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雲/新疆日報記者 肖春飛 在一個漫天斑斓雲彩的早晨,“昆侖巡禮”——昆侖和田段多學科科考隊來到了和田縣喀什塔什鄉庫爾尕克村的慕士冰山草場,山麓河谷中的山丘之巅,矗立着“于阗南山”石碑。
“于阗南山”石碑。石榴雲/新疆日報記者 肖春飛攝
這裡是布雅盆地邊緣,已深入昆侖山腹地。經過多年考察,去年10月科考隊在此立碑,确立了重要的地理辨別,為後來者樹起了具體的昆侖山符号。記者于石碑處放眼望去,堪稱勝地:遠方雪山拱衛,四周草場環繞,羊兒星星點點,玉龍喀什河支流蜿蜒而過。
雖然“于阗南山”石碑豎立的時間還不到一年,但“于阗南山”四個字,已經在中國曆史中回蕩了2100餘年。
《史記·大宛列傳》載:“漢使窮河源,河源出于阗,其山多出玉,采來,天子按古圖書,名河所出山曰昆侖雲。”說的是漢武帝派使者去追溯黃河源頭,使者回報說河源在西域于阗,而且此地山裡多玉石,獻上了他們采的玉石。漢武帝聽完彙報後,根據《禹本紀》等上古地圖和文字記載資料,命名西域于阗出玉的山為“昆侖”。
至于“南山”,古人曾将今天的昆侖山稱為“南山”,天山稱為“北山”。《漢書·西域志》載:“于阗在南山下。”
至于“使者”,有人認為就是“鑿空”西域的張骞,也有人認為是另外的無名英雄。如果是張骞,他在首次出塞後,千辛萬苦十幾年,在公元前126年傳回長安,向漢武帝詳細介紹了沿途情況。那麼,漢武帝欽點昆侖,距今已有2150年左右,也等于說,在公元前60年漢設立西域都護府、将新疆納入中國版圖之前一個甲子,漢武帝就通過欽定昆侖宣示了對西域的主權。
“漢武帝的這個決定,完成了神話昆侖到地理昆侖的轉變,這是中國曆史上唯一一次由國家出面确定昆侖山地理位置的舉措。”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和田學院于阗學院昆侖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巫新華說。
巫新華教授(左一)在“壽比南山”立碑處接受采訪。石榴雲/新疆日報記者 肖春飛攝
在漢武帝做出這個決定前,“昆侖”曾遍布中國各處,“昆侖山是中國神話中最重要的神山之一,中國有許多關于昆侖山的神話傳說。昆侖,詞義為‘天’,蘊含着‘敬天法祖’‘天命’‘天人合一’‘天下’等中國最核心的文化概念,也是中國最重要的通天之山。在很長一段時間,凡是天下所有的通神之山,都叫昆侖。”巫新華說。
昆侖山确實離天“很近”,科考隊溯玉龍喀什河一路向南,記者充分感受到了昆侖山的“壓迫感”,從車上擋風玻璃望出去,滿屏都是雄偉險峻的山體,山巅處,雲霧缭繞,恍若仙境。今人尚且感到震撼,更遑論古人了。
但是,中國大山高山名山很多,漢武帝為何偏偏欽定于阗南山為昆侖?
