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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龍小說(飄香劍雨)1-10章

作者:阿燦34914

第一章 鐵戟溫侯

  茅屋,雞聲方鳴——

  在嚴冬清晨凜冽的寒風裡,一個長身玉立,英姿飒爽的少年俊彥,悄然推開了在這荒村裡唯一的小蓖棧那扇白楊木闆的店門,牽出他那視若性命般火紅似的名駒,仰天長長吸了口氣,寒風,很快地就沖進他火熱的胸膛裡。

  他嘴角挂着一絲混合着傲慢和譏諷的微笑,倏然上了馬,馬迹在雪地上留下一連串蹄痕,馬鞍旁挂着的兩件沈重的物件,雖然被嚴密的包在油布裡,然而當它們撞擊着馬鞍或是馬铠時,仍然發出一陣陣聲音,而這種聲音,很明顯地可以讓人聽出那是屬于兩件鐵器撞擊時特有的聲音。

  他,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為此刻根本沒有任何人願意冒着寒冷站在這晨風裡。但若有人知道他是誰時,那情況就會大不相同了。

  他,就是近年來在江湖上聲名顯赫的鐵戟溫侯呂南人,而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博得這如此盛名,是有其原因的。

  一匹稀世罕有的寶馬,和一身絕頂的軟硬功夫,再加上兩件奇門兵刃——寒鐵雙戟,這使得他在幾年之内擊敗了所有想和他為難的武林人物,而那其中當然不乏許多是知名高手。

  另外,他英俊的儀表,卻使得他嬴得了當時武林第一美人薛若璧為妻,于是鐵戟溫侯和銷魂夫人成了武林中最令人羨慕的一對夫妻。當然,和羨慕永遠不會分開的兩個字就是“妒忌”。

  此時,像往常一樣

  鐵戟溫侯呂南人潇灑而松散地騎在他那匹馬上,馬蹄如飛,他的右手堅定地抓着繩,馬的美麗的鬃毛在寒風中飄浮着。

  人馬過處,掀起一陣混合着冰雪泥沙的塵土,鐵戟溫侯那英俊的臉孔和閃閃發光的眼睛,看來很容易地使人想到昔年叱吒風雲的溫侯呂布,這難怪他永遠不願意單身上路,因為他生怕江湖上一些未婚女子的糾纏,也許是這種糾纏他遇見的太多了吧。

  但是——

  為什麼他此刻是孤身而行呢?那和他時刻不離的銷魂夫人薛若璧在那裡呢.,為什麼在他那慣有的笑容後面,竟隐藏着一片陰霾呢?

  馬行雖急,然而他卻像是漫無目的似的,并沒有一個一定的方向。

  到了保定府,他卻并不進城,隻是在城門外兜着圈子,像是故意在吸引着别人的注意力似的,他甚至将本來包油布裡的寒鐵雙戟拿了出來,機械地拿在手上搬弄着。

  果然,不一會兒,保定府裡就傳出鐵戟溫侯在城外徘徊的消息,城裡的一些武林豪士都非常奇怪,他這是為着什麼呢?

  他當然是有着緣因的,因為他那清俊的臉上,此刻還有些期待的神色,值得他所期待的事物,也該是非常奇異的吧?

  “前面就是文廟前的城門口了。”他在心中暗忖着,但是他依然不策馬進城,隻是在護城河外漫無目的地踱着馬,兩隻炯然有光的眼睛,不時地望着那敞開着的保定府城門。

  果然城門裡風也似地沖出來匹健馬,略一張望,立刻向他所在的這個方向奔馳了過來,他望見馬上的騎士中,有一個竟穿着金色的衣服時,傲慢的嘴角,難以覺察的微笑了一下。

  那群健馬到他身前半箭之地就齊都下了馬,一個黑衣壯漢牽着馬遠遠的走開了,另外三個穿着藍色衣服的漢子,随着那金衫人大踏步向呂南人走了過來,步履穩健,都有不壞的武功根基。

  尤其是金衫人,那是一個矮胖的老者——說他是老者,也許還太早了些,但是他面上松弛的皮肉,卻使人看起來在他的真實年齡上加了十歲——他每一踏步,都像是一隻巨象似的,使人不能不被他這種沈重的腳力有所驚異。

  “這是誰呢?”呂南人在心中極快的一轉,忖道:“朱砂掌尤大君?一點不錯,就是此人了,他倒正合我的用場。”

  看到此人,他竟像非常高興似的,那又是因為什麼原因呢?

  他動也不動地坐在馬上,那四人到了他面前,立刻散開,讓那金衫的胖子——朱砂掌,穩如山嶽地站在他面前。

  “想不到吧?”呂南人譏諷地一笑,說道:“想不到我會從江南老遠跑到此地來吧?”

  尤大君的臉上,果然有驚疑的表情,但卻被他臉上早已經松弛了的肥肉掩飾得很好,他沈聲說道:

  “的确奇怪。”他故意在聲音裡放進些寒意,道:“隻是我奇怪的并不是你跑到這裡來,而是你居然還敢在此露面。”

  呂南人仰天長笑了起來:“我為什麼不敢露面,難道我還怕了你們?”他的臉上漸漸罩上一層寒霜,說道:“你們叫我呂南人無家可歸,我也叫你們不得安甯,我在江南的老巢鬥不過你們,難道在這裡我還怕了你們幾個鼠輩!”

  尤大君立刻大怒起來,臉孔漲得通紅,兩邊的太陽穴越發鼓起了,“好,好!”他厲聲道:“我姓尤的就叫你看看咱天争教在兩河的力量!”略為停頓了一下,他似乎覺得所說的話還不能表示他的尊嚴,于是又加了句,道:

  “好朋友不去逃命,還想和天争教較較勁,那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姓呂的,你下來,讓咱教訓教訓你!”

  呂南人又是一陣長笑,随着笑聲,他靈巧而快捷地下了馬,将手中的雙戟一分,那麼沈重的兵刃,在他手中竟像草芥似的,“朋友,廢話少說,趕快亮“青子”動手吧!”他沈聲喝道。

  “我姓尤的動手,還沒有用過兵刃。”蓦地,尤大君厲喝一聲,也未見他作勢,手掌一揚,一晃眼便已竄到呂南人面前。

  他掌心血紅,呂南人心中一動,忖道:“這厮的朱砂掌竟已有了九分火候。”冷笑聲中,腳步一錯,竟将掌中雙戟抛在地上。

  “跟你這種鼠輩動手,大爺也用不着動用兵刃。”呂南人也厲聲道。這話果然将朱砂掌更為激怒,揉身進步,一掌向他天靈蓋劈下。

  掌風虎虎,掌力的确驚人,呂南人卻也似不敢硬接,一晃身閃了開去,朱砂掌暴喝連連,錯步轉身,又撲了上來。

  朱砂掌稱雄兩河多年,在武林論掌力,已可數一流人物,是以在威懾武林的天争教裡,也占着極為重要的地位。

  隻是他掌力雖雄厚,身法卻不甚靈便,雖然他這種足以開山裂石的掌力,已可彌補他身法上的不足;但若真的遇到絕頂高手,便要吃虧,這點他自己也知道的極為清楚,是以他此刻掌掌都是煞招,而且都用上了九成功力,存心将這年紀雖輕,在江湖上卻已大有盛名的鐵戟溫侯喪在掌下。

  掌風如山,掌影如雲,風雲之中,鐵戟溫侯看起來已無還手之力了!在旁邊虎視耽耽着的那三個藍衣人,此刻面上都露出了喜色,不約而同地忖道:“這姓呂的一丢下兵刃竟這麼不濟事。”欣喜之中,卻又不禁有些後悔。

  “早知道我們上去也是一樣能将這姓呂的收拾下來,是何等露臉的事!教主知道了,怕不把我們連升幾級?”他們貪婪地望了尤大君身上的金衫一眼,忖道:“那麼我們也可以穿上金衣裳了。”

  他們在心中搞鬼,尤大君臉上又何嘗不是滿面喜色,掌招更見狠辣,恨不得一掌就将呂南人置之死地,這除了天争教和鐵戟溫侯之間的仇怨之外,還有一份他自己想藉着擊敗名傳四海的鐵戟溫侯,而能在武林中更增長幾分聲望的雄心。

  他雖然很明顯地占了上風,但一時半刻之間,卻是無法取勝。又是十數個照面過去,鐵戟溫侯身手似乎越發不如先前靈便了。

  朱砂掌精神陡長,倏然使了個險招,“怒馬分鬃”,雙掌一分,胸前空門大露。呂南人嘴角又閃過一絲難以覺察的微笑,搶步進身,骈起雙指,朝他左脅的“期門”穴點去。

  “這小子果然上當了。”這念頭在朱砂掌的心中一閃而過。他暴喝一聲,胸腹一吸,“南人的手指堪堪夠不上部門,就在呂南人撤招退步之間,尤大君手掌一翻,砰地擊在他胸膛上。

  朱砂掌以掌力稱雄武林,這一掌力道何等之強,鐵戟溫侯狂吼一聲,雙腳點處,箭一般跑掠了出去。靈巧地掠到那匹始終等候在旁邊的靈駒鞍上,雙腿一夾,一支箭也似的竄了出去。

  “這小子輕功倒不弱。”朱砂掌一掌得手,心中狂喜,雖然轉過這個念頭,但卻未去想人家的輕功怎會如此高明。

  另外三個藍衣人在怒喝聲中,都追了過去。但瞬息之間,鐵戟溫侯人馬都已掠出很遠。

  尤大君很得意地笑着說道:

  “這厮中了我一掌,焉能還有命在。”他狂笑着道:“我們慢慢追去不遲,就等着去收他的屍好了。”以朱砂掌尤大君的掌力而言,他此話倒并非是誇狂之語。另三個藍衣人,自然也相信,隻是他們卻不知道,事情卻出于他們意料之外哩!

  鐵戟溫侯風也似地奔馳了一陣,忖量已将他們抛下很遠,便在一個荒僻地方倏然住了馬,極快的翻身而下。

  他目光四轉,确定了此處除他之外,再也沒有别人的蹤迹。再看護城河,上面雖結着冰,但尚未結成一層,隻是在河上浮着些冰塊,于是,他似乎頗為滿意笑了一下。

  “一切都很台乎理想。”他暗暗忖逆。蓦地,他撕開上衣,衣服裡面的皮毛,立刻翻了出來,寒風也極快地吹了進去。

  但是,他卻毫無在意,手掌動處,他竟自靴筒中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在自己的左臂上極快的一劃,鮮血倏然而出。

  他非常小心地不讓血沾在他衣裳上,手指捺虛,鮮血便在雪地上留下一大灘鮮紅的血迹,而這些血迹,任何人都分辨不出那是因受了外傷而流出的,抑或是因為受了内傷而從口中噴出的。

  在極為短暫的一刹那間,他完成了這些動作,然後他在從自己立馬之處到河岸之間,弄了些淩亂的腳印,使一切看起來,都讓人不得不相信鐵戟溫候在中了朱砂掌尤大君的一掌之後,在保定城外,吐血而亡,隻因為他不甘願自己的屍身落在天争教手上,是以他盡了最後一分力量,掙紮着躍進河裡。

  他像一個戀人似的,極為留連地留了那匹曾被無數人羨慕,妒忌,經過無數次争鬥而且自己絕不願放棄的寶馬一眼,然後極為沉重的歎了一口氣,為了使人确信他的死,他隻得放棄這匹馬了,這是他這個計劃中最難做到的一點。

  但是他必需這樣做,假若沒有這匹馬留下來,那麼縱然他仗着早已準備好的金絲纏着發絲的背心,和背心裡一塊上面還連着鮮血的獸皮,而能奇迹似的挨過朱砂掌尤大君力能開山劈石的一掌,但人們也一定會懷疑鐵戟溫侯怎會如此輕易地死去!

