“對了,我剛從那裡出來。”

  雲翼搖頭歎道:“這草原上哪有什麼古廟,隻怕她是……”

  雲九霄搖手打斷了他的話,又自問道:“在那古廟中打架的人,你可瞧見了?”

  冷青萍道:“自然瞧見了,瞧的可清楚哩!”

  雲九霄道:“他們是何模樣?”

  冷青萍又歪起了頭,沉吟道:“他門……哦,對了,他們一個是男,一個是女……那男的還是我爹爹的師父哩!我可不能告訴别人。”

  她明明已告訴别人,還說不告訴别人,心神之癡迷實已可想而知,衆人唏噓間,卻又吃了一驚——飨毒大師原來在那裡。

  雲翼動容道:“和他動手的,莫非是花二娘?難怪他兩人始終不曾露面了……冷……冷姑娘,古廟在哪裡?”

  冷青萍笑道:“就在那裡,左轉,右轉,再左轉,再右轉……頭一低,再左轉……再左轉,還是左轉……”

  雲翼苦笑道:“莫要轉了,你帶我等去吧!”

  冷青萍突然以手掩面,呼道:“我不去……我不去……我再也不去了。”

  雲翼叱道:“你為何不去?”

  冷青萍道:“那地方雖好玩,可也可怕得很,四面都好像有鬼……鬼!鬼!有好多鬼!我不去……不去……”

  雲翼頓足道:“這……這……唉!”

  雲九霄突然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在騙人。”

  冷青萍道:“不,不,我沒有騙你。”

  雲九霄道:“你明明沒去過那地方,根本不知道它在哪裡,是以才不肯帶我們去……這是個騙子,我們莫要理她。”

  冷青萍道:“我不是騙子,我……好,我帶你們去就是了,但……但我可再也不願進去,我要在門口等着,行麼?”

  雲兒霄喜道:“隻要你帶路,進不進去,全部由得你。”

  冷青萍道:“好,走吧!”

  緩緩轉過身子,緩緩走入草叢。

  衆人此刻都已隐隐約約的猜到,那神秘的古廟中,必定隐藏着有某些秘密,見她一走,都忍不住跟了過去。

  雲九霄悄聲道:“這兩人……盛……”

  雲翼沉吟半晌,頓足歎道:“縱要取她性命,也不可當着孝子之面。”

  雲九霄低聲道:“小弟也正是此意。”

  目光轉處,隻見易明抱着水靈光,易挺已扶起盛存孝,又瞧見有個婦人——孫小嬌,正俯着望着沈杏白出神。

  他一眼瞧過,當下喚道:“青樹,你過來。”

  鐵青樹轉身而回,道:“三叔有何吩咐?”

  雲九霄道:“你抱起盛大娘,若有變故……”

  語聲突頓,立掌一砍,方自接道:“你懂得麼?”

  鐵青樹道:“弟子省得。”當下俯身抱起盛大娘。

  盛存孝嘶聲道:“多謝兄台……多謝各位前輩,在下,在下……”長歎一聲,黯然垂首,無言的随着易挺走去。

  雲九霄目注孫小嬌,道:“這位姑娘……”

  孫小嬌回眸一笑,道:“你可是要我抱他麼?好!”不等雲九霄再說話,便抱起沈杏白,跟着易家兄妹向前行去。

  雲翼皺眉道:“你怎麼要她……”

  雲九霄截口笑道:“大哥放心,小弟自會緊跟着她的。”

  冷青萍以手掌分拂長草,當先而行。在這危機四伏的草原中,她竟是走得安安逸逸,仿佛在散步似的。

  跟在她身後的一行人,卻不免有些提心吊膽,但事已至此,也隻有往前走得一步算一步了。

  隻見她走上一段路,便要轉個彎。

  雲翼皺眉道:“草原之中,何須轉彎。”

  雲九霄苦笑道:“既是要她帶路,也隻有由得她了。”

  雲翼歎息一聲,不再言語。

  但聞風九幽呼嘯叱罵之聲,又已到了近前:“卓三姐,算我服了你了,你竟要怎樣?說吧”

  又聽卓三娘尖細的語聲道:“你罵夠了麼?”

  風九幽道:“小弟怎敢罵三姐,小弟……”

  卓三娘道:“你不敢罵我,方才罵的是誰?”

  風九幽道:“方才……方才罵的是我自己,我是個混帳,畜牲,我不是東西,我裡裡外外都不是個東西。”

  卓三娘道:“以後呢?”

  風九幽道:“以後三姐說什麼,小弟就聽什麼,三姐要我翻筋鬥,我就翻筋鬥,三姐要我吃糞,我就吃糞。”

  卓三娘道:“你若口是心非,又當如何?”

  風九幽道:“那……那就随便三姐怎樣。”

  卓三娘道:“随便我怎樣,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風九幽道:“我說的,全是我說的,三姐,姑奶奶,你饒了我吧!這家夥不是人,我好歹也是人,我怎跑得過他。”

  卓三娘笑道:“好,随我來吧!”

  這些話自風中傳來,時遠時近,時而飄忽不可聞。

  說到這裡,衆人隻見跟在毒神後那淡灰的人影,突然趨了前去,身形一閃間,便已掠在了風九幽前面。

  等到衆人再瞧時,三個人都已不見了。

  雲翼歎道:“閃電卓三娘之名,果然名下無虛,若單以輕功而論,隻怕連夜帝、日後都未見能趕得上她。”

  雲九霄微喟道:“閃電卓三娘,輕功本無雙,飛擒雙燕子,踏水波不揚……錯非是她,别人又怎能将風九幽如此戲弄?”

  雲翼道:“隻是……不知道她向風九幽借去的‘家夥’,究竟是什麼?若說是人,世上又有什麼人能撄毒神之鋒?”

  雲九霄接道:“若不是人,那又是什麼古怪東西?”

  雲翼道:“天知道那是什麼鬼東西。”

第四十二章 落日照大旗

  草原遼闊,人行其中,隻覺似乎漫無邊際。

  一行人跟着冷青萍,也不知走了多久。

  雲翼終于不耐道:“這丫頭莫非在戲弄我等?”

  雲九霄笑道:“想必不至于。”

  雲翼“哼”了一聲,默然半晌,忽然又道:“但我等縱然尋着了那古廟又當如何?”

  雲九霄道:“如此窮谷草原中,竟有古廟,這古廟必定隐藏着許多神秘之事,這些事隻要與武林有關,想來也必與本門有些關系。”

  雲翼道:“不錯,近數十年來武林中之秘密,或多或少總與我大旗門有些關系,尤其在黃河以北這六省……”

  他濃眉一皺,接道:“但花雙霜與飨毒既在那裡,這兩人都與我等是敵非友,我等此番前去,豈非自找麻煩?”

  雲九霄歎道:“大哥有所不知,以小弟所見,本門之恩怨,牽涉極廣,也極複雜,并不如昔日我等想像那般簡單。”

  雲翼道:“這個,為兄也知道。”

  雲九霄道:“是以單憑本門弟子之力,要想複仇雪恨,絕非易事,何況……唉!一年以來,本門弟子又凋零至斯。”

  雲翼仰天笑道:“但願蒼天助我……”

  雲九霄目光閃動,道:“此時此刻,便是蒼天賜我等之大好良機。”

  雲翼道:“此話怎講?”

  雲九霄道:“此時此刻,當今武林的頂尖高手都已到此地,這些人有的神智大常,有的心懷鬼胎,彼此之間,又都有着恩怨糾纏,我等正可利用他們之間的沖突,來造成我等的有利局勢。”

  雲翼道:“話雖不錯,但……”

  雲九霄截口道:“這些人看來雖與我等是敵非友,但我等隻要善于應付,他們便非但不會與我等為敵,反而會從旁相助,譬如說花雙霜……她心目中的愛女已在我們掌握之中,我等為何不可令她為我等做些事。”

  雲翼皺眉道:“這……這豈非有些……”

  雲九霄歎道:“小弟知道大哥之意,是說此舉做得未免有欠光明,但我等肩負着血海深仇,為求複仇,也隻有不擇手段了。”

  雲翼長歎道:“自是如此……”

  突聽冷青萍嬌呼道:“這就到了。”

  衆人心頭一喜,放眼望去,隻見這裡果然己到了草原邊緣,前面也是一片山岩,并未受震波影響,仍然巍然聳立,但岩山峥嵘,寸草不生,更瞧不見片瓦根木,哪有什麼古廟的影子。

  雲翼瞧了半晌,怒道:“古廟在哪裡?”

