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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京盛丨以多樣性、差異化破解題材雷同和藝術平庸

作者:文彙

在對中國電視劇創作和播出特點進行綜合性分析和評判的時候,“年度特征”是一個重要的概括和評析角度。而每一年的“年度大劇”,對全年以及今後的劇集創作,又往往具有标志性和引領性。比如2021年播出的《覺醒年代》,将革命曆史題材創作推上了新的藝術高峰;2022年播出的《人世間》,成為了至今難以超越的平民史詩大劇;2023年播出的《狂飙》,成為了反腐涉案和懸疑類題材的集大成者。它們既是該年度最具影響力的優秀作品,也成為了該類題材中的代表作。

目前2024年已過半,回顧上半年電視劇的創作和播出,“年度大劇”的概念,已不再是“孤峰獨立”的景象,而是一系列具有年度特征的作品接踵而至,形成了題材多元和類型多樣的劇集陣容。即使是同類題材的作品,彼此之間也都以差異化内容和多樣性藝術風格,為觀衆提供了新鮮的審美體驗。

以下僅以2024年上半年現實題材劇集具有“年度特征”的五部代表性作品,來分析和探讨在這一題材領域中出現的一些突破性進展和可喜變化,以及對今後創作的啟示和借鑒意義。

開年伊始,《繁花》的突然綻放,攪動了中國電視劇的一池春水。它以令人驚豔的個性化藝術風格和審美叙事,颠覆了傳統意義上現實題材劇的内容和拍攝制作手法,為熒屏帶來驚喜。

李京盛丨以多樣性、差異化破解題材雷同和藝術平庸

《繁花》提供的主要故事和場景,是上世紀90年代在上海黃河路發生的往事,它和當下的現實生活,已有30年的時空間距。這種站在當下來回眸過往的創作,其成功的先例不在少數。像《大江大河》三部曲《風吹半夏》等等,都可以說是近年來現實題材創作在思路和視野上的拓展與延伸。它們喚醒了過來人記憶深處的印象和經曆,也對曆史有着某種程度的反思。在這些方面,《繁花》并不是唯一具有突破性的作品。描寫改革開放年代的傳奇人生故事,可以說是近年來這類作品共同的叙事主題。

但《繁花》播出後引發的轟動效應卻是唯一的。這種轟動,與一般意義上的爆款和出圈作品所引發的話題熱度不同之處在于,它給現實題材作品帶來了一股從未有過的濃郁而極緻化的藝術氣質:鏡頭斑斓炫目,畫面光影交疊,叙事婉轉跌宕,表演細膩入微,環境氛圍強烈,人物搖曳生姿。它為中國電視劇帶來了新的叙事美學,也更豐富地展示出現實生活的多樣與藝術創作的多彩。這種藝術上的突破,為今後現實題材創造如何從多種藝術次元提升其審美表達,提供了一部唯一性的作品。同時,在對《繁花》的熱議與熱評中,還涉及文學名著改編與影視創作的關系、電影化追求與電視劇本體美學建構等等文藝理論與評論的有關話題,這也說明了這部作品的獨特分量。

李京盛丨以多樣性、差異化破解題材雷同和藝術平庸

如果說《繁花》給今年的現實題材創作帶來的是一股濃郁強烈獨特的藝術創新之風,那麼,緊接其後的《南來北往》,則是以更加紮實、穩健、成熟和厚重的風格,顯示出現實主義創作在傳統與經典意義上所抵達的又一個高度。編劇高滿堂和導演鄭曉龍,以他們各自在現實題材領域中長期耕耘實踐所積累的深厚功底和藝術造詣,再一次見證了經典性創作的恒久魅力。這部作品以鐵路警察的職業和人生命運與成長為叙事主線,為觀衆打開了一個新的題材領域。擁擠熱鬧的車廂和南來北往的旅客,構成了一個濃縮的社會景觀。在飛馳的列車速度與快速的時代發展變化中,又融入了生動的日常生活細節,讓作品擁有了鮮明的内容特征、時代特色與生活質感。同時,該劇在戲劇沖突與人物性格沖突的設定中所貫穿的“冤家宜解不宜結”的中國傳統人格風範,既完成了作品戲劇沖突的建構與人物形象的塑造,也彰顯了傳統文化所具有的時代價值。

《南來北往》在對經典藝術創作經驗上的繼承與提升,和《繁花》在開辟新的藝術路徑上的突破,為2024年度現實題材創作在守正與創新的雙向次元中,實作了某種意義上的珠聯璧合。

在《繁花》和《南來北往》之後,《城中之城》的播出,則是在題材銳度的開掘方面,代表了現實題材創作在追求現實深度和人性深度上,躍上了一個新台階。

李京盛丨以多樣性、差異化破解題材雷同和藝術平庸

首先是這部劇有意避開了目前市場上比較熱門的諸如都市、情感、家庭、女性、職場、勵志等正常賽道和成熟類題材的擁擠,這種“躲避”,顯示出創作者不甘庸常的進取姿态。同時它也不在過往的現實中去搜尋故事,而是聚焦于當下高端的金融領域,通過講述銀行人的職業與人生,見證國家金融改革的力度,透視和展現金融作為實體經濟血脈這一重大主題。這不是簡單意義上的“高冷”身段,而是對現實題材創作要關注社會重大現實所抱有的一種勇氣和責任。