  他又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想再多留戀一會兒,然而這時候,風聲中已有馬嘶聲傳來,他知道此刻他——鐵戟溫侯離開人世的時候已經到了,雖然他還有回到人世的機會,但這希望在他此時看來,就像深夜中的孤星一樣渺茫!

  他的馬微嘶了一聲,他伸起手在眼角微微擦拭一下,是有眼淚流下,抑或是有風沙呢?

  身形猛一頓挫,腳尖在河岸邊猛點,瘦長的身軀竟從這幾達四丈寬的護城河上掠了過去,在地面上隻微微一點,再一長身,身形暴起,雙臂一張,竟躍上保定府的城牆。

  就在他以絕頂的輕功,消失在保定府城牆上的時候,随着他的馬在雪地上留下的蹄印,朱砂掌尤大君等四馬也追了來。首先,他們所看到的就是那匹江湖上獨一無二的火紅色的寶馬,孤零而無助地伫立在嚴冬黃昏的寒風裡。

  再加上呂南人所置下的一切,于是鐵戟溫侯死了的這消息,第二天便很快地在武林中傳播着,使得武林中的豪士,對于“朱砂掌尤大君”這個名字也很快地換了一種看法。

  對這件事唯一有些懷疑的,卻是鐵戟溫侯“忠實的”妻子——銷魂夫人薛若璧,因為她深知她丈夫的武功。

  但是她卻也不敢将她的懷疑,在她的新歡——獨霸江湖的天争教教主蕭無面前提起。

  天争教主雖然亟欲呂南人死命。但他聽到這消息後,隻淡淡一笑。

  因為他認為,和一個“人”争,是太無聊了些,他們要争鬥的對象,卻是古往今來從未有人敢争鬥的——此是以為“天争教”也。

  于是鐵戟溫侯在失去了家和妻子之後,自己在武林中也消失了。

第二章 隐迹潛蹤

  在城牆後的陰暗之處,呂南人隐伏了很久,然後他将身上穿着的武士短襖脫了下來,取下了一個他緊緊系在身上的包袱,那裡面是一套在當時最為普通的衣衫,和一頂北力常見的皮風帽。

  于是當他漫步從城上走下的時候,他已變成一個極為普通的人,那和保定府終日在街上熙來攘往的小商人毫無二緻,隻是他心中所想的,卻是和那些人絕不相同的經曆罷了。

  他的心,像被毒蛇齧噬般痛苦,以緻他的臉更為蒼白了,隐藏在風帽下的一雙眼睛,也因着憤恨和怨毒而變得血紅。

  他在蘇州城郊的廬舍,原本是溫暖的,他和他的妻子,原來也是愉快的,他執烈地喜愛着人類,是以他不願像大多數武林中的名人一樣,将自己的住處,安排在深山裡。而隻是在蘇州城裡,和他那以美麗出名的妻子享受着大多數年輕而富足的夫婦所享受着的恬靜,溫暖,而愉快的生活。

  當然,會有很多武林豪士來慕名拜訪。

  他們也會在舂深秋初,那些美麗的日子裡并肩而出,馳騁江湖,享受着人們豔的目光。

  縱然有些仇家,但也在他那一雙寒鐵短戟之下懾伏了。

  但是惡運卻并未放過他,在五年之内,就威懾天下武林的天争教主,被武林中目為百年來僅見的奇才——蕭無,在偶然的機會和薛若璧邂逅之後,被呂南人一直認為非常忠實的妻子,竟對他不再忠實,居然私奔到天争教主懷裡去了!

  而且,天争教主蕭無,竟運用了他的絕頂武力,絕高智慧和絕大毅力在武林中培植成的勢力,要鏟除這鐵戟溫侯。

  呂南人是高傲的,他立刻全力反抗。

  但是他失敗了,像武林中其他的人一樣,他無法和天争教龐大的勢力相抗。

  有好幾次,他都幾乎死在天争教裡地位最高的金衫香主們的環攻之下。

  但是他卻不甘就死,于是他費盡心力,逃出江南。用假死騙過了天争教,也騙過了所有的武林中的豪士,隐迹潛蹤起來。

  沒有人會想到他曾在保定府裡一條最繁盛的街道上,隐藏了自己。也沒有人會想到和許多個落第秀才一齊住在一棟大四合院裡的江南秀才——伊風,會是曾經在武林中大大有名的鐵戟溫侯。

  這個四合院裡,終日書聲朗朗。落第的秀才們在書中尋找着自己的夢想,隻要一旦大魁天下,那時候就一躍而至萬人之上了。

  像那些秀才一樣,伊風也在讀着書——各種的書。

  他從小習武,根本沒有時間讀書,漸漸在書中尋得了一份安慰和滿足,使他能靜心期待着,期待着一個他能夠複仇的機會。

  這是一段非常艱苦的日子,一個人由盛名下傳回拙境,那種心情往往是絕大多數人無法忍受的,但是他卻捱過了。

  兩年之後——

  當人們已漸漸開始淡忘,甚至已完全忘記鐵戟溫侯這個名字的時候,他提着一筐書,穿着一領藍衫,用藥的黃色掩飾着臉上的蒼白,低着頭,像一個失意的遊學士子一樣,又開始了他的征途,隻是他已不是叱吒風雲的人物了。

第三章 敵暗我明

  有時候,當一匹健馬提着蹄奔過,當那匹馬濺起的泥水濺到他身上時,他會發現那馬上的騎士,曾經躬着身子去請求他的指教。

  有時候,當他坐在嘈雜的茶館裡聽到一些粗俗的漢子口洙橫飛地談論着武林中事的時候,他胸中積蘊已久的熱血,也會沸騰一下,但瞬即就被自己按捺住了。

  很快地,他就發現天争教在武林中的地位日漸增長,昔日武林中的名門宗派,近年來人材凋零,江湖中已很難聽到有幾個新崛起的高手,即使有,也會被天争教網羅了去。

  是以,才二十六歲的他,心情卻已像六十二歲般消沉而落寞了。

  隻是那一份深邃的仇恨,卻使他仍然在等待和期望着。

  有許多人其是以能夠在世上活下去,也是全憑着等待和期望的力量的。

  當他開始倦厭城市的時候,他就到山野中去。在他已确定無人的時候,他也會用他那一身未嘗一日荒廢的武功,攀登到常人無法攀登的窮山絕嶺中去。

  當然,他是在冀求着奇迹。

  但是奇迹會不會在一個像是窮途末路的人身上出現呢?

  華山乃五嶽之一,山巒挺秀,風物絕勝,春秋佳日,本為騷人墨客遊詠之地。

  但是在這嚴寒的早春,縱然有人會提着興緻來賞雪,但也隻到了山腰之下,淺嘗即止。很少有人會冒着從山上滑下的危險,在積雪中爬上去的。

  這天華山絕頂的山陰之處,捷若猿猴地爬上一人,定睛一看,這個身手絕高的人物,竟然從頭到腳看不出一絲武林人物的迹象來。他當然就是呂南人——伊風了。

  林木早就枯死了,他在滿是積雪的山岩上縱躍着,極目四望,白雲皚然一片,穹蒼皓皓,風飒木立,寒威襲人。

  這時候,他才真正覺到自己的.渺小!胸中的悶氣,在這一瞬間,俱都渺茫起來,隻覺得心中坦蕩蕩地,舒服已極。

  他恨不得引吭高嘯。

  若是在數年前,他會毫不遲疑地去做。

  但是此刻,他卻隻有長歎一聲的勇氣,仿佛他若長嘯一聲,就會驚動了什麼人似的,但是這種地方會有人在嗎.?

  他呆呆地伫立在一塊突出的山石之上,山風吹來,他整個人仿佛就要随風而起,這時候他已完全沉緬于自然風物之中。

  蓦地,一個極為輕微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媽,他曾掉下去嗎?”一個清脆的女孩子口音說道!“我看他也會武功呢!”

  這聲音雖然極其好聽,然而卻使得他吓了一跳,條然轉身,後而是一片山壁,山壁上附生的林木,被風吹得直晃,山壁前是一片崎岖不平的荒地,荒地上的林木在夏日也許是繁盛的,但此時一眼望去,就可見底,那裡有人在!

  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吓得全身悚栗的,何況是為了避仇,竟不惜僞裝一死的他?

  他隻覺得有一陣冷汗冒出,眼光仍在四下掃動着,突地,在一處停下了,因為他在山壁上的一個洞穴裡面,看到一雙轉動着的眼睛。

  他走前一步,全身已在為将要發生的任何一種事而密切準備着,因為這也許就是他的敵人。

  在經過很長一段時期恬淡的生活之後,再碰到這類事情,他竟不免有些緊張起來了。

  他緩緩地一步步向前走去,此時他已下了決心,隻要那人有任何一點可疑之處,他就要不擇手段将那人除去,因為他不能允許有任何人發現他的蹤迹,否則就是自己的死亡!

  他和那對眼睛的距離越來越近,他發覺那對眼睛也在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但因光線太黯,他無法看清那對眼睛是屬于什麼人。

  突地,那對眼睛倏地竄了出來,他大驚之下,錯步揮掌,極為強烈的掌風立刻從他掌上發出,砰地,那對眼睛和他的身軀,竟被這一掌之力,震得撞到山石上,慘嗥一聲死去。

  他驚魂初定,定睛望去,那對眼睛竟屬于一隻山貓,他不禁暗笑自己的緊張。

  但是,“說話的聲音,又是從那裡發出的?”他在想。

  随着他的暗笑之後,他不禁開始更為驚恐,因為隐藏着的這個人,極可能是他的仇敵。而以此時的情況看來,此人若是他的仇敵,卻是一個極為不容易對付的厲害角色哩!

  他身形四轉,真氣已聚。他自信必要時的全力一擊,力量足以驚人的。

  但山風吹處,景物依然,還是沒有人的影子。

  他忍不住沉聲發話道:

  “在下伊風,偶遊華山,是那一位前輩高人出言,務請現身指教!”

  聲音中已失卻了他平素習慣的鎮靜,因為任何一件不可知的事,都是令人會感到恐懼的。

  語聲落處,依然沒有回答。他的眼光銳利地四下搜尋着,身形卻不敢挪動一下。

  因為他怕在自己離開時,躲在暗中的那人,也乘隙溜走。他也怕在身形移動時,受到别人的暗算。

  這并不是他太過慮,須知他在受到天争教追殺的那一段時候,他如不是憑着這一份小心和機智,他怕不早已死去十次!

  此時在這種深山窮壑裡,他更不敢有一些疏忽。因為任何一件疏忽,都可能造成他緻命的打擊。是以他雖然聽得那是一個女孩子發出的聲音,他心中的恐懼,卻未是以而絲毫減退。

  因為在這種地方,怎會有女孩子的聲音,而那聲音為什麼在說過一句話之後,立刻再也不響?而且也不現出身形來!

  “這顯見得其中有什麼陰謀。”他暗忖着,越發不敢有絲毫松懈。

  一個時辰過去,第二個時辰到來,山陰之處,靜得像是天下所有的生物都雷射了似的,連一聲鳥鳴,或是獸嘶都沒有。

  他緊瞪着的眼睛,因為長久的沒有休息,而微微有些酸痛。他的耳朵,已可在風聲中辨出一根微枝折斷的聲音。

  但是,他什麼也沒有看到,什麼也沒有聽到,于是這個時辰又過去了。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看法,“難道說話的那人早已經走了,我卻一股傻勁地在此死等,不然,他絕不可能藏這麼久呀?”

  但是他卻确信在自己聽到那句話,和自己回轉身來的那一刹那間,斷不會有任何人能夠從自己身後逃出自己視線之外。

  “除非他會飛。”他暗忖着。

  “但假如他并未走,隻是躲在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卻又是為着什麼?”

  于是他替自己找了個答案:“一定是要對我不利,怕我看到他。”

  他疑心一起,更不肯放松自己已經繃得太緊了的神經。

  暮色漸臨的時候,他依然伫立在那裡,心裡卻不免更着急,因為夜色一臨,他自己所處的地位,就會更加不利。本來已是“敵暗我明”了,再加上夜色的掩護,暗中的那人要逃走,或是要暗算自己,不是就更友善得多了嗎?

