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布雷與蔣介石的緣分,可追溯至1927年的北伐軍統帥府。那一年,上海文壇巨擘陳布雷被堂兄引薦,應蔣介石之約前去南昌。在會見時,蔣介石當衆向陳布雷抛出一個試題:"如何對付上海的勞工運動?"
一、前因：蔣陳兩人的不解之緣
潘公展那種逢迎讨好的作風令蔣介石不悅,唯有陳布雷才智過人的回答引起了蔣介石的賞識。陳布雷對上海形勢了如指掌,建議采取先發制人、暴力手段鎮壓勞工運動。這正合蔣介石之意,使他對陳布雷刮目相看。
為進一步試探陳布雷的文采,蔣介石再次交給他一個重任——為黃埔軍校學生起草講話稿。陳布雷殚精竭慮,很快就寫就了《告黃埔同學書》一文,字裡行間洋溢着激昂慷慨的愛國主義情操。蔣介石歎服于陳布雷的大才風采,欣然将其延攬入夥。
就這樣,一個出身書香門第的浙江後生,與一個久經沙場的湖南軍閥結下了不解之緣。陳布雷對蔣介石是敬重有加,視之猶如師長;蔣介石也将陳布雷視為幹将,期望他能為己效命。兩人的關系,由會見那天算起,一直維系了二十餘載。
蔣陳之交淵源已久,卻又暗潮洶湧。從南昌相遇到北伐軍統帥,從護法運動到桂系混戰,再到駐守武漢時期,陳布雷一路追随蔣介石東征西讨,幾經傾覆,可謂曆盡艱辛。然而,每當蔣介石遭遇危難,陳布雷總是鞍馬勞頓、不離不棄,用自己的筆杆子護佑主公,樹起勳績。
二十年過去,蔣陳關系由淺入深、由私入公。陳布雷不僅是蔣介石的首席幕僚,更是蔣家王朝欽命的文宗大臣。在戰火紛飛的年代,陳布雷用他的驚雷文字激勵國人抗日,稱頌國民革命,為蔣介石的政治主張運籌帷幄。一直到1948年11月,這段師生般的友誼戲劇性地走向終結。
二、繼起：陳布雷服務蔣介石殚精竭慮
1927年,陳布雷正式被蔣介石延入麾下。次年即随蔣介石東渡,出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秘書長,開始了為期20餘年的侍從生涯。1933年,陳布雷被委以重任,任命為蔣介石侍從室二室主任,專管黨政軍事,成為蔣介石身邊最重要的文職幕僚。
在蔣介石麾下,陳布雷經常需要起草重要檔案和演講稿。他用心良苦,字斟句酌,竭盡全力貫徹蔣介石的政治主張。1935年,蔣介石發表了對日著名政策演說"和平未至完全絕望時期,決不放棄和平;犧牲未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犧牲"一段話,正出自陳布雷之手筆。
抗戰爆發後,蔣介石奉陳布雷為文宗大臣,讓他專門撰寫各種電視講話和檢閱演說。1937年7月,陳布雷的名作《廬山講話》問世,振奮了全國軍民抗戰決心。這篇講話開篇便說"如果戰端一開,那就地無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慷慨激昂的詞藻,使得陳布雷一躍成為抗戰文壇領袖。
抗戰時期,陳布雷幾乎成了蔣介石的喉舌代言人,大量反映軍情民意的社論、文告也由他親自操刀。周恩來曾高度評價陳布雷的道德文章,希望他"不要為一人服務,要為全中國四萬萬人民服務。"然而,陳布雷早已與蔣家王朝命運與共。