  冷青萍道:“就在前面山下。”

  易明奇道:“山下?古廟在山下?”

  冷青萍嘻嘻笑道:“我還沒有說完哩!大妹子你急什麼?”

  易明道:“求求你,快說吧,我急死了。”

  冷青萍道:“山下有個小洞,你把頭一低,就可以進去了,進去之後,左轉,再向左轉,還是向左轉……”

  雲翼道:“待老人進去瞧瞧。”縱身一躍,當先而去。

  衆人紛紛相随在後,到了山崖下,隻見長草直生到山腳,驟眼也瞧不出什麼洞穴,但仔細一瞧,便可發現一處長草有被人踏踐過的痕迹,而且還隐約可以聽見有風聲自長草後的山崖間傳出。

  雲九宵道:“隻怕就是這裡。”

  冷青萍站在遠遠的,道:“不錯,就是那裡,你們進去吧,我可要走了。”長發一甩,分開長草,竟真的揚長而去了。

  衆人瞧着她背影,都不禁呆了一呆。

  雲翼沉聲道:“這其中莫非有詐?”

  鐵青樹道:“不錯,又有誰知道這洞穴不是誘人的陷階,這少女說不定是假作癡呆,好教我們上她的當。”

  易明道:“絕不會,她不是這樣的人。”

  雲婷婷幽幽道:“她若是這樣的人,昔日又怎會不顧性命前來報警,何況,她對鐵二哥那等情意,又怎會來害我們。”

  鐵青樹道:“說不定她本性已被迷失。乃是受命而來的,她既然跟着飨毒大師,這……這豈非極有可能。”

  雲婷婷一怔,讷讷道:“這……唉!”

  衆人面面相觑,既覺易明與雲婷婷的話是不錯,卻又覺得鐵青樹說的有理,一時間,誰也拿不定上意。

  于是人人目光都望向雲翼,隻等他來裁奪。

  雲翼目光卻瞧着雲九霄,道:“三弟,你看怎樣?”

  雲九霄沉吟半晌,斷然道:“我等既然已來到這裡,縱是陷阱,也要進去瞧瞧。”

  雲翼振臂道:“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草叢中的洞穴,高僅四尺,衆人果然要低頭才能進去,這洞口雖不大,但卻顯然經過人工修鑿。

  洞穴周圍青苔之下,隐約仍可瞧得出雕刻痕迹。

  雲九霄方待入洞,又自退後,撕下一片片衣袂,将石上青苔用力擦去,卻發現石上的雕刻,竟是精緻絕倫。

  圍着那四尺見方的周圍,雕的全是武士裝束的人物,有的正躍馬試劍,有的正在刺擊搏鬥。

  雕紋雖因年代久遠而有些模糊,但一眼望去,隻見石上每個人物都雕得虎虎有生氣,仿佛要破壁而出。

  雲九宵沉聲道:“大哥你看,此地果與武林有關。”

  雲翼道:“為兄當先。你從旁掩護。”

  話猶未了,已矮身走了進去。

  雲九霄等人相繼而入,易明抱着水靈光走在最後,突然發覺雲婷婷猶未進去,卻大在瞧着石上雕圖出神。

  易明笑道:“走吧,這又有什麼好瞧的。”

  雲婷婷道:“我覺得這些圖畫有些奇怪。”

  易明道:“有何奇怪?”當下也不覺湊首望去。

  那上面雕的人物雖多,但仔細一瞧,面容卻大多一樣,這百十個人物仿佛原隻是四、五個人。”

  雲婷婷道:“你可瞧出來了麼?”

  易明道:“嗯!這些圖畫仿佛是連貫的,仿佛是在叙述一個故事……這第一幅圖是說這大漢被人夾擊,已将落敗……第二幅……”

  突然洞内易挺喚道:“二妹,快進來。”

  易明笑道:“走吧!這些圖畫縱然在說個故事,也不會和咱們有什麼關系……”一把拉住雲婷婷,俯首走了進去。

  雲婷婷雖已被她拉得不由自主沖入洞中,但仍依依扭轉頭來瞧,這古老的雕圖,竟似對她有一種奇異的吸引力。

  這連她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入洞之後,是一條曲折而又黝黯的秘道。

  這婉蜒于山腹中的秘道,昔日想必不知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方始修鑿而成,道旁光滑的石壁間,每隔十多步,便可發現一盞形式古拙,鑄工雅緻的銅燈,隻是,如今無情的歲月,已剝奪了它昔日輝煌的外衣,換之以一層重而醜惡的蒼苔,綠油油的,宛如蛇鱗,于是便使得這秘道每一角落中,都彌漫着一種令人心魂俱都為之飛越的肅殺悲涼之感。

  衆人一入此間,眼中所見到的是這詭秘而頹傷的殘敗景象,鼻中所呼吸到的是這古老而陰森的潮濕氣息。

  這感覺正如走入墳墓一般,沉重得令入透不過氣來。”

  就連雲翼都不由自主的放緩了腳步。

  他心中似乎有一種奇異的不祥之感一秘道盡頭的荒祠之中,似乎正有一種悲慘的命運在等着他。

  但是他明知如此,也無法回頭,他身子裡竟似有一種邪惡的力量在推動着他,要他不停的往前走。

  他腳步雖緩慢,面容雖沉重,但心房卻出奇興奮的跳動着——在前路等着他的,縱是無比悲慘的命運,但不知怎的,他非但不願逃避,反而迫不及待的想去面對着它,雲九霄、鐵青樹、雲婷婷此刻的心情,正也和他一樣——這奇異的秘洞荒詞,對大旗子弟而言,竟似有着一種奇異而邪惡的吸引之力,這吸引力竟使得他們能帶着一種興奮的心情去面對噩運,甚至面對死亡。

  秘道終于走到盡頭。

  又是一重門戶——又是一重滿雕浮圖的門戶。”

  走到這裡,雲翼再也抑止不住心頭的激動,也不管那門裡是有人?無人?更不管那門裡是何所在?

  他竟似突然忘去一切,大喝一聲,狂奔而入。這素來鎮靜的老人,竟突然變得如此沖動,在這危機四伏的詭秘之地,竟敢如此大喝,如此狂奔。衆人不由得都吃了一驚,蜂湧而入。

  祠堂中彌漫着被他方才那一聲大喝震得漫天飛舞的灰塵,雲翼木立在灰塵中,仿佛呆了一般,動也不動。

  這荒祠中哪裡還有他人的影迹?

  易明抽了口涼氣,喃喃道:“花二娘和飨毒大師都不在這裡……難道那冷姑娘方才是騙我們的?”

  她心中也不知是慶幸,還是失望,但轉目瞧了半晌,瞧遍了這荒詞中每一角落後,卻突又喃喃道:“她沒有騙我……沒有騙我。”

  與其說這裡是間荒涼的祠堂,倒不如說它是頹敗的殿宇——穹形的,雕圖的圓頂下,支撐着八根巨大的石柱,十餘級寬闊、整齊的石級後,是一座巍峨的神龛,兩座威武的神象。

  塵埃雖重,蒼苔雖厚,陰黯的角落中,縱有鳥獸的遺迹,密結的蛛網,但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掩沒這殿宇昔日的堂皇,直至今日,人們走入這吧,仍不禁要生出一種不可形容的敬畏之感,幾乎忍個住要伏倒地上。

  但灰塵消散後,便又可發現,石柱上、石壁間、神龛裡……到處都嵌滿了一粒粒亮晶晶的東西。

  它們的晶光閃動,看來與這陳舊古老的殿宇,委實極不相稱,這正如陰黯的蒼穹,竟滿布明亮的繁墾一般令人感覺驚異——衆人情不自禁凝目望去,這才發覺這一粒粒晶亮之物,竟全都是立可置人于死的暗器。

  這些暗器五花八門,大小不同,有的是五茫珠、梅花針、銀蒺藜、奪魂砂……這些暗器雖已不同凡俗,但雲九霄等人總算還能叫出它們的名字,然而,除此之外,竟還有其他數十種更是千奇百怪,種類繁多,有的如飛钹,有的如絞剪,有的如刀劍,有的如螺旋,但卻俱都小如米粒,幾乎目力難辨。

  雲九霄等人雖然久走江湖,見多識廣,但有生以來,非但來曾見過這樣的暗器,甚至連聽都未曾聽過。

  最令人吃驚的是,這些體積細小,份量輕微,看來連布帛都難以穿透的暗器,此刻竟邵深深嵌在了那堅逾精鋼的青石中,這施放暗器之人,卻又是何等驚人的手段,卻又有何等驚人的内力!

