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25日，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用一段視訊告訴了世界，也告訴群眾：“我們在這裡（基輔）。”
32秒的視訊讓烏克蘭群眾對這位戰時總統充滿希望。烏克蘭危機之初，基輔國際社會學研究所民調顯示，90%的烏克蘭人信任澤連斯基。
兩年來，澤連斯基及其團隊還在基輔政府大樓裡辦公，俄羅斯仍向哈爾科夫、敖德薩、頓巴斯等地推進攻勢。
防禦是烏克蘭遏制戰争擴大化的主要方式。為求赢得這場實力懸殊的沖突，澤連斯基頻繁地向世界尋求軍援和拉攏盟友。
《時代》周刊記者西蒙·舒斯特描述，澤連斯基已經不再像是以前那位無憂無慮、樂觀向上的喜劇演員。
2019年3月31日，烏克蘭總統選舉啟動儀式上的澤連斯基。（視覺中國/圖）
在公開場合裡，澤連斯基的西裝革履已被深綠色上衣、工裝褲代替。“他身上有了一種堅忍和某些黑暗的東西。”舒斯特認為，澤連斯基幾乎癡迷于赢得這場戰争……
持續的戰争讓所有人疲憊。2024年2月，澤連斯基的民調支援率已下滑至60%。國際媒體開始發出疑問，“普京是否将會取勝？”
“過去一年，無論是俄烏戰場上還是俄美關系上，俄羅斯和西方已逐漸形成了一種新的相對‘默契平衡’。”華東師範大學俄羅斯與歐亞研究院副院長、周邊中心科研主管萬青松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歐美對烏克蘭不像過去那般“慷慨”，它們既不希望烏克蘭輸掉，也不希望過多對烏軍援刺激俄羅斯擴軍備戰。
澤連斯基嗅到了西方的不堅定，他多次稱這種局面是“荒謬的”。“西方失去了緊迫感，許多烏克蘭人也失去了生存危機。”澤連斯基在2024年年初坦言。
本被澤連斯基視為方案的首屆烏克蘭和平峰會，也并未得到“化解烏克蘭危機”的答案。
“馬不停蹄”
當6月中旬在瑞士舉行的和平峰會落幕時，各方僅針對糧食安全、核安全和被俘人質簽署了公報。對于停火與談判，離澤連斯基仍分外遙遠。
面對巨大的不确定性，2024年6月28日，澤連斯基在布魯塞爾說，2024年年底前，他将制定一個清晰且詳盡的和平計劃，該計劃會在第二次烏克蘭和平峰會上提出。“第二次峰會可能邀請俄羅斯參加”。
“我邀請你們組織一次全球和平峰會。”一年前的2023年6月15日，瑞士議會國民院議政廳，澤連斯基對瑞士議員們說。
如今，澤連斯基的願望已經實作。2024年6月15日，首屆烏克蘭和平峰會在瑞士布爾根施托克度假村舉行。
峰會前半個月，澤連斯基的行程表排滿了國際高層會議，為了争取更多國家參會，他“火力全開”。
從新加坡香格裡拉對話會，到諾曼底登陸80周年的紀念活動，再到七國集團峰會，澤連斯基努力保持了與歐洲盟友的聯系，并希望中東、亞太地區國家參與和平峰會。
2024年6月1日，澤連斯基突然出訪新加坡，參加香格裡拉對話會并作大會演講。南方周末記者在新加坡見到澤連斯基時，他的神情嚴肅且凝重，笑容很少。争取更多“亞洲盟友”成為澤連斯基出訪新加坡的主要目的。
香會後，澤連斯基飛往馬尼拉，與菲律賓總統小馬科斯會晤。6月5日，澤連斯基落地中東國家卡達，會見了卡達埃米爾（國家元首）謝赫塔米姆·本·哈馬德·阿勒薩尼。
澤連斯基在6月6日回到歐洲，與美國總統拜登、法國總統馬克龍、加拿大總理特魯多和德國總理朔爾茨等約20位國家元首一道，站在諾曼底奧馬哈海灘共同慶祝戰勝納粹。
最終，和平峰會聚集了92個國家和8個國際機構的代表參會，其中包括55位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此前，瑞士主辦方對160個國家和機構發出了邀請。
