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濤生前工作照
紅星新聞消息,近一個月前,9月23日,在叮咚買菜一門店做倉管的阿濤(化名),被發現在其租住的房内去世。
生前,阿濤在北京豐台長辛店鎮的一家叮咚買菜門店工作。9月19日晚,阿濤因身體不适向店長請假,此後的幾天裡,家人和同僚都沒能再聯系到他,直到23日在出租屋内發現他的遺體。死前幾天,阿濤曾上過12個小時的夜班。
屍檢結果顯示,阿濤為猝死,由于未做解剖,具體死因不明。
阿濤家屬表示,阿濤死後叮咚買菜一直沒有主動出面解決,而是表示他是第三方平台員工。10月11日,第三方平台公司對接人告訴家屬,阿濤與叮咚買菜沒有直接關系,與他們是勞務合作關系,他的死亡不适用工傷,也無法證明與公司存在直接關聯。但可以出于人道主義賠償幾萬元,具體金額可以協商。
12日,叮咚買菜相關負責人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公司已成立專項小組,與員工所屬的三方公司一起,積極推進與家屬方的溝通關懷和善後工作。
42歲倉管死在出租屋内
警方認定為猝死
9月23日,在北京豐台王佐鎮一個城中村,孫先生給大舅哥阿濤和其同僚打了十幾個電話,但均無人接聽。随後他接到一名陌生人的電話,對方告訴了一個位置讓他過去。見面後他被帶到一個出租屋,孫先生看到警方也在那裡,警方告知他阿濤“人沒了”。
孫先生稱,此前阿濤的母親告訴他,已經多日聯系不上兒子,讓其幫忙找找。孫先生詢問阿濤在叮咚買菜的多名同僚才知道他的具體住址,并且知道了阿濤已多日沒去上班,這才來到他居住的城中村尋找,卻沒想到人已經沒了。
孫先生通知了其他家屬,并跟着去了派出所接受調查。經過調查和屍檢,警方認定42歲的阿濤為猝死,不屬刑事案件。
豐台警方出具的死亡調查結論
9月23日聯系孫先生的陌生人姓王,曾是叮咚買菜一家門店的店長,後來離職。當日他正好在阿濤租住處附近。
王先生回憶道,那天上午10點左右,他接到阿濤的區域主管胡某的電話,說已有三天聯系不上阿濤,讓他去出租屋内找人。
在與房東老太太溝通後,兩人一起上樓找到阿濤的房間。“門沒鎖,直接就打開了。我看到人在地上,臉朝下,地上有一灘黑血,房間内有一股難聞的氣味。”王先生說,他看到這幅場景就沒進入房間,關上房門告訴房東“人沒了”。兩人各自報警。
王先生把情況也告知了胡某,胡某說公司會派人處理。在阿濤家屬提供的王先生和胡某的聊天記錄中,胡某告訴王先生“供應商的人已在過去的路上了”。聊天記錄中,胡某還提醒王先生,不要說關于叮咚買菜的事情。
阿濤家屬後來才知道,胡某口中的供應商就是阿濤簽的第三方公司。阿濤和很多叮咚買菜店員一樣,沒有與叮咚買菜簽訂勞動合同,而是簽的第三方公司。
阿濤此前工作的門店店長同樣告訴記者,他們都是與第三方簽訂的協定,店裡工作時間一般是12個小時。
10月11日,紅星新聞記者來到阿濤死前租住的房子,其位于豐台區王佐鎮的城中村。在阿濤的出租屋内,記者見到了房東。
阿濤生前租住的房間,現已經打掃幹淨
房東想起當時的場景,依然心有餘悸。據其回憶,阿濤租房兩個多月,其間他們隻見過兩次;阿濤很有禮貌,不喝酒,也很節儉。
“他一般晚上11點才下班回來,基本見不到。孩子說話有氣無力的,我開玩笑說他身體還沒我棒,他就歎氣,說累。”房東這樣回憶此前和阿濤之間的對話。
生前上過多日夜班
請假時稱“眼睛充血右眼看不見”
根據家屬提供資訊,阿濤今年42歲,此前在山西做生意,2022年開始來到北京叮咚買菜工作,曾經擔任過配送員、店長和倉管,更換過多個門店。
家屬介紹,今年7月開始,阿濤從西三旗一家門店的店長調到豐台雲崗一家門店擔任倉管,其間因為母親生病住院有過幾次請假,9月又換到豐台長辛店的門店,直到去世。由于工作忙碌,他一直在門店附近租房,很少回到位于石景山的家中,家人與他聯系也都是通過微信和電話。
孫先生說,家屬最想知道的是,阿濤生前到底經曆什麼,會發生猝死。但叮咚買菜未配合提供監控和打卡記錄,他們隻能通過阿濤手機和找他的同僚了解,來還原當時的狀态。
在阿濤手機的微信聊天記錄裡,記者看到他與長辛店門店田店長的溝通記錄。阿濤在9月17日表示,眼睛看不清向店長請假,但被店長以“不舒服可以早點休息”等理由回應;次日,店長讓他再來上一天班時,阿濤回複“眼睛裡全是血,右眼看不見”,并表示“給我發語音,看不見你寫的啥”;19日晚,阿濤與店長有一次45秒的通話,之後再無聯系。
阿濤向店長請假的聊天記錄