  衆人面面相觑,心中俱都不約而同的忖道:普天之人,除了煙雨花雙霜,又有誰能同時施放出這許多奇異的暗器,又何誰能令這些器裂石穿木?

  易明道:“那位冷姑娘方才果然并術騙我們,煙雨花雙霜與飨毒大帥,果然曾經在這裡中死惡鬥,隻是……”

  鐵青樹不禁接口道:“隻是……不知這兩人此刻又到哪裡去?”

  雲九霄皺眉道:“也不知這兩人究竟是誰勝誰負?”

  他目光自那一點點閃亮的暗器上掠過,心下卻在思量:飧毒要這煙雨般的暗器網中逃得生路,隻怕是難如登天的了。

  衆人雖然未能眼見方才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戰,但目睹這大戰的遺迹,各各心下卻也不免有許多不同的感懷。

  易明眼波飄來飄去,口中輕歎道:“隻恨咱們來遲了一步……來遲了一步……”

  突見雲婷婷快步奔上石階,她腳下奔行雖快,但雙目卻隻是直勾勾的瞧着那兩尊威武的神像。

  神像的面目,也已被蒼苔掩沒,根本什麼都瞧不清,但雲婷婷卻仍瞧得出神,甚至連膝蓋撞着那堅硬的石桌時,她也絲毫不覺疼痛,手一撐,上了石桌,撕下一塊衣袂,接着躍上那巨大神像的肩頭。

  雲九霄皺眉道:“婷婷,你這是做什麼?”

  雲婷婷頭也未回,似是根本來曾聽到他的話,隻是顫抖着伸出手掌,去拭擦那神像面上的苔痕。

  雲九霄還待喝問,目光忽然瞥見雲翼——雲翼的一雙眼睛,竟也直勾勾的瞧着那神像,竟也似瞧得癡了。

  刹那之間,雲九霄但覺心弦一陣震顫,熱血沖上頭顱,竟也突然忘卻了一切,隻是直勾勾的盯着那神像。

  易明兄妹瞧着他們奇異的神情,心中竟也不辦自主泛起一種奇異的預兆,隻覺仿佛有什麼驚人的事要發生似的……

  沉厚的蒼苔,終于被擦幹淨,露出了神像的臉。

  那是一尊威武、堅毅而勇敢的臉,眉宇間,充滿了不屈不撓的奮鬥精神,百折不回之堅強意志。

  易挺一眼瞥過,心頭便不覺一跳,他隻覺這張臉竟是這麼熟悉,仿佛就在片刻前還曾見過。

  易明卻已忍不住脫口道:“這……這豈不是雲老前輩……”

  話聲方頓,隻見雲翼、雲九宵竟已撲地跪倒。

  就在這刹那間,他兩人面上神情的變化,竟真是筆墨所難形容——那似驚、似喜,又是悲怆、又是激動……

  雲婷婷面上已有淚珠流下。

  她咬着牙,又拭去神像面上的苔痕,要待躍下,但雙膝一軟,整個人宛都伏倒在那巨大的神桌上。

  孫小嬌瞧得目定口呆,悄悄上到易明身旁,悄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易明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其實她心中已隐約猜出這是怎麼回事,隻是一時還不敢斷定……她實難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巧遇。

  大旗弟子都已翻身跪倒,面上俱是滿面淚痕。

  雲婷婷顫聲道:“果然是的……果然是的……”

  雲九霄流淚道:“是的……是的……”

  孫小嬌忍不住道:“是什……”

  語聲未了,突聽雲翼仰天悲嘶道:“蒼天呀蒼天……弟子當真再也夢想不到能在此時此地瞧見兩位祖師爺的遺容,想來我大旗門複仇雪恥之日已真的到了。”

  孫小嬌心頭一震,大駭道:“這……這莫非是大旗開宗立派的兩位前輩麼?”

  這時人人都已覺出,左面一尊神像的面容,實與此刻跪在地上大旗掌門雲翼有六分相似之處”

  易明、易挺,也已跪倒。

  盛存孝面色慘變,喃喃道:“天意……天意。”

  雲婷婷掙紮着自石桌上爬起,突又呼道:“爹爹,這桌上還雕有字迹。”

  雲翼道:“說的是什麼?”

  雲婷婷一面以衣擦拭,一面念道:“謹祝雲、鐵兩位恩公,子孫萬代,家世永昌……”

  雲翼凄笑道:“子孫萬代,家世永昌……”

  他環顧門下弟子之凋零,老淚不禁更是縱橫而落。

  隻聽雲婷婷顫聲接道:“這下面具名的是……是……”她語聲中突然充滿懷恨、怨毒之意,嘶聲接道:“盛、雷、冷、白、黑、司徒六姓子弟同拜!”

  這幾個字說将出來,盛存孝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嘩。

  雲翼已仰天慘笑道:“好個六姓子弟同拜,好個子孫萬代,你六姓真恨不得我雲、鐵兩家子孫死得幹幹淨淨才對心思。”

  慘笑聲中,一躍而起,一把抓住了盛大娘,嘶聲道:“天意,天意叫你們今日來到這裡,親眼瞧見你們祖宗留下的話,你……你如今還有什麼話說?”

  盛大娘緊閉雙目,咬牙不語。

  雲翼大喝道:“盛存孝,你既稱孝子,可知今日你若對你母親盡孝,便是對你祖宗不孝麼?”

  盛存孝黯然道:“晚輩……晚輩,唉!實是無話可說。”

  雲翼厲聲道:“既是無話可說……好,盛大娘,老夫瞧你兒子面上,再給你個機會。”一掌震開盛大娘的穴道,怒喝道:“起來,與老夫決一死戰!”

  他後退兩步,回身面對着那兩尊巍峨的神像,顫聲道:“兩位祖宗在上,弟子雲翼,今日便要在兩位老人家面前,了結大旗門的恩怨,弟于這就以仇人的鮮血,來祭兩位老人家在天之英靈!”

  他雙臂一振,方待回身——

  突然間,一個語聲自石像上傳了下來。

  這語聲飄渺而詭秘,宛如幽靈。

  這語聲一字字道:“雲翼呀雲翼,你錯了,大旗門的恩怨,豈有如此容易了結的,你縱然殺了盛大娘,又有何用?”

  語聲驟起,衆人已俱都大驚失色,詭秘的廟堂中,古老的神像後,竟突有人語傳出,怎不叫人心膽皆喪。

  雲翼身子震顫,踉跄後退,顫聲道:“你……你……”

  他震驚之下,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那語聲又已接道:“大旗門恩怨糾纏,其中牽連之衆,實是你難以想像,幸好這其中有關之人,今日已俱都要來到此間。”

  雲翼鼓足勇氣,嘶喝道:“你怎會知道?”

  那語聲道:“我怎會不知道,世上有什麼事我不知道?”

  雲九霄忽然大喝道:“你是誰?”

  但此刻已發覺這語聲乃是自石像後發出來的,大喝聲中,身形驟起,向那石像後撲了過去。

  哪知他身形還來到,石像後突然有一股風聲擊出,風勢雖不強勁,但卻己将雲九霄震得淩空翻身,落地踉跄欲倒。

  雲翼又驚又怒,亦自喝道:“你究竟是誰。”

  那語聲咯咯笑道:“我方才還救了你性命,你如今已忘了麼?”