  須知這并不是他多慮,而是一個在經過許多次生死系于一發的災難之後,所無法避免的現象。

  因為在他的那種處境之中,生死之間的限界,的确是分得并不十分明顯的。

第四章 華山之陰

  突地——他的等待果殊沒有失望——他聽到一個極為輕微的聲音,然而他立刻斷定那是從一個人身上發出的。這是他闖蕩江湖多年所得到的經驗,而他相信,這種經驗決對不會欺騙他。

  于是他消消伸手人寰,抓了一把制錢,以“金錢镖”中的“漫天花雨”的手法,灑了出去。

  這一把制錢,當然不及“金錢镖”鋒利,然而從他這種内家高手手中發出,威力仍殊相當驚人。制錢劃破山風,帶着尖銳的聲音,襲向他确認為有人的地方。

  那也是一個洞穴,但是極小,也很深,根本無法看出那裡面的動靜。

  隻是那一把制錢投進去後,竟如石沉大海,全無蹤迹。

  伊風更驚,因為此刻他更确定了,暗中的那人就是躲在這洞穴裡。

  但是他也不敢往那洞穴前面走,因為他知道躲在暗中的人假如有意傷自己,那遠比在明處的人要容易要多。

  “朋友!你再也躲不了啦!是好漢,就出來!”他厲聲喝着。

  語聲未了,洞中也有一個聲音,尖銳地發出來。

  “出來就出來,有什麼了不起!”

  随着話聲一條黑影電射而出,不等伊風發招,已有十幾縷尖風,向伊風襲到。

  那正是先前伊風自己發出的暗器,此刻被人家回敬過來,手法亦竟異常高妙,在黑暗中,竟認得出自家的穴道。

  更令他驚異的是:很顯然地自己方才發出的暗器,是被人家以絕妙手法接了去。他雖然稱雄江湖,也不禁為這種手法驚異。手掌揮處,來不及多加思索,将那一把暗器,全震得飛了開去。

  但是那人影快如電光一閃,幾乎和那暗器同時到達伊風面前,掌風銳利,瞬息之間,已從不同的部位,向伊風攻了三掌。

  這三招快如飄風,是以雖是三招,但伊風卻覺得仿佛有三隻手掌同時向他襲來,在這種情況下,可沒有時間允許他先看清人家的人影,拗步轉身,身形溜溜的一轉,倏地左掌穿出。

  須知他在極短時期,在武林中能享盛名,武功自有獨到之處,是以他在驟然被襲的情況下:仍能攻出一招。

  那人影身法之快,更是驚世駭俗,左手手腕一翻,手指上點伊風的“脈腕穴”,右手圈了個半圈,倏地又是一掌。

  這一招連攻帶守,更是妙絕!伊風猝遇強敵,腕肘微一曲伸,身形一轉,吐氣開聲,雙掌一齊推出,竟用了十成掌力。

  那人影招式雖奇妙,但伊風這一掌完全是硬功夫,沒有絲毫一些取巧之處,那人影卻也不敢硬接,身形一轉,方才避開。

  伊風闖蕩江湖,不知打過多少次硬仗,此刻怎肯讓對方有喘氣的機會,右足猛進一步,悶喝一聲,倏地又是石破天驚的一掌。

  因為他已覺察到,那人影法雖快,掌招亦妙,但内力卻似有遜于己,是以他才硬擋硬拿,使出這種“大馬金刀”的招式。這就是他從對敵經驗所得到的判斷。

  果然不出所料,那人影不敢擋其鋒,又退一步,似乎為他這種掌力所懾。

  伊風精神陡長,但是在此刻,他卻發現一件奇事原來那身手妙絕的人影,在暮色之中,看起來竟是一個少女,而且身軀弱小,最多也隻有十四,五歲光景。

  “怪不得她内力不濟。”伊風忖道。

  但這少女的這種身手,已足以使他大為吃驚了。

  江湖中已經成名立萬的英雄——包括了黑道中的豪士和白道中的劍手,在他手下過招動手的,不知凡幾,他卻從未有過和此刻被這少女一搶上風時那樣地狼狽。

  換句話說,就是這少女的武功,竟在許多成名露臉的人物之上!

  那麼這少女的來曆和身份,就很值得推敲了。

  他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否該和人家動手?無論如何,以自己的身份,和這麼個少女動手,總是不該。何況人家究竟對自己有何用意,尚在不可知之數。

  先前他認為對方是敵非友的看法,此刻已因為對方隻是個少女,而有所動搖了。

  思忖之間,兩人又拆了幾招,這幾招下來,那少女又搶了上風。

  伊風知道那是因為自己的心神不專之故。但由此可見,這十四,五歲的少女的身手,除了内力不如自己之外,和自己不過隻是在伯仲之間。

  “那麼這少女的師長又是誰呢?”

  他心中越發不定。

  那少女竟也是一味悶打,一聲不響,仿佛和伊風有着什麼仇怨似的。

  這種雙方都沒有問清對方的來曆就動手起來的情形,必定是其中有了什麼誤會。

  伊風在動着手時。心中卻在思索着如何應付這件事。

  那知手底一慢,腕肘竟微微一麻,自己右手肘間的“曲池穴”,竟被人家指鋒掃着一些,過手之間,就有了不甚靈便的感覺。

  于是他連忙收攝住矮神,将一切事都暫時抛開,專心應敵。

  兩人身手都快,瞬息之間,已拆了數十招。伊風心中有些顧忌,是以并未使出全力,動手之間,不免稍受限制。

  但那少女招式卻一招緊似一招,而且出手甚奇,連伊風那麼深的閱曆,竟看不出這少女的身手,倒底是屬于何門何派來。

  兩人過手之處,不過隻是在枯木之間的一小遍空地上,高手過招,雖本不需什麼空闊之處,但伊風掌力所及,四周的枯木,自然筱他這種淩厲的掌風摧毀不少。動手間,也難免會發出些聲音來。

  伊風不禁有些着急,此地雖是深山,但深山之中,正是武林豪士出沒之處,他可不願意被人看出身分。但他也勢必不能在糊裡糊塗的打了一場後,就突然溜走。

  于是他很想喝住對方,間清來曆。假如對方根本和自己無關,也認不出自己是誰時,那麼自己可實在沒有動手的必要。

  “人家或許也是隐迹在此地的武林人物,是以也不願意被人探查。她大概也誤會了自己對她有着什麼惡意,是以才會悶聲不響地一味動手。”

  也在心中極快地轉了幾轉,确切地認為隻有這個想法和事實最為接近。

  這就是他起于常人的地方,因為他在此情況之中,還能為對方設想。

  于是他出招之間,更是守勢多于攻勢,心中也在盤算着,該如何發話,使自己能分出這個少女倒底是敵是友?

  但是他的思索,卻很快地被另外突然而生的事所打斷了……

  他眼角動處,竟發現在那少女的出處,又有一條人影電射而出,伊風不禁暗叫一聲“糟”!假如這人也像那少女一樣,不分青紅皂白就出手,那自己豈非要糟?

  他可沒有想到,這件事的發生,主要原因是因為他自己的多慮,雖然這并不能怪他,可是也絕不能怪着人家呀!

  那少女一看到另一人影,立刻嬌喝道!

  “媽!這人不是好東西,恐怕是來查探我們的,可絕不能放他走了!”

  伊風聽了,眉頭不禁不皺!

  那人影卻倏然頓住身形,道:“琳兒!先住手,讓我問問他!”

  那少女聽了,極不情願地“嗯”了一聲,倏地掠後四尺。

  伊風自然也不會再搶前出手,雙拳一抱,卓然而立正待出言,後來那人已說道:“朋友是那裡來的,到這裡來是幹什麼?”語氣冷冰冰地,大有你不說清楚,你就别想走了之意。

  伊風閃目打量,卻見這人是個少婦,暮色中卻看不甚清,但胧朦間已看出姿色甚美,尤其體态婀娜,動人已極。

  他方怔了怔,那少婦又冷冷說道:“朋友到這華山來,若是想找我母女的黴氣,那麼,朋友!今天也别想再走出去了。”

  她說話之間,完全是江湖口吻,顯見得以前也是闖蕩江湖的人物。

  伊風心裡有氣,暗忖:“難道華山是你的,我就來不得?”

  “媽,這人鬼鬼祟祟地,在這裡耽了三,四個時辰還不走,又在我們這裡東張西望的,一定是那家夥的狗腿子!”

  這少女的話,竟是認定了他不是好人。

  伊風知道誤會已深,但他如何才能解釋此事呢?他一時間竟想不出适當的話來。

  “在下伊風,偶遊華山,對兩位絕無惡意。”他呐呐地說道。

  此時他已确信這母女兩人絕對不是自己的對頭,心中所希望的,隻是這母女兩人也明白自己不是她們的對頭就好了。

  那少女“哼”了一聲,道:

  “你偶遊華山,可是你幹什麼要在這塊地方一耽就是好幾個時辰呢?難道這塊地方有什麼寶貝嗎?”

  “以閣下的身手,該是江湖中成名立萬的人物。”那少婦冷冷一哼,又道:“可是“伊風”這名字,我卻沒有聽人說過。”

  這母女兩人,詞鋒犀利。

  伊風拂然道:“在下對兩位确實沒有惡意,也不知道兩位是誰,兩位如果不肯相信,在下也無法解釋。”

  他頓了頓,又道:“老實說,在下也有難言之隐,兩位如能體諒,在下也絕不會将有關今日之事說出來的。”

  他生性亦極高傲,出師未久,即享盛名,幾時受過這樣的盤诘.,此時語氣中,充滿不悅之感,言下大有“信不信由你”之意。

  那知那少婦的神色,卻大見和緩,說道:“可是我們卻又怎能信得過你呢?”

  語雖仍是盤诘,但語氣卻已不再冷冰冰了。

  伊風又怔了怔,想“這母女兩人必定也是為報仇,隐迹華山之陰,她兩人武功極一局,她們的仇家會是誰呢?”

  他在心中思量,已經了解了人家為什麼會這麼緊張,因為他自己也正是如此。

  此刻人家這樣問他,他知道倘若不善為答覆,必定很難使人家滿意,可是這種問話,自己又将如何答覆呢?

第五章 奪命雙屍

  三人六目相對,靜得除了風聲之外,其他任何聲音都沒有。

  蓦地,就在伊風先前伫立的那塊山石之處,悄悄地露出了四隻眼睛來,注視着他們。這兩人從山下來,伊風和那母女兩人竟沒有覺察到,輕功能瞞過他們三人的,定是高絕的身手。

  當然,這也是因為伊風等三人全心在注意敵方,而無暇顧及其他的關系。

  伊風歎了口氣,道:

  “在下實是無意闖入華山,對兩位更毫無企圖,兩位如不見信,在下也實在沒有什麼方法可以……”

  “隻要你說出你實在的來曆就行了。”

  那少婦打斷了他的話,說道:

  “須知閣下雖有難言之隐,我母女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伊風沈吟下半晌,慨然道:

  “我想兩位必是為了避仇,隻是在下的仇家,恐怕比兩位的仇家還要厲害,在下實在……”

  那少女哼了一聲,道:

  “媽!您跟他多噜蘇幹什麼?我看他說話吞吞吐吐地一定懷着鬼胎,說不定就是“天争教”下的狗腿子。”

  “天争教”這三字一出口,伊風不由蓦地一驚,忖道:“原來她們的仇家,也是天争教!”同仇之念,油然而生,正欲說出自己的來曆。

  他還未開口,突然有一陣刺耳的笑聲,從他身後發出……。

  笑聲使得這三人同時一驚,吓然望去,卻見兩人并肩立在那塊突出的山石之上,身形随風飄動,像是站立不穩似的,寬大衣衫中的身軀,好比兩根竹竿,瘦得像是秋日田野間,農家用以防雀的稻草人,在那枯柴般身軀上的.兩顆頭顱,卻壓得那細弱的脖子像是不堪負荷似的。

  這形狀雖然吓人,可是更令伊風吃驚的是:這兩人身上穿着的竟是金色長衫!