孫先生表示,阿濤有高血壓、糖尿病,他懷疑當時可能就有中風的迹象,導緻眼睛充血看不清。
10月11日,在叮咚買菜長辛店門店,記者見到與阿濤搭夜班的一名同僚。這名同僚表示,9月17日阿濤來上班時,拿着藥,就沒讓他幹太多活。卸完貨後他就去做自己的事情,沒注意阿濤的情況,第二日早上下班之後就沒有再見過阿濤。阿濤來店裡時間不長,能看出來身體不是很好,但并沒有明顯的健康問題。
一份田店長和阿濤家屬溝通的錄音顯示,田店長稱,阿濤9月17日上晚班,次日上午下班。9月18日阿濤請假休息,9月19日晚,他與阿濤通了最後一次話,自己詢問其身體狀況并同意了請假。之後的9月20日、21日,他都有聯系阿濤但沒有收到回複。田店長在錄音中提到,此前阿濤曾表示過休息時間不要聯系他,那兩天聯系不到自己沒有太在意,沒想到9月23日聽到噩耗。
在這份錄音中,田店長還提到,阿濤9月1日來到這家店,上了十幾天班,中間有兩三天請假;此前一直是白班,中秋節(9月17日)左近改為夜班;每個班工作時間是12個小時,夜班時間是晚上10點到次日早上10點。
水印相機照片顯示,9月13日淩晨2點,阿濤在水産區工作
生前與第三方公司簽靈活就業協定
該公司稱願給幾萬元人道主義補償
一份阿濤的工作協定顯示,阿濤與一家名為杭州雲千鬥科技有限公司(簡稱雲千鬥)簽訂一份《自由職業者服務協定》。協定約定,甲方(雲千鬥)及平台公司将根據經合作公司确認的項目服務人員服務标準及收費标準向乙方支付服務費用。金額可能會呈現浮動。協定還提到,因雙方不構成任何勞動/勞務合同關系或其他類似勞動法律關系,公司沒有為乙方繳納社會保險和購買任何保險的法律義務,也不承擔乙方任何社保福利待遇。
孫先生表示,事情發生後,這家第三方公司有一名對接人與他們溝通。9月底,家屬找到叮咚買菜辦公區,雙方發生争執并報警後,在警方牽頭下與叮咚買菜和第三方公司進行過協商。
阿濤家屬提供的9月30日各方現場協商錄音顯示,家屬提出要儲存打卡記錄和監控錄像,并按照工傷死亡标準進行賠償。第三方公司表示,如果認定工傷,會按标準賠付;如果是個人過失,也會進行人道主義補償,但金額不會很高。叮咚買菜方面的一名員工則表示,其态度與第三方公司一緻,從用工關系上,所有站長和管理層也都是由第三方管理。
10月11日,雲千鬥的對接人向孫先生表示,叮咚買菜和保險公司看了屍檢報告和警方結論,認為目前看來這件事與公司關系不大;雲千鬥方面願意給家屬提供人道主義關懷,金額為幾萬元,如果家屬接受這種形式,具體數字可協商,盡量多争取。
10月13日,紅星新聞記者緻電這名第三方公司對接人,對方表示如何回複需要彙報,讓明天再聯系。
叮咚買菜稱已成立專項小組
與第三方公司共同推進關懷及善後
阿濤的父親今年66歲,在北京一家寫字樓做保潔,還負責接送阿濤的兩個孩子上下學、給孩子做飯。老人告訴記者,對于這種處理結果,他完全不能接受。“我不能了解,為什麼我兒子給他們幹活,卻不算他們的員工?”
10月13日,叮咚買菜方面回應紅星新聞稱:“公司獲悉該事件後于第一時間介入處理。該倉管員于工作站點從事倉庫管理工作,其結束9月17日的工作後,(9月)18日和19日于線上聯系站長請假,後于(9月)23日被發現于住處離世,我們對此深表痛心和惋惜。目前,公司也已成立專項小組,與員工所屬的三方公司一起,積極推進與家屬方的溝通關懷和善後工作。”
有處理此事的相關負責人表示,目前家屬索要400萬元賠償,雙方未能就賠償金額達成一緻。對于這一說法,孫先生則表示,“400萬元的賠償要求”是在溝通中感到對方态度惡劣說出的氣話,他們的要求是按照工傷死亡的标準進行賠償,具體數額雙方可協商。第三方在溝通時表示隻能提供幾萬塊錢的補償,他們無法接受。
北京市炜衡律師事務所進階合夥人、炜衡勞動法專業委員會主任姚均昌認為,這類靈活用工方式目前在相關行業十分普遍,從過往糾紛案例看,有的勞動者會被認定和公司存在事實勞動關系,也有的勞動者會敗訴。從這起案子的情況分析,由于無法确定死亡時間,并且死亡地點為出租屋,想要認定工傷比較困難。如果要走法律程式,家屬可以從人身傷害或侵權角度主張來起訴。
河南澤槿律師事務所主任付建認為,從勞動者和第三方公司簽訂的服務協定來看,這份協定本質上是一個勞動合同的約定,符合勞動法的特征,雙方實際建立了一種勞動合同關系。但勞動者能否與叮咚買菜之間認定勞動關系,存在一定困難。
來源:紅星新聞
編輯:徐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