  雲翼大駭道:“卓三娘!”

  那語聲道:“不錯,我正是卓三娘,我方才既然救了你性命,可知我此刻萬萬不會害你,你怎能不聽我良言相告?”

  雲翼道:“你……你要我怎樣?”

  卓三娘道:“你若真的要大旗門恩怨了結,且随我來。”

  語聲中,一條人影自石像後掠出,如龍飛、如電擊,在衆人眼前閃了一閃,便又消失無影。

  但就隻這一閃之間,衆人多已發現那兩尊石像之中,竟還有一條秘道,卓三娘顯見便是自那裡出來的。

  這秘道後說不定隐藏着更大的兇險,但雲翼等人此時實已别無選擇,縱然拼了性命也要闖一闖的。

  雲翼人喝一聲,道:“大旗門下随我來。”

  雙臂振處,當先掠去。

  雲九霄轉首望向盛大娘,沉聲道:“你是否還要……”

  盛大娘冷笑截口道:“不用你費心,事已至此,我難道還會走麼?”微一遲疑,轉身接過他愛子,緊随雲翼而去。

  石像後果然另有一條秘道。

  這道路自然更是曲折,更是黝黯,雲翼等一行人行走在這秘道中,心情之激動,自也較方才更盛。

  卓三娘人影早已不見,已笑聲卻不時自前面黑暗中傳來,似是在為這一行人指引着道路。

  衆人但覺身上寒意越來越重。走了半晌,突聽前路竟有叱喝、尖嘯之聲傳來,那尖銳之聲,竟似發自毒神冷一楓的。

  接着,又聽得卓三娘遙遙道:“這就到了壯起膽子過來吧!”

  然後,道路前方,便隐約可以瞧見有了天光。

  這時再無一人說話,唯有心房跳動之聲越來越響,衆人的腳步也不禁越來越快——

  突然間,眼前豁然開朗。

  一重門戶,更是高大。

  門内光亮已極,竟也是一重殿堂,建造得比前面更是巍峨,更是堂皇,神龛上也有兩尊更巨大的神像,面容雖已被蒼苔所掩,但奇怪的是,這神像看來竟是兩個女子,更奇怪的是,如此巍峨的殿堂,左面竟倒塌了一面,石塊堆散,亂石嵯峨,天光直射而入,照亮了整個殿堂。

  然而這些奇怪之處,衆人已全都無心細瞧,隻出殿堂中另有驚人之事吸引了他們的目光。

  震耳的叱咤聲,尖厲的怪嘯聲,以及一陣激蕩的風聲,正已彌漫了這有如皇宮大殿般的廟堂。

  兩條人影,兔起鹘落,正在惡鬥,所有的聲音,便都是自這兩條惡鬥着的人影身上發出來的。

  這兩人一個是嘯聲不絕,跳躍如幽靈僵屍,衆人不必瞧清他身影,便已知道他便是毒神。

  另一人叱咤不絕,掌中揮舞着一柄巨斧,斧影如山,風聲呼嘯,直震得遠在數丈外的雲翼衣袂俱都為之飄起。

  這人影體内生像是有一股無窮無盡的神力,竟将那柄大如車輪的巨斧,舞得風雨不透。

  毒神空自激怒,但兩隻毒爪卻再也休想沾着那人的身子,他連聲厲嘯,圍着這人影打轉,直等斧影稍露空隙,但這人影卻似永遠不知疲累,竟生像直可将這柄巨斧從現在一直揮到永恒。

  衆人幾曾見過如此驚心的惡戰、不覺俱都瞧得呆了。

  易明恍然道:“原來這就是風九幽口中所說的‘那東西’,但這人卻又是誰?又怎會有如此神力,他……他難道也不是人麼?”

  轉目望去,隻見雲翼雙目直瞪着這人影,眼珠子都似已将掉出。他瞬也不瞬瞧了半晌,突然嘶聲大呼道:“麼弟!這是麼弟!”

  雲九霄亦已大呼道:“麼弟,你怎會在這裡?”

  兩人激動之下,已待向前撲去,但眼前突然一花,卓三娘已伸開雙手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隻聽她沉聲道:“不錯,這正是你們的麼弟,也是世上唯一能擋住毒神之人,我将他帶來此地,便為的是要他與毒神一戰。”

  雲翼道:“但麼弟他……他看來……”

  卓三娘笑道:“不錯,他神志看來是有些不對,隻因他心靈已被迷失,要他與毒神相戰,正是再也恰當沒有。”

  雲翼嘶聲道:“老夫身為大旗掌門,怎能眼見他如此受苦,怎能眼見他獨自奮戰,老夫縱然拼了性命,也要……”

  卓三娘截口笑道:“他心靈已迷失,怎會受苦,怎知受苦,何況,他此刻早已六親不認,你若前去插手,他反會誤傷了你。”

  雲翼道:“但……但……”

  卓三娘道:“要知他心靈迷失之後,已可将體内潛力全部使出,此刻實已是大旗弟子中最具威力之一人,而那毒神冷一楓,此刻也無疑為五福連盟中最強的高手,他倆人此番作戰,實無異為大旗門與五福連盟的關鍵之戰,這又有何不可?以你之武功前去插手……豈非多此一舉。”

  她這“多此一舉”四字,用的雖是十分客氣,但言下之意卻正是在說:“你若前去插手,豈非枉送性命。”

  雲翼呆了半晌,頓足長歎一聲,再不說話。

  這時衆人之目光,終于自毒神與赤足漢身上移開。

  易明轉首四望,隻見神案上,石像下,相隔三丈,盤膝端坐着兩人,左面端坐的一人,赫然竟是風九幽,他想是因為方才體内耗損過巨,此刻正在閉目調息,右端坐着的,卻正是飨毒大師,赤紅的面容已微現青灰之色,顯然已自負傷,這兩人本是冤家對頭,此刻竟然共坐在一張石桌之上,想見兩人必定俱都是早已無力動手的了,否則豈作早就要拼個你死我活?

  再看石案後,閃閃縮縮露出三個人頭,正狠狠盯着雲翼、卻赫然是黑星天、白星武與司徒笑。

  易明一眼瞧過,忍不住詫聲自語道:“奇怪,他三人也來了,但花二娘怎的……”

  隻聽卓三娘接口笑道:“花二娘找她的女兒去了。”

  易明道:“那……那麼溫姑娘呢?”

  卓三娘道:“溫黛黛已在司徒笑手中。”

  易明失聲道:“哎呀!這如何是好!”

  卓三娘微微一笑,道:“溫黛黛本是司徒笑的人,此刻又回到司徒笑身旁,正是天經地義的事,卻要你為她着什麼急?”

  易明也不覺呆了一呆,亦自頓足輕歎一聲,再不說話——事已至此,她又還有什麼話好說?

  雲九霄轉目四望,心下卻有些歡喜。

  此刻花二娘已去,風九幽、飨毒負傷,剩下的高手,已隻剩下卓三娘一人,而卓三娘看來卻對大旗門并無惡意。

  再看敵我雙方情勢,敵方盛大娘已落己手,盛存孝已不能戰,亦不願戰,剩下的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三人,已不足為慮,隻要赤足漢不敗,大旗門的血海深仇,今日是必将得報的了。

  一念至此,雲九霄嘴角不禁泛起一絲微笑。

  他不等微笑消失,輕輕一拉雲翼衣袂,沉聲道:“大好良機,稍縱即逝,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雲翼精神一震,道:“正是!”

  揮手一召,接道:“青樹、婷婷對白星武,我取司徒笑,黑星天便是三弟你的了!”活聲未了,身形已自展動而起。

  斧風與人影,幾乎占滿了整個殿堂,雲翼隻有沿壁而行,雲九霄、鐵青樹以及雲婷婷,急步相随在後。

  這四人俱是熱血奔騰,目閃殺機,就連雲婷婷,眉宇間都滿含肅殺之氣,急待殺人的鮮血一澆胸中之怒火。

  卓三娘目送他們的背影,嘴角竟泛起一絲微笑,颔首笑道:“好,好,正該如此,正該如此……”

  目光一轉,笑容突斂,沉聲接道:“但這是大旗門與五福連盟自身的恩怨,除了你們當事人外,誰也不得多事插手,知道了麼?”