  “天争教!”這三字在伊風和那母女兩人的心裡,像是霹靂似的,轟地一聲,直透心底。

  “嘿!嘿!”

  這兩個怪人同時開口,生像是早已約好似的,齊聲說道:

  “好極了!我兄弟真是有幸,想不到在這窮山之中,卻見到名滿天下的三湘大俠淩北修的夫人,真是好極了!”

  那少婦臉色立時灰白,在夜色中看起來,這種全然沒有血色的面孔,最令人覺得可怖。

  她恨恨地望了伊風一眼,伊風不禁打了個寒戰。

  他知道,她一定誤會這兩人是被他引來的,于是不覺有些冤枉。

  “可是,這兩個魔頭,怎會偏偏這個時候來呢?”

  不用多作思索,他知道這兩個怪人,就是江湖上人人聞名色變的“奪命雙屍”。

  因為武林之中,也唯有這兩人才有這副長像。

  這“奪命雙屍”是一對孿生兄弟,自幼生息相通,長大後也沒有一刻分開過。手底之狠辣,在武林中早負盛名。掌指的功力,自成一家,腰中十七節亮銀長鞭“潑風十三打”,更是稱譽武林,尤其厲害的是!動手發招,兩人之間的配合,天衣無縫。

  這兩人生性奇特,卻不知道怎地也為“天争教”所網羅,在天争教下金衣壇裡,為十九個金衣香主中武功頗強者之一。

  那保定府外和呂南人動手的朱砂掌,卻在金衣香主中占着第十八位,比起他們兩人來,自是大大不如。

  原來天争教自教主以下、依武功強弱,共分五壇,武功最強者,就是金衣壇,以下才是紫衣,藍衣,褐衣,至于烏衣壇,就是最基層的教衆了。

  那少婦果然就是三湘大俠淩北修的未亡人孫敏。

  三湘大俠以掌中劍獨霸三湘多年,竟在天争教擴充勢力至三湘時,在金衣壇中的七靈飛虹印寶林,萬毒童子唐更的兩件神奇兵刃和絕毒暗器之下,受傷而不治。

  天争教素來趕盡教絕,這孤苦無依的母女,才避仇至這華山之陰來,苦練武功,冀求複仇。

  那知卻在此時,又遇見了江湖中的煞星——奪命雙屍。

  “淩夫人!”

  奪命雙屍陰森森地齊聲道:

  “我們教主想念你得很!懊聞你是武林中的美人,怎麼忍心讓我們教主想得這麼慘?”

  他們臉上的表情,使人看了不禁毛發悚然。

  他們緩慢地邁着步子走過來,口中道:

  “夫人!還是跟着我們一齊回去吧!”

  那少女——三湘大俠的愛女淩琳,氣得亦是面目變色,喝道:

  “你們兩個怪物少廢話,要找死,姑娘就送你們回老家去!”

  “怪物!”奪命雙屍宮氏兄弟一齊裂開大口,怪笑着說:

  “這小姑娘說話真有意思,嗯!長大了和你媽媽一樣,也是個美人。”

  說話之間,他們已走到伊風身側,卻連眼角也不向伊風瞟一下,像是根本沒有看見他似的。“不知他們認不認得我!”伊風暗忖。他的這個疑問,立刻就獲得了答覆。

  奪命雙屍中的宮申——因為他是在申時落地的——一伸手.推開了伊風,冷冷說道:“這位朋友像是和淩夫人也有未了之事,不過那些事卻沖着我兄弟的面子上揭過了。朋友,你閃開!”

  宮酉也望着他一笑,似乎對他甚有好感。

  伊風退開一步,暗忖:“他們果然不認得我了。”

  看着奪命雙屍和孫敏之間的距離更短,“不知道淩大俠的妻女,是不是這兩個怪物的敵手?”

  三湘大俠雖是頗有俠名,但伊風仍不禁為這母女兩人擔心。

  最主要的是:他對這母女兩人毫無惡感,何況還是同仇敵忾呢?

  但是他暗歎一聲,忖道:

  “隻是我自身尚且難保,雖然他們不認得我,我還是一走了之。我若一出手,這兩個怪物必定可以看出我的來路,那時候他們的對象恐怕将是我,而不是這母女兩人了。”

  他回轉頭,不去看那邊的情況。

  “反正這母女兩人,我又不認識,何況她們還要逼着我動手,我就是不管她們,也沒什麼說不過去。”伊風替自己解釋着。

  因為他已覺得良心有些不安。

  他往那邊走了幾步,方想縱身離去,卻突然聽到一聲慘呼……。

  他愕然回頭而望,因為他認為她們決定不會在如此短的時間中,就分出勝負的。

  他這一回頭,使得後來許多事情改變了,連他自己一生的命運,也在這一回顧之間,決定了一切。

  然而無論他這一回顧是對他有利抑或有害,在這種情況下,他能不回頭嗎?

第六章 披星戴月

  奪命雙屍宮氏兄弟,遠遊華山,竟一去不返,天争教驚疑之下,大搜華山,竟在華山之陰發現奪命雙屍的兩具屍身。

  這号稱“雙屍”的兩個武林散星,真的變成了“雙屍”了。

  而且,這兄弟兩人,死狀甚慘,一個面目血肉狼藉,生像是被人以大力鷹爪功抓在臉上,一抓而斃命。另一個卻是身受五處掌傷,骨斷筋折,恐珀連肝腸五胰都被震得寸寸斷落了!

  這件事立刻震驚武林,而且紛紛猜測,誰是擊斃奪命雙屍的人物。

  天争教更是出動了絕大的力量,幾乎将華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搜尋殆盡,可是他們卻那裡找得出人家呢?.

  隻是教中藍衣壇下一個本藉藉無名的香主,竟在華山之陰發現了一條秘徑,由此秘徑穿入,居然柳暗花明,有一個小小的峽谷,谷裡煙火狼藉,地上滿是燒殘的木料,仿佛像是本來此間有個人家,但卻在最近被人縱火所燒。

  于是很容易地就可以聯想到,在這狹谷中本來一定是住着個避仇的武林人士,而且顯然地,這人所避的仇家就是天争教,在奪命雙屍發現此人後,自然不免有一場惡鬥,但以掌指和秘技震驚武林的宮氏兄弟,竟不是這人的對手。

  而這人在擊斃宮氏兄弟之後,也自知無法再在華山隐迹,于是他自己燒毀了自己的房子,而開始第二次的潛逃。

  這猜測自然非常近于情理,隻是這人會是誰呢?竟能擊斃奪命雙屍。

  有人又猜測隐迹在華山避仇的恐怕不止一人,可能是夫婦,可能是師徒,可能是父子,可能是兄弟…….

  種種猜測,不一而足,但是武林中,誰也不知道此事的真象。

  就在天争教大搜華山的時候,在往長安的路上,有一輛大車疾行甚急,套車的牲口筋強骨壯,但此刻已累得嘴角不斷地流着白沫了,顯見得這匹牲口在很短時間中走了很多的路。

  可是趕車的車把式,卻絲毫沒有因為自己的牲口吃了虧,而有不悅的表情:相反地,他反而興高采烈,仿佛接了一宗很好的買賣。

  這一輛大車四面的車窗卻關得嚴密的,這種景象在嚴冬的時候并不特殊,因為在路上所有趕路的車子,都是如此情形。

  可是奇怪的卻是這車上的人,并不在通商大鎮上打尖歇息,晚上也總是在荒僻村落的茅店裡。

  車把式心裡在想:

  “這車上的人,不是江湖大盜才怪!巴連這女的,都透着些不正的味道,受傷的兩個,恐怕準是被官府的公差砍傷了。”

  于是他的臉上,就露出了不安份的狡笑,他心裡轉着的念頭,也就越來越沒有人味兒了。

  隻是車中的人,卻一點兒也不知道。

  大車裡鋪着很厚的棉被,因為怕受傷的人在路上颠簸;在車的中間,倒卧着兩個人,一長一少,一男一女。

  車的角落裡盤膝坐着一個三十四,五的少婦,黛眉深鎖,姿容絕美。她的年紀,非但沒有帶給她半絲老态,而且帶給她一種成熟的風緻,使她看起來,更令人為之意動!

  這披星戴月,攢程急行的三人,不間可知,便是三湘大俠的未亡人——孫敏,淩琳母女,和隐迹潛蹤,易名換姓的伊風。

  愁容滿面的孫敏,此時心中紊亂已極!在她面前,有受着重傷的兩人,這兩人一個是她的獨生愛女,一個卻是為了救她而身受重傷的陌生人。

  此刻她知道自己在冒着生命的危險,因為她的行蹤,隻要被任何一個天争教徒知道,便是不得了!

  何況,她還要帶着這兩個重傷的人,前途茫茫,連一個投奔的地方都沒有!

  她雖然身懷絕技,但強煞也隻是一個女子。在這種情況下,怎麼會不深鎖黛眉,子腸千轉,拿不定一個主意呢?

  她望了躺在她面前的陌生人一眼,想起當時的情景,的确是九死一生,奪命雙那兩張猙獰的面孔,在她腦海中仍然拭抹不去。

  她想她的愛女淩琳,雖然武功亦得有真傳,但年紀太輕,又毫無臨敵經驗,竟在奪命雙屍一步步逼近她們時,貪功妄進,以緻前胸被這宮氏兄弟的指風所掃,在這兄弟兩人苦練多年的“陰風指”下,受了極重的傷。

  想到那時,她仍不禁全身起了一陣悚栗。

  “真是生死關頭!要不是這人……”

  他又感激地望了伊風一眼,忖道:

  “要不是他,恐怕我也要傷在這兩個煞星的掌下,現在我就是為了要看護他而多受些苦,但比起他為我竹所做的,又算得了什麼呢?”原來,伊風聽到的那一聲慘呼,正是淩琳縱身一掠,以“饑鷹搏兔”之式,撲向步步進逼的奪命雙屍而受傷時所發出的。

  “饑鷹搏兔”雖是頗具威力的一招,但以名顧之,這一招大多用以對忖武功稍弱于自己的對手。淩琳少不更事,竟以這一招用在成名武林多年的“奪命雙屍”宮氏兄弟身上,正是犯了武家大忌!

  宮氏兄弟冷笑一聲,不退反進,四條長臂一齊伸出。宮申的左掌和宮酉的右掌,砰然一聲,硬接了淩琳的全力一攻。

  但是宮申的右掌和宮酉一的左掌,卻各劃了個半圈,倏然擊出,雖末打實,但他們所發出的指風,已使得淩琳震飛數尺之外。

  孫敏急怒攻心,嬌叱一聲,便和迎上來的宮氏雙兇動起手來。

  這也就是伊風回頭的那一刹那。

  “見死不救”,伊風是絕對不會做出的,縱然他明知一動手,便會帶給他很大的麻煩,但是,他卻已别無選擇的餘地。

  于是他厲喝一聲,一掠而前,雙掌拍出,攻向宮酉的左脅。

  他這一動手,和在保定城外獨鬥朱砂掌時又大不相同。須知他那時是想利用尤大君完成他的計劃,而此刻,他卻是立心将這兩人斃于掌下。

  是以一上手,他便是招招殺着。

  宮氏兄弟厲喝連連,突地冷笑道:

  “朋友!好俊的身手!怎地卻和我兄弟動起手來?”

  伊風悶聲不響。

  宮氏兄弟又冷笑道:

  “看朋友的身手,倒很像是和死去的一個朋友一樣,想來閣下也是死了一次,再活回來的吧?”