在參會人員中，七國集團、北約和歐盟等不出意外地出席聲援。為期兩天的議程裡，加拿大總理賈斯汀·特魯多是唯一一位參加兩天會議的G7上司人。
美國總統拜登、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沒有出席，美國副總統哈裡斯、法國總統馬克龍和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出席了幾個小時便先行離場，德國總理朔爾茨則于6月16日一早飛回柏林。
2024年3月15日，俄烏沖突持續，頓涅茨克地區的城市住宅區在炮擊過後受損。（視覺中國/圖）
“這次峰會既顯示出西方内部的援烏立場，也展現了全球南方不選邊站的平衡态度。”萬青松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雖然澤連斯基在亞洲、中東和歐洲繞了一圈，但上司人外交已經被資訊戰和輿論戰嚴重削弱。
在澤連斯基外交斡旋後，印度、南非、沙特阿拉伯等南方國家也出席了會議，而巴西和梵蒂岡則選擇以觀察員的身份出席。
不過公報簽署時，隻有78個國家和5個國際機構簽署了峰會聯合公報。其中，印度、南非、泰國、沙特、墨西哥、印度尼西亞等一衆南方國家并未簽署最後的聲明。
“積極的一面是衆多國家與會，顯示了對烏克蘭及其訴求的支援。”美國軍備控制協會進階客座研究員克萊爾評價。
澤連斯基在和平峰會後的采訪中表示，“烏克蘭隻有一個敵人，即普京”。亦如南方周末記者在新加坡澤連斯基記者會上聽到的一樣，和平峰會聚焦核安全、糧食安全和遣返被關押在俄羅斯的烏克蘭人。
“峰會公報中，核安全、糧食安全和戰俘交換這三個重要但次要的議題，符合普遍的人道主義和國際社會的共同關切。”山東大學俄羅斯與中亞研究中心副主任黃登學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公報中提到的三點，屬于2022年11月澤連斯基“烏克蘭十點和平計劃”的一部分。其他有關“要求恢複1991年的烏克蘭邊界、要求俄羅斯軍隊撤離，以及确認戰争結束”等核心問題并沒出現。
黃登學認為，考慮到俄烏戰争的戰場形勢仍然焦灼，目前還不具備提出結束沖突的具體條件。
軍事和财政援助在和平峰會上也得到了一定的關注。
在峰會上，美國副總統哈裡斯宣布了一項總額為15億美元的援助計劃。另有之前已經宣布的3.24億美元也将重新配置設定，用于滿足烏克蘭的緊急能源需求。挪威也宣布提供11億克朗的援助，用于修複烏克蘭被摧毀的能源基礎設施。
暗中較勁
“和平峰會成果為零。”如同以往俄烏沖突中表态基調，克裡姆林宮新聞發言人德米特裡·佩斯科夫給這場歐美占主導地位的和平峰會提出了負面評價。
和平峰會的主辦方瑞士曾多次考慮邀請俄羅斯，但最終仍未邀請。
峰會召開前，俄羅斯也并非沒有動作。
2024年前半年，恰逢俄羅斯大選、普京連任。4月4日，俄羅斯外交部召集七十餘位全球南方國家大使舉行圓桌會議，主題圍繞“烏克蘭危機”展開讨論。
到了5月14日，普京重組内閣時，突然撤換國防部長紹伊古，任命經濟學家安德烈·别洛烏索夫接任國防部長。
峰會前夕的6月14日，普京在克裡姆林宮重申了俄版“和平計劃”，他要求烏克蘭撤出烏東四州頓涅斯克、盧甘斯克、赫爾松和紮波羅熱。
此外，他指控烏克蘭違反《國際法》吞并四州，并要求烏克蘭放棄加入北約的請求，要求西方應取消所有對俄制裁。普京還表示，這些條件以結束而非當機沖突為前提。
萬青松坦言，“俄羅斯也在實時關注烏克蘭和平峰會，安排外長集體會見70個全球南方國家駐俄大使及代表、撤換國防部長等，均是普京的一系列對沖性外交。”