  盛大娘冷笑道:“但我卻可動手的。”

  方待放下盛存孝,身子突然一震,驚呼聲中,翻身跌倒,原來盛存孝竟拼盡全力,點了他母親的穴道。

  母子兩人,齊都滾倒在地。

  盛大娘驚怒交集,嘶聲道:“存孝!是……是你?”

  盛存孝熱淚滿眶,道:“孩兒該殺,但……但孩兒……”

  盛大娘怒罵道:“畜牲!你這不孝的畜牲!”

  卓三娘笑道:“你莫罵他,你兒了是為了你好,你此刻不動手,将來雙方無論誰勝誰負,你都可置身事外,你何樂而不為?”

  隻聽一聲怒喝,雲翼鐵拳已擊向司徒笑胸膛。

  司徒笑厲聲狂笑道:“好,姓雲的,你隻當我司徒笑真的怕了你麼?”他既然非戰不可,也隻有鼓足勇氣全力反撲。

  那邊黑星天與雲九霄一占術發,已各各攻出七招,鐵青樹與雲婷婷自也已雙雙纏住白星武了!

  他們胸中壓積了數十年的冤仇,此刻一旦得以發洩,招式之狐毒淩厲,不用說也可想得出。

  白星武三人也知道今日之戰,若不分出生死,是萬萬不會罷手的了,除了拼命之外,已别無其他選擇。

  一時之間,但見拳風掌影,呼嘯澎湃,殺氣凜凜,逼人眉睫,遠在數十丈外的易明,都可覺出這般殺氣的存在。

  這些人武功雖非絕頂高手,但就隻這股殺氣,也足以令人驚心動魄,易明更是心房躍動,不住在暗中為鐵青樹助威。

  卓三娘含笑瞧了她一眼,忽然笑道:“你雖非大旗子弟,但看來必是幫着大旗門的了。”

  易明道:“正義之師,人人得而助之。”

  卓三娘笑道:“好個正義之師,隻可惜……唉!”

  她故意頓住語聲,易明果然忍不住追問道:“隻可惜什麼?”

  卓三娘徐徐道:“隻可惜這正義之師,今日隻怕已将全軍覆沒了。”

  易明面容倏變,但瞬即搖頭笑道:“就憑黑星天、司徒笑等三人,又怎會是他們的敵手?即将全軍覆沒的,隻怕是五福連盟吧!”

  卓三娘道:“哦……那毒神又如何?”

  易明道:“毒神豈非已有人抵擋?”

  卓三娘微笑道:“不錯,毒神已有人抵擋,但赤足漢能将毒神抵擋,已是竭盡全力,卻是萬萬無法将之除去的,何況……人之潛力,總歸有限,最多再過半個時辰,他也是無法再能抵擋得住的了。”

  易明失色道:“那……那又如何?”

  卓三娘道:“那時正義之師,便将全軍覆沒。”

  易明咬牙道:“那時我等好歹也得想個法子,将毒神……”

  卓三娘面色突然一沉,道:“作當事之人,誰也不準插手,這話你莫非忘了?”

  易明變色道:“難道你……你竟忍眼見他們死?”

  卓三娘道:“我行事索來公正,既不許别人為五福連盟幫拳,便也不許有人們助大旗門,若有誰敢妄自出手,須得先過了我卓三娘這一關。”

  易明怔了半晌,嘶聲道:“你明知大旗門要遭毒手,才說出這樣的話來,你明明有所偏袒,還說什麼行事公正,你……你……你簡直……”

  卓三娘厲叱一聲,道:“好大膽的女子,在三娘面前說話,也敢如此無禮,莫非你隻道三娘沒有手段封住你的嘴麼?”

  易明又是一怔,扭轉頭上,滿腮珠淚,如雨而落。

  易挺自也是怒憤填膺,但在這武林絕頂高手面前,他兩人除了忍耐,又能做什麼?難道還上送死不成。

  過了半晌,隻聽卓三娘道:“事已至此,你還哭什麼,且瞧瞧那邊吧!”

  易明忍不住回首望去,隻見雲翼招式雖猛,但司徒笑以小巧的身法閃展騰挪,一時倒也不緻落敗。

  雲九霄雖已占得上風,卻也不易得手,隻有白星武……

  白星武身受兩小夾攻,卻已左支右繼,狼狽不堪。

  雲婷婷、鐵青樹竟是初生之犢不怕虎,無論白星武施出什麼招式,他兩人竟俱都硬碰硬給他頂了回去。

  白星武滿頭大汗,一掌拍出,左脅竟然空門大露。

  鐵青樹怎肯饒人,虎吼一聲,欺身而上。

  誰知白星武力雖不敵他兩人,但交手經驗之豐,卻不知要比他兩人強勝多少,這是招空門,竟是誘敵之計。

  鐵青樹身形方欺入,白星武左掌突圍,一掌拍下,鐵青樹招式已然用老,哪裡還能閃避。

  易明失聲道:“呀!不好。”

  呼聲方了,鐵青樹已被這一掌震得飛了出去。

  這一掌雖是擊中鐵青樹,卻宛如打在易明心上一般。她當真是心痛欲裂,幾乎要不顧一切撲過去。

  卻見鐵青樹在地上滾了兩滾,竟又一躍而起,原來白星武方才一掌雖打個正着,但終于被雲婷婷牽制,一掌并不能使出全力。

  雲翼眼觀四面,大喝道:“好孩子,再上!”

  鐵青樹嘶聲道:“是!”果然又自撲上,他雖已疼得面目變色,滿頭冷汗,但強悍之氣,并未稍有減弱。

  易明直瞧得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普天下的女孩子家,又有誰不希罕自己的心上人是條鐵漢!

  卓三娘笑道:“看來你對那小夥子倒不錯。”

  易明道:“哼!”轉過頭去不理她,目光轉處,卻突然發現身後少了兩個人——孫小嬌竟抱着沈杏白,乘着大亂悄悄溜了。

  但這時她已無暇去顧及孫小嬌的事,隻因就在這時,盤膝端坐的風九幽突然長身而起。

  易明、易挺,心頭俱都不覺一驚。

  易明道:“風九幽也不是當事人,你也不能讓他出手。”

  卓三娘微微笑道:“你放心,他不會出手的。”

  風九幽果然瞧也不瞧戰局一眼,隻是緩步走到了飨毒大師的面前,易明這才為之松了口氣。

  但見卓三娘目光中,卻已閃動起一絲詭秘而得意的微笑。似乎早已算定了風九幽必定會做出件驚人之事。

  風九幽走到飨毒面前,飨毒已是面色慘變,顯見風九幽此刻若是出手,飨毒還是無力抵擋。

  奇怪的是,風九幽竟未出手。

  他隻是面帶詭笑,凝目望着飨毒,緩緩道:“擡起頭來。”

  飨毒大師道:“你……你要怎樣?”

  風九幽緩緩道:“望着我。”

  飨毒大師目光不由自主向上一擡,便接觸到風九幽那一雙充滿了詭秘妖異之意的眸子。

  他心中暗道一聲:“不好。”但再想躲避,卻已來不及了。

  風九幽道:“你上次與我交手,我雖中了你的毒,你卻也被我迷住,隻是那時你心靈還堅強,中迷又不深,足以還能支援,隻不過行事已略為有些瘋狂而已,别人雖能瞧出,你自己卻絲毫不會覺察。”

  他語聲竟突然變得說不出的和氣、溫柔,就像是個慈藹的長輩,在對自己疼愛的子弟說話一般。

  飨毒大師眼睜睜的望着他,竟也在乖乖的聽着,也像是個聽話的孩子,在聽自己長輩教訓似的。

  風九幽道:“但你此刻已被花二娘暗器所傷,你一生善于用毒,卻無法解去花二娘暗器之毒……你說是麼?”

  飨毒大師竟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風九幽道:“是以你此刻正全心全意不讓那毒氣攻心,是以你防護心靈的意志便減弱了,你已無法再抵擋我。”

  飨毒大師歎了口氣,又不覺點了點頭。

  風九幽道:“這就是了,你此刻心靈已全都被我控制,你自己再也沒有半點主意,你隻有聽我的話才對,是麼?”