  他此言一出,伊風立時面色大變,他果然瞞不過這奸狡兇頑的“奪命雙屍”宮氏兄弟。

  須知任何事都可以僞裝,但是,一個武林高手在拚命過招時,他的身法,卻萬萬瞞不過明眼人的。

  不出他先前所料,宮氏兄弟的殺招,果然大多招呼到他身上來。

  “朋友!今天你就再死一次吧!”他們厲聲喝着。

  這奪命雙屍的武功,自成一家,竟在伊風曾經對敵的許多“天争教”下的金衣香主之上。

  而且,最令他不解的是:這三湘大俠未亡人的武功,竟不如她已經受傷的女兒。

  他不知道孫敏的武功,隻是嫁給淩北修之後才學成的1自然不及自幼即打下了極長好根基的淩琳。

  此刻交手之下,伊風承受了大部份壓力,雖然不緻落敗,要取勝卻也不易!

  但是,他自己知道,今日一戰,除非将這宮氏兄弟全斃在掌下,否則自己日後永無甯日,因為人家已識破了自己的真相。

  是以他出招不但招招緻命,而且有時竟是拚了自己也中上一掌的路數。

  孫敏大為感動,受了他的影響,也拚起命來。

  可是,宮氏兄弟可沒有拚命的必要。見了他們這種打法,心裡不禁吃驚,但是自家卻被逼得連亮出腰畔兵刃的時間都沒有。

  四人片刻之間已拆了數十招。

  宮氏兄弟對望了一眼,忽地齊聲冷笑道:

  “朋友!掙命也沒有用。不出片刻,金衣壇裡的另外三個香主也要來了。朋友!是識相的,還是認命了吧!免得等會再多吃苦。”

  此話果然使得孫敏吃了一驚,但伊風走南闖北,是何等人物,根本将他們的話沒有放在心上。掌風虎虎,出招更見淩厲。

  雙屍眉頭微皺,目标自然轉到孫敏身上,齊聲冷笑道:

  “淩夫人!我們兄弟是先君子後小人,歹話先說在前面。夫人此刻若不跟着我們走,等會那三位來了,可比不上我兄弟好說話呢!”

  他們難聽極之地笑了一陣,又帶着更刺耳的聲音說道:

  “那三位香主别的不說,可有點……”

  他們故意頓住話,不懷好意地“嘻嘻”笑了兩聲,又道:

  “他們三位看見夫人這般美人兒,可包不準要出什麼事呢!”

  這種頗為露骨的話,立刻使得孫敏紅生雙頰,動手發招間,果然因為羞怒而顯得沒有先前的淩厲。

  這種情形,被伊風看在眼裡,厲喝道:

  “姓宮的!少給“天争教”現眼吧!用這種江湖下三門的技倆,還在武林中道什麼字号.?”

  宮氏雙屍左右雙掌同時揮出,在中途倏然變了個方向,猛擊伊風的前胸和孫敏的左肩。

  這兄弟兩人聯手攻敵,配合之佳,妙到毫颠!使兩人本已不凡的武力,何止加了一倍!

  他們冷笑着故意滿懷輕蔑地說道:

  “朋友!你就少管管閑事吧!連自己的太太都管不了,還在這裡裝什麼佯,發什麼威.?”

  這話果然使得伊風也氣得失去了常态。腳步一錯,避開宮氏雙屍的一招,雙掌再次交錯拍出時,竟發出了十成功力。

  這種不留退步的打法,也是犯了武家的大忌。

  但是這種驚人的掌力,卻使得宮氏雙屍臉上雖仍帶着冷笑,心中已有怯敵之意。

  又是十來個照面過去了。

  夜色愈濃,四人的掌風将這山側的枝木,擊得枝枝斷落。

  寒風凜洌,這四人的額上,都已微微滲出汗珠來。

  宮氏雙屍身形各轉半圈,避開伊風的一掌,他們的“陰風指”力,竟不敢和伊風那種開山裂石的掌力硬拚。

  就他們兩面相接的那一刹那,兩人又各自交換了一個含有深意的目光。

  這兄弟兩人,自幼心意相通,連說話都像是一個模子裡鑄出似的。此刻兩人不約而同的,卻有了“扯活”的念頭。

  “反正他們的落腳之處和虛實,已經被我們探得,我們又何苦要在這裡和他們拚命?”

  他們嘴角都挂着一絲獰笑,忖道:

  “難道他們還能在我們天争教的手下,再逃到那裡去?”

  這兩人長嘯一聲,掌影突然如落葉般落在武功較弱的孫敏身上。

  這一個轉變,使得伊風除了攻敵之外,還得留意孫敏的安全。

  嘯聲再起,奪命雙屍在全力攻出一掌後,突地一飛身,身形倒掠出去。

  “失陪了!”他們冷喝道。兩人又退在巨石之側。

  伊風怎肯讓他們就此一走,如影附形般,也掠了過去,掌花錯落,擊向宮申背後的“靈台”,“互湯”,“筋縮”等三個大穴。

  宮申猛一塌腰,上身微微前伸,右足卻向後倒踢出去,這一招以攻為守,卻是攻敵之所必救之處,确是妙着。

  那知伊風此刻已橫了心,微微一讓,竟拚着自己受傷,雙掌連環三掌,都着着實實地擊在宮申的背上,自己下肚的左側,也中了一腳。

  宮申慘呼一聲,轉過身後,盡了最後之力,又發出一掌。

  但這一掌已是強弩之末,伊風雙臂一格,雙掌一翻,掌尖剛剛搭上宮申的前胸,猛地吐氣開聲,竟以内家“小天星”的掌力,擊在宮申前胸。宮申再次慘呼,一口鮮血,竟噴在伊風身上。

  那邊宮酉已将孫敏逼得連連後退。

  但是宮申這兩聲慘呼,卻使得他心膽俱裂!慘厲地長嘯一聲,撲向伊風。

  伊風下肚中了一腳,雖然避過要害,但受傷已自不輕!

  方自喘息間,宮酉的身形已快如閃電般,掠過來。

  他兄弟連心,宮申斃命,宮酉此刻用的也是拚命的招數。

  他人尚未到,雙掌先已畢直伸出,十指箕張,猛抓向伊風胸前的“乳泉”,“期門”,“将台”,“靈根”等幾處大穴。

  這一掌勢如壓頂之泰山,伊風無法硬接,但此刻他下部受傷,轉側已不靈便,隻得往下一塌腰,讓宮酉的雙抓從肩下遞空,自家左掌平伸,右掌卻自下而上,劈向宮酉的面門。

  那知宮酉此刻也是心存拚命,對這緻命的兩招,亦是不避不閃,雙抓微微一沉,倏然下抓伊風的左右兩邊的琵琶骨。

  伊風大吓之下,身軀猛地一轉,但右肩上已中了宮酉快如閃電的一抓,在他尚未因痛而暈絕的這一刹那,他左掌自宮酉雙臂中穿出,抓在宮酉臉上,食指及無名指,竟深深陷中宮酉的雙目,五指并力一抓,奪命雙屍中的宮酉,就傷在他鼓着最後一絲真氣使出的“大力鷹爪神功”之下。

  他自己呢?身受兩處重傷,望着垂死宮酉慘笑了一聲,便自暈絕!

  孫敏掠過來時,這震驚武林的奪命雙屍,不但在同年而生,竟也在同時而死!他們死狀至慘的兩具屍身,倒卧在伊風的左右兩側。

  伊風亦已全身浴血,右掌依然抓在宮酉的左掌上,臉上毫無一絲血色,牙關緊咬着,但嘴角卻留着一絲安慰的微笑。

  孫敏一生中不知曾見過多少慘烈的場面,但此情此景,卻仍使得她覺得有一絲涼意,直透背脊。寒風,現在才使她感覺得冷。

  她呆呆地伫立了一會,讓自己在冬夜的寒風中,稍為冷靜一下,清醒一下。

  等到她心中的巨跳漸漸平複了的時候,她走到伊風倒卧着的身軀旁,摸了摸他的鼻息和胸口,知道這拚着生命來保護别人的年輕人,雖然身負重傷,卻尚未死去。

  于是,她再走到自己女兒身側,她唯一的愛女,此刻亦是氣息奄奄,但是也并未死去,所受的傷,甚至遠遠比那年輕人輕得多!

  她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潮濕,她不知道這是因為她對那年輕人的感激,抑或是對上蒼的感激,但總之這是感激的淚珠。

  也許這兩種感激都有些,因為,這兩者使她和她的女兒,奇迹般地保全了性命。

第七章 淺水之龍

  這份感激,此刻尚停留在坐在車中的孫敏心中,因為她一回憶到這些,她的眼睛就又開始濕潤起來,像是大多數感恩圖報的人一樣,她對伊風的恩情,是永世不會忘懷的。

  當然,她此刻能在“天争教”大搜華山之前,就安全地逃出,還是靠着自己,她自己那種在危急中仍然儲存的明确的判斯力。

  在她神智清醒之後,她立刻将自己的女兒和伊風帶回隐居之處,為伊風上了極好的金創藥。

  但是對他們——淩琳和伊風——所受的内傷,她卻束手無策,沒有任何辦法。

  她當然着急,但是在着急之中,她仍想到了此事可能發生的後果。

  于是她燒毀了自己辛苦搭成的草屋,受盡千辛萬苦,将自己的女兒和救了她們的恩人,從華山絕頂上搬到山下去。

  在一夜之中,完成的這些事,當然是靠着她的武功和她那種堅忍的毅力,“可是往那裡去呢?”接着,這問題又在困擾着她。

  第二天,她不惜花了比應該付出的價錢,貴了好幾倍的高價,雇了輛大車。

  “不管怎樣,我們先往偏僻點的地方去吧!”她替自己下了個決定。

  其實此刻除了她自己之外,又有誰能幫助她們呢?

  于是這輛大車由華山的山腳,奔波連日,晝夜攢行,趕到這裡。

  但是孫敏知道“天争教”的勢力,遍布中原,此刻仍未逃出人家的手掌,再加上受傷兩人情勢愈發危殆,她芳心撩亂,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首先,我該想辦法将他們兩人的傷治好才行呀!”她暗忖着。

  但是這種被内家高手所重創的内傷,又豈是普通人可以治得了的?她雖然也知道幾個以醫道聞名江湖的人物,但自家在這種情況中,又豈能随便求救?萬一對方近年來已和“天争教”有了連絡,那麼自己一去,豈非羊入虎口!

  就算不緻如此,但她也明白自己此刻已是惹禍的根苗,她又怎能再讓别人惹禍?

  但是,這受着重傷的兩人,又該怎樣呢?

  她長歎了口氣,悄悄地将車窗推開一線,發覺外面天已經暗了,風很大,從窗隙中吹進來,使得她打了個寒戰。

  于是她掩上窗子,朝前面趕車的車把式高聲說道:

  “前面有歇息一會的地方嗎?”

  車把式揚起馬鞭,呼哨一響,道:

  “方才我們經過兩處大鎮,你都不肯打尖,現在呀,可找不到什麼地方了!巴是有,恐怕也是像昨天一樣那種連熱水都沒有的小店。唉!這麼趕車,實在真是在受活罪!”

  孫敏一皺眉,她對車把式說話的這種态度,非常不滿意;尤其這車把式竟直截了當地稱她為“你”,更使這平素極受人尊重的三湘大俠的夫人,覺得說不出的氣憤,幾乎要打開前面的窗子,将這無禮的粗漢,從座上拉下來。

  但是,她又長歎一聲,忍住着氣,自家已到了這種地步,又何苦為了些小事,和這種粗鄙的車把式,再嘔些閑氣呢?