其次,在對現實主義創作理念的正常性了解上,這部劇也作出了“遞進式”的探索。它并不以“溫暖”為主色調,而是以真實客觀的冷峻目光,拂拭掉某些現實題材作品中所帶有的那種“矯飾主義”的脈脈溫情,深刻地揭示出金錢與欲望吞噬人性的殘酷,進而抵達了完整意義上現實主義所開辟的廣闊道路。這種在現實題材創作上的“祛魅”姿态,讓它為觀衆貢獻了一個具有人性灰階和悲情色彩的陷落者形象趙輝。他在光明與黑暗之間的抵抗、掙紮、無奈與最後的失守,是這部作品中最精彩的對人性的描摹與透視,也是近年來現實題材創作在塑造人物的複雜性和沖突性上的突破。

在絢爛濃郁的《繁花》、紮實厚重的《南來北往》和冷峻質感的《城中之城》播出之後,《我的阿勒泰》又為現實題材創作吹來了一股清新質樸之風。它以自然之美,生命之美和叙事之美,給觀衆帶來了一股久違的親切與舒适感,讓人仿佛嘗到了一口沒有任何添加劑的糧食,咀嚼到一種天然谷物的醇香。它一掃現實題材創作上的種種設計感,沒有精心搭建的場景,沒有燈光營造的氛圍,更沒有強情節快節奏的人造戲劇元素,新疆遼闊的草原、河流、山巒、羊群、馬匹,與人的生存狀态水乳交融地構成了一種和諧關系,讓觀衆獲得了一種随性而自由的觀賞心态,緩解了都市人生活的緊張和焦慮。劇情随着張鳳俠一家三口人與哈薩克族人之間的生活交往而徐徐展開,在看似如田園牧歌和流水般的生活節奏中,也帶出了人物在傳統與現代、情感與理智、生存與發展之間的糾結與怅然。“再颠簸的生活也要閃亮地過”,這是劇中人物的生活态度,也是通過散淡的生活流叙事,要傳遞給觀衆的堅實的人生理念。

李京盛丨以多樣性、差異化破解題材雷同和藝術平庸

從遼闊草原突然走入密閉空間,《新生》的題材旋轉度讓觀衆感到有些猝不及防。這種大膽而陡峭的題材轉向,也是今年現實題材創作試圖打破俗熟和庸常、追求險中求生的一個例子。

《新生》講述的是主人公費可僞裝成不同身份,分别以家人、夫妻和友人之名擷取信任,騙得錢财之後又帶着所有人的秘密徹底消失,最後再由衆人揭露真相的故事。

該劇是一部追求類型化表達、帶有探索性意味的作品。它的熱播,一方面說明創作者試圖在傳統現實題材寫實性的基礎上,追求用更具現代性的方式,豐富懸疑劇的内容深度;另一方面,說明觀衆對具有新穎形式感的懸疑故事,也有着較為熱切的期待和認同。《新生》中沒有離奇兇案,它重在展現日常生活中欲念之下的因果。通過諸多的倒叙、插叙、閃回的情節,勾勒出在費可精心布下的龐大騙局中人性的脆弱與迷失。劇情的懸疑感和不确定性,反轉中的略帶荒誕,氛圍的神秘感,超現實的環境設定,人心孤島意象的隐喻色彩以及人性交往中的險境,這些略帶現代派文藝手法的運用和表達,增強了觀衆的追劇欲望,強化了叙事層面的技巧,使作品風格别緻。在故事的主題立意上,它也有着一定的開拓意義:從表層看,它是一個反詐的故事,但它的深層寓意則是叩問人性和反思人生。

《新生》播出後,即登頂全球流媒體平台奈飛日榜,在海外也引發了收視和讨論熱度。這樣一部中國懸疑劇同時能夠俘獲海内外觀衆,這為國劇出海,也提供了有益的借鑒。

李京盛丨以多樣性、差異化破解題材雷同和藝術平庸

《繁花》為現實題材創作帶來了嶄新的藝術風貌,《南來北往》見證了傳統與經典的深厚功力,《城中之城》在向現實深度與人性深度的挺進中展露出新的思想藝術鋒芒,《我的阿勒泰》以散文化風格,描摹出生命狀态的自然、率性和本真,《新生》編織起了一個由社會、心理和人性之間構成的鍊條,拓展了懸疑劇中的現實生活容量。這五部年度熱劇,以各自不同的題材立意、開掘角度和藝術實踐,讓2024上半年現實題材劇集創作呈現出了多樣化的藝術風貌。同時,它們也是面對日益紛繁的現實生活和人的精神世界,以藝術方式對世态與人心作出的回應。

這五部作品,不但給2024年劇集創作打上了鮮明的年度烙印,也代表了近年來現實題材創作所取得最新成果,并對今後創作,具有啟示和借鑒意義:

一是要打破目前因題材循環和藝術思維固化所帶來的常态化平庸,要克服有些作品中存在的内容雷同和藝術上輕淺浮泛的傾向,把握好藝術與市場和商業之間的平衡。二是創作者的目光應該關注到生活和人物内心的每一個不同角落,不管是城市金融職場人白襯衫上的一粒灰塵,還是邊疆草原上少女内心被風吹起的一陣漣漪,抑或是當年上海霓虹燈下搖曳的繁花,列車中鐵路警察與旅客們的互動,以及密室中發生的人性扭曲與對抗,都應該成為藝術觸角探尋的秘密,進而揭示生活真相與人性真相。三是要以更加豐富和多樣的創新性藝術樣式,來增強現實題材作品的藝術表現力,要有立異标新的藝術勇氣和追求,才能無愧于當今豐富多彩的現實。四是面對新的題材類型和風格樣式,要有更多層面的藝術理論評論視角和批評方法,來鼓勵創作和評判作品。藝術理論和評論的單一和窄化,有時也會禁锢創作者的創新性思維。

文:李京盛(中國廣播電視社會組織聯合會副會長)

編輯:範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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