  他語聲越來越是溫柔、和緩,飨毒大師凝目瞧着他,瞧了半晌,終于緩緩垂下了眼睑,颔首道:“是。”

  風九幽道:“如今在這世上你已隻有一個主子,無論他說什麼你都不能違抗……你的主子是誰?你可知道麼?”

  飨毒大師夢呓般:“主子是你。”

  風九幽道:“你若違抗了主子,又當如何?”

  飨毒大師道:“悉聽主子懲罰。”

  風九幽道:“你體内所中之毒,已被我神力阻住,絕對不緻發作。”

  要知古之“攝心之術”,便乃今日催眠之術,其術本有治病之力,今之醫家,遇着無救之症,若施此術,每奏奇效。

  飨毒大師面上居然泛出笑容,道:“多謝。”

  風九幽道:“但你若違抗主子之命,這毒性立刻便将發作,那時這世上便再也沒人能救得了你了,知道麼?”

  飨毒本師笑容立斂,垂首道:“知道。”

  風九幽面上這才露出得意的笑容,輕聲道:“好,如今你已可叫你的毒神回來,告訴他誰是大旗子弟,令他将大旗弟子個個斬盡,人人誅絕。”

  飨毒大師道:“遵命。”

  風九幽猝然回身喝道:“神斧力士何在?”

  飨毒大師亦自喝道:“本門毒神何在?”

  喝聲一起,斧風人影頓消,毒神如禦急風,掠至飨毒身側,赤足漢亦自大步奔到風九幽面前。

  遠處的易明、易挺,隻瞧見飧毒大師面上神色的變化,卻聽不出風九幽說的是什麼,心中本已有些奇怪。

  而此刻再見到毒神與赤足漢竟被召回,不禁更是驚疑莫名,兩人對望了一眼,誰也猜不透是怎麼回事。

  他兩人若能聽得風九幽此刻說的話,那驚異隻怕更要加倍,風九幽此刻向赤足漢說的,竟是:“赤足漢,你本是大旗子弟,知道麼?”

  赤足漢道:“是。”

  風九幽手指向白星武、黑星天、司徒笑——指點過去,又道:“我手指的這三人,便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你此刻快快前去取了他三人性命,不得有誤。”

  赤足漢道:“是。”

  這時毒神又已怪嘯而起,一陣風似的掠到雲翼身側,一雙毒爪急伸而出,向雲翼抓了過去。、雲九霄恰巧瞧見,心膽皆喪,狂呼道:“大哥小心。”

  雲翼大翻身,就地一滾,滾出丈餘,但見毒神身子一掠,那一雙鬼爪已抓向雲九霄。

  雲九霄亦是拼盡全力方自避開,大呼道:“青樹、婷婷,住手,快退!”

  四人四散飛逃,毒神厲嘯卻始終在他們身後。易明、易挺大驚失色、司徒笑等人卻不覺喜出望外。”

  但他們笑聲還術發出,煞神般的赤足漢已飛步奔來,車輪般的巨斧,挾帶風聲,當頭擊下。

  這巨斧正如毒神毒爪一般,絕非人力能敵。

  于是司徒笑、白星武、黑星天也隻有四散奔逃,那巨斧淩厲的風聲,也始終不離他們左右。

  一時之間,廳堂之中,但見八、九條人上,左沖右突,往來飛奔,叱喝、驚呼、怪嘯,更是不絕于耳。

  風九幽拍掌大笑道:“好玩好玩,妙極妙極。”

  司徒笑驚呼道:“風老前輩,你……你怎麼……”

  風九幽大笑道:“赤足漢本是大旗子弟,自然要找你們算帳的,你喚我作甚?”

  這邊易明道:“卓……卓老前輩,你怎麼……”

  卓三娘咯咯笑道:“冷一楓本是五福連盟中人,自然要找大旗子弟,你喚我作甚?你瞧,此刻動手的,有哪一個不是他們這糾纏恩怨的當事人?有哪一個外人插了手?你三娘做事,是否公正得很?”

  易明又驚又怒,嘶聲道:“你好狠!你們好狠!你們非但要大旗門全軍覆沒,也要叫五福連盟死個幹淨,你們如此做此,為的是什麼?”

  卓三娘微微笑道:“他們都死幹淨了,天下豈非就太平得很?”

  易明倒抽一口涼氣,再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突聽那殿堂崩塌的缺口外,有人輕叱道:“這是幹什麼?造反了麼?全部給我住手!”

  一條人影,翻然掠來,正是花雙霜。

  卓三娘立即大喝道:“花二娘,不準你多事,過來。”

  喝聲中突然出手,出手如風,易明但覺眼前一花,還未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懷中的水靈光,己被卓三娘搶了過去。

  花雙霜腰身微擰,人已到了卓三娘面前,冷冷笑道:“三丫頭,是你,你什麼時候變得可以指令我了?”

  卓三娘微微笑道:“二姐你好,你瞧瞧這是誰?”

  花雙霜一眼瞥見她懷中的水靈光,變色道:“我的女兒……還我,我的女兒……”

  卓三娘身形早已退出丈餘,笑道:“隻要二姐不多事,小妹自當将她雙手奉回。”

  花雙霜似待撲過去,終又止步,咯咯笑道:“好,三丫頭,我聽你的,你可不能傷了我女兒一根毫發。”

  卓三娘笑道:“這小寶貝見我愛都唯恐愛不夠,又怎舍得傷她,二姐,你且安下心,瞧他們這場架打得多有意思。”

  毒神緊追着大旗子弟,除了大旗子弟,他誰都不瞧一眼,赤足漢緊迫着司徒笑等人,也不管别人的死活。

  但大旗子弟、司徒笑等人,在奔逃之中,若是撞着對方,百忙中還不時抽冷子擊出一掌。

  這景象當真是說不出的紛亂,說不出的恐怖。

  突然間,白星武腳下一個踉跄,一聲慘呼,赤足漢巨斧掄下,竟活活的将他身子一劈為二。

  易明雖然對白星武全無好感,但瞧他如此慘死,也不覺毛骨栗然,但覺一股寒意直透背脊。

  赤足漢卻已掄着血淋淋的巨斧,撲向黑星天。

  黑星天雖然冷酷無情,但瞧見數十年來生死與共的弟兄屍身倒下,眼睛也不覺紅了,悲嘶呼道:“二弟,你……”

  語聲未了,巨斧上白星武的鮮血已濺在他衣衫上,接着,巨斧當頭而下,他一聲慘呼猶未及發出,便已身首異處。

  司徒笑瞧得心膽皆喪,竟突然瘋狂般大笑起來。

  風九幽怪笑道:“笑得好……笑得好……”

  眼見司徒笑在自己足下奔過,突然間,司徒笑身子往上一躍,緊緊抱住了風九幽的雙足。

  這一着風九幽實是夢想不到,他武功雖高出司徒笑十倍,但驟出不意雙足被人抱住,身子也隻有滾下石案。

  兩人一起滾倒在地,司徒笑獰笑道:“你要我死,我也要你死……”

  一句話未說完,巨斧又掄下,砍下了司徒笑的頭顱,餘力猶勁,又砍下了風九幽的一雙長腿。

  風九幽慘呼一聲,暈厥過去,眼見也是不能活的了。

  這一代枭雄,竟死在他自己的奴隸手下。

  就在這片刻之間,竟有四人慘死,死的人一個比一個更強,死狀卻也是一個比一個更慘。

  易明望着那四下飛濺的鮮血,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她雖然久走江湖,但如此慘烈的殺伐,今日還是首見。

  她但覺雙腿一軟,竟倒了下去。

  就連卓三娘,也是面色慘變,連連跺足道:“老四!老四你……你……”

  一時之間,她竟也說不出話來。

  飨毒大師瞧見風九幽倒下,身子突然一陣震懾,心靈似乎頓時失了主宰,茫茫然站了起來。

  赤足漢卻已頓住身形,木立當地,俯首瞧着自巨斧一滴滴往下滴落的鮮血,口中不住癡癡的笑。

  雲翼眼見自己的仇人全都死在兄弟手下,心中又驚又喜,隻是毒神猶自緊追不舍,他咬了咬牙,突然大喝道:“大旗子弟,全都到這裡來。”

  雲九霄、雲婷婷、鐵青樹狂奔而來。

  隻聽雲翼大喝道:“大旗門血仇已報,雲某此生已無憾,再也不能受被人追逐之辱……冷一楓,你來吧!”