  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被困在淺水裡的蛟龍,連魚蝦的氣,都要忍受了。本來已經潮潤的眼睛,不禁更潮潤了些。

  但她畢竟是剛強的女子,而且前途還有許多事情等她去做,這受重傷的兩個人的性命,也全操在她的手上,容不得她氣餒。

  于是她強自按捺住了心中的怒氣,和那種被屈辱的感覺.說道:

  “随便找個地方歇下好了,等會……等會兒我再加你的車錢。”

  那車把式呼地又一掄鞭子,将馬打得啪啪作響,嘻着嘴道:

  “不是我總是要你加車錢,直在因為這種天氣,冒着這麼大的風,晚上連口熱水都喝不着,你說這個罪是不是難受?”

  這車把式講的話,便她極為讨厭,但是她卻沒有辦法不聽。

  于是她低下了頭,為受傷的兩人整理一下淩亂的被褥,他們發出的呻吟之聲,幾乎使得她的心,都碎做一片一片的小遍了。

  車子突地停住,車把式回過頭來吆喝道:

  “到了,下車吧!”

  坐在車廂的孫敏,看不到車外那車把式嘴角挂着的醜笑,略為活動了一下筋骨。

  這些天來,為了看護受傷的人,她幾乎沒有睡過,此刻她伸腿直腰之間,才覺得自己的腰腿,都有些酸了。

  她下了車,才發現面前的這家客棧,果然小得可憐,但是她卻認為很滿意。回頭向車把式道:

  “幫我忙把病人扶下來!”

  車把式皮笑肉不笑的笑了笑,先幫着她扶下伊風,擡到那家客棧的一間陰暗的小房子裡,再出去擡車裡的淩琳。

  孫敏發現這車把式和這小蓖棧的夥計和掌櫃的,都非常熟悉,但是她也未在意。

  可是,那車把式在幫着她擡淩琳時,乘機在她手上摸了一把,卻使得她的怒火,倏然升起!

  她的目光,刀一樣地瞪向那車把式身上,那車把式也不禁低下了頭。

  店夥卻在旁邊笑着道:

  “小王頭還懂得低頭呀!”

  孫敏如刀的目光,立刻轉向那店夥。

  那店夥聳了聳肩,表示:我又沒有講你,你瞪我幹什麼!”樣子更為讨厭。

  孫敏也覺得這店夥有些不對路,但是她自恃身手,怎會将這些小人放在眼裡!

  其實,她年齡雖大,但一向養尊處優,就是跟着淩北修在江湖上走動,也是像皇後般被人尊重,這種孤身闖蕩江湖的經驗,可說少之又少。

  是以,她不知道世間最可怕的,就是這些小人!真正綠林豪客,講究的是明刀真槍,三刀六眼,卑鄙龌龊的事卻很少做。

  她不敢和受傷的人分房而睡,晚上,她隻能靠在椅上打盹。

  她因為太過疲勞,在這小蓖房的木椅上竟睡着了,朦朦胧胧間,有人輕輕推開房門,她正驚覺,兩臂已被四條強而有力的手抓住,她這才從沉睡中完全清醒了過來。

  “老刀子!這娘兒們來路可不正,說不定手底下也有兩下子,你可得留點神!”

  這是叫做“小王頭”的那車把式的聲音。

  “老刀子”就是那店夥,怪笑着說:

  “小王頭,你就心定吧!連個娘兒們都做不翻,我宋老刀還出來現什麼世!”

  孫敏心裡大怒,“原來這車把式不是好東西!”

  她方在暗忖,卻聽得“宋老刀”又道:

  “我看床上躺着的兩個,八成兒是江洋大盜,說不定将他們送到官府裡去,還可以領賞哩!”

  孫敏知道自己隻要一擡手,憑着自己的功力,不難将這兩個草包抛出去,但她心中轉了幾轉,卻仍假裝睡着,沒有任何舉動。

  “别的我都不管,我隻要這娘兒陪我睡幾晚。”小王頭淫笑着道。

  “這幾天我隻要一看着她,心裡就癢癢的!”他哈了一聲又道。

  “我小王頭就是這個毛病,銀子,我倒不在乎。”

  孫敏極快地在心中動了幾動,種種的憂患已使她在做任何一件事之先,就先考慮到退路。

  她想到若将這兩個混蛋除掉,那以後她就得自己趕車,每一件事就都得自己動手做了。

  我是不是能做得到呢?她考慮着。

  “這娘兒倒睡得沉,像是玩了八次一樣。”宋老刀怪笑着。

  孫敏更大怒:“我豈能被這種人侮辱!”她雖然事事都考慮周詳,但本性也是甯折毋彎的性子,怎肯受辱。

  于是,她暗将真氣運作一轉。

  “宋老刀,我得借你的床用用,不瞞你老哥說,我實在熬不住了,尤其看到這娘兒臉上的這……”

  小王頭話未說完,突地身子直飛了出去,砰地撞到土牆上,又砰地落了下來,眼前金星亂冒,屁股痛得像是裂了開來。小店裡那用泥和土磚做的土牆,被他這一撞,也搖搖欲倒。

  那邊宋老刀也被跌得七暈八素。

  孫敏卻大為奇怪:“我還沒有動手呀,這兩人卻怎的了!”

  回頭一看,又險些驚喚出聲。

  在她身側,卓然站着一人。

  因為這間鬥室中的陰暗,是以她看不清這人的面貌,隻覺得此人衣衫寬大,風度甚為潇灑。

  孫敏隻看得見他的一雙眼睛,虎虎有威,正待說幾句感謝的話,那人卻擺手道“你不用謝我!我也不是特地來救你的。”

第八章 萬劍之尊

  孫敏立刻忖道“這人的脾氣,怎地如此之怪?”

  卻見那人一擡腿,已跨到“小王頭”身側,冷然道:

  “你罪雖不緻死,但也差不多了。我若不除了你,隻怕又有别的婦女要壞在你的手上。”

  他聲音冰冷,聲調既無高低,語氣也絕無變化,在他說兩種絕對性質不同的話的時候,卻絕對是同樣的音調。

  那就是說——他語氣之間,絕對沒有絲毫情感存在,像是一個學童在背誦着書上的對話似的。

  可是,小王頭聽了,卻吓得魂不附體,哀聲道“大爺饒……”

  他的“命”尚未說出,那人衣袖輕輕一拂,小王頭的身體就軟癱了下來。

  那邊宋老刀大叫一聲,爬起來就跑。

  那人連頭都未回,腳下像是有人托着似的,倏然已擋到門口,剛好就擋在“宋老刀”身前,冷然道:“你要到那裡去?”

  宋老刀冷汗涔涔而落,張口結舌,卻說不出話來。

  那人又道:“你的夥伴死了,你一個人逃走,也沒有什麼意思吧?”

  “我還有……”

  “你還有什麼?”那人冷笑道。

  宋老刀兇性一發,猛地自懷中拔出一把匕首,沒頭沒腦地向那人的胸前刺去。

  那人動也不動,不知怎地,宋老刀的匕首,卻刺了個空,那人已憑空後退一尺,袍袖再一拂,宋老刀“哎呀”二字,尚未出口,已倒了下去。

  坐在椅上的孫敏,看得冷汗直流。她雖是大俠之妻,但她有生以來,卻從未看過這種驚世駭俗的武功,也沒有看過像這人這麼冷硬的心腸!别人的生死,他看起來都像是絲毫不足輕重的,而他就像佛祖似的,可以主宰着别人的生死。

  那人身形一晃,又到她的面前。

  孫敏心中大動:“有了此人之助,我們不能解決的問題,不是都可以完全迎刃而解了嗎?”

  那人冷冷道:“以後睡覺時要小心些!别的地方可沒有這麼湊巧,再會碰到一個像我這樣的人,也住在你同一家客棧裡。”

  孫敏怕他又以那種驚人的身法掠走,連忙站了起來。

  卻見門口忽然火光一亮,一人掌着燈跑了過來,看到躺在門口的宋老刀,哎呀一聲,驚喚了出來,手中的燈也掉了下去。

  可是,就在那盞燈從他手中落在地上的那一刹那間,孫敏隻覺得眼前一花,那盞燈竟沒有掉到地上,而平平穩穩地拿在那武功絕高的奇人手裡,她不禁被這人這種輕功,驚得說不出話來。

  掌着燈走進來的店掌櫃,此時宛如泥塑般站在門口,原來就在這同一刹那,他也被那奇人點中了身上的穴道。

  孫敏目定口呆,那人卻緩緩走了過來,将燈放在桌上,燈光中孫敏隻見他臉孔雪也似的蒼白,眉骨高聳,雙目深陷,鼻字高而挺秀,一眼望去,隻覺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這人并不能說漂亮,然而卻令人見了一面,就永遠無法忘去,而且那種成熟的男性之美,更令人感動!

  他年紀也像是個謎,因為他可能是從二十五歲到四十五歲之間,任何一個年齡。

  孫敏出神地望着他,竟忘記了一個女子是不應該這麼看着一個男子的,尤其是她才第一次和這男子見面。

  那人一轉臉,目光停留在孫敏的臉上,臉上的肌肉,似乎稍為動了一下。

  就在孫敏第二次想說話的時候,那人身形一晃,已自失去蹤影。

  就像是神龍一般,他給孫敏帶來了很久的思索。

  然後她走到床前,俯身去看那兩個受傷的人,眉頭不禁緊緊皺到一處。

  原來伊風和淩琳,竟仍是昏迷不醒,傷勢倒底如何?孫敏也不知道。她即使急得心碎,卻也無法可想。

  她摸了摸兩人的嘴唇,都已幹得發燥了,她回轉身想去拿些水來,潤潤他們的嘴唇。

  但她一回身,卻又是一驚!

  原來先前那位奇人,此刻又冷然站在她身後,就像是一個鬼魅似的!他第二次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了,像是一道輕煙。無論來的時候,抑或是去的時候,都絕對沒有一絲聲息。

  孫敏忍住了将要發出來的驚呼之聲:“前輩……”這是她在見到這人之後,第一次能夠說出話來,但僅僅說了這兩字,就被那人目光中所發出的一種光芒止住了,無法再說下去。

  她望着他的眼睛,像是要窒息似的,連手指都無法動彈一下。

  有些人可以絕對地影響到凡是看到他的人,而此人便是屬于這一種人。

  “我是來救你的,不是來替你找麻煩的……”

  他向宋老刀和小王頭的屍身一指,說道:

  “但是這兩具屍體,卻一定會替你找來麻煩。”

  他仍然是那種冷冰冰的語氣。但是孫敏卻似乎從他這種冷冰冰的語調裡,尋找到一份溫暖。

  于是她笑了笑,說道:“謝謝前輩!”

  等她說完了話,她才恍然發覺在最近幾年來,這還是她第一次笑出來哩!

  那人目光一轉,似乎在避開她眼中的那份溫暖的笑意。

  “受了傷!”他簡短地問道。孫敏點了點頭。

  他走到床前,掀開伊風的被,掃目一望,略為探了探脈息,兩道長而濃的劍眉,微微皺了皺。

  孫敏關切地問道:“還有救嗎?”

  他沉吟了一會,并不很快地回答,卻道:“他武功不弱,但是傷的也很重。”

  目光一轉,瞪在孫敏臉上,道:“你們是什麼人!”

  孫敏又在心中轉了幾轉,“我該不該将我真實來曆告訴他呢!”擡頭再望了他那冷然的目光一望,堅定地說道:

  “先夫淩北修……”

  她将自己的身份和她們所經曆的事,完全在這她連姓名都不知道的陌生人面前,說了出來。

  于是她的眼睛又已經潮濕了。

  在這人的面前,她突然感覺到自己隻是一個軟弱的女子,她需要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再來保護她,就像以前淩北修保護她一樣,這種感覺的由來,連她自己都茫然。

  那人聽她說着,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打斷她的話,而上仍是毫無表情,然而他那堅定的目光,卻也起了波動。

  “天争教!”他哼了一聲,道:“怎地我近來總是聽到這個名字?”

  突然語鋒一轉,指着昏迷不醒的伊風說道:“那麼這個人叫做什麼名字,你也不知道嗎?”