2024年6月14日，普京在塞涅茲管理學院的會議上發表講話，提出俄烏沖突停火條件。（視覺中國/圖）
峰會後，普京在6月18日出訪北韓、6月19日出訪越南。
“普京訪朝一是向西方展示俄羅斯并沒有被孤立，另外是出于軍事考量，簽署了俄朝《全面戰略夥伴關系條約》。”黃登學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通路越南展現了普京希望依靠傳統夥伴關系拉攏越南，避免越南“向西轉”。
顯然，普京向烏克蘭和歐美提出的“停火條件”被拒絕，且被視為“違反常理”。
澤連斯基回應，“希特勒也說過同樣的話，比如‘給我捷克斯洛伐克的一部分，一切就到此結束’。”
陪同哈裡斯出席和平峰會的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傑克·沙利文則批評，普京的停火條件“違背了基本的道德”。
軍備焦慮
“俄羅斯每一次進攻都在增強俄羅斯的議價能力，普京會選擇适當時刻停火，以便它們對烏克蘭下一步行動做好準備。”2024年6月30日，澤連斯基接受美國《費城問詢報》采訪時擔憂地說。
時間退回到6月29日，俄軍仍在盧甘斯克西部、頓涅茨克西部、紮波羅熱州西部推進攻勢，而烏軍于哈爾科夫東北部進行反擊。
澤連斯基不斷加強自己的硬漢形象，他對媒體說，“我不怕任何體力勞動，不怕長時間工作。”讓他難受的是情緒上的痛苦，“每當我給失去孩子的母親頒發英雄獎章時……”
兩年來，軍備匮乏困擾着澤連斯基。
在瑞典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的統計中，俄烏兩國軍力相差懸殊，如俄烏現役軍人資料對比約為76.6萬∶16萬；俄方的坦克裝甲車數量是烏方的四倍，戰鬥機數量約為烏方十倍。
為了與歐美盟友走得更近，2022年2月，烏克蘭遞交了入盟申請。同年9月，烏克蘭提出加入北約。
德國Kiel世界經濟研究所統計發現，自俄烏沖突以來至2024年3月，烏克蘭已收到3800億美元的财政援助。其中，直接軍事援助占1180億美元。在全球四十餘個國家的對烏援助中，美國占了大頭。
在許多公開場合下，澤連斯基呼籲盟友提供F-16戰機、美制遠端陸軍戰術飛彈系統（ATACMS）、反坦克武器愛國者飛彈系統、德制“金牛座”飛彈系統等武器援助。這些更先進、射程更遠的武器有利于烏克蘭威懾俄軍。
而實際上，由于歐美不被允許烏克蘭用武器襲擊俄羅斯本土，烏克蘭隻能采取戰場防禦姿态。
2024年3月底，哈爾科夫東北部多次遭遇俄軍飛彈襲擊，澤連斯基站在圍起沙袋的總統府邸前批評，“美國國會延遲準許約600億美元的軍援計劃，立法者吵了近半年，烏克蘭付出了沉重代價。”
“如果沒有美國的支援，我們就沒有防空系統，沒有愛國者飛彈，沒有電子戰幹擾器，沒有155毫米炮彈。”澤連斯基強調，這意味着烏克蘭将小步地後退。
在人員配備上，法國總統馬克龍曾提議北約向烏克蘭派遣地面部隊，也表示出派外籍軍隊的意願，此舉引發德、美等國公開反對，兵援隻停留在口頭上。
前線吃緊時，澤連斯基選擇了新的征兵動員。2024年4月中旬，烏政府将征兵年齡從27歲降至25歲；拓寬了征兵範圍，對海外烏公民征兵登記；同時加大逃避兵役人員懲罰力度等。
新的兵役制度遭到烏群眾反對，但澤連斯基表示“别無選擇”，
“烏克蘭正在為生存而戰”。
2024年2月24日，澤連斯基在烏克蘭霍斯托梅爾鎮的飛機殘骸前自拍留念。（視覺中國/圖）
由于擔憂高強度武器會刺激俄羅斯更新戰況，歐美國家内部仍有反對援烏的聲音。
在美國國會，共和黨保守派試圖彈劾國會衆議院議長邁克·約翰遜，以阻止其推進援烏法案。以德國總理朔爾茨為代表的社民黨拒絕向烏克蘭提供“金牛座”遠端飛彈，他擔心該飛彈會炸毀俄羅斯境内目标，并使德國軍人卷入戰争。