有人認為,漢武帝是為了得到上好玉石實作長生不老的夢想,古人一度以為食玉可以長生,屈原《涉江》裡寫道:“登昆侖兮食玉英,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既然漢朝使者發現這裡既是黃河源頭而且又出産美玉,無疑深深打動了漢武帝。
巫新華認為此說嚴重低估了漢武帝,他欽定于阗南山為昆侖,是在中華民族偉大的開土拓疆時代背景下,最早的“文化潤疆”行動,昆侖文化也是以成為中華傳統文化的精髓,昆侖成為中華文化的頂級符号。
漢朝以後,曆代中原王朝時強時弱,和西域的關系有疏有密,中央政權對新疆地區的管治時緊時松,但任何一個王朝都把西域視為故土,行使着對該地區的管轄權。
“曆代統治者,即使是入主中原的少數民族政權,都推崇昆侖文化,因為‘昆侖’集中展現了中國人對天的崇拜,也代表了政權的合法性,是以古人一直認為昆侖是中國的龍脈之始。”商務印書館學術中心編審顔廷真說。
巫新華進一步說:“古代天崇拜與天命觀之天,并非純粹意義上的至上神,而更像古代中國人的社會人文理想,或說是關于人類終極社會形态的願景。”
跟古代西方“君權神授”不同的是,古代中國強調的是“皇權天授”,皇帝自稱“天子”,稱帝是“奉天承運”。對天的崇拜,是中國人獨特的精神現象,不僅帝王,老百姓會說“人在做,天在看”,就連造反的梁山泊好漢,也會自稱“替天行道”。
“壽比南山”立碑處風景如畫。石榴雲/新疆日報記者 肖春飛攝
顔廷真說,雖然南宋偏處一隅,但大儒朱熹十分推崇昆侖,曾說“天下山祖于昆侖”,他提出的中國地理三大龍脈說,昆侖為龍脈之始,一直被後世所推崇,堪稱中國古代的地形範本,“朱熹這麼說,也是激勵南宋上下勿忘收複失地、恢複正阙。”
昆侖與黃河的緊密關系,也印證了彼此的重要性。黃河數千年來一直是中華文化和王朝國脈的象征,秦漢以降,尋找黃河源頭并加以祭祀,便成為皇權天授、天子正統性的直接展現,為國之大事。“黃河之水天上來”,代表“天命”的昆侖,必然要跟黃河聯系在一起。《漢書·西域志》寫道,于阗“其河北流,與蔥嶺河合,東注蒲昌海。蒲昌海,一名鹽澤者也,去玉門、陽關三百餘裡,廣袤三四百裡。其水亭居,冬夏不增減,皆以為潛行地下,南出于積石,為中國河雲。”
新疆昆侖為黃河源頭的觀念,從漢代一直持續到民國,“且将黃河源頭的發源視為新疆的‘初源’、青海的‘重源’。如清代雍正年間鄭元慶編著名水利文獻《行水金鑒》,就承繼了郦道元‘河自蒲昌,有隐淪之征,重源出于積石之山’的河水‘隐淪’之說。”石河子大學教授、昆侖文化專家米海萍介紹說,此前人們認為,白玉河和墨玉河彙合成和田河,和田河彙入塔裡木河,再注入羅布泊汪洋。羅布泊水沿昆侖山的“隐淪”之脈,以“潛行”方式南流,又在巴顔喀拉山重新流到地面,經積石山進入積石峽東流。
米海萍教授(右一)在“于阗南山”立碑處接受采訪。石榴雲/新疆日報記者 肖春飛攝
如今,“三江源”已被探明,證明“河出昆侖”其實并非現代科學中的自然地理現象,米海萍說:“‘河出昆侖’,是古代中國的人文(神話)地理觀念、古人的先驗思想,亦是國人千百年來不可磨滅的精神情結,堅定不移的信仰。”
近年來,和田正在大力發展昆侖旅遊。昆侖文化,完全可以成為新時代文化建設和發展的優質資源。
在“于阗南山”石碑外,去年10月科考隊還在地勢高聳、南倚昆侖雪山之巅的于阗南山一側風景優美的地方,立下了“壽比南山”碑。
“中國人常用的吉利話‘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過去我一直認為表述有問題,怎麼會有‘東’和‘南’的對仗?後來我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南山’就是在西部的于阗南山。”巫新華說。
在新疆,有不少被賦予精神價值的旅遊景點,遊客愛去塔什庫爾幹塔吉克自治縣的盤龍古道打卡,因為這裡主打“從此人生盡是坦途”;遊客愛去吐魯番的艾丁湖打卡,因為這裡主打“人生從此無低谷”……這些景點,能夠給予人們美好的祝福和期待。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孝”是一個核心理念,于阗南山完全可以打造成以“孝”為核心的禱壽祈福勝地,不久的将來,遠道而來的人們,在2100年前得名之勝地,為親人祝福:“壽比南山”!
來源:石榴雲/新疆日報
稽核:劉 豫
責編:果琴琴
編輯:馬小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