  孫敏點了黜頭。

  那人輕輕說道:“這人倒也難得的很!”略一停頓,又道:“碰到我,這也算他運氣,他身受兩處重傷,又經過這麼些日子的奔波,受傷的确很重。”

  “請前輩無論如何救救他們!”孫敏凄楚地說道:“我……”

  她以一種類似痛哭的聲音,結束了她的話。

  那人又沉吟半晌,突然道:“你以後不要叫我前輩。”他又停頓一下,像是考慮着該不該說出他自己的身份。

  在這停頓的一段時間裡,孫敏熱切希望他能說出他的名字來,因為此刻,不如怎的,她對這人竟有說不出的關切。

  前人都叫我劍先生,你——你不妨也叫我這個名字吧!”

  他輕描淡寫的說道,像是任何一個普通人,在說什麼的名字時的神态。

  然而“劍先生”這三個字,卻使得孫敏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驚異地望着她面前的這個奇人,心中卻有如一個頑童無意中确定了被他遇到的一人,竟是他所看過的童話中的英雄一樣。

  因為“劍先生”這三字,二十年來在武林所的代表的意思,就是神秘,神奇和神聖的混合!而這麼多年來,人們隻聽到他所做過的奇事,和他的俠義行為,卻從來沒有人能和他面對面地說話。

  那麼,孫敏此時的心情,就很容易了解了。

  因為她也和大多數人一樣,早就聽到過“劍先生”這個名字,她再也想不到自己能碰到他!也更想不到面前這看來極為年輕的人,竟是二十多年來,被武林中人視為劍仙一流人物的“萬劍之尊”劍先生!

  鬥室中倏然靜寂起來,然而窗外卻已有雄雞的啼聲!

  劍先生眼中泛起一絲難以覺察的笑意,然而臉上卻仍然是那種無動于衷的神色,仿佛是世間沒有任何人或任何事,可以感動他似的。

  “他一定受過很深的刺激。”孫敏直覺地想到。眼光自他臉上溜下,發覺他在這麼冷的天氣裡,穿着的不過是件夾衣。

  “此地已不能久留。”劍先生道:“我也是四處飄遊,沒有一個固定的住所,不過我可以将你們帶到我的一個至友之處。”

  孫敏暗忖:“原來他也是有朋友的。”

  卻聽得劍先生又道:

  “那所在離此并不甚遠,我們先到那裡,治好這兩人的傷再說。”他說得極快。

  然而在他心中,卻閃過一點他已經多年來沒有的感覺。“我怎會又惹來了這些麻煩..”他暗自怪着自己。

  正如孫敏所料,這武林中的奇人“劍先生”,确是受過很深的刺激,是以多年來他絕沒有和任何一人,說過這麼多的話。

  此刻他自己也在奇怪着,為什麼會對這個女子這麼關切?他外表看來年紀雖不大,然而那不過是因為他其深如海的内功所緻。

  是以他認為自己已經到了忘卻“男女之情”的年齡。

  然而世事卻如此奇怪:在你認為已經絕不可能的事情,卻往往是最可能的!

  他朝窗外望了一眼,那小窗的窗紙,竟已現出魚白色了,甚至還有些光線射進來。

  他再看了那兩具屍身和那被他點中穴道的店掌櫃一眼,說道:“你會套車嗎?”

  孫敏點了點頭,心想這人真是奇怪,既然幫了人家的忙,卻叫人家女子去套車。

  “我将這兩具屍身丢掉,你快去套車!還有這厮雖被我點中穴道,耳朵卻仍聽得到,也萬萬留他不得!”他平靜地說道。

  孫敏知道在他這平靜的幾句話中,又決定了一人的生死之間時,她也恍然了解了他為什麼要自己套車的原因。

  于是她轉身外走。

  那知剛走出房門,又不禁發出一聲驚呼,蹬,蹬,蹬,倒退三步,眼中帶着恐懼之色,望着門外。

第九章 三心神君

  孫敏曆劫之餘,帶着受傷的愛女淩琳,和力斃“奪命雙雄”後自己也受了重傷的救命恩人,連夜奔下華山,在險被車夫所辱的情況下,卻遇見見了武林中盛傳已久的異人——劍先生。

  自三湘大俠淩北修為群小所乘而死後,孫敏這些年來,可說是曆盡艱辛,無論在那一方面,都比以前堅強得多。

  可是在她走到門口的那一刹那,她仍不禁被門外的一事駭得脫口而呼……

  此時曉色方開,但門外的走廊仍然陰暗得很,牆角昏黃的燈籠猶自有光,在這種光線下,走廊裡當門而立站着一條人影,依稀望去,這條人影身上穿着的衣衫,赫然亦是金色。

  孫敏驚弓之鳥,自然難免駭極而呼。

  就在她驚呼的尾音方住的那一刹那,“劍先生”瘦長的身驅,已如電火一閃掠了過來,低喝道:

  “什麼事?”

  這低沈而堅定的聲音,立刻帶給她極大的安全之感!

  但是她的目光,仍不禁驚駭地望着那條人影——穿着金衫的人影。

  “難道天争教竟真的如此神通癢大。”她暗忖着:“我這樣隐藏自己的行迹,怎地還是被他們追蹤而來?”

  心念一轉,又忖道:“可是我又何必害怕呢?我旁邊站着的這人……”

  她側目去看“劍先生”,那位武林異人正以他那種慣有的冷靜之态,凝目門外,他永遠讓人家無法猜透他的心意。

  那條人影此刻又向他們緩緩走來,居然也是冰山般地沒有任何表情露出。直到他面對面地站在“劍先生”面前,孫敏竟從他那也是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孔上,看到一絲笑容。

  她再一望“劍先生”,卻見這奇俠臉上也正有一絲相同的笑容慢慢泛起。她心裡不禁奇怪:“難道他們竟是朋友?”

  “可是名聞武林的萬劍之尊,又怎會和天争教徒是朋友?”她又禁驚慌起來:“難道這昔年以一柄鐵劍,連闖武林七大劍派所布下的九種劍陣的異人,也和天争教有着什麼關連嗎?”

  須知她身處境,自然什麼事都會往最壞的那一方面去想,于是她悄悄讓開兩步,目光卻緊緊地留意着他們的動态。

  蓦地,劍先生和那金衫人同時伸出了手,緊緊握在一起。

  “呀!他們果然是朋友。”孫敏為自己确定着,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又會有什麼噩運要落在自己身上。

  這時,那兩人緊握着的手竟仍未分開,他們那同樣蒼白的面龐上泛起的同樣地笑容,也仍自挂在嘴角。

  但是,從他們那四隻滿聚神光的眼睛裡,卻可以看到他們的凝重之态,既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卻又像是互結深仇的敵人。

  這卻讓孫敏越發不憧了。

  良久,那個金衫人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而将薄而冷峭的嘴唇,緊閉成一道弧線,嘴角微微下垂,像是裡面的牙齒也在緊緊咬着。

  孫敏趕緊再去看劍先生面上的神情,卻見他臉上的笑容仍自未消,她暗自松了口氣。因為她知道,若這兩人是敵非友,而他們也是在互較内力而非握手言歡的話,那麼照目前的情況看來,毫無疑問的是:“劍先生”已占了上風。

  這是她暗松一口氣的原因之一,何況她以情況揣測,這兩人顯然在較量着内力,而并非她先前所想的握手言歡。

  她高興之餘,又不禁驚駭!“這金衫人的内力,竟已到了能和“萬劍之尊”一較短長的地步,天争教中,何來如此高手?”

  她心念頻轉,目光再落回“劍先生”身上,卻見劍先生倏然一松手,臉上的笑容益見開朗。

  那金衫人已撤回手,怔了片刻,卻也張口大笑起來。

  可是孫敏見了這人的神情,卻不禁覺得有一陣涼意,自腳跟升起。

  原來這金衫人看起來雖是笑得極為開心,然而卻絕無一絲笑聲發出,隻是臉部的肌肉扭曲成一個笑的形狀而已。

  這情形使得孫敏幾乎以為自己已經變成聾子,但是别的聲音,她卻又可以照常聽得到呢。

  孫敏悚栗之餘,心念一動,不禁暗笑自己:“我雖不聾,可是他卻一定是啞巴。唉!我怎麼連這點都沒有想到呢?”

  她驚悸之下,心思也不大如前靈敏了。人類的思想,本就是受着環境影響的。

  這兩人這一相視而笑,孫敏已覺不妙。再看見那金衫人竟又一張臂,擁住“劍先生”的肩頭,口中嘴皮連動,像是在說着什麼話。孫敏心頭又一涼,先前的設想,又全部推翻。

  “這兩人還是朋友!”她現在已被他們這種玄虛的舉動,弄得非常莫名其妙。而他們倒底是敵是友!她再也不能妄加推斷。

  隻是她卻更為注意地望着他們,因為她認為:這兩人若是朋友,那她自身安全,就可能不保,因為這金衫人顯然是天争教下的金衣香主呀!

  接着,另一事又使得這可憐的婦人幾乎不相信自的眼睛!

  原來“劍先生”此刻嘴皮也在連連動着,隻是,也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孫敏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難道我真的聾了嗎!”她暗自吃驚。但是窗外一聲雞啼,卻又使她證明了自己“聽”的能力。

  現在,她是完全迷惘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假如這兩人對她有惡意,那麼她無論如何也跑不了,這是她極為清楚的。劍先生一轉身,和那金衫人并肩走到床前,他們面一背着孫敏,孫敏更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隻看到劍先生的手,仿佛向自己指了指,那金衫人就回過頭,冷然望了她一眼。

  孫敏心裡又不禁“撲通”一跳。

  這金衫人的兩道目光,竟比秋雨中的閃電還要銳利,使得她不得不避開人家的目光,畏縮地站在門口。漸已剛強的她,在這詭異的兩位奇人之前,又變得像是回到二十年前,仍是雲英未嫁的弱女那麼懦弱了!

  那金衫人目光在她身上轉了幾轉,突然道:

  “她三根本弱,積勞又重,若再不靜養,那麼内外交侵,更是不治之症!”

  他又一指榻上的兩人道:

  “這兩個人受了陰寒掌力所傷,雖然仗着根基好,但命門之火已冷,更是危在旦夕!”

  也和劍先生一樣,他說話的聲音,亦是毫無頓挫高低。

  但是使孫敏驚異的卻不是這些,而是這個她以為人家是啞巴的人,竟然開口說了話。語氣之中,對自己不但絕無惡意,而且仿佛醫道甚精,像是肯為愛女他們療傷的樣子。

  她驚異之餘,又覺得高興得很。至于他所說有關自己的病,她卻完全沒有放在心上。天下父母為子女者,往往如是。

  但是,那金衫人說了這兩句話後,卻住壁不再發言。孫敏不自覺地朝前走去,耳畔卻聽劍先生的聲音,說道:

  “這位金衫人就是昔年的三心神君,你有幸得遇見此人,令媛和那個年輕人的傷勢……”

  孫敏方聽到此處,卻見金衫人袍袖一揚,劍先生的語聲竟突然中斷。那金衫人卻道:

  “你這厮又在嚼什麼舌頭!我老人家雖然多年來不問人間之事,但是看在你的面上,這兩人我一定管了就是。”

  他嘴角又泛起笑容,但語聲中卻仍無笑意。

  而孫敏此刻心中,卻閃電般轉過無數念頭:

  “呀!此人竟是三心神君!我還以為他是天争教的金衣香主呢。我真是笨!難道所有穿金衫的人,都是天争教下嗎?”

  “我真幸運,居然在同一天晚上,遇見了兩個武林中隻聞其名,卻極少人有緣一見的奇人!尤其這三心神君,武功雖絕高,行事卻反覆無常,這就是人家為什麼叫他“三心神君”的原因。而且武林傳說,此人除了武功深不可測外,詩詞絕妙,醫術更是通神,幾乎已有起死回生之力!琳兒和那位年輕義士,有了他的幫忙,大概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此刻她心中的欣喜,真是難以形容!擡頭一望,這兩位奇人又在微笑着說話,但是他們說話的聲音,自己仍然一句也聽不到,她心中又一驚:“難道他們已将“傳音入密”的内功,練到随意可以控制自己聲音的境界嗎?

