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落客此前釋出視訊稱，在石家莊幾家民宿發現了多個偷拍攝像頭，并遭到民宿業主等人的圍毆。在該事件中，偷拍裝置并非民宿業主自行安裝，當地警方已對三名犯罪嫌疑人采取刑事強制措施，他們與民宿業主并不相識。該事件引發網友熱議，入住後如果發現有針孔攝像頭偷拍，住客該怎麼辦？偷拍者要承擔哪些責任？涉事酒店能否“置身事外”？
提問1
偷拍行為侵犯了住店客人的哪些權利？
“入住酒店發現攝像頭”“視訊監控緻使隐私洩露”等事件時有發生，這些“看不見的安全隐患”引發消費者擔憂。社交媒體上各種“防偷拍攻略”比比皆是，豐富多樣的酒店防偷拍探測裝置也在網絡平台熱銷，一些旅客在入住酒店或民宿後對客房進行安全檢查已成習慣。治理偷拍刻不容緩。
偷拍嚴重侵害他人合法權益，産生的社會危害性巨大，此行為一般具有三個特征，即非法侵犯隐私、非正當目的以及非授權行為。具體來說，偷拍行為主要侵犯了住店人員的以下幾種權利：
一是隐私權。安裝針孔攝像頭的行為主要破壞了住店人員的私人生活安甯和不願為他人知曉的私密空間、活動和資訊。民法典第一千零三十二條确立了自然人享有隐私權，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刺探、侵擾、洩露、公開等方式侵害他人隐私權。第一千零三十三條也明确，除法律另有規定或者權利人明确同意外，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進入、拍攝、窺視他人的住宅、飯店房間等私密空間，不得拍攝、窺視或竊聽、公開他人的私密活動及身體私密部位。
二是肖像權。民法典取消了過去侵犯肖像權要以營利為目的的條件，并在第一千零一十九條中明确，除法律特别規定的情形以外，未經肖像權人同意，不得使用或公開他人肖像。偷拍行為未得到被偷拍者的同意，構成對肖像權的侵害。
三是名譽權。如果偷拍者洩露、流傳、公開偷拍内容，或采取添加不當的标題、評論等方式，降低了被偷拍者的社會評價，還可能構成民法典第一千零二十四條規定的“以侮辱、诽謗等方式侵害他人的名譽權”。
四是個人資訊。偷拍圖檔、視訊内容很可能涉及個人資訊，包括面部特征、身體特征、行為以及姓名、證件号碼、住宿、消費、出行、通訊及行蹤等資訊，這不僅違反民法典人格權編有關個人資訊保護的相關規定，也違反了大陸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十四條“消費者在購買、使用商品和接受服務時，享有個人資訊依法得到保護的權利”，以及大陸個人資訊保護法第二條“自然人的個人資訊受法律保護，任何組織、個人不得侵害自然人的個人資訊權益”的規定。
提問2
發現針孔攝像頭
酒店能否“置身事外”？
在上述事件中，雖然偷拍裝置并非民宿業主自行安裝，但其非但沒有就管理不善而認錯道歉，反而認為視訊釋出者影響其經營，由此雙方引發沖突。針對民宿業主的過激行為，警方依法予以治安處罰。無獨有偶，一名網友稱入住内蒙古標頭某酒店時，發現空調機管上有攝像頭正對卧室，震驚之餘聯系酒店，酒店卻隻願意提供幾張住房代金券作為補償，且讓住客自行報警。
這兩起事件中，民宿和酒店認為針孔攝像頭并非其安裝，與其無關。真的是這樣嗎？
對于偷拍行為中承擔侵權責任的主體，首先，偷拍裝置的安裝者難辭其咎，偷拍者作為直接侵害人，應當承擔相應侵權責任。其次，涉事民宿與酒店也不能“置身事外”，在偷拍行為中，即便酒店事先不知情，對客房内的窺私攝像頭也并非完全沒有責任。根據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八條的規定，因第三人的行為造成他人損害的，由第三人承擔侵權責任；經營者、管理者或者組織者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經營者、管理者或者組織者承擔補充責任後，可以向第三人追償。此外，安全保障義務應控制在合理限度範圍内，目前已有部分酒店配備了攝像頭檢測裝置，并将此列為質檢标準，如若酒店已在能力限度内盡可能采取了防範、制止偷拍行為的措施，則不應過于苛責。
此外，網絡平台也不可作壁上觀。網際網路并非法外之地，一些網站、自媒體平台對于偷拍圖檔、視訊的傳播、流轉等未盡到合理的審查注意義務，或對偷拍内容未及時采取删除、屏蔽、斷開連結等必要措施，更有甚者主動成為傳播、分享的“黑手”，根據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七條及相關司法解釋，網絡服務提供者也應承擔相應侵權責任。
提問3
偷拍者将受何種處罰？
肖像權、隐私權、名譽權均屬于人格權，個人資訊是受法律保護而尚未上升為權利的人格利益。根據民法典第九百九十五條規定，人格權受到侵害的，受害人有權請求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其中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消除影響、恢複名譽、賠禮道歉請求權不适用訴訟時效的規定。需要注意的是，侵犯人格權行為不要求以營利為目的，隻要他人未經同意實施了侵權行為，即可要求其承擔民事責任。除此之外，被侵權人還可以主張精神損害賠償，根據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八十三條的規定，侵害自然人人身權益造成嚴重精神損害的，被侵權人有權請求精神損害賠償。
除民事侵權責任外，偷拍者還可能面臨行政處罰。依照大陸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二條的規定，對于偷窺、偷拍、竊聽、散布他人隐私，多次發送淫穢、侮辱、恐吓或者其他資訊以幹擾他人正常生活，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诽謗他人等行為，偷拍者将面臨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罰款；情節較重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500元以下罰款。