  腳步突頓,身形回轉,面對毒神。

  雲九霄失聲呼道:“大哥!使不得。”

  但這時毒神毒爪已到了雲翼面前。

  雲翼狂笑道:“這是大旗門最後一個仇人,我和他拼了。”不避反迎,雙臂一振撲了過去,一把抱住了毒神,兩人一起倒地。

  衆人俱都瞧得手足冰冷,魂魄飛越。

  這兩人在地上翻翻滾滾,突然俱都不動了。

  雲九霄失聲悲呼道:“大哥……大哥……”

  雲婷婷、鐵青樹更是痛哭失聲。

  三個人正待向雲翼的屍身撲過去,哪知毒神的身子一彈,竟又直挺挺的站了起來,一雙毒爪,又已伸出。

  在這一刹那間,所有的呼聲,突然寂絕,連呼吸都已停頓,毒神這一雙毒手,似已扼住了他們的喉嚨。

  也就在這一刹那間,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清柔的笑聲,道:“我不騙你,裡面一定有人……好姐夫,你随我來吧!”笑聲雖然清柔悅耳,但在這與兒聽來,卻仿佛充滿詭秘之意。

  笑聲中,四個人魚貫掠入,當先一人正是冷青萍,後面跟着的,赫然竟是再生草廬中的雲铿、久未露面的海大少,與那鐵匠村中的青衣少女柳荷花。這三人竟會一起來到這裡,更是令人再也夢想不到。

  原來海大少流浪江湖,于再生草廬中遇得雲铿,兩人俱是性情男兒,自然一見投緣,再加上海大少提起了鐵中棠,提及了鐵中棠種種英風俠舉,一生強傲的海大少,卻是對鐵中棠佩服得五體投地,雲铿對鐵中棠的情感更是不問可知,于是兩人便為鐵中棠連連舉杯。

  于是酒量稍遜的雲铿便不免痛醉,痛醉之下,他竟流淚說出了自己的秘密——于是強傲的海大少便痛罵雲铿不該避世隐居,男子漢大丈夫,無論遇見什麼事,也該挺身而出——于是雲铿便抛卻了生死之念,走出了他隐居年餘的再生草廬,出來和海大少一闖天下。

  兩人結伴而行,這一日走經鐵匠村,雷雨交集,喪失記憶的柳荷衣,卻一個人木立在樹下,癡癡的出神。

  突然一個焦雷劈下,劈開了大樹,柳荷衣一陣暈迷。

  雲铿與海大少自不會見危不救,兩人扶起幸而未死的柳荷衣,以内力與靈藥,将她救醒。

  誰知柳荷衣在這一震之下、竟然因鍋得福,突然恢複了記憶,她記起了自己本是煙雨花雙霜的愛女花靈鈴,為了婚姻的不能如意,乘夜逃出,有一日也是雷雨交集,她木立在樹下思念着她的心上人時。突被雷電震倒,醒來時便什麼也不記得了,是以自今以後,每逢雷雨之夜,她都忍不住要奔出來立在樹下,仿佛在期待着什麼,直到今日,直到此刻,奪去了她記憶的雷電,終于又将記憶還給了她——這也是一段曲折離奇的故事,雲铿、海大少自不免又為之唏噓不已。

  于是記憶恢複的花靈鈴,再也無法久居鐵匠村,和她的義兄們揮淚而别後,便也随着海大少一同流浪。

  她還是不願回家,隻望能看見雷小雕,走近此間時,聽得江湖傳占,謂雷鞭老人曾在深山中現過俠蹤。

  于是三人一起入山,久尋不獲,方在逡巡猶疑,這時孫小嬌卻正恰巧抱着沈杏白自那秘密的山隙中逃出。

  海大少一把抓住沈杏白,孫小嬌是聰明人,立刻說出了一切,于是三人進入草原,又遇見在草原中流浪的冷青萍。

  冷青萍自然認得雲铿的,她神智不清,恨本忘記雲铿已死這回事,隻記得這是她的姐夫,于是雲铿便問她草原中的動态。

  于是她便将他們帶入這詭秘的荒祠。

  一入荒祠,目光方自一轉,花靈鈴已失聲呼道:“媽!”

  雲挫目眦欲裂,大呼道:“爹!”

  冷青萍卻笑呼道:“爹,你在這裡。”

  三人呼聲混雜,三人分别向自己親人撲去。

  海大少又驚、又奇、又喜,而花雙霜先是一怔,繼而放聲笑道:“呀!你才是靈鈴,那個不是……那個不是……靈鈴,我的好女兒,媽想死你了。”

  雲铿撲在雲翼屍身上,早已痛哭失聲。

  而撲向毒神身上的冷青萍呢——冷一楓哪裡還認得女兒,手掌上一揮,冷青萍倒地,他竟親手殺了他女兒。

  冷青萍垂死之際,猶自笑道:“爹爹呀!你殺你女兒……你殺你親生的女兒……好玩,真好玩。”瘋狂的笑聲,聽得人心魂俱碎。

  血濃于水,父女間的天性終究強于一切。

  這瘋狂的笑聲,竟使得早已麻木的毒神也為之一陣震顫,緩緩轉過身子,直勾勾瞪着飨毒大師。

  飨毒大師心靈一失主宰,毒性便立即發作,毒性一發作,心神立刻清明,突然仰天大笑道:“好,好,我要死了,本門毒神也不能留在世上被他人所用……”自石案上一掠而下,毒神正也走過去,霎眼間,兩人便已糾纏在一起,一陣翻滾,一陣扭打,一陣狂笑,終于,兩個人終于俱都不再動了。

  這一次是真的不再動了,善泳者死于水,一生使毒的飨毒大師也死于毒神之手,為禍江湖多年的毒門,至此斷絕。

  這片刻間,殿堂中的驚動、紛亂、悲哀、恐懼、凄慘,縱然用盡世上所有的言語,也無法形容其萬一。

  卓三娘面上已無一絲血色,突然獰笑着走向大旗門人,大旗門人既悲于掌門之慘死,又驚于雲铿之複生,再加上當時的各種突然發生的恐怖、悲慘,或是快意之事,縱是鐵人,精神也要為之崩潰,竟全都呆住了。

  易明卻失聲道:“小心,卓三娘要……”

  語聲未了,突聽“喀”的一響,兩尊巨大的石像,突然分開,兩個人自下面走了出來。

  當先的一人,白發鸠面,竟是常春島上那擺渡的老婆子——陰大娘,她身旁跟着的一人,懷抱着女兒,竟是冷青霜。

  又是一陣驚動,又是一陣紛亂。

  陰大娘轉目四望,見着她刻骨難忘的雲九霄,見着這悲慘的情況,她心中之激動,雖已達頂點,面上卻毫無表情,隻是輕叱道:“卓三娘,還不住手?”

  卓三娘回首一望,慘笑道:“好,好,常春島終于來了人了……”身于一軟,竟也跌倒。

  陰大娘道:“雖已來了,卻已遲了……大旗門的恩怨,竟如此了結……大旗子弟聽着,你們本門的恩怨糾纏,你們自己可清楚麼?”