哪怕是内心極為痛苦,他仍要強迫自己為蔣介石撰寫"歪理"檔案,美化蔣家王朝的腐敗統治。1936年西安事變後,陳布雷奉命撰寫《西安半月記》,将張學良、楊虎城"逼蔣抗日"的正義行為,曲解為"以下犯上"的反叛罪行。陳布雷在日記中寫道:"餘今日之言論思想,不能自作主張。軀殼和靈魂,已漸為他人一體。"
但不論多麼痛苦,陳布雷總是盡忠職守,視蔣介石為師長。戰事反複,國民黨腐朽日益嚴重,他屢次向蔣介石進谏,要求嚴懲A錢腐敗。然而一語未合,反被蔣介石诘問女兒是否參加了共産黨,從此将陳布雷的诤言壓了下去。
三、沖突加劇
時間來到1947年,陳布雷對蔣介石的失望已經到了頂點。這一年,國民黨軍隊在華北遭到嚴重挫折,然而蔣介石對此毫無作為,隻關心重慶豪華别墅的興建。陳布雷看在眼裡,痛在心頭,終于做出了一個振聾發聩的決定——公開反對蔣介石。
7月,陳布雷在《文彙報》上連發三篇長文,猛烈抨擊國民黨"内憂外患、無能昏庸"的執政現狀。他呼籲蔣介石下野,組閣讓賢,以免國家陷入萬劫不複之地步。這是陳布雷20年來第一次公開叛逆蔣家王朝,徹底翻臉向蔣介石"開炮"。
蔣介石為此大怒,立即叫人将陳布雷軟禁在家中。不久,蔣介石親自前往會見陳布雷,雙方大吵一架。蔣介石質問陳布雷"是否已經加入了共産黨",陳布雷則直指蔣介石"昏聩無能、唯我獨尊"。兩人自此反目成仇,決裂關系。
公開反蔣後,陳布雷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和猜疑。蔣介石先是将他從黨政軍職務上全部革職,剝奪了一切權力。随後又下令禁止報刊刊登陳布雷的文字,切斷了他的職業生路。
更殘酷的是,蔣介石将陳布雷的女兒逮捕入獄,意圖以此要挾陳布雷就範。女兒遭此橫禍,陳布雷内心無比痛苦,但他依舊堅持立場,表示甯可家破人亡,也決不向蔣介石俯首稱臣。
在遭到蔣介石如此無理打壓後,陳布雷幾近絕望。他多次想要遠走他鄉,但身邊的親友卻勸阻他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惹來更大的災禍。就這樣,陳布雷在精神和肉體上遭受了雙重折磨,時日漸久,已是身心交瘁。
蔣介石對陳布雷的摧殘,讓他完全陷入了精神崩潰的境地。曾經親如師徒的兩人,如今反目成仇、水火不相容。一旦落入蔣介石的魔掌,陳布雷将會遭受更加毒辣的報複。
身陷絕境的陳布雷,開始反複咀嚼當年追随蔣介石的種種曲折遭遇。從南昌相見到西安事變,從"護法運動"到"逼迫抗戰",一個個艱難抉擇竟然導緻了如此命運的反轉。陳布雷恐怕是萬萬想不到,最終會被蔣介石如此殘酷對待。
日夜思慮之下,陳布雷隻有一個念頭:與其被蔣介石無休止地打擊報複,不如一死了之。他開始拟定了一份遺書,将心中的萬分痛苦和對蔣介石的不滿一吐為快。遺書中,陳布雷控訴蔣介石"昏庸無道"、"迫害忠良",自己含冤受屈二十餘載,最後不得不一死以謝天地。
四、陳布雷的自殺遺書
1948年11月13日清晨,陳布雷留下了遺世的絕筆。一封長達3000餘字的遺書,将他二十餘年追随蔣介石的崎岖經曆,以及對蔣家王朝的控訴和不滿,寫得淋漓盡緻。