為了努力獲得軍援，澤連斯基多次出訪美國，會見拜登，與衆議院議長約翰遜談話，甚至發出了與特朗普見面的邀請……
到4月23日，美國國會在一攬子法案中準許了對烏約610億美元的軍事援助。随後，遠端陸軍戰術飛彈系統也（ATACMS）秘密運抵烏克蘭。
如何結束？
過去一年，萬青松發現，無論是戰場上還是俄羅斯與美西方關系上，已逐漸形成了一種新的相對“默契平衡”。
萬青松向南方周末記者分析，歐美不對烏克蘭準許過多軍援，否則會刺激俄羅斯擴軍備戰；而俄方也不強勢進攻前線，以免烏克蘭前線可能難以支撐。
這種“默契平衡”恰恰是澤連斯基擔憂之處。一旦歐美國家不斷維持戰場平衡，普京便可能打破“平衡”。
“如果烏克蘭失守，歐洲将面臨更大的災難。”澤連斯基時常在外媒采訪時提醒盟友。2024年5月，澤連斯基親自探訪了哈爾科夫，并在一家醫院裡向受傷士兵頒發了“勇氣勳章”。他在現場嚴肅地說，“形勢非常嚴峻，我們不能失去哈爾科夫。”
與此同時，普京也在多個場合表示出戰争必勝的決心。美國國際戰争研究所分析普京的“勝利理論”，是指俄軍正在無限期對烏進攻，同時“以戰養戰”，從烏被占土地上獲得人力和經濟資源，以此赢得對烏消耗戰。
在“相對平衡”的俄美戰場被打破時，歐美國家開始放寬援烏武器的使用限制。
G7峰會前，朔爾茨與馬克龍一起發表講話稱，隻要烏克蘭尊重包括美國在内的武器供應國提出的條件和《國際法》，就允許烏克蘭進行自衛。随後，美國總統拜登也首次允許烏克蘭使用美國彈藥在俄羅斯境内進行有限打擊，但不包括莫斯科或克裡姆林宮。
此舉遭到了普京的批評，他稱“向沖突地區提供武器永遠都是壞事”。
而第一枚針對俄境内的烏克蘭空軍炮彈在6月9日發出，襲擊的是俄軍在别爾哥羅德州的一個指揮所。
2024年4月11日，俄烏沖突持續，頓涅茨克地區，轟炸後大火升起的煙霧。（視覺中國/圖）
不過，持續不斷地對烏軍援也在掏空歐美财政。6月13日，G7國家正式達成協定，将以被當機的俄羅斯資産的利息為擔保，向烏克蘭提供約500億美元的貸款。
萬青松認為，這一決策反映出歐洲内部财政的緊張，它不僅動搖了以西方為基準的國際秩序，同時也觸及了私有财産制度的根基。
“考慮到各國财政空虛，美國4月提供的610億美元很可能是最後一筆大規模的軍事援助。”萬青松說。
兩年多的俄烏沖突将如何結束？萬青松認為，俄烏沖突正在走向“關鍵時刻”。在未來，俄美一方誰先打破戰場的“默契平衡”，戰争就将進入最激烈的時刻。
清華大學國際關系研究院院長閻學通則預測，烏克蘭危機仍會持續一年以上。“目前，我們沒有看到戰場上俄烏哪一方有絕對優勢。另一方面，這場戰争需要強有力的政治因素去推動兩方坐下來談判。”閻學通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隻有當沖突更新，俄烏雙方都筋疲力盡。他們才能回到談判桌上。”俄羅斯國際事務理事會學術主任安德烈·科爾圖諾夫曾不無悲觀地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斯洛伐克智庫“全球安全”（Globsec）預測，這場消耗戰将持續到2025年以後，俄烏雙方都将遭受重大傷亡，烏克蘭将長期依賴盟友的武器供應。
一些媒體曾問過澤連斯基，烏克蘭危機結束後，他會做什麼。澤連斯基沉思了片刻，回答道，“我願意相信烏克蘭會取得勝利。很明顯，這将是非常艱難的。”
最後，澤連斯基說，隻想和家人與狗多待一會兒。
南方周末記者 顧月冰 南方周末實習生 殷晨浠
責編 姚憶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