第十章 終南山去

  三心神君和劍先生,互以内家絕頂功夫“傳音入密”說話,倒并不是不願讓孫敏聽到,而僅僅是他們生性如此,高興這麼做而已。他們所說的話,也不過是互道這數十年的經過罷了。

  可是,孫敏卻不這麼想。

  “他們在說什麼話呢?為什麼不讓我聽到?”

  她暗寸着:此刻她若有三心神君的功力,也會一掌震散他們的聲波。

  她垂着頭,因為她不敢去接觸人家的目光。而她臉上所帶着的那種似喜似怨的淡淡憂郁之色,任何人見了,都不免生憐,劍先生微微一笑,隻是他的笑容,卻很難被人家發現。

  “三心神君,雖具無上神通,但是他倆的傷,卻也不是在片刻之間,就可以醫愈的。”他向孫敏說道,語氣已不如先前的冷漠生硬。

  然後他目光一掃,又道:

  “這裡我們也勢難久留。”

  他側目向三心神君道:

  “剛剛你沒有來的時候,我本來準備将他們送往終南山——”

  三心神君立刻打斷他的話,道:

  “終南山那老牛鼻子還沒有死呀?”

  這兩人彼此說話的時候,随便已極,全然不遵守當時世人說話時那種彬彬有禮的規範,隻是任意說出而已。

  劍先生道:

  “玉機道人命可沒有你長,七年前已經羽化登仙了。可是他的首徒妙靈,卻已是終南派的掌門人。”

  他一笑又道:

  “就是昔年你我在終南山上對奕時,那始終等候在我們旁邊,你以中押勝了我一局之後,還傳給他一手“五禽身法”的那個稚齡道童,現在人家已是陝甘一帶武林中的名劍客了!”

  三心神君嗯了一聲。

  孫敏卻忍不住問道:

  “可就是終南劍客玄門一鶴妙靈道人嗎?”

  劍先生微一颔首,又道:

  “老實說,這兩人受傷太重,我也束手無策,想到那妙靈道人,昔年從你處也學了不少醫道,本來想到他那裡一試,可是卻沒有想到,徒弟還沒有見着,卻先見着師傅了。”

  三心神君哼了一聲,道:

  “想不到你也是人越老越滑,隻要你肯拚耗一些真氣,為這兩人打通奇經八脈,這兩人傷勢再重,還用得着别人出手嗎?現在我已将這事招攬了過來,可也容不得你太舒服,事完之後,我也有件事,要麻煩麻煩你替我做做哩!”

  “這個你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可知道我昔年練功時,棋差一步,雖将玄釋兩門都視為秘技的先天之氣練成,但因初步功夫,求速太急,以緻現在弄得真氣一發,便難收拾,勢必傷人而後已,想以此療傷,不是做不到,隻怕在緊要關頭,我所用之力過剛,不但不能助人,反而害人,是以我就沒有輕易出手罷了。”

  三心神君目光一轉,臉上卻露出喜色,緩緩說道:

  “這一下先前我所說之事,不但不是我求你,卻是你要求我了。”

  他故意話聲一頓,果然望見劍先生臉上有些心動之色。

  “隻是現在說出,為時還早,日後你隻要幫我那事完成,我也可以将你這大成中的小缺彌補。”三心神君道。

  劍先生神色果然又一動,張口想說話,把人家都忘了。

  他微指窗外。又道:

  “此刻天已大亮,我們在此間一日行程,大概就可以趕到終南。”他微微一笑,又道:

  “你我昔日終南一别,至此已有二十餘年,我記得在終南絕頂之上,你我還有一局殘棋未竟呢。你那時被我圍去一角,推說有事,竟賴掉了,可是現在我卻容不得你再如此推诿了。”

  三心神君哈哈笑道:

  “好,好,好!你可知道,這二十多年來,我除了養花采藥之外,天天都在想着那一局殘棋的破法,這次你又輸定了。”

  孫敏聽着這兩人的對答,知道這兩人雖是奇行異癖,但卻都是性情中人,尤其這萬劍之尊,他出道江湖後,從未示人姓名來曆。自己初見他時,亦覺得他性情冷漠,不通人情。但此刻一看,他在那冰山般的外表下,也有着滿腔和常人一樣的熱血哩!隻是他隐藏得較嚴密,别人無法發現而已。

  他們所投宿的小店,是在方過臨潼,不到長安的一個小鎮上。

  孫敏套好車馬,便在天雖已明,但辰光仍早之際,離店而去。

  劍先生和三心神君遊戲風塵,随意所之,都未曾騎馬。孫敏車雖套好,但她卻又勢必不能坐在前座,權充馬夫。

  這一來是因為傷病之人,仍須她在車内照顧,再者她以一個女子,總不能在道上如此抛頭露面呀!

  何況在旁虎視耽耽的還有密布江湖的天争教,她也不能不為之顧忌。是以,她為難地怔住了。

  三心神君目光一掃,微微笑道:

  “此行雖非遙,但若帶着兩個重傷之人,卻非易事。我看就委屈我們這位萬劍之尊一下,為姑娘權充車夫好了。”

  日光下,他眼角額上已可看出不少皺紋,他内功雖已參透造化,但歲月侵人,他仍無法抗拒自然的威力,隻是他率性而為,說起話來,卻仍像個未經世故的年輕人。

  隻是,他那種說話的聲調,使人聽起來,仍有一份冷冰冰的感覺。

  孫敏感激地望他一眼,對這聲名傳遍宇内,奇行震撼武林的奇人,大有好感。

  目光動處,又落在傲骨淩雲的劍先生身上,她實在不敢想像這位武林巨人,會為自己充當車夫。

  那知劍先生卻笑道:

  “你莫以為這難倒了我,當當車夫,也未嘗不可。可是我卻要你跨在車轅上,做一個牽馬提磴的随行小厮,你自诩……”

  三心神君接口笑道:

  “隻要我高興,什麼事我都能做,做做小厮,又有何妨?”

  他轉臉向孫敏道:

  “隻是姑娘的這車夫和小厮,走遍天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份哩!”

  他笑聲清悅,絲毫沒有不滿之意。

  這類奇人行事,常人實在無法揣測,坐在車裡的孫敏,心中不知如何想法。“劍尊車夫”,“神君小X”,這令她簡直不相信會是事實!但俯目所見,日光卻已從車窗中依稀照了進來。

  她望着被石光所照着的愛女淩琳,嬌美如花,但卻憔悴不堪的面靥,和那她尚不知道姓名,人家就為她冒死卻敵少年的俊美臉孔,不禁升起一縷幸福之遐思!

  她突然覺得自己由一個平凡的婦人,而變得有皇後般尊貴。因為即使是皇後,也無法叫這兩位奇人來充當自己的“車夫”和“小厮”。

  這份尊榮,是世間所有的一切,都無法換取的。

  “而我?”她思忖着:“卻得到了!”

  這突來的幸福,使得她迷惘了起來。這也許是她所受的苦難,已經夠多了吧!

  車聲辚辚——

  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睡去。這麼多天來的勞頓,她本已倦極:此刻心神大定,自然睡得極熟。

  目光隐沒,已交戌時,馬車越過長安,來到終南山腳。

  終南山位于長安之南,為道教名山之一。終南劍派,在中原七大宗派外,自成一家。昔年終南派掌門人玉機道人,以掌中松紋劍,和終南鎮山之“七七四十九手回風劍法”,稱譽武林。

  玉機道人雖然身懷絕技,但卻絕不輕易炫露,收徒又極嚴,是以終南弟子也大多是内外兼修,清淨無為的玄門道者。這些年來,終南派雖因不常涉足武林,是以名聲輕微;但是武功卻日漸精進,偶一出手,便是驚人之筆。不像武當,崆峒等其他玄門劍派,到後來竟變得有如江湖幫會一樣。

  此時終南派的掌門人妙靈道人,接掌終南門戶,雖隻七年,但已将終南派整頓得更是日漸其昌。多年來他雖隻出山一次,但終南劍客玄門一鶴的名聲,在武林中已是非同小鄙!

  終南山多年來,都是清甯安詳,極少有江湖中人,鬥膽到這名山上生事。是以劍先生才會選中這地方,作為孫敏母女等的養息之地。

  那知事情卻大出意外

  夕霞已退,夜幕深垂,遊戲人間,率性江湖的劍先生,端坐在馬車前座之上,手中馬鞭倏然揚起,左手把繩微帶,輕輕呼嘯一聲,馬車便在終南山入山之口停下。

  三心神君也飄然下了車轅,笑道:

  “看不出你除了柄鐵劍上有些玩意之外,趕車的本事也不小。這一點,我又是萬萬不及的!”

  劍先生笑道:

  “你這魔頭!少逞口舌之利,還是留點心思,在那局殘棋上多下點功夫吧!”

  回身輕叩車廂,示意孫敏地頭已到了。

  孫敏這才自迷惘,混亂,但卻帶着些甜意的夢中醒來。車廂中黑黝黝地,她知道天已黑了。再探首窗外,眼前高山在望,一條雖然寬闊,但卻十分崎岖的山路,蜿蜒入山而去。

  她趕緊跳下車,略略理了理鬓發,嫣然一笑,輕輕說道:

  “這就是終南山嗎?”

  黛眉一皺,又道:

  “馬車既然不能上山,車子裡受傷的兩人怎麼辦呢?”

  劍先生沈吟一下,還未答言,三心神君卻又笑道:

  “這一回不要你做車夫,但卻要你做馬了!”

  他潛居深山二十餘年,每日除了聽風聽雨,以及鳥語蟲鳴之外,寂寞已極!而這種難堪的寂寞,卻便他本來捉摸不定的性格,改變了一些。

  是以當他和幾乎是他世間唯一友人——劍先生巧遇之後,雖然知道自己潛修的内功,仍然比不上人家,但是心情卻愉快已極!

  這并不是說他已将勝負之嗔看得淡了,而是故友重逢的那一份喜悅,遠勝于他對勝負之間的嗔念。

  心情輕悅之下,是以他每一出口,多是帶着些诙諧調侃意味的話。而落落寡合,孤傲無比的劍先生,深知其人,也不以為忤。

  他此話一出,孫敏還弄不清是什麼意思,劍先生已笑道:

  “佛說:芸芸衆生,皆可成佛,人亦是生,馬亦是生,枉你潛修多年,連這點禅機都參不透!來,來!你也是馬,我也是馬,你我就将這輛馬車,拖上出去吧!”

  孫敏心中暗笑,想不到,冷漠如冰的劍先生,此刻也會說出這等話來。

  三心神君跨前一步,手掌輕輕一揮,那套着馬的兩條車轅,忽地一齊折斷,像是被極鋒利的刀斧欣過一樣。

  他微笑着,将手掌往車廂上一貼,左手袍袖一拂,将那匹已經自由了的馬,驅得落荒而去。口中卻朗聲說道:

  “劍先生說:“他就是馬,馬就是他。”此刻我放了馬,就如同放了他一樣!”

  轉頭向劍先生笑道:

  “喂,這等深恩,你該如何報法!”

  孫敏不禁笑出聲來。

  這一日來,她的心境無法形容的開朗,因為她許多懸心不下的事,都有了解決。

  劍先生也微微一笑,他雖然使得孫敏困難,迎刃而解,可是孫敏,卻也使得這孤僻的奇人,沈郁多年的心境,輕悅起來了哩。

  他在三心神君的另一側,也将手掌在車廂上一按,兩人同時微微一笑,好像掌上有着絕大的吸力似的,竟将那輛沈重的大車吸了起來,夾在兩人的手掌之中,從容向山上走去。

  孫敏已知他兩人的功力,倒也并不驚異,跟着他們,上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