遺書開篇,陳布雷就道出了自殺的緣由:"吾輩忠心耿耿,力竭蹠溷,奉公二十餘年,實與國運亦步亦趨。當年校場上誓做民族革命先鋒,為扶植民族獨立自由而奮鬥,豈知至今落得個狼狽收場。"他氣憤地指出,蔣介石"驕奢淫逸、昏聩無道",已将國民黨推向了窮途末路。
陳布雷接着控訴蔣介石"殘酷迫害忠良",自己為國效命二十餘載,卻遭到如此嚴厲打擊報複,含冤受屈多年。他寫道"家徒四壁、妻離子散",恐受更大淩辱,甯肯一死以謝天地。陳布雷還呼籲蔣介石:"應當為中華之存亡振作自己,同心誠意與諸位能臣遵奉黨義國策為國力争一線生機。"
遺書中有幾段文字,更是說出了陳布雷對蔣介石的憤怒和失望。他寫道"公于今猶昔日雠小人故步自封,遂使急公直言,忤逆上意,一語掃地,無複知遇……莫大克扇之痛,斯文之恥,萬古羞辱,豈複有言。"這些波瀾壯闊、指責直白的話語,可謂是陳布雷對蔣介石的最後控訴和诘責。
除了控訴蔣介石昏庸無道、殘酷報複之外,遺書還對國民黨腐敗統治予以了猛烈抨擊。陳布雷寫道"此固其禍固其咎,終無幾時,神州風雲莫可預料。"他對蔣家王朝已徹底失去信心,認為國民黨的覆亡隻是時間問題。
留下這封憤怒的遺書後,陳布雷随即服下了大量安眠藥,咽氣自盡。當蔣介石的親信蔣君章發現陳布雷已經死去時,隻見遺書已被淚水浸透,耐人尋味。一位曾經被蔣介石視為"知遇之士"的文人,就這樣同蔣家王朝背道而馳,最終以一種悲壯方式了卻了自己的餘生。
五、評說與反思
陳布雷的自殺,給他與蔣介石這對昔日師生般的關系,畫上了一個令人唏噓的句号。兩人的命運軌迹,展現出了極端戲劇化的對比。
一個是從落魄書生一躍成為蔣家王朝的宰相重臣,最終身家敗績、滿門皆灰;另一個則是從一介草莽英雄打拼成為"軍閥之首",最終傲視天下、權傾一時。陳布雷二十餘年如一條忠誠的狗般追随蔣介石東征西戰,可到頭來卻遭受了蔣介石的嚴厲打擊報複。相比之下,蔣介石才是赢家,他在多年的政治鬥争中殺出一條血路,最終坐穩了權力寶座。
蔣陳兩人的命運對比,折射出權力遊戲中"親信"地位的脆弱。蔣介石為了鞏固自己的一家獨大,不惜對親信痛下殺手。陳布雷曾是蔣家王朝的心腹功臣,被寄予厚望,卻最終成為了犧牲品。這也啟示了一個道理:在獨裁者手中,忠心耿耿的人往往難逃被背叛的命運。
陳布雷為何會如此忠心耿耿地追随蔣介石多年,直至被蔣家王朝嚴厲打擊,才在絕望中選擇了自盡?這的确值得深思。
其一,出身書香門第的陳布雷,向來抱有救國救民的大志向。在動蕩年代,他将蔣介石視為挽救民族危亡的英雄,是實作抱負的希望所系。
其二,陳布雷對蔣介石一直抱有景仰敬重之心,将之視為亦師亦友。他時常說蔣介石"發一亦從一,舍一亦舍一",忠誠也源自私人感情。
其三,蔣介石多次舉用陳布雷重任,令其獲得前所未有的機遇和地位,加深了陳布雷對蔣家王朝的依賴和效忠。
其四,随着革命路線走向保守,陳布雷亦逐漸被蔣家王朝的體制所同化。他要為蔣介石美化專制暴政,即便心有不甘,卻已身不由己。
最終,陳布雷走向了一條為蔣介石殉道的不歸路。他用了整個青春年華追随蔣家王朝,如今陷入萬劫不複的絕境,隻有一死來了結這段師生般的孽緣。不得不說,這是一段令人扼腕歎息的人生際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