  雲九霄強忍悲痛,走上前去,躬身道:“但請賜教。”

  陰大娘不敢瞧他,咬牙道:“此話須得從頭說起……”,原來大旗的開山宗祖雲、鐵兩人,一生俠義,行事無可指摘,但兩人對他們的夫人,卻是絕無情義。

  雲夫人姓朱,鐵夫人姓風,這兩位夫人,不但賢淑已極,而且也都有一身武功,朱夫人生性較強,夫婿無情,她便遠走海外,創立了常春島,大旗門每一被遺棄的妻子,都被接引到這孤島上,大旗門武功精義漸失,常春島卻日益光大,而另一位風夫人生性柔弱,竟在積年憂慮下,活活被氣死。

  風夫人之弟見得姐姐境遇如此悲慘,一怒之下,決心報複,但他究竟與大旗門有親,不能出面,于是他便唆使盛、冷等六姓子弟,反叛大旗門,組成五福連盟,五福連盟與大旗門世代為敵,風門子弟俱在暗中相助,常春島竟也袖手旁觀,絕不過問。

  五福連盟先人雖受雲、鐵之恩,但兩位夫人對他們的恩情卻更重,是以他們建造報恩祠時,也将夫人的神殿造得更為輝煌,也因如此,風門才能将之說動,但那時大旗門正值旺盛之時,憑這幾人之力,尚不足将之摧毀,于是風門又說動了當時最負盛名的幾大世家——雷鞭老人、卓三娘、花雙霜、飨毒大師的先人們也都在其中——到了後世,這幾家雖已不再追問大旗門的事,但卻都為風門保留了這秘密,隻因當時他們也并未置身世外。

  而夜帝之先人,正是朱夫人之親屬——是以大旗門恩怨,實已牽連着武林中所有的頂尖高手,隻是大旗門與五福連盟的先人們,生怕此事風波太過巨大,并未向他們的子孫說得詳細。

  此刻陰大娘以最簡單的詞句,說出了此事的經過,雖不能盡道出此中的詭秘曲折,卻已足夠令人聽得冷汗涔涔而落。

  陰大娘道:“當今常春島日後,昔日便是雲翼的妻子,她自遠遊歸來的常春聖女口中,聽得此間風雲際會,他老人家雖不知詳情,但想來必與大旗門有關,是以,便令我前來見機化解,哪知……唉!事情的演變,竟是如此迅急激烈,我雖然抄近由秘道趕來,還是遲了一步。”

  這祠堂春祀的既是常春島宗祖,祠堂下的秘道,日後自然知道,冷青霜既知此間事與大旗門恩怨有關,便也央求陰大娘将她帶來——這些事說來當真是離奇而又玄秘,也隻因它的離奇玄秘——這故事才能傳諸後世。

  雲九霄早已聽得熱淚滿腮,突然顫聲道:“常春島既是從來不問大旗門事,此刻為何又……”

  陰大娘截口道:“隻因日後曾經發下誓言,隻要是大旗門下有一弟子肯為他的妻子而不惜一死,她便……”

  語聲未了,石案下已有一人放聲痛哭起來,哭的人自然就是被司徒笑制住了的溫黛黛,陰大娘一掠而下,拍開她穴道,柔聲道:“好孩子,莫哭,日後既是雲铮親生之母,說不定便不忍見他兒子真的一死,那絕崖之下,說不定另有救星。”

  溫黛黛道:“他……他……他究竟是生是死?”

  陰大娘默然半晌,方自緩緩道:“是生是死,你自己去瞧瞧吧!”又自躍上石案,歎道:“此間事既了,我也該去了。”

  雲九霄強忍悲痛,道:“多……多謝夫人此行,大人你……”

  陰大娘忍不住凝目瞧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麼,但終于一個字未說,猝然轉首,方自轉首,已淚流滿面。

  這滿腹辛酸的婦人,終于斬斷情絲走了,雲九霄既已不認得她,她又何苦再多受一次情擾,蕭郎既已從此成陌路,相見便不如不見的好,這反而留下一絲苦澀的餘韻,共情思缭繞。

  石像複合,冷青霜奔向雲铿。

  此時此地,所發生的每一件事,不是極大的悲痛,便是極大的歡喜,這極悲與極喜交相糾纏,卻叫人怎受得了?

  終于,一切激動俱都漸漸平靜,隻留下深沉的哀痛供來日咀嚼,這時,花靈鈴便央求衆人,尋找雷鞭父子,果然在亂石之下,找着了他們和柳栖梧、龍堅石夫妻。

  這父子兩人緊伏在一角還末崩塌的石壁下,居然受傷不重——久别的情人重逢,這情況也真難以描叙。

  自沉睡中醒來的水靈光,瞧見别人夫妻的再聚,情人的重逢,母女的相見,再瞧瞧依随着鐵青樹的易明,忽而皺眉,忽而微笑,雖然悲苦,但卻是充滿着希望,一時之間,她但覺悲從中來,再也無法忍耐。放聲大哭道:“中棠……中棠……鐵中棠,為何你偏偏死了!”

  雷小雕忽然道:“鐵中棠沒有死。”

  水靈光一把抓住了他,道:“你……你說什麼?”

  雷小雕道:“方才我伏身地下時,曾聽得地底有人語傳來,一位老人道:‘鐵中棠,你全是被老夫連累,你可後悔?’另一人想必就是鐵中棠,他便道:‘生死有命。怎可怪得你老人家,鐵中棠一生無愧于天地,死又何懼?’”

  水靈光一躍而起,顫聲道:“真……真的?”

  海大少大笑道:“想必自是真的,除了鐵中棠外,又有誰有如此豪邁的語氣?哈哈!鐵中棠呀鐵中棠,俺早知你不會死的,你若死了,這還成何世界?哈哈!悲慘之事,既已都過去,世上既有如許多歡樂,他日俺必定要勸霹靂火那老兒還俗,随我闖一闖江湖,總比做和尚的好。”

  衆人的驚喜之情,亦是言語難表,于是大家暫時抛開一切,動手挖地,合這許多武林高手之力,不到頓飯功夫,便挖至夜帝的地窟——但見地下碎石如墳,似有人迹,隻是人呢?人卻已不見了。”

  衆人尋遍了地下,還是找不着一個人的蹤影——夜帝、鐵中棠,以及那些少女們,竟都不知哪裡去了。

  歡喜之下,這打擊來的太快,這失望也太過巨大,突然間,目力冠于天廠的煙雨花雙霜,發現亂石堆後,仿佛有條空隙,于是大家一起鑽進上,這空隙竟然通連山腹,衆人以長繩系腰,手持火把,前往探路,山腹之中,洞穴竟是千折百回,有如亂麻。

  衆人窮數日之力,終于走通一條道路,但盡頭處卻是一片汪洋,但見白雲悠悠,海天無際。

  鐵中棠呢?還是無蹤影。

  這些人中,雲九霄、雲婷婷、鐵青樹、雲铿,固是與鐵中棠骨肉情深,水靈光固是與鐵中棠情深如海,溫黛黛固是對鐵中棠永難忘懷,海大少、冷青霜、花靈鈴、盛存孝……又有哪一個不是未曾受過鐵中棠的恩惠?又有哪一個能忘去這堅忍無雙、機智無雙、俠義無雙的少年?

  此時此刻這些人固是痛哭失聲,就連素來未曾與鐵中棠見面的易明、易挺、龍堅石……等人,緬懷鐵中棠之風儀,也不禁泣下數行。

  易明流淚道:“我一生無憾,隻恨未能見着這鐵中棠一面,我實是……”

  海大少突然大喝道:“莫要說了,鐵中棠又未死,你還是能見着他的,他……他是不會死的,說不定……他此刻已遠遊海上,嘯做神仙了。”

  水靈光痛哭着道:“說不定他此刻還被困在那些山洞裡,尋路不出,忍饑受餓……”

  雲铿道:“你們走吧,我留在這裡,我還要找。”

  水靈光、溫黛黛、雲婷婷、鐵青樹、海大少、冷青霜,亦都嘶聲道:“我也留在這裡。”

  雲九霄滿面淚痕的道:“好,這也是你們的心意,隻恨我……我還有事待理,不能陪同尋找,但願你們以三個月為期,三個月後,我錄重來,那時你們若……若再尋找不着,也就……也就……”語聲哽咽,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鐵中棠究竟是生是死?三個月中,他們是否能找着他?這些問題,此刻當真誰也不能答複。

  但無論如何,這鐵血少年,若生,無論活在哪裡,都必将活得轟轟烈烈,若死,死也當為鬼雄。

  風雲激蕩的大草原,終于又歸于平靜,隻剩下無邊落月映照着一面迎風招展不已的鐵血大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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