“針孔”雖小，但責任不小。偷拍行為若造成更嚴重的後果，構成犯罪的，偷拍者還需承擔刑事責任。
具體來說，偷拍行為可能涉及多個刑事犯罪，如侵犯公民個人資訊罪。通過安置在酒店房間内隐藏的攝像器材，偷拍者很可能擷取到被害人無意中洩露的住宿、消費、出行、房産、車輛、住址、戶籍、通信記錄等隐私資訊。如果偷拍者将這類資訊出售或者提供給他人，情節嚴重的，會構成侵犯公民個人資訊罪。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條之一規定，違反國家有關規定，向他人出售或者提供公民個人資訊，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情節特别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違反國家有關規定，将在履行職責或者提供服務過程中獲得的公民個人資訊，出售或者提供給他人的，依照前款的規定從重處罰。竊取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擷取公民個人資訊的，依照第一款的規定處罰。機關犯前三款罪的，對機關判處罰金，并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依照該款的各項規定處罰。
該罪名當中的“公民個人資訊”包括但不限于姓名、身份證号碼、聯系方式、行蹤軌迹等能夠單獨或者與其他資訊結合識别特定自然人身份或者反映特定自然人活動情況的各種資訊。另外，《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侵犯公民個人資訊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幹問題的解釋》第五條還明确了非法擷取、出售或者提供公民個人資訊“情節嚴重”“情節特别嚴重”的認定标準，為該行為的定罪、量刑提供了具體、明确的規則依據。
偷拍行為還可能涉及傳播淫穢物品罪和制作、販賣、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罪。以後者為例，從目前的司法實踐和近期全國多地涉及酒店偷拍的警情通報看，偷拍者在酒店房間安置隐藏攝像頭的目的，多數是為了拍攝被害人裸露的身體或者親密行為并用以傳播、牟利。例如，成都市錦江區發生一起案件，錢某網購了多個偷拍裝置，分别安裝在多家酒店客房内，先後偷拍了51對入住旅客的性行為，并将編輯、加工的偷拍視訊檔案儲存至網際網路雲盤，通過非法網站、即時通信軟體釋出販賣資訊。公安機關将錢某抓獲後，在上述網際網路雲盤中檢出偷拍視訊114個。此外，錢某還以“付費包月觀看”的方式，先後182次為他人通過偷拍裝置實時觀看入住旅客親密行為，或者下載下傳偷拍視訊提供網際網路連結。刑法第三百六十三條規定，以牟利為目的，制作、複制、出版、販賣、傳播淫穢物品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情節特别嚴重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财産。最終，成都市錦江區法院以制作、販賣、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罪，判處錢某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并處罰金5000元。
另外，偷拍行為還可能涉及敲詐勒索罪。部分偷拍者在取得“素材”後，以揭發隐私為威脅向被害者索要錢款，根據刑法第二百七十四條規定，敲詐勒索公私财物，數額較大或者多次敲詐勒索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數額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嚴重情節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提問4
發現酒店有偷拍攝像頭該怎麼辦？
有些消費者在酒店發現針孔攝像頭後，氣憤之餘便直接取下或者損壞，此舉并不明智。
其實，住客應第一時間撥打110電話報警，向警方說明情況。不要觸碰或移動攝像頭，以免破壞證據，并且盡可能對現場進行拍照和錄像，包括攝像頭的位置、外觀以及周圍環境等。同時，消費者在確定人身安全的情況下，可聯系酒店管理人員說明情況，并要求其立即采取封鎖房間、保護現場等措施，避免損害進一步擴大。同時，消費者還可要求酒店給出合理的解釋和解決方案，如退還房費、提供補償、賠償損失等。若酒店拒絕承擔責任或解決方案不合理，住客還可以通過消費者協會、旅遊監管部門等管道進行投訴和維權。如果偷拍造成了精神損害或其他損失，消費者可考慮通過法律途徑起訴偷拍攝像頭安裝責任人、酒店或網絡平台，要求其立即停止侵害、消除影響、賠禮道歉等，并賠償相應損失。
作為此類事件的高發場所，酒店又該如何加強防範呢？
酒店可定期開展安全教育訓練，讓員工了解攝像頭偷拍的常見形式、安裝位置和識别方法，平時如何檢查房間内的電器裝置、家具、裝飾品等可能隐藏攝像頭的地方。強調員工的責任意識，要求其在日常工作中保持警惕，一旦發現可疑情況要及時報告。
酒店還應建立嚴格的房間檢查制度，在客人入住前和退房後對房間進行全面檢查。檢查人員可以使用專業的檢測裝置，如無線信号探測器等，對房間進行掃描，查找可能存在的攝像頭，重點檢查電視機、路由器、插座、煙霧報警器、空調出風口等處。同時，員工要對檢查結果進行記錄，如發現可疑情況，應及時采取措施，并通知相關部門進行進一步調查。在客人入住時，酒店可以提醒他們注意保護個人隐私。
最後，酒店也可嘗試與公安機關、旅遊監管部門等機關合作，定期接受安全檢查和指導，積極配合相關部門的調查工作，提供必要的協助和支援，合力消除隐患。
本文刊載于北京日報2024年10月16日第14版
供稿：北京一中院
編輯：何宛珊 劉宇航
